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歲的情書: 2.3《我們是怎樣，走進彼此生活的》
W： 今晚我打開筆記型電腦，本想改那班高一的作文，不知怎的，又翻出了那篇你當年寫的〈解構「家」的敘述結構與空白〉。 那是我們在中大認識的第二年。你修文學，我選哲學，但我們一起選了那門跨學科的課。那天你穿著格子襯衫坐在我旁邊，筆記密密麻麻，一邊聽講一邊畫著小圈圈。我忍不住問：「你記筆記都用這麼多顏色？」你沒看我，只淡淡地說：「紅色係懷疑，藍色係相信，綠色係不能說的事。」 那堂課講的是家的概念，老師問：「家一定由父母和子女組成嗎？兩個男人，能否算是一個家？」你舉手回答說：「家的本質不是組合，而是被理解和被等待的可能。」我坐在你旁邊，一瞬間竟不知道該看黑板，還是看你。 我們都還年輕，心裡有很多尚未說破的東西，尤其關於「同志」這件事。我記得你課後問我：「如果有一天，你愛上一個男人，會覺得羞恥嗎？」我說：「我會害怕，但不會羞恥。」你聽完沒回答，只低頭把藍色筆蓋上。那一刻我知道，我們都在嘗試給「家」一個新的定義——不是社會認可的樣子，而是我們心裡願意停下來的地方。 後來我們真的一起生活。買過第一個鍋子，裝過一個九百多呎的出租單位，吵過洗衣次序，也爭論過窗簾要選米白還是灰藍。但最終，我們總會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討論第二天要不要煮湯。這些瑣碎，就是我理解的「家」。 而我，也慢慢習慣，有一個你，總在我身邊。 W，我們在一起廿五年。那時候沒有語言，沒有承諾，只有彼此的默契，和我們每天都沒說清楚、卻一再實踐的選擇。 你說過：「我哋唔需要太多人明白，只要對方明白就夠。」 現在，我一個人坐在病房，握著你的手，看你閉著眼，聽你呼吸越來越輕。我好怕這些片段會隨著你一點一滴地淡去。 所以我寫下來。 記住我們是怎樣走進彼此生活的，記住那些習慣，記住那些沒有說破卻從未離開的片語。 今晚，我不改作文了。 Mi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