段氏的馬車穩穩停在藏劍山莊前。

細雨初落,翠葉輕搖。車簾揭開時,白衣勝雪的少年緩步而下,細膩的眉目似畫般精緻。段氏第三子——人人稱呼的「小少爺」。

他年僅十七,卻早已被段氏長老認定為門派未來的接班人。雖非長子,卻是唯一擁有絕世天資的存在。

他自小體弱多病,與塵世喧囂總隔著一層霧。家人對他極盡保護,他的生活總被安排得井然無遺:幾點練功、幾點服藥、幾點讀書,甚至連吃飯都需按時。

然而,今日,他的步伐帶著從未有過的輕盈與隱藏不住的雀躍。





他要見她了。

那個六歲那年,在神醫館裡遇見的女孩。

她像風一樣闖進他的病房——穿著繡著貓爪的鞋子,臉頰紅撲撲的,眼睛亮晶晶,說話像連珠炮一樣停不下來。那天,她坐在他病床前,說著自己不喜歡門派裡天天講銀子的大人們、說著她偷偷養的小貓、說著長大後要學劍走江湖。

他一邊咳嗽,一邊努力睜眼看她。

她像陽光,像夢。





那之後的每一年,他都會跟著家人去神醫館覆診,每年一次,每次她也都在。他們只說一個半時辰的話,然後分別。他說得少,但她總說很多。他總是點頭、聽著,牢牢記住她說過的每一句話。

今年,他終於可以堂而皇之地來見她。帶著和親的名義——父母安排的,長老點頭的,門派之間互利的。

他卻只在意,她還會笑著對他說話嗎?

抵達藏劍山莊的那一刻,他一眼就認出了她。十年不見,她已亭亭玉立,比記憶中更美。可她臉上卻是一副不情願的神色,像是被迫應對宴席的鳥兒,強撐著笑容卻藏不住眼底的煩悶。

宴席中,她幾乎沒與他說話。





談話的,是大人們。說的是聘禮、婚期、江湖策略與門派聯盟。她低著頭,只偶爾用筷子撥動碗裡的菜餚。

小少爺悄悄看著她,只覺心頭酸楚。這不是他期待的重逢。

下午,雨落得更密了。所有事情都談妥,雙方長老滿意地交握雙手。他終於找到機會,想去與她單獨說幾句話。

他拿了傘,在莊園中四處尋找。她不在正廳,不在偏院,也不在藏書閣。他心裡浮現一種不祥的感覺,腳步開始加快。

忽然,他走過竹徑小橋,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在雨中奔馳。

那是個男子,披著厚重的黑色披風,懷中緊緊抱著她——她雙手環著他的脖子,臉頰微紅,眼角還掛著剛剛笑過的弧度。

他停在原地,手中傘微微傾斜,雨水落到肩頭都未察覺。

男子一閃而過,穿進走廊盡頭的門扉,那裡是藏劍山莊弟子的內院,只有至親能入。他沒追,只是靜靜站著,望著那扇門緩緩關上。





許久,他低頭看著腳下潮濕的石板,腦海裡浮現十年前,那個女孩笑著對他說:

「如果有一天我不能自由行走江湖,那我一定要嫁給一個能帶我逃出去的人。」

他心口悶得發痛。

他自問溫文儒雅,身份顯赫,習武天資驚人,甚至努力配得上她。可他知道——她喜歡的,或許不是一個合適的結婚對象。

是那個願意帶她逃出門派、帶她淋雨的人。

他靜靜站著,望著那扇門緩緩闔上。

他緊了緊手中傘柄,苦笑。





雨水順著傘沿滑落,彷彿要將心中那些說不出口的話一併沖刷。

他明白這份感情是他一廂情願的,他也不打算放棄靠近她的想法。

可他仍忍不住低聲問道:

「你願意……與我鸞鳳和鳴,白頭偕老嗎?」

沒人聽見他的自語,只有雨聲回答。但他還是輕輕一笑,把傘轉正,轉身走入雨中。

這一步不算堅定,卻滿懷希望。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