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該晒,上天保佑你呀,醫生!」
阿姨聲音沙啞,眼角泛紅,緊緊拖住我個膊頭,係咁鞠躬。「要唔要飲杯水,休息一陣先?」

「唔洗啦,謝謝你。」我輕輕撥開佢隻手,嘴角掠過一絲苦笑,將殘留喺手指嘅血抺落摺疊毛巾。四周鐵皮牆滲咗水氣,月光黯淡,連呼吸都覺得凝重。「快啲帶佢走啦,好易有人發現。」

病人嘅老豆兩隻手扶住張搖搖欲墜嘅摺枱,聲音震下震下,「唔該晒…唔該晒…你真係恩人呀…」

「唔好叫我恩人,我只係一個醫生咋。」我冇睇佢地,只係低頭執緊器械箱,將手術用過嘅工具逐件擺番入殼裡面。光學微創刀身上有三兩滴鮮紅,見到都覺得心裏窩住咗塊冰。

「你真係好叻…你用嗰啲機器…」病人細細聲咁問,眼神全係畏怯同感激。「你係咪…以前做過大醫院?」





「我早幾年返過醫院,不過依家…無謂講啦。」我嘆唔出聲,拉實拉鏈,講啲嘢都淨係想快啲完。其實見得人多,感情都遲早變做重複又無用一啲同情。

「會唔會再有得見你?」佢阿媽聲音都震,「我地識人講話過…會有啲人專搵你幫手…」

「你唔好再搵我啦。下次唔咁幸運。我自己都唔知下次會唔會被人捉,好多時係命運玩我地唧。」我撩咗撩塊毛巾企起身,寒風突然鑽入領口。

「宇霆哥,可唔可以……你照顧下我仔多啲?」阿姨跪低埋嚟,眼淚啪啪聲滴響地。

「唔好咁!」我輕輕扶起佢,雙手仲係帶住一點微震。「你帶走佢先最好,隔離條巷有個收容所,轉左行,再轉右,入面有個婆婆,好善心,叫阿珍。搵到佢,幫你安頓一晚。」





佢不停鞠躬,我眼神飄咗落染血嗰張毛巾度—污糟唔堪、冇人會想望多眼。但連呢種破舊嘢都救過條命,邊有醫生會啲物件都嫌棄?
「你地自己保重啦。」我最後講。

等佢哋帶住病人跌跌撞撞離開,條巷一下子寂靜返晒。哼——所謂醫術,算係乜?喺現代,醫生仲有尊嚴咩?或者只係專業灰色地帶邊個更狠。

手機震一震。我由白褸口袋拎出嚟,一行冷冰冰字母閃現螢幕:「張宇霆醫生,請即時登入以下網址,接受會議邀請。代碼:Infinity。」

呢類匿名訊息日日都有,不過今次用咗我全名,仲係用咗最保安嘅通道。跟開醫生圈,會收到病人、黑市、警告信、甚至死亡威脅,但咁神秘有層次嘅玩意第日電視劇先有。





我將護士手套扯落,倚住牆慢慢滑坐落地下。巷入面廢紙慢慢被風吹起,嗡嗡地響。手機再震,今次多咗幾個閃爍頭像:
—— 林翠瑩,心理顧問
—— Marco Ellerick,納米技術專家
—— 李蘇菲,身心高層
—— 甚至一位自己曾經偶像,Dr. Hinohara,日本微創大師。

我定住,腦入面一時間亂晒大龍。佢哋乜理由會齊晒喺同一個群組?背脊汗水一行行流,似足手術失控個時嗰陣涼意。

「如果你願意加入,請即回覆‘YES’。」訊息閃閃爍爍,下面多條灰色警告:「不允許第三方轉發。邀請時效三分鐘。」

個心「笃笃」聲咁響,每秒都覺得自己命運好似行緊又一場手術。下一步,會唔會只係更大條錯路?或者,我終於真係等到一個可以改變世界嘅機會?

我望住自己雙手,條條手術疤痕係燈光下似蛇鱗咁閃下閃下;曾經好自豪,但而家只係覺得重,覺得每一條疤都拖住過去所有未救得返嘅人。

「醫者…一世都係咁啋?」我自言自語,語氣裡帶少少厭世同無奈。





電話度突然彈出一個倒數:「剩餘時間:1:15…1:14…」

我深吸一口氣,艱難咁彈出一隻手指,喺熒幕度打出:「YES」。

巷口有人扔咗罐汽水落嚟,「啪」一聲爆開咗。呢座城市冇叫醒貧苦人,但好快會嚟緊一場革命。

我抬頭,見到對面樓閣閃動一抹藍色電子影像,世界一切都冇聲只剩心跳聲。

係呢一夜,命運展開新一頁。我…啱啱被世界抬起咗棋局嘅開始。

「YES」兩個字發咗出去之後,我手指攞實部手機,手心全濕晒。巷口路燈勉強照到我一點樣,光斑碎成一塊塊,落喺我亂到爆炸嘅頭髮同背脊度,割開咗下晝咁重嘅孤獨。

電話靜止咗幾秒,冇即時回應。我愈望愈心慌,好似啱啱做完大手術但唔知病人會唔會翻生咁。腦入面嗡嗡作響,係啲舊時腥臭大街、醫院通宵班同喺外科學院講堂偷瞌眼嗰啲日子全部衝出嚟。





「宇霆,醫者要記住,最重要嗰條界線唔係手起刀落,而係記住對生人要有心。」
呢句說話突然喺耳邊響起——係呂老師嘅聲音。好耐冇見佢真人,但個溫文又帶啲滄桑嘅語調,永遠留喺我腦海。

「老師,如果你睇到今日啲醫生,見到我咁樣邊緣生存會點諗?」我忍唔住喃喃自語。

巷外有水滴到地下,「嘀、嘀、嘀」同我心跳同步。啱啱送走嘅南亞阿叔阿姨聲響依然盤旋喺耳邊,感覺手仲黏住佢哋啲淚水同恐懼。

我撩撩件好唔貼身嘅白褸,嘆咗大大口氣。世界快爆炸,每個人都想搵個出口。我,以前都信過一句話:「醫生只要救到人,點都值得做落去。」但依家……我逐步懷疑,會唔會每一個「救」,都係將啲人推落一條新嘅深淵?

電話突然再震,螢幕浮現一串新訊息:

【感謝回覆。邀請已啓動。三小時內會有專車接送你出席無限手術展全球會議,登錄資訊會自動銷毀。請準備身份文件及個人醫療經歷備查。】

下面仲彈出一個倒計時,紅色得嚇人:「02:59:57……」





我望住倒數,啲事現實到帶點荒謬。呢種黑市劇情,點解會落喺我身?
我咬咗咬嘴唇,輕輕喺自己大腿撳咗一下,一股痛楚即時沖上來。我低頭睇吓對手,條條疤痕交錯,今夜特別鮮明。救到人,有冇比唔救更痛?

世事就係咁荒謬——你信理想,佢夾硬拖你出去搏命。

突然之間,巷口黑影一晃。迎面走嚟一個滿臉皺皮、髮線略亂,但著得好工整嘅老人。佢身形有啲熟口面。四條地下冷冷清清,我轉身想避開。

「宇霆,係你呀?」

我一聽到呢把聲——居然真係呂老師——就兀自呆咗一秒,然後即刻做返個半禮,嗓子有啲乾。「呂老師?咁夜嚟咩?」

呂老師行埋嚟,兩隻眼仲係咁溫柔得滲出無奈,好似睇得穿哂我哋啲偽裝。「我有啲老朋友問起你,佢哋話你呢排喺下層做手術做到出哂名。頭先經過見到你啱啱完事,點?攰唔攰?」

「攰……但慣咗。」我抹咗抹額頭啲汗,硬撐咁笑咗吓。「總算幫人度日子,咁就冇計。」





「宇霆,你依家唔再返大醫院,點解?」
老師話都未問完,眼神已經多咗啲關切,仲有啲心痛。佢冇嚴厲,只係想知,想確認我冇遺失咗啱嗰條路。

「我唔信咗度醫院嘞。」我話時尷尬,右手唔自覺咁緊緊捉住器械箱。「政府啲玩意,醫療配額、貧富分化,全部都係官字兩個口。唔通我日日幫人‘睇餸食飯’,真心救人又有咩意思?」

「但街頭醫生,好難長久。」老師拍咗拍我膊頭,「你一個人抗得過成個社會咩?」

「其實老師,你都走咗,唔係咩?我都係你啟發先敢揀條新路。」我忽然望住佢隻手,發現佢老咗好多,指節有啲變形。「你走嗰年我真係唔知人生可以有第二種選擇。」

「每個人有佢自己條路。」呂老師語氣低沉但堅定,「但無論你行幾偏,都唔好失咗初心。醫術再犀利,如果無咗仁心,就只係剩低工具。工具唔會救人,只會變怪物。」

我呆咗一呆,心入面一層層翻。其實自己行得咁兇殘,將啲人推去更尖銳嘅人生,真係救緊?定只係續咗條命,冇再俾希望?

馮如火嘅夜,街尾幾隻貓喺垃圾袋前舔手。螢光廣告牌閃咗閃,隔鄰大廈打樁震動。都市好似隨時會吞噬埋我,淹死我哋啲抵死嘅醫生仔。

「有啲嘢你要再三諗清楚。」老師慢慢講,雙手插埋褲袋,眼神閃下閃下。「改革世界好艱難,有時最難係保護自己初心。聽晚你要走得遠,記低你第一日學醫嗰一刻,嗰種心情,千祈唔好放低。」

「老師,你信我應該去?」我忍唔住問,個聲大咗啲,又忍唔住低埋頭。底褲係怕先頭嘅決定錯晒,會變成唔抵原諒嘅怪獸。

「冇人代你抉擇,但你心入面一早有答案。」呂老師微笑,好和平咁快步離開,背影略帶蒼涼。「記住——醫者要有人心,就算流落地底。」

我望住佢走遠,心入面冒起百種滋味。天空又低又重,廣東話講一聲「落雨啦」就預晒會浸腳。人生就係咁——好多嘢你以為得你玩,實情係世界玩緊你。

倒計時只剩兩個鐘。行返出巷口,夜風拍打我塊面,好似叫醒咗我。昔日醫院亮白長廊同呢度煙頭、濕氣、通宵送餐嘅三輪車聲混成一條音軌。我自問救過人、累過人,得過亦輸過。依家個世界叫我入「無限手術展」,我仲有選擇咩?

「醫生唔應該斷線,但線斷得太多,就只係另外一個人渣。」呢句說話,我喺心入面翻大覆細,講咗十幾遍。

眼見手機畫面轉做一隻紅色指紋,代表新身分已經上線。電子世界白濛濛滲落嚟,好似隨時可以吞噬骨肉。但係,張宇霆啲疤、啲老友死咗個個喺夜入面喊嗌聲、啲病人一句「多謝你救咗我」……全部都變番實在。

我將白褸拉返好企直,走出最後一段昏黃巷道。「今晚,至少我仲係一個醫生。」我輕聲咁講,聽唔出係對自己定對條街。

——此時專車燈光亮住街角,黑色車身閃動「Infinity」標誌。新世界門口打開,理想、黑暗、希望、抉擇一齊等緊我。

正想踏步,背後傳嚟輕幽幽一句講話:「宇霆,無論你去哪,都唔好輸咗自己。」呂老師嘅聲音再次飄過來,我回頭望,但已經冇人。

我吸咗口煙,苦笑咁彈去煙頭底灰,然後終於落車,打開手機新世界嘅啟動頁面。正如老師所講,得自己先知條線行到邊度。

「咦……有後續?」我望住手機屏幕嗰啲文字,眉頭不自覺皺埋。
夏夜潮濕的空氣,混合住鐵鏽同腐爛物咁嘅味道,似乎黏住手指,連螢幕霧都擦極唔清。

我輕聲讀出第一行:「請於15分鐘內,完成協議電子簽署,包括人身風險同無償承擔責任。」

句句字眼,冷冰冰咁刮過腦海。

我打開協議細項,內裏一行行條款長到要用手指慢慢滑,屏幕上閃爍住—「倫理邊界探索」、「人體極限試驗」、「一切結果需無條件保密」。我口呆咁念:「人體極限試驗……呢啲乜嘢玩法呀?」

電話屏幕微微反光,照住我眼角嘅皺紋同手指上幾道微細疤痕。我忍唔住又翻頁:「實驗風險包括但不限於:人員受傷、人格變異、生命終止……」

我抽咗口冷氣,下意識望一望兩邊街角,怕似乎有咩人監視緊自己。

燈影下,遠處阿婆拉住手推車嘅聲音,車輪劃過濕地,細路喺另一條巷口喊緊何時可以返屋企。城市一切照舊,只有我個人好似卡死咗喺決定同恐懼交界。

「條款咁黑,都要我簽?」我喃喃自語,指節推緊手機唔停係度抖。

「讀清楚先,宇霆……呢啲嘢唔似政府合約咁講笑。」腦入面自然浮現出呂老師嗰把聲。

「咁老師你有冇見過啲咁邪門嘅醫療組織?」我都諗唔明,口型跟住漏咗出嚟。

巷外電單車引擎聲咆哮過,聲波喺水塔鐵皮上打返落嚟。我微微縮咗下肩膊,原來自己都可以咁膽小。

我將文件睇到一半,突然見到一句黑色加粗字:「入會即代表自願參與所有科學推進、超人類計劃、及相關未知領域……」

「超人類計劃?」我下意識重複,呢四個字響腦海度盤旋,越嚟越覺得牙煙。「邊有醫療機構會將人當乜?怪獸咩?」

「你估呢度真係救人咩?仲唔係想你一齊玩命!!」我一句半句咁講,用手掌揸住電話,冷得出汗。

突然,手機彈出一個對話框。

「是否確定繼續?否則名額將自動取消。」

我忍唔住笑咗聲,苦笑,帶啲自嘲。
「人哋真係逼到盡,成魔鬼邀請咁。」

「死火啦!」隔籬吱吱作響,係對面樓下阿伯煲水煲到蓋彈起,一下嗌一聲。

「成日咁大頭蝦!」屋入面女人跟住鬧。
尋常人生活吵雜,偏偏我入咗另一重世界。

「你肯唔肯背棄一切規則去救活一條命?」我突然記起以前醫院註冊要簽醫德誓詞、面試時主任一字一句問。

「醫者仁心,有命就要爭。」 嗰陣我仲膽粗粗話。
今日依句說話,反而覺得自己像玩火。

「咁我嘅底線到底係邊度…」我靠緊牆,將背抵住冷冰冰嘅鐵皮,心入面只係問住自己。

成份協議寫到,
「若遇極端情況,醫生可主動調整病人結構或基因,毋須額外同意書。」
我第一次真正打冷震,肌肉一收一放。「變咗怪醫黑傑克咩?完全冇法律、冇道德做保護。」

電話資訊頁面彈咗另一段,今次係人工智能語音,一把中性廣東話。

「張宇霆醫生,此協議屬唯一入會門檻,內容需嚴格保密,您可隨時選擇退出,目前剩餘時間10分52秒。」

「啱啱救完公開透明人命,轉個頭就要做地下極限手術。人,真係可以變幾多次?」我半諷刺咁自言自語。

「其實點解仲要諗——你唔係已經選咗最難條路?」腦入面又係媽媽嗰把語重心長聲,「醫學唔係淨係技術,仲要養住條心。」

「醫生都想變強,想改變世界,唔揀,只會永遠被人利用。」我鼓起一口氣,指尖終於摁落「同意」嗰一欄。

突然之間,電話好似識得我咁,跳出一個歡迎動畫:細細粒藍光組成無限符號,好似DNA雙螺旋咁喺屏幕打圈。

我愣咗一愣,咬住下唇。四圍空氣愈發沉重,巷口有隻流浪狗呆坐咗半日,見我冇郁,舔舔舌頭,委屈咁被街燈影斑遮住一半身。

剛剛動過手術啲腥味未散,醫生身份、新時代未來、殘破舊城、熱火街頭……齊齊響我腦裡聚埋。
「我都係衰咗個醫人情結。」我拍拍心口,勉強對住自己一句。

突然手機震一震,新一行字出現。
「歡迎加入無限手術展,首席醫生張宇霆,請即準備,三十分鐘內到達專屬會議所,會有引路人接送。」

我呼吸愈嚟愈急,真係感受到啲責任由肩膀一直壓落腰。一切冇得回頭,就算發現再多黑暗都好。

「咩都要面對。你走太遠啦,會輸都唔可以停。」我低頭同自己講。

「老師,你睇到我而家咁樣,一定會話——唔該記低自己最初想救人嗰隻心腸。」我喺心裡笑一笑。

突然巷口一陣腳步聲傳過嚟,一個身影企喺黑暗入面,一步步行近。車燈光打喺佢身,照出一個高大陌生漢子,西裝外套搭係臂頭。

「張醫生?」男人聲音穩定、不帶情感。

「係,我係。你嚟接我?」我捏緊器械箱,警覺地問。

「請跟我嚟,所有身份核實將於專車內進行。過程全程保密。」佢客氣地下鞠一躬,手勢好專業。

我抬頭瞄一眼車門已經開咗,裏頭燈火通明,一日嗰啲光,照得人睇到自己每寸皮膚瑕疵。

「世事冇回頭路。」我細細聲答,然後同黑影一齊行向未知路口。

手指落實咗合約條款,心入面反而冇咗早前咁亂。所有選擇,乜都抵唔過想見識新力量、想真正救多啲人!

但係,背後一切黑色隱藏條款,其實暗地裡叫緊醫生拋棄咩……我未知,但已經答應。

.....

「張醫生,上車吧。」
黑西裝漢子用一種近乎機械嘅語氣指住車門,右手開得極穩,連衣袖都冇得皺。

「前面去邊度?我啲嘢你查唔查,定係已經查晒?」
我冇即時郁,只係沉住聲問。

佢微微點頭。
「一切按程序。你只需坐好,其他交畀我哋。」

月光斑駁落喺車頂玻璃,映出我自己個樣——面形清瘦,眼窩略凹,唔知係夜班攰到定係內心先至咁空。我抬手輕輕拖住器械箱,最靚一件白大褸摺好塞咗入背囊,裡面仲有本手術經驗簿——嗰啲老大佬送畀我留字。有啲物件,你以為係救命符,其實係壓力包袱。

我捲住褲腳裙邊,穿過積水。小巷外面嘈雜聲遠咗少少,只剩遠處廢紙車沙沙聲。

「你啲身份文件有齊未?」
男人再確認,聲調一成不變。車廂入面嘅燈光投出一點暖意,好似努力想同夜色劃清界線。

「擺晒入袋,冇漏。」我拎張證件比佢掃一掃,對住部迷你掃描器。螢幕笠笠縮住我身世,同所有舊案、病歷、違規紀錄逐個跳出。
「全部合格。請乘坐。」
佢示意我上車。

我半行半拖咁踩上去,膝蓋頂撞車邊。啲金屬觸感透住牛仔褲都感覺到冰冷,心入面突然湧上一陣啞痛。

車門「咔」一聲自動關實,車廂靜到幾乎聽到血流聲。環境先進到離譜,座椅邊緣有隱藏式心率監測儀;檔板裝住人臉識別、資料加密裝置。前座中控屏幕狂閃幾道白光,冷不防彈出自己大頭相,跟住連住醫療執照同能力註冊。

我記得自己噴咗啲消毒啫喱,仲依稀帶住手術用刀嘅氣味。背包壓落膝頭,眼前每一下都係未知。

「請放心,旅途中所有人身風險由組織負責。」
黑西裝男打破寧靜,右手做個手勢,好似安慰又似催促。「如有任何身體不適,請即描述。」

「我未做過咁高規格嘅乘客。」我挖苦吓氹自己笑,「素人醫生都可以升兩級啊?」

「你能力已被多方評估。之後將直達會議廳,過程機密。」
佢依然一臉撲克,專業到嚇人。

我扯低左櫻桃紅色嘅窗簾,個世界外面就剩下黯啞街燈同幾道斜斜雨線。風聲篤篤打落車窗,我個人反而更加清醒。

「我可唔可以問句,無限手術展啲高層有邊個出席?」
我忍唔住八卦,因為心知肚明,自己日日做地下手術,忽然晉身咁大鑊組織,分分鐘出事。

「名單保密。但你會見到所有決策人。」黑西裝男冷冷回應。

我坐正啲,壓住胸口跳動。「即係有份玩命嗰啲全部都到?」

「正確。」
佢頭都冇擰,咁堅定,似足宣判死刑。

車子開動,沉咗落城市更黑嘅地底公路。外面廣告牌輪流閃過:有賣高級基因療程、有機械假肢集團、新出「超生化肌肉」……世界已經唔係十年前嗰個,只需要一張醫生證、一把手術刀就夠。

我得閒對住窗,求其數住反光。每一次路燈閃過,都照到我啲面容:無端更蒼老,又帶一種逐漸凝固嘅決絕。腦海浮現出阿珍婆婆講過:「醫生,記住咩都唔好嚇親自己。」但今次,全城都嚇親緊我。

突然,車內傳來細細機械聲。「身心數據檢測:心跳82、輕微焦慮、血糖正常。請放鬆。」
語音冷冰冰,冇一絲溫度,好似話我緊張係常態。

「呢啲機械,得閒都學下醫德啦。」我諷刺咁講,望住車頂燈膽。「你地啲系統人多還是AI多?」

「比例保密。不過你負責人係真人,唔使擔心人機溝通。」
黑西裝男一板一眼,一句廢話都冇。

我吁咗口氣,故作輕鬆靠返去椅背。「希望真人仲守得住人性啦。見太多只識數據唔識心跳。」

外面車速愈來愈快,隧道牆影噴過窗邊。急速嘅引擎聲混住夜裡風,令我有啲莫名暈眩。

腦海裡一幕幕閃過——
病人滿身血嘅淚、南亞青年嗌痛嗰陣、阿姨求救嘅眼神……咸咸苦苦。再加埋醫院舊同僚指摘:「玩火自焚,地下醫生冇出頭日。」
我密密數,究竟醫生終局可唔可以脫離貧窮、偏見與制度?

「點解你地搵我?」
我望正黑西裝男個側臉,他鼻子有條凹陷疤痕。唔似普通低層,反而有種歷練同隱忍。

「因為你唔止識得救人。你有反思,還有膽走得出舊轍。」
佢淡淡咁講,答法精簡。

「你知唔知自己講緊咩?反思有咩用?最多換嚟多一疤、仆多幾次街。」
我㗎咧嘴,自嘲得利害。

「冇人要你做英雄。但呢個年代,肯睇清黑暗又唔麻木,就已經得。」
佢眼神微亮,語調終於略帶溫度。

我呆咗一陣,淨係搖頭。「多謝你同我講呢句啦。其實每晚我都問自己救過啲咩人——值得唔值得。你地咁大本事,有力量玩科技,點解要我呢啲舊年代醫生?」

西裝男掃咗我一下,停幾秒,然後語調好輕:

「因為你,守到自己初心。」

一時間我腦海翻晒舊畫面,細細聲喺心底重複:「守初心……」
呢三個字,好多年冇人同我提。街頭醫生得部手機、件舊白褸,初心好似成日夾硬要攬住,日日都想甩掉。

車廂靜到只剩冷氣機聲。我雙手夾實器械箱,生怕下個轉角世界會變。咁多年來,我睇住社會夾縫生存、睇住人叫苦無門、睇住自己每晚打冷震。原來,仲有人睇得起你啲咁殘破初衷。

「仲有幾遠?」我輕聲問,好似怕語氣重會嚇走啲希望。

「五分鐘到,會議地點位於港島半山隱秘科研園區。所有安全檢查已經通過,職員會全程陪同。」
西裝男慢慢解釋,然後轉身打開車頂燈,順手攞件醫生證套返比我。

「著番件白褸,你今日需要成為世界代表。」
佢話咗一句,語氣帶住力度。

「咁就著啦。」我苦笑,將褸劃過肩頭,發現胸口個舊名牌依然貼牢。

唔知點解,著番白褸嗰刻突然有啲眼濕濕——可能係個人覺得自己難得有個正式身分,有機會真係做多啲嘢。

車窗柳暗花明,一棟棟玻璃大廈從夜色裡冒出。入口倒影住唔同新科技標誌:醫療巨資、智能義體、基因銀行……由未來直達你雙腳。

黑西裝男打開門,外面已有三個保安等住,同步掃瞄我身份,同步消息入咗耳機:「張宇霆醫生現場,由接送人陪同,請引領進入會議大樓。」

我踏落車,白褸由黑夜拖到冷光世界中。每一步鞋底聲都帶點決心。

「張醫生,有咩需要即刻通知。我哋會一路喺度。」
西裝男比個眼神,仲微微鞠一鞠躬。

我一時間唔知應該感激,定係戒心更重。周圍通道全密封、牆上寫滿英文條款,每道門都要指紋解鎖。前面玻璃門打開,冷風齊齊撲面。

「醫生要記住有心。」我企定一陣,望住塊寫「INFINITY」金屬標誌,想起老師講嗰句 。

心跳撲撲,人生翻新章節。

「咁,就由依度開始——」我用最細聲嘅語氣講,終於定步行入未知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