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歲的情書: 2.2《沒有人知道,我剛從病房來》
W:今天傍晚,我從醫院趕回學校主持家長會。你還在病房裡昏睡,手指冰涼,握著我遞過去的熱毛巾也沒反應。護士說你午飯沒吃幾口。我替你蓋好被,留下一張紙條:「我會準時回來。」我知道你不會醒來看,但我還是寫了。就像現在這封信,我也不知道你是否還能看得懂。回到學校時,天色已經暗了。我照樣穿上西裝、打好領帶,走進禮堂,燈光亮著,孩子們的畫貼滿牆,家長三三兩兩落座。我在講台上點頭、寒暄、開始主持,一切都跟往年差不多。只是沒有人知道,我剛從病房來。坐在第三排靠右邊,有個爸爸和媽媽,我認得那位媽媽,是承軒的母親,Clara。她旁邊那位父親,不是她的丈夫吧?他們沒有牽手,也沒交換什麼親暱的語句,但在我介紹活動時,他轉過頭望了她一眼,而她低聲笑了一下,然後看向講台。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什麼,但那一瞬間,我覺得有什麼東西在我心裡輕輕動了一下。可能是太久沒見人這樣互相望著彼此了吧。我記得我們也曾經這樣。在大學語文生活營的活動裡,無論是講座、遠足或者晚宴,我們總能夠適當時候交換一個互相了解的眼神。而今晚,我站在台上說著那些對家長說了無數次的話——學校理念、課業安排、家校合作。說到「我們希望學生能在安全和關愛中成長」那一句時,我的聲音忽然停了一下。我想你應該會聽得出來,那不是忘詞。那是我,忍著不讓自己哽咽。我不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角色在斷裂。一邊是老師、家長講座主持人,另一邊是……一個無法為你登記家屬的伴侶。當我站在燈光下,說著「父母家庭是孩子最堅實的後盾」時,我忽然不知道該怎麼定義我們的家。W,那晚我看著燈下那對家長,我突然想告訴你:
「如果可以,我想一直這樣,在你身邊坐著,什麼都不說,只是偶爾看你一眼。」但我什麼都沒說。就像我沒告訴任何人,你正在病房裡一點一滴地遠去。家長會結束後,我幫忙收拾資料,燈光關掉一半時,我還坐在那裡。那是一種很奇怪的寂靜,好像我終於可以在無人之處,偷偷喘一口氣。
但你不在那裡。
那晚,我說了很多話給台下的家長聽。
卻一句,都不是我想說給你聽的話。深夜,我像平常一樣,帶你喜歡的薑茶、換花瓶的水,然後坐在你床邊,繼續說著你可能聽不見的話。 ——我相信你能夠聽得見。
Mi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