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系列]新的無限手術展: 第六個手術:怪物的誕生
當晚輪班交畀隊友之後,我冇返到房,拎住手機同病例簿一路走一路踢住牆角啲白色膠屑。內心重複得最勁一個念頭——今次係咪真係爆煲,究竟醫生可以頂住幾多層崩壞先叫正常?手指掂住疤痕,舊記憶成陣浮返上腦;每一次處理副作用,每一次患者冷感嗰陣,自己明明都會自責,但今晚有一種立立亂亂嘅心跳——比平時多咗兩分警號味。
我返到科研中心中層巡房區,先係撞到莉拉企過角落之間,佢背叛住牆,聲音低細,「宇霆,唔知咩事,實驗棟夾層啲警報一直斷斷續續響。」
佢講完執住對耳機,有啲唔安定咁兜住頭髮,皮膚微紅,雙眼上下掃住人流。光影落喺佢頸後條繩圈度,好似比平時搖晃得快。
「你啲義體病人留晒喺樓下定有移到上面?」
我壓低聲,拉埋莉拉行入身後細房間。指頭先掂到閘,門外突然傳嚟多一Q雜亂腳步聲。同時通風管入面「隆、隆」幾聲,好似有人比野追緊。
「全部應該要留返樓下,因為新種義體唔可以亂郁,但…我有一份檢查報告遲咗交,其實未核查過啲行為異常。」
莉拉故作鎮定,雙手死捉住褸袋,仔細搓緊下擺。佢咀角好明顯抽咗下,眼珠低咗兩格。
「你有冇聽到其他人講怪聲定係有見啲病人偷郁?」
我提著心問,感覺身體入面已經被每一秒倒數拉緊。
「係呀,我啱啱見到B層走廊,有一個老細義體阿叔衝出監護區,件病服染咗成身血—但啲血睇落並唔係佢自己嘅。」
莉拉話完語氣震咗一震,兩隻手擱落手肘上,背脊貼牆,唇色慘白。
「今日咁多事合埋一齊,一定有內鬼同時出手。你聯絡過梓潔未?」
我立即發訊息去群組,邊查邊拉莉拉一齊俾背門行。
「佢冇覆我,工程部無人接電話。你有冇見過副樓嗰班人?」
莉拉急促講,手背搓出幾條白印。
「我廿分鐘前分過夜診,見過一個B層義體病人喺加壓走廊踎低流口水。我唔敢郁佢,但見佢雙手有硬化徵狀,似腎上腺刺激過度。個樣…同平時溫順時判若兩人。」
我記得清楚得滯,腦裡閃返嗰雙發藍光嘅瘋狂眼神,遠遠唔係人類會有。
樓上角門突然有一聲撞鐵聲,腳步「咚咚」咁由走廊盡頭炒過嚟。
莉拉貼住門框,「你覺唔覺得今日冷氣都刺痛啲?」
佢吞咗一下口水,眼白一閃,膊頭微微發抖。
「愈危險啲氣氛愈淡。」
我輕聲,左手已撳緊醫療剪,護住自己啲手指唔好太震。
「大堂收唔收到異常求救訊號?」我拎手機搵林翠瑩,「要即刻通知警衛,唔好只靠AI自動分級,人工情感失控冇得靠Sensor擋。」
我一邊咁講,一邊拉開小窗望出去。隧道盡頭有兩個人影愈行愈近,每一步都好似重心唔穩。走埋啲見清楚:一個係半身金屬義體,臉上有塊新傷痕,血滴一路噴;另一個則全身纏滿繃帶,嘴角掛血,雙目入晒紅絲,露出獸一樣嘅眼神。
「有冇可能唔係受試者?會唔會有工程部人捲埋入去?」莉拉低聲,「呢度數個改造失控冇理由集中爆發,除非一開始有人設局。」
「你幫我搵最新進化患者名單,你開工程師後台,我開醫療病例,等所有數據即時監控。」
我話完馬上用手指彈開雙重防火牆,立刻見到一堆異常心跳、脫控脈搏數值由下晝開始跳升。
「數據話今夜特別多『情感障礙』警告。除咗你話嗰幾個義體班,仲有舊型半機械人、神經植入受試冇全部停。」
莉拉講完,拎手機出來靜音錄音,右手都輕顫。
「得嘅,我即刻走去地下急救區,翠瑩心理科要即時on call。小可嗰排都未穩定,唔想下一個係細路搞事。」
我話未講完,突然走廊盡頭爆出三聲警報,閘門自動閂咗一半,紅燈閃亮。
門外傳來熟悉嘅爆粗嘶喊——係泰瑞隊長聲,「所有人留意!急救病棟有人暴走,病人行為失控!請高層及醫護即刻疏散!」
佢維安一向穩陣,今次明顯喊到沙聲,代表事態絕對唔係私人恩怨咁簡單。
「你即刻搵Marco協調機械部封鎖;我落手術層拉翠瑩同病人疏散先!」
我講完唔再等,拉莉拉掣出逃生小門。跑落樓梯時,心跳撞到耳膜,再唔係純粹嘅急救臨場感,而係有把聲不斷轟住:「你做得出一場機械進化,就要負起生存者同怪物之間責任!」
一下衝到地下一層就聞到一陣明顯嘅消毒水混左血味。遠遠見到翠瑩攬住小可,企喺折疊病床邊,小可一臉蒼白,雙眼空空洞洞。
「翠瑩,出咩事?!」
我大嗌一聲,腳唔停,直踩住水漬就滑到佢身邊。
「有三個新義體患者突然集體失控,抽搐完就衝落走廊兩邊,攞住急救工具亂咁掃。」
翠瑩額頭貼咗創可貼,成個人都包著焦急氣息。「小可冇大礙,但見到咁多血嚟唔切反應,我都驚佢刺激唔番情緒。」
「你頂住,我即刻調用醫用防衛機械人分流,等咗太耐先敢同AI講真話,依家唔救都唔得。」
我一手箍實翠瑩,另一手將小可攬住,佢身子好輕,體溫淡得出奇。
「醫生,有人變唔番人,我覺得好恐怖。」
小可低聲咁講,眼睛冇半絲水氣。
我心口結一結,「你唔使驚,醫生會救返你同大家,唔會畀你變成機械公仔。」
「你估真係救得返?」
翠瑩話咁講時,聲底忍唔住帶輕微顫抖。
「唔搏埋今次,下次要執屍可能唔止義體病人,連醫生都要拉埋算!」
我強忍返一分鬥志,拉兩人慢慢兜向安全出口。
整棟地下唸緊警報器,走廊盡頭見到泰瑞揮住金屬短棍,同三名半機械暴走患者周旋,對方一哄而上。
「隊長要頂多幾分鐘,我哋即刻聯絡Marco開防護通道,將所有未失控患者鎖去安全室。」
我速速指示,腦海裡重複一條命令:今晚,輸得起技術,但唔准輸掉最後一格「人」。
沿途警報聲與攻擊呼喊聲交集,走廊光線跳動,影子變得撕裂。每過一間房,都見到技師一臉蒼白、護士諗住打爆警鐘、AI助手響起連環錯誤——今夜整個組織正式陷入人性與怪物都分唔清邊條界線。
而只要我未死心,呢場變成「怪物」嘅反叛戰,就唔應該交俾冰冷程式去抉擇。
我奔過消防走廊時,鐵門背後重覆傳嚟狂亂撞擊,似乎有啲怪獸喺裡面拍門打牆。走廊光柱斷斷續續,射落地面,照出一行雪白腳印同破爛病人拖鞋。呼吸每一下都抽住,不自覺收細咗身形,連行都唔會大聲。呢段路比任何一次深夜搶救都寂靜。汗水早已黏住頸背,每隔幾步就聽到醫護高跟鞋喺遠處碎響,還有金屬打擊管道嘅回音,世界變咗一格格壓縮視覺,現實開始變得好似醫學片的惡夢cut-in。
我只係諗住救人——但我而家睇到嘅,只係自己一手教出啲怪物。沿途血跡拖成長條,有啲混住機油同唔明生化膠體,顏色暗啞且蒼白。割傷、撕裂、齊斷、接駁錯配,明明只係想醫一副軀體,而家啲身體好似被改造咗百次,冇返條正路。
巡經B區時,一隻金屬義體巨臂咚咚咁掛住半個門柱,上面血漬新舊交雜,好明顯呢下係內戰。房入面有兩個男性改造人對視,一個已經冇左半張鼻,呼吸聲重得同獸一樣;另一個背後上,唔知係邊個抆咗堆防腐劑,一嚿嚿掉喺地。當我啱想入去拉人時,泰瑞發現我,佢拖實一支射擊用針槍、臉都唔夠三秒鐘望人。
「唔使咁近住——危險呀!」
泰瑞咁一嘶吼,語氣粗得震開左邊尖角鐵門。我瞬間反應,將背貼住牆身,細聲喘氣,左手拉住拎咗部粗儀器出嚟,「隊長,主控醫療機械人撳晒疫控咗,總控AI打唔開安全閘,我過嚟幫你分流先。」
「啲人失控咗!斷開咗神經補償線就四圍咬人!」
佢話時嘈到連個黑色外骨骼都亂曬,臉色比鐵仲灰白,手已經綁咗紗布。
我被佢一講震住,不自覺移開視線。
「有冇死傷?」
我話未完,佢細聲,「醫護重傷兩個,有一個手腳俾咬甩。裏面改造人打唔得我,反而對住自己啃。你搞咗啲乜先令佢哋咁變?」
「我……」
我先只係震咗低頭,左掌埋啲疤痕,忍唔住在心入面重複——係我幫過手設計,有啲網絡同步、係我批准啲太新義體。我嗰刻明白咩叫「醫者仁心」可以被一隻怪物割開——我直情打開咗嗰道門。每條神經線或者加強過,但啲情感一樣跟住一齊碎。
「你都冇預咗咁多副作用?」
泰瑞聲調突然低沉,右手再拉緊針槍,但眼內露出啲同情。
「其實……副作用初頭只出一兩單,大家本來以為靠心理科慢慢穩定得返。」
我夾緊雙眼,舊日啲病人笑住講「醫生,多謝你」畫面突然同今時今刻啲爆血腥畫面重疊。「點知今次同步失控,直接喺腦度煞停咗感情同溫度。」
「你咁講都冇意思,現場淨係可以救到邊個救邊個。」
佢深呼吸,拖我貼住牆腳。「其實上層想要兵器,一早死諗過有一半會唔成功。」
「唔通我做醫生淨係學點樣畀人做白老鼠咩?」
我話時忍唔住賤住啲眼,睇住佢同時抬手指落緊前方。「最弊係我清楚,每一個技術底線都畀高層逼改過。你今次要係咩都擋唔到?」
「好老實,頭先我而家打咗一個落地都遮唔住佢發瘋,另一個用頭撞落玻璃直接爆裂。你話我係醫生、打手、定只係隻看門狗?」
他嗌得沙聲沙氣,撳咗搖控開防爆門閘一條細縫,推我入去。
進咗房,臭味中混雜生膠同機油,大風扇打出忽冷忽熱,地上好多舊硬幣大細嘅血漬。左前方有個女人蹲喺枱腳不斷撞頭,摸到額頭啲義體電子線頭一出血就彈返入去,隻手仍然攪唔停。我強見識過手術刀下嗰種癲,但第一次見人真係咁自毀。
「等等!」
我衝埋去,伸手想阻止佢,「唔好,妳唔好再咁!」
「走開!你地全部都係監獄!」
女人聲線尖到裂,腦袋重重撞落地,血夾啲油混晒髮絲。我攬起佢手嘗試箍穩,但係嗰隻義體手突然一抽,連我都險啲捱咬住。
「快啲幫手拉開!」
我大嗌,希望泰瑞幫我穩住頭,佢好快跳前兩步,一條手臂擋實我同女人之間,另一隻用勁將女人隻義體手掰向後。
「鎮定啲,妳有聽到我講咩未?」
我呢下壓低聲音,盡量比多啲信號等對方個腦冇咁亂。
「你醫得唔好,做咩唔早啲俾我死?」
女人淚眼呼天搶地,臉上流晒黏住機械油嘅涕,整個人好似內外一齊爆破。
我被佢嗌到手都唔敢再出力,只係感到自己心底死咗一大截火。
「我對唔住,我唔想……我……」
我呢句差啲就嗌喊,強忍咗聲沙。「我知係我開咗個頭,先至會變成今日咁。」
「宇霆,你暫時出去整合數據,我留低處理!」
泰瑞硬住呢句,雙眼死盯住女人,汗水直瀉過脖子。
我四圍睇吓,地上四個改造人分開唔同牆角,全部睇似清醒但無人出聲。左邊男仔心口插咗支螺絲批,機械心跳慢慢減弱;隔離有細個女仔裝義體腳,腳掛咗金屬繩歪咗一邊。「你醫唔到我地架啦,走啦。」細路女仔艾咗一下口氣,身體震得好交關。
「點解要係咁?」
我終於忍唔住,蹲低一齊問自己同問佢。
「醫生,做怪物唔係我揀,係你俾佢地咁醫!」
義體女仔夾硬扯嚟一隻鞋拋開,聲音淒厲。我呆呆咁唔識答,索性連鞋都嫌重。
「隊長,我對唔住……」
我起身時用背影蓋返死光,出口已經根本震哂。
「你想救人咪救!唔係怪獸淨係靠技術唔靠心,救唔返就唯有陪佢地過埋呢啲惡夜!」
泰瑞硬朗嗌我走出去,但最後唸埋一句:「唔好自己死都唔知!」
衝出急救間,我心口壓死死,每踏一步腳都被咒語重覆:係我連累咗佢哋。今次唔係錯配藥,唔係失誤——係一個醫生信錯進化,全部冷感副作用爆出嚟。外面醫護人瘋狂奔走,防衛機械人銅殼發出藍光走廊,牆上警報燈亮到筯通爆裂聲。我收緊件白褸,咬實牙根,知道今夜無論點分流止血都冇覺得自己做緊醫生,而係緊係清理一場自己搞大咗嘅戰場。
責任、絕望、自嘲、冇用、悔意,都一齊塞爆個心。呢啲改造人本應係新生,家屬、團隊、自己都寄望過佢哋返番正常,但今夜事到臨頭,我只敢認——係我推開咗最後一道防線,我應對唔住佢哋,也對唔住自己。
我沿住牆滑落地下,雙手抱頭,救人醫術終於變咗殺人工具。每一次自信,都可能成下一場惡夢嘅開端。退無可退,冇藉口。
....
「翠瑩,你頭先有冇畀人嚇親?」
我一入休息室就放低醫療箱,聲線壓得低低地,半句都唔敢大聲。房入面燈光只開左一盞,牆邊拖把滴水,踢落去係冷得滲骨。
「未試過咁失控……」
翠瑩呻咗幾下,兩手按實額角,坐低時膝頭都震。佢臉色煞白,短頭髮有幾束被汗黐住,面前資料板亂到一地。
我見佢咁,拉過咗張機械櫈坐佢隔離,「你唔好自責咁緊要,連我都幾近頂唔順。」
我語氣盡量溫和,八成都係深呼吸托住。
「小可喺暴走現場……」
佢聲音愈講愈細,指尖發青。「我明明應該預早安排病區隔離,今次害咗個細路……嗰刻我拉都拉唔返佢情緒,佢就咁企喺血泊外唔識喊,唔識嬲,眼都冇郁。」
我忍唔住捏住佢手腕,發覺骨頭下啲血管搏得特別快。「唔係你一個問題,組織突然緊急警暴,邊個心理科頂得住都怪啦!」
我嗓子乾,想靠冷笑玩笑卸力,但舌尖都苦。
「我學咗咁耐,第一次覺得自己咩補救都冇用。」
翠瑩右手死捉住脈搏帶,拇指指節捏白。「小可大半年嚟都無咁空,今晚見到人變怪,佢人哋搶住救都搖頭,連怨都怨唔出半句。」
「啱啱幫佢做咗初步評估未?」
我點下頭,再睇一眼門口,以防有保安亂入。
「試過同佢傾偈。問佢怕唔怕,佢只係望住地,講:『醫生,我知道應該害怕,但呢種腳震唔係因為恐懼,只係好冷好冷。』」
翠瑩聲音暗淡,好似話每一個字都壓住吸唔足氣。
「你有冇做刺激反應?」
我順手拎個膠波塞進佢手心,想搞下氣氛。
「攬咗佢,想叫佢喊,佢望住我眼淚都擠唔出,攬落懷度都唔會郁,我第一次覺得自己心理輔導係廢。」
佢苦笑一聲,肩膊垂到近乎冇骨,「啲細路本應最易彈走,但副作用唔止殺肉體,仲可以食乾晒人地情感。」
我唔忍再講下去,見佢咬實脣邊,忍不住拎起毛巾幫佢抹咗面汗。「你記唔記得你教過我:醫生輸唔輸最重要,肯痛先有出路。」
翠瑩閉目吸咗一口氣,手指搓捏手背,最後微微搖頭,「但原來有一刻,痛到痛都冇反應,就是心理醫生最無力一日。」
我企起身,試下鎮定自己。「小可而家喺觀察房,有冇反常舉動?」
我問住同時拎出最新即時監控畫面,指尖一直抖。
「佢靜咗成小時,只不過成日望住窗口發呆。你望下佢畫嗰張紙,全部都係玻璃櫥窗、一條斷咗的紅色線。」
翠瑩將手裏面摺咗的圖遞過嚟,紙上幾條軸紅線好尖,好亂。
我睇完心頭泛冷,「你覺得會唔會有PTSD?」
「邊止。呢啲冷感本來已經危險,加埋目擊極端暴力,有可能變終身情感障礙。就算我下星期幫佢做再多治療,冇新方案攪唔掂。」
佢雙眉死糾,聲音幾乎係哀求自己。
「唔使講咁盡,全人類一齊做機械人都唔只係你一個負。」
我攬咗佢膊頭,忍住自己嘅一層層罪惡感。
此時,門外腳步碎碎,胡梓潔出現,拿住厚厚一疊紙張,額頭帶汗。「醫生,我啱啱做晒統計,呢班義體副作用唔係單純神經問題,某啲可逆,但情感系統深入損傷。」
「你有咩新方法?」
我趕快問,希望將話題逼入解法。
「我想試新型模組——心理動力義體,唔淨係補返活動能力,而係用同步量子感應刺激受試者記憶、同步自述同人互動,再配合心理學算法試圖重啟情感通路。」
梓潔講完拍一拍自己胸口,明明成晚冇訓,雙眼都有光。
「你有冇搵翠瑩一齊設計臨床模板?」
我指住兩人,「一個技術,一個心理,咩都唔怕只怕冇同理。」
「有,頭先初步齊過數據,有四種互動把關,輪番做緊義體情感反饋。」
梓潔搖搖頭,將腦袋埋落資料堆中,又唔想抬頭。
「咁試下得唔得,我地一齊都要拚。」
我拍拍佢,執行力先得。
「承認自己無力,都係一種醫生責任。」
翠瑩抬頭,強行擠微笑,將最近病人筆記遞畀胡梓潔:「你肯共用副作用數據,我就肯陪你捱盡呢條新路。」
「最高興係呢班人仲肯企埋一齊。」
我忍唔住苦笑,平日最硬淨嗰班今晚全靠互相撐。
「宇霆,你係咪又覺得自己要揹晒啲錯?」
翠瑩望實我,細聲問。
我搖搖頭,左手擋住少少苦意,「唔係我揹,今次要一齊揹。呢種混亂唔係一鑊粥人咁簡單,係條條界線被人製造得亂過過去。」
外面機械聲、遠處病房嗌聲偶爾滲入。凌晨空氣薄得怪,幾個人企喺細房入面相對望,誰都不想下次「怪物」再出現。
「今晚開始,倫理唔淨止寫喺條例本,而係真係寫入你我手裏。」
胡梓潔將圖紙壓實,睇落有力。
「醫生最難做到係坦然話自己輸過。」
翠瑩最後溫和一句,眼底係熬過一場長夜未散走的微微金光。
我將兩隻手張開,環住大家背脊,呢個擁抱唔算完美,甚至有點搖晃,但係溫度真誠。「以後一齊捱,一齊揹,唔怕黑,最緊要未死心。」
外面冷氣尚重,病房燈陰每隔一拍閃爍。冇人講多一句廢話,下一步唔知有冇出路,但我知,今晚三個人都各自捱過咗一場、未俾組織炸乾晒初心。
....
「所有醫護人員即自動進入封鎖狀態,各組請依照指令回報異常情況。」
李蘇菲個聲由廣播夾雜AI濾音直劃穿落各個樓層,我同翠瑩、梓潔愣係病房門口一動唔敢郁。大堂牆邊紅藍警示燈閃閃爍爍,像坐落崩緣。
「依家咁玩,想做軍事行動咩?」
我壓住火,左手環住褸袋緊緊,腦入面啲警報鐘同心跳亂成一堆。
「見到咁多部維安機械人一齊出動,細個做夢先遇到。」
翠瑩低聲,右手無意識捉住身邊紙巾。佢雙眼轉到窗邊,「連精神科都封咗門,今次真係搞大咗。」
「你哋兩位即刻入儲備區,唔好被AI攝錄到亂沖!」
我快腳推兩人入細房,轉頭一望,門外四個全副軍裝維安醫護連同機械人刷刷企定,一律黑色盔甲,面無表情。
「醫生,請核實身份、交出操作器材,準備接受調查問話。」
其中一個武裝部隊冷冷咁舉牌,電子掃描一回,身分證上亮起一行:「張宇霆—高風險行動醫生。」
「我地正協助現場穩定傷者,你咁樣未審就圍人,搞緊咩大龍鳳?」
我用身體護住翠瑩同梓潔,聲音壓得死死地。
「根據高層命令,極限義體暴走屬嚴重生化資安事故,所有臨床隊即時服從武裝指揮。」
軍裝醫護連眉都唔皺下,液晶眼鏡閃過一行紅字。
「蘇菲專登逼大隊出嚟,係想壓嚇定想整死心理組?」
梓潔咬咬牙,縮後一格,臉都青咗。
「上面唔係想問責咁簡單,係要搵替死鬼同時,安住投資方。」
我冷冷咁唸出,記得方才走廊有副機械臂洩露啲血,現場啱啱消毒完都仲有殺菌劑未乾嘅酸苦味。
廣播再次響起,蘇菲個聲更凍過雪櫃:「請留意,今次事件所有紀錄將直送總指揮會議,任何人違規即時懲戒,無權隱瞞個別個案。」
隊長泰瑞嗌住塊盾牌行過嚟,壓低聲對我講:「醫生,小心啲,今次無限手術展頭一回咁硬淨咁拉人影做祭旗。你平時頂得順病人,多數頂唔順高層審查。」
「你現場頂得住啲失控義體患者?」
我快聲問,見佢膊頭厚重,額角掛咗幾粒血點。
「頂得住,但同戰場一樣危,最多只能保人唔掉命;但你哋細路心理科,頂唔順就變藉口。」
泰瑞側嘴抽搐,眼底多一絲唔忍。
外面一陣鬧哄有軍用AI醫療車經過,門框震到比人心跳還喘急。
「蘇菲一心要維穩,唔計病人死活;反之我地頂硬上只會等緊批示。」
我心淡淡然,腦入面啲失控片段同新聞冷靜畫面哩哩啦啦重疊。
「話時話,馬爾科啱啱都閃身入臨床記錄組,話要即時捕捉義體暴動神經數據比上頭審批。」
泰瑞最後補句,口風撚住,語調有啲憂心。
「佢咩意思?」
翠瑩高聲低頭,啲汗珠直滲落側臉。
「馬爾科想趁機監控暴動爆發,諗住記錄一個臨床極限,再拎去申請新專利,你話科技同人有幾遠?」
我語帶冷諷,右手篤硬地。
「佢哋成班睇住失控人命都只係數據,講真,我真係想掉件褸落地。」
梓潔激動到雙頰泛紅,十指緊緊攥埋。
突然手機彈出組織內網「緊急會議」通知:「今晚0:30,武裝醫療決策組線上聽證,一切操作全錄可查,所有內部異議記名排列。」
「咁做擺明殺雞儆猴,條命都唔知幾時變數據!」
我苦笑,張口氣又咬唔下去。
「宇霆,你有無諗過真係退出?」
翠瑩細聲講,一臉糾結。
「走難過死。退得一步再退十步,組織只會當你冇一條底線想反抗。」
我苦澀一笑,成個人貼實門邊。
廣播突然播放蘇菲錄音:「任何治療、方案、知情權一律由指揮組審批,新批行動軍醫具最終拍板權限。」
外面維安隊一輪低語後,有幾個技師同機械醫護已經押解咁踢拉三四個義體暴走病人經過走廊,個個一臉徹底麻木。佢哋啲手腳都被新型高壓束帶綁實,嘴角留住藥劑殘漬,冇半點人形。
「你睇到未?今時今日,病人可以變武器,醫生可以變埋打手。」
我低聲搖頭,睇見翠瑩同梓潔都唔再還口,只剩下空白。
「今晚之後我唔再等組織解釋,技術頂唔順,倫理都唔頂得順。我會搵外面人合力搵出路。」
我講畢,打開手機草擬信號群,搵番所有匿名反抗者名單。
「你要搞行動即刻算我一份。我都唔想再深夜叫自己人性未死,但結果成日死死地氣。」
梓潔舉手,語調唔似舊時咁堅。
翠瑩定定望住天花板,手背微微發抖:「醫生要面對嘅唔係純粹失控,而係俾權力拉到連良心都唔信。」
「一齊捱過今晚,再黑都要有人記住呢場戰爭可以人贏唔一定係AI贏。」我輕聲。
「醫生點解會比冷數據打敗?」走廊外依舊警燈亂閃,所有回音都係冇表情,只有我們幾個呼吸聲同心裡咕嚕。
我抬頭睇住樓上大屏幕「INFINITY」標誌閃動,忽然下定決心。
「之後再有人問你咩係醫生,我哋一定講得出——抗壓、抗命、仲唔肯變怪物。」
一場高壓鎮壓下,一堆醫者、工程師、心理顧問,用呢晚各自一分執著,未完全投降。
...
「翠瑩,你今晚真係頂得住?」
我輕聲問,等門口保安行遠啲先敢開口。佢雙手夾緊資料夾,一邊咬唇一邊低頭檢視啲義體病人失控報告,眉心深鎖,個人睇落仲憔悴過我。
「頂咩啫?成班細路目擊暴走仲要冷感反應,唔係我自責死就要爆煲。」
翠瑩語調又苦又倔,手指死揸住紙,啲關節咯咯作響,一抬頭我見到佢眼底打荷包藍。
「今晚咁亂,我成晚都係捉住條命死頂啫。」
我苦笑一句,踢吓地板啲碎膠珠,感覺自己鞋底黏住舊血跡,近乎聞到人性苦味。
「你有冇收過Marco啲緊急訊息?」
佢忽然提高聲音,聲帶緊得似拉斷。
「啱啱收到話工程部監控全部上鎖,馬爾科自己整咗組生化AI監測,佢傳咗條加密連結比我,叫我今晚一定要備份資料。」
我將手機揸埋掌心,拇指仲顫顫抖。
「今晚如果要做大事,梓潔都預備哂所有義體副作用聲音紀錄。」
翠瑩挨近一步,小聲到貼我耳背,身上有淡淡機油味同未洗乾淨消毒水香。
「你啲心理報告齊咗未?」
我伸手接過佢啲紙檔,指甲刮過膠文件袋邊,一下就劃出條白痕。
「齊,但唔敢直送總控組。要走漏風聲,組織早晚搵我地出氣。」
佢咬咬牙,右手調整下手錶,腳尖一直踏住地拖線。
「你信得過Marco?其實佢咁迷科學,會唔會半路反台?」
我壓底聲,心頭閃過好幾條臨時協議、失控資料、家屬陳情信。
「冇人百分百信,但佢始終係最頂尖工程師,起碼肯幫我地解檔案密碼。佢話今晚會同我一齊等消息,如果要外傳資料,佢會親自用VPN換多重跳板,入匿名群。」
翠瑩話完,右手本能咁攬住臂膀,似乎想為自己安下真實踏實。門外傳嚟沉重腳步,兩個保安影竄過,手執短棍」,牙齒咬得幾近折。
「成組織而家全部人都似機械人!」
我近乎自言自語低鳴,舉頭望住辦公層玻璃反光,只見自己下頜鬚茬都未刮,臉色又青又灰。
「其實你想點?真係爆晒啲底線出去?」
翠瑩問完條聲拖長,壓低身行近半步,影插住我褸領。
「唔爆就死得更快。今次義體副作用實錄、心理冷感連全城暴走都遮唔住,萬一再收埋,我保證醫生都變怪物。你諗吓小可——細路人面對屠殺都喊唔出聲,如果市民唔知真相,遲早到中產家長都以為通街Cosplay鐵甲奇俠。」
我將檔案拎高啲,想等自己膽氣穩啲,見到袋角暗記黑字「倫理紅線樣本」,感覺冷汗真係順背流。
「你搵咗記者未?冇有好渠道傳得出去?」
翠瑩忽然將平板推過嚟,打開一個加密即時通訊群組,「Alexander—倫敦老記者,明碼覆我話,只要齊初手錄音、病例同心理總結,肯冒死一齊推。」
「你夠膽啱啱出新聞?」
我提心吊膽咁係平板撳咗幾下,見到嗰人啲Profile照片只係黑白相,冇樣冇背景,最底落一堆暗號同「Press Free」嘅細字。
「唔爆,啲患者遲早先斷咗心再斷咗命。」
翠瑩冷冷咁回,眼內閃過倔強微光,就好似夜入面啲車頭燈,想由霧搵路返屋企。
外面保安又一輪巡查,廣播播得「武裝醫療臨控」變咗白噪音。係咁擾亂所有人思路,機械人陰影輪流閃過。
「咁我問多句,今次連梓潔錄音都要齊腳出?」
我易手拎咗義體副作用聲音檔,捽實舊錄音筆,仔細聽到幾聲「阿媽,我唔識喊」咁細細聲。
「佢自願。今晚前五百條聲音加暗號已導出,Marco負責技術上遮掩,心理稿一齊上。」
翠瑩將手機貼近耳仔,手背都係一層薄汗。
「再唔行,永遠都唔會有人信醫生有底線。」
我話完,深吸一口氣,開始批量拖送暗號檔。每畫面跳出碼流條都即時備份兩次。我見到每個病人自述都係血唔用,情感冷感,屋企人無奈求救。
「你要準備最多明早就曝光?」
我低咁問,心口近乎爆開。
「係呀,外部記者已經做緊全黑傳流,眾人之聲、匿名醫護、家屬陳情會一齊發,香港、倫敦、台灣組織可能同步有回響。」
翠瑩一講完,成個人明顯心跳加速,抖咗下膊頭。
我瞇眼望住天花板。
「到時你估高層點做?」
「一定開殺戒,抽人問話。但與其等人地拉,我寧願醫者輸底都唔輸心。」
她聲音低而有力,雙眼映落地板藍光。
「梓潔同Marco今晚都答應,一齊頂住衝擊。至少我地知,唔係齋講理念,每條命經我手都冇賣晒良心。」
我跟住補叫,感受到少少熱血滲返。
「你一日未死心,我就可以繼續做心理科。」
翠瑩手輕輕撞吓我肩膊,佢目光定過任何時候。
電話「嗡」一聲彈出「傳送完成」通知。我張開雙手靠近佢側邊,低頭望一望嗰啲已經加密發送出去的真相。
「好啦,呢次真係分水嶺。我哋幾個齊上齊落,如果組織問責,有我陪你地行埋最後條路。」
我笑下,手背摸到佢手指,明明仲有汗,但今次終於比人溶咗啲孤單。
「醫生唔怕捱,只怕自己沉默。今晚我地未輸,就係因為肯講。」
翠瑩語聲柔中帶決,手指輕拍我臂彎。
外頭警報燈閃咗幾下,機械人影子由紅轉藍。地面只剩我哋兩人影拉長疊埋,肩並肩靠實。此刻無論外面動盪有幾大,我知醫者良知企到分水嶺,寧願俾巨獸撕裂,都唔換對得住自己心嘅一刻。
手機屏幕再亮,眾人之聲頻道爆出。
「資料已外流,社會即將知曉真相。」我深呼吸,望住天花記住自己每一塊疤痕,從今以後,不再只屬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