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系列]新的無限手術展: 第七個手術:怪物重啟
我一落完會議室,順住長走廊直行,腳步比平時拖重幾倍。今日醫護休息站啲門冇上鎖,裏頭流住消毒酒精配合機油嘅味道,就係聞到都牙酸。牆邊醫療通報電子板閃住未讀紅字,邊個都冇膽一手揭開。醫院AI係咁推播咩「突發事件審查」、「個人紀錄補交」、「違規判責」之類,而我隻手係咁揸實識別卡,掌心汗完全乾唔返。返工咗咁多年,今日第一次覺得專業有憑證都好,最後都可以俾人剝隻皮。有一班醫生走來走去,個個望我都略略閃避,彷彿我身上已經下咗標籤:「小心,次貨危險。」
我本想搵個安靜位飲啖水頂下個人,啱啱候到隔間窗邊坐低,就聽到走廊頭有一堆保安壓住音量講電話。有人把聲沙咁嚷:「高層話要點名審查各人戰地記錄、地下手術、黑市流傳病例一律double check!」大半個樓層都塞住壓力,係咁傳來手機震動、紙檔亂擺、啲同事暗地腳步聲。辦公區嘈雜得好瘋狂,一聲又一聲人講「新資料外洩」,「大新聞徹查」等,咳一聲都驚中招。
就係呢一刻,我啲指紋解鎖屏幕刮咗一刮,突然彈咗個新訊息彈出來:「張宇霆醫生,請即赴紀錄室,配合戰地病例調查。如拒絕,視作潛逃。」條訊息只係黑框白字,背後冇署名但係喺組織安全通道發出——冷冰冰就係完全唔由得你有情緒,更唔由得你多問一句點解。
「你收到同一條通告未?」
我啱啱焗住自己將電話摺返落褲袋,忍唔住邊郁椅邊開聲扭頭問埋一旁。對面檢查台有個初出茅廬細醫生定住,「未呀張生,係咪落咗大鑊?」佢呢個反問只係讓我心頭多咗一層「唔啱路」感覺。
「唔講得咁多,我有啲嘢要查一查。」
我話完拎起個醫療日誌本,順手揸緊褸袋走人。步過中層樓梯,見走廊盡頭電梯口兩個維安醫護低頭掃住通行碼,但見到我就神情僵持,冇人打招呼,似乎等緊指令。
「張醫生,依家我要代紀錄部帶你入審核區。」
其中一人突然望實我,聲音帶住機械慣性,語調全部係照章執行。
「我自願配合。」
我話完主動伸咗臂膊,手指雖然好硬,但盡量冇板起面皮。係安全通道等候的時候,我額頭既冷汗愈滴愈多,介乎激動同唔忿之間。
「你唔使咁誇張,查多幾份資料都未必點。」
值班護士小聲搭咗句,但頭都冇抬,隻手撳住診斷輸入,一眼都冇望多我下。
「你信唔信醫生俾人查過底之後,人生會完全唔同?」
我近乎自言自語,呢句疑問跳咗出口,自己都知帶著戾氣。
走廊幾盞燈壞咗,一閃一閃,照住我同旁邊個維安中間一條窄影。我哋雙雙望向地面,誰都唔講嗌都唔敢大聲咳,成個現場氣壓如密室檢疫,半點溫度攤唔出嚟。
電梯門開咗,我一踏入嚟見到室內已經坐住一條冷面,白色西裝、瘦削日本男人,佢個名牌寫住「Sada Akira 佐田明」——政府聯絡人。佢見到我即刻皺埋眉,右手持住平板電腦,屏幕上閃爍著資料條碼。
「咁啱你又係同一時段查?」
我裝得自然攬低肩膀,一副打算轉話題的樣。
「組織近排自動挑選違規高風險醫生,全部舊案一次翻晒底。」
佐田冷冷回應,語氣冇半分人情味;佢掃一眼我手上啲病例,「你準備得齊未?啲戰地舊卷先。」
「齊,但啲事故,多數都係搶救不得已。」
我一手拎咗白紙文件疊落膝頭,試圖平住聲線。
「你唔講唔得。舊年柬埔寨外科義診名單、越南臨床突發搶救、香港地下救助出院單都被內部投訴匿名人舉發。」
佢語速極快,好似唔想留我喘氣機會。
「唔通舊案再起都可以誣告?」
我望住佢臉,語氣硬咗一格。
「就算死一個,係黑市出現就一定要交待,你明?」
佢篤咗下桌邊,手背有淡淡機械植入疤痕。當刻睇佢面容,比所有冷櫃裡嘅器官都冷。
「你相信醫生,唔係用完便棄架?」
我想再逼下,語調唔覺慢咗半拍。
佐田明盯實我兩秒,慢咁講:「我都只係跟命令辦事,如果查到黑底,自己都冇運行。大陸新例、東南亞黑名單,連政協都齊晒。」
而家我終於明,呢場調查唔單止係我命運;而係一早就有把刀由上頭開落嚟——將阿張宇霆磨「乾淨」就唔驚你唔伏低。
「有冇得追埋舊時決策?嗰時情況,再唔冒險分分鐘全家死人。」
我捉緊手指背,個人直都震,要壓實聲氣。
「有冇簽過自願表,有冇違規用藥名單,所有內部文件要一張唔差。」
佐田冷冰冰為我下一封印。
我吸一口氣,目光不自覺落返自己掌心。指腹下全疤,全部都係一次次搏命爭救命返嚟;但依刻去到甩漏第一紙證明,都可以將你醫生生涯即時歸零。
「你有冇諗過,其實我哋都可能被人用完即棄先推出嚟俾世界打?」
佐田將平板對住我側面,語氣突然收回一半冷感,露咗一絲微微嘅共鳴。
我沉默咗一秒,終於細聲回:「醫生係被利用定被搵笨,講極都解唔開。但你今日敢開口問,已經代表你未死晒心。」
審查室外,電子鐘秒針跳得飛快;我倆中間無聲一派,彼此其實都只係被制度操控嘅線上病患。
後樓梯門傳嚟細碎腳步聲,有傳話器傳進來——「機構新資料外流,所有醫生批核程序重新調查,匿名證人出現疑點,請即交出個人下載資料。」一個女聲透過人工智能語音冰冷提示。我們像兩隻放晒冷的病人咁呆坐,任由命運決定你有冇機會再有自主選擇。
我望住佐田明,低聲問:「你今次選擇相信組織,定相信自己醫過嗰班人?」
「坦白講,一路都知組織自己搵替死鬼。但如果太多真相外流,我都怕自己同你一齊被人換走。」
佢細聲回,眼神閃過不安。
我出奇平靜,將病例、證據文件收齊,一張張放好:「點都好,有冇黑幕,好醫生唔會幫人掩住良心。查極都唔怕,最驚永遠唔敢承認係人先。」
頭頂電子鐘再閃兩格,審查室門自動滑開,要求我即刻入房備審。我將貴重紙袋交給機械手掃描,下意識摸摸自己條疤口——人生好多界,醫生可能唯一報答得住世界嘅,係「死唔死心」。
外頭大堂沖咗一陣醫療煙霧劑,視線變模糊;每一次審查、每一度自責,其實都係一場見自己、見天地、見良知。但我知,你越係唔信世界,你越要企硬一日。
走入紀錄部金屬房,我決定,今次審判唔係淨係要講啲舊案畀人聽。而係要問番自己,醫生點先叫醫生,「被利用」之後,仲敢唔敢開口話自己有心。
....
搵手指壓實資料袋,進咗紀錄部會議房,室內冷到有啲似屍房。頭頂亮白燈照到我自已條疤都浮晒面,牆身廢紙箱同醫療檔案夾一層層疊起嚟。正中間一張長方形金屬枱,上面擺住兩部AI錄音儀,一杯未飲淨嘅黑咖啡,一疊打印文件。佐田明坐正在對面,手握平板,本應理智、而家眉間多咗一條未解開的繃緊紋。
「張醫生,過嚟坐,今日流程清楚啲,多條錄像一起,做足規矩。」
佢雙手攤開,俾我個凳位,指尖無意識敲着枱角,個人雖話冷靜,視線就明顯冇放鬆過。
「你哋打算問幾耐?今朝我已經交晒文件,啲人都驗咗核。」
我唔慌唔忙答,拉開張鐵凳,坐得特別直。膊頭僵硬,但眼神唔輸人。
「今次唔止核對紀錄咁簡單。」
佐田明望過髮線一絲唔亂,語聲壓低。「根據新外洩線索,舊年你係西貢郊外難民營違規植入手術案、河內戰地違規開刀、加上舊日地下診所失控事件全部同時被新黑市情報人舉報。全綫拉返起查。」
「資料邊就資料,現場個時你有冇見過?」
我冷冷插嘴,攬住褸袋,手心開始出鹹汗。啲記憶一下下浮返上心口——急救無藥、病人識喊唔識講、血糊塗褸袖。
「現場我冇,本身你件事都退咗水。但有人爆晒當日病歷、甚至現場影音轉檔。我哋洗底唔切,只能就檔辦事。」
佐田語調冇起伏,左手拉動畫面,跳咗兩三段識別碼出嚟。
「你可唔可以講清楚,到底係邊個出手?戰地老細未至於咁得閒抽晒底嚟冤枉人。」
我今次頂住火,語尾黏緊牙根。呢啲舊案全部都係死人生關頭,點都要認得住。
「你可能估到,舊年『無限手術展』其實每次國際徵召,都有班影子係專門潛伏下跟進戰地醫生。只要你有一次大膽越線,就自動列入徵召儲備。」
佐田明語速突然慢慢拉長,聲底有啲灰;同平時死機械語氣完全唔同。
「咁即係話…我當年救人犯法都係人為?你哋玩晒?」
我忍唔住提高聲音,手指掂到凳腳猛撳。腦裡突然發熱,發現自己咁多年以為為咗病人賭命、其實班高層早就盤晒數、利用晒天才醫生底線。
「資料所述,你啲過去手術案有三單屬「嚴重違規」但每次結果全無極端後遺症,甚至有部份受惠者獲安排假身份入現時組織。咁樣講,明明係你技術頂得住,先至俾人開綠燈徵召。」
佐田講完輕輕掃一掃平板,資料自動分頁,上面有一行行「可徵召名單」、「已監控技術人員」、「配對暗號:INFINITY」。
我一望見自己名撚住其他太熟嘅醫生、工程師、舊戰友,有啲人連我都唔敢認,全城『最唔規矩』其實就係精英狩獵收割名單。
「如果我嗰年冇落手玩極限,今日係咪連命都冇得?」
我自嘲下,搖下頭,右手扭緊醫療日誌。「你班人真係搵得盡法,正面打一轉唔死,就反手送你入黑箱潛伏。」
「其實你唔係第一個問呢句。太多醫生以為自己救咗命就係英雄,結果唔知已經成咗招募棋子。有啲比發掘完就一生做黑市工具,有啲唔夠狠直接流放消失。」
佐田回得好淡,但有一層壓力壓住,額角青筋都爆。
「咁你查我做咩?你唔係拎住斧頭睇住我做活教材咩?」
我反問時啲氣勢又上,「你地知唔知咩感覺——救個人係為咗人情,最後仲要俾人反噬?」
「我未必仲有選擇。」
佢聲音低咗一格,似有如無感情。「組織嚴格要求紀錄全存一百年。有人睇住你出錯,一日唔爆,你就係槍口下貓老鼠。」
「其實你做呢個政府聯絡人,今日都未必係自由人啦!」
我壓低身體向前傾,見到佢目光一閃,「你哋呢班監控醫護咪都係試驗材料,隨時用完即棄。」
佐田聽到竟然抽一口冷氣,瞳孔收咗一格,微微再直視我。「放心,我都驚;玩得咁大,唔想自己變B-003號義體咁樣人唔似人物唔似物。」
「你幫我頂咩?」
我挑眉,笑容怪誕,「你會唔會出聲保我,定一齊坐監?」
「坦白,今年資訊洩露咁多,我頂得住幾日算幾日。你啲舊案,我會幫拖幫拖,到你真爆煲,都唔會睇你沉船。」
佢話完,輕按左掌谷一谷拳頭,聲音低不可聞。
電子鐘叮咗下,門外傳化驗科一個年青護士敲門:「佐田先生,紀錄傳真收齊,外地轉工簽證全部標紅咗喎。」
「多謝。」
佐田揮揮手,忍住唔敢望我,右手快翻啲檔案疊入袋。
「你咁主動,會唔會比組織查到?」
我小聲問,眉頭皺起一條深溝。
「所以我今晚要你學埋一條——靠行動保命,唔好再指望體制會畀路你行。」
佢一指輕敲枱面。
「有需要,我知啲字眼轉咗色、啲學者升咗職,就知要閃。」
「意思係,你作為唯一入咗紀錄部都唔信制度?」我咧嘴露出一絲苦笑。
佐田瞇眼一笑,睇落幾歲疲累。
「我只信自己未玩死良知。」
我聽番呢句,搖頭攬好日誌。
「咁今晚你幫我頂多幾時?」
「最少呢排資料已清,官方調查可以拖一拖。但日後你啲所有手術、病歷、批核方案都要層層覆查,唔好畀黑材料再流出。」
佢語氣堅定,一定咁點頭。
我點吓頭,深呼吸。
「明白。多謝你保多一會。」
「之後出咗咩事,自己行動為先。」
佢右手拍我肩膀,拍出一層悶悶嘅暖。「你呢啲人唔適合做資料儲存,只有戰鬥緊張,先似返醫生。」
門口走廊又傳來保安密碼撳聲,我哋同時收起晒所有文件。臨出門前我望一望佐田,突覺佢眉下留有一格同情──或許,今次真係敵暗我明,但仲有一線可守。
我步出紀錄部,行遠兩步。手背鬆咗,但腳步冇輕過。
「醫生命運,其實早已經冇回頭——」呢句自言自語盤旋於腦內。接住落嚟,唯有靠行動一刀劃出新界線。
....
「宇霆,你有冇諗過,其實有陣時違規,都未必真係錯?」
佐田明葛下聲,隔住審查室白熾燈個玻璃檯望住我,指尖有一搭冇一搭敲盤口。佢話完之後雙眼仲係死盯住平板啲資料畫面,聲浪低到就似怕比監控錄音捉到。
「話唔定錯得比規矩仲有人情味。」
我淡淡咁答,試圖用輕鬆語氣卸啲壓力,但身體其實繃緊到腳趾都抽筋,掌心一直黐住條疤。
「你知唔知,當初戰地嗰宗舊案,會突然爆出嚟,唔淨止因為你太出位?」
佢講左一句就俾額頭反光嚇咗自己,左手不自覺搵埋耳背,短髮壓低一格。
「我早已知搵笨,但又唔係第一次。」
我輕輕推開身前病例本,線條淺淺手寫字有啲花舊,感覺每一撇都似同物證交心。
「我查到舊年你幫北河村啲難民拆地雷傷,違規用過自製再生貼片,嗰場你救四人,出事一人,但事後居然搵唔到任何原廠批文…」
佐田聲線浮咗幾下,好似俾記憶包圍。佢摺咗下嘴角,左手輕敲甲殼板。
「嗰日如果唔搏,至少死三個細路。情願冒規矩,都唔認輸。」
我望一望窗外晦暗天色,牆上一格半死冇光嘅醫療警報燈突然閃下,投兩道干擾影幕落我塊面。
「你知嘛,當年有位匿名調查員其實係組織人?」
佢一句掟埋嚟,我一聽即時抬眼,後背「筲」咗下。
「你講…意思係成件事由頭到尾都係設局?」
我唔自覺收細聲線,左手背緊攬住日誌。
「係,資料顯示嗰年開始,組織就嚟緊全球徵才。有啲人專門影你哋啲『逆天改命』案例,然後推薦上去目標名單。最大指標就係『越線都救人』。」
佐田明語氣難得放慢,雙手拎實平板,比以往多咗死氣。
「即係話,我一早就係佢哋獵物?」
我深吸一口氣,喉嚨好似吞緊玻璃。「原來自己人生都可以俾人寫劇本,真係笑死人。」
「你啲文件中有幾張複印,全部上頭直接批綫交佢哋收數。形式好正路,內容唔係調查,只係睇你幾時先會捱唔住。」
佢話時,忍唔住撳一撳手背有粒冷汗,眉心微微聳咗一下。
「咁如果我真係死咗或者失手,係咪就唔會有今日?」
我自嘲咁問,細緻睇住自己條舊疤痕,腦入面舊年啲走私手術畫面掃晒出嚟。
「唔會,多得已經淪落得更早。」
他話完,低低地輕嘆咗口氣,「但你啲人有骨氣唔會屈服太快,結果反而等到今時今日可以攔得住半條命。」
我一聽,心口突如其來湧起一團唔明火。「咁我問返你,佐田,你喺組織咁耐,有冇覺得一日自己都被當棋子?」
「有。新案一出,我直頭好似被拉埋醫療垃圾一齊過冷河。」
佢笑咗,嘴邊帶恨,右手下意識扣係褸袋邊。
「你都唔想俾人拆件做義體…」
我半諧半認真,轉望佢眼尾,睇佢有冇真心。
「所以我今晚先會同你講明白。」
佢用指尖輕扣 металличес桌面,喉嚨張幾下先繼續:「張醫生,有時保命都要守教育啲人規矩底線,不過,你企到依家,唔係運氣。」
「咁我啲違規手術,真係救人定救自己?」
我壓住語氣,想見佢會唔會講真話。
「你救左幾條人命,但都幫組織搵多咗一件特製武器。」
佐田一語中的,平板反光照落佢面上,咁薄咁寒。
「我唔想成日諗自己係被利誘,亦唔想由自責到抑鬱。有人求醫就心軟,愈頂硬上愈多疤痕。」
我一邊講,一邊將手放上胸口,攬住昨日夜班寫低嗰句誓言:「救咗人,冇想過會變籌碼。」
「都冇人期望醫生真心唔傷痕累累。」
佐田慨然點頭,然後眼底多咗一絲唔忍,「但你肯主動問返自己,有冇錯,有冇俾規則害到良知,呢口氣仲未斷嘅。」
「話時話,你自己就唔怕有日…」
我話未完,佢已經搖頭搶話:「怕過;尤其今次外洩,我都知遲早玩完。如果你日後想爆,記得記住唔好靠單憑義氣,要靠證據保自己條命。」
「你今晚肯保一把,我欠你一世。」
我苦笑,執起平板,故意撞吓佢手肘。
「大家都蝕底,醫生只係比人玩大啲。」
佢亦笑咗,咀角扯一條幼紋。
「你話如果真相流晒出去,會點?」
我低聲問,唇邊留住一啲不甘。
「社會會癲,組織會更癲。全球醫療圈唔肯認咗人性可以用來換名利,但總有一班醫生死都要講出來。」
佢講完,指尖緩緩壓實桌面,個人明顯更緊張。
我移開視線,望住自己手被燈光拉出蛇形長影,突然覺得世界其實又大又暗。「你信唔信,醫生忍咁多夜自責,唔係因為輸技術,而係每一次走到底線,都覺得唔應該咁快認輸?」
「你自問唔怕認錯,將來唔會死冇心。」
佐田語調輕輕飄,「你有得揀,就要選返個有心同得住自己的人。」
「我揀路未必同人一樣,但無論點行—以後唔靠人、唔靠組織底線,我用我行動去證明一個醫生可以抵擋世界沉淪。」
我語氣斬釘截鐵,簡單到像咬緊牙肉。
「你唔輸人性,我都唔會輸。」
佢重重點頭,然後舉手模擬擊掌。
「行啦,出去之後一齊換條新命。」
我半笑,亮起條脷尾疤。
「唔知得幾耐,但今夜記低咗自己。」
佢溫溫吞吞地,「得番一條底線都比人打低強。」
我踏出紀錄室門口,頭頂冷燈拖住我背影一格一格,手中醫療日誌沉甸甸。「就算世界只剩失格,醫生都唔准輸畀無恥。」
「今日唔使講道理,明日有人問你點行落去,淨係可以話——鬥命,鬥心,鬥到最後未肯死。」
我自語間,聽到角落副冷氣管滴落地下「啪、啪」聲,似係每條失控神經最後一格微弱迴響。
我知,條路一早冇得回頭,但終於明白,醫者不只是救死扶傷,還可以用自己嘅碎片,撐起世上最後一層良知。
....
「宇霆,你啲調查資料,已經外流咗一大截。」
佐田明細聲講,貼住紀錄室門框,個人影子拖到我張醫生證上,混住地面牆角雜亂光。
「咩話?唔係啲舊案實錄咩,點解會連內部通訊都走得咁快?」
我呢句講得低沉,右手緊握日誌背脊,腦入面一時間亂晒,成個人唔識呼吸。
「外面仲快,新聞平台、駭客頻道個個瘋咗咁爆。有人話你係極限醫術英雄,有人話你係違規醫生,連AI都分唔出你係救人定變怪物。」
佢語氣夾住一層沙啞,額頭抵實門把,頭頂反射條藍光拖落嚟。
「你有冇收到官方指示點答傳媒?」
我張開手機,螢幕不停彈出警示:「網上輿論高度警惕張宇霆醫生—請即交代真相。」
「上面淨係話『全力維穩』,實際就係冇人想背黑鍋。」
佐田抖動手臂,平板打開新頁,一疊草黃色行政紀錄瘋狂滾動,「而你啲黑市違規手術資料,有匿名郵箱已經轉過最少三手。」
「即係有人想借我場舊案一爆換下台?」
我慢慢伸脖望出過道,醫護職員個個帶住冷感走過,冇人敢望正。「冷靜期唔會等你咁易過。」
「唔止。今次連上頭都唔會即時殺你,想睇清社會壓力邊邊重。」
佢細聲解釋,同時斜瞄保安卡口。
「咁你今晚打算點做?」
我捽吓額頭,汗珠沿眉骨滑入眼。
「我會記錄所有審查會內情,睇下有無人想假手除你。」
佐田語調忽爾轉堅,「但我唔可以公開保護你,最多暗地裡揾串流人畀你消息。」
「你唔怕自己中伏?」
我問完,明知佢其實已半推半自保,眉間壓條陰影,勁似戰地醫院入夜時門外嘩啦啦雨聲。
「怕咩啫,醫生都可以成日準備做義體。」
佢冷笑一句,但手指搓緊醫生證帶。
「如果你俾人推咗落坑,未來組織連個真心醫者都冇。」
我縮回手提AI,將所有病例加密,「最多唔認,我都唔會做死狗。」
「唔會發生咁快。幾位記者聯絡緊我,問你究竟係殉道者定工具人。」
佢一撳手機,螢幕亮起幾封加密郵件,署名全部黑色「Press Free」。
我夾硬提住心口攞返啲氣,「你同唔同意,我唔係啲精英醫戀權力,而係戰時冇人肯出頭,先焗住兜底?」
佐田一抬手撲咗幾下,左手拇指搓實紙邊:「你啲資料有工友匿名證供,有難民家屬證明,有全球醫療倫理學會內部筆記贊你夠膽死。」
「咁就等佢地公開。醫者做咗咁耐狗,今日都要認一次自己救過啲咩人。」
我死咬指頭,回頭望住拖板殘跡疊埋夜色。
「不過有你呢種人,組織先一早收集齊黑市名單。你唔係第一個,但機會多數都咁用。」
佢語調低藏笑痕。
「咁我啲自白,會唔會等於判咗自己罪?」
我喃喃道,條頸筋拉至微痛。
「一半一半。你講清楚就多條命,不講就忍住等審判。鑊大要郁,就要一齊對外搶住搖旗。」
佢睇住我,眼神裏面多咗啲唔願認輸。
「你識得咁多記者,有冇可信用?」
我拗手指,等個答案。
「Alexander同佢團隊一早暗地約好,一有實錄就全平台發,事實清楚你就唔會得閒變怪獸。」
佐田話聲,鬆下肩頭。
「咁今晚開記者會守唔守得住你條路線?」
我壓住聲底,腳緊貼硬石地。
「講得出真話先有下一步。社會問得重,你有機會守番為咗病人-呢樣真理。」
佢向我舉手,搖旗一格,嘴角總算溫和。
「你同我都唔係神,但冇人想見好醫生全死剩冷血工具人。」
我苦笑斗下氣,腕頭黏晒汗水。
「咁你今晚想點表態?」
佢口氣拾返力,我望一眼舊病例、新聞彈窗、各大社交媒體同步跑字。
「我決定公開所有醫者自省、戰地違規內情,以及被徵召陷阱,話俾全民知:醫生願意醫人唔等於願意變怪獸。」
我話完撳實手機「發送」鍵,感覺全身震咗一下,真係進入無後路之境。
「你咁快就認咗,之後會唔會後悔?」
佐田問,握拳郁郁,身軀微壓低。
「唔會。行到依步唔問清就永遠係黑幕狗。」
我肩背打直,坦白自省,語氣冇半分猶豫。
「我頂住一陣子,但你要信得過,出咗事大家齊上齊落。」
佢認真咁講,如無意識將醫生證埋手裏。
「多謝你唔落井下石。」
我點點頭,雙手交疊於舊疤,內心油然一陣刺痛同釋然。
審訊門外有幾聲新聞燈光閃,比平時更亮,街頭隨時有人舉起橫額「醫者真心冇市」。
我行出半步,見佐田明背影消失於走廊黑影;我留低喺黃色燈邊,低頭寫一行:
「醫生真心,一定要公開見得人。黑夜過後,點都要有個有路可行。」
室外急雨拍窗,社會鍾聲突響三下。今夜所有謠言、真相與罪責,終於同時間撬爆。
但只要心中記得,醫者可以用人,唔使只做棋子,呢種痛都有新意義。
....
「佐田,你覺得我仲算係醫生定係被人利用嘅工具呀?」
我輕聲問,呢句話由喉嚨夾硬擠出嚟,語氣唔帶火,但在空氣中有啲滯結未化開。啲燈管發出長長的白光,把我同佢嘅影子拉到對面牆腳,坐姿一時覺得好陌生。
佢冇即刻出聲,只係低頭望一望手裏嘅平板,食指無意識咁繞住USB口輕敲。「張醫生,你啲資料出晒街,外面叫你一世英雄,又叫你一世怪醫。你問我,其實自己都好難揀,係咪?」
佢講完抬頭,對眼透兩層光,好似透唔出底,嘴邊抽咗一格。
我苦笑吓,覺得心口有條繩拉住咁。「英雄…講笑啦。今日跳起嚟查我啲舊案,有邊個真心想睇醫生點樣輸?」
我講完,雙手攬實檔案袋,手背已經抽到有兩條青筋。
「你以為輸係機構話事咩,其實成日都係舊世代體制自保啫。」
佐田微微噏嘴,身子前傾,手機屏幕閃住紅點。「新聞已經爆晒你做過咩。你話外面唔信你規矩心、內面當咗你係祭旗。」
「咁你今晚保唔保我呀?」
我用右手掂下褸袋,語調故作冷靜,其實成隻手都濕晒汗。
「我保得幾多就幾多。不過講真,我比你更早知醫生分分鐘可以變義體材料。你坦白啲,有冇諗過點樣出事最少得返自己賠個清楚交代?」
佢拗下手指,聲底帶口氣濃茶苦澀。
「交代?你話點交代?醫生救唔到命叫輸,救咗人都可能變成殺人幫兇。今日新聞頭條樓上都寫:無限手術展疑似全球招募違規醫生,張宇霆成最大嫌疑人。」
我邊講邊撳住自己疤痕推吓攞氣,感覺唔夠空氣。
「你記唔記得你入行嗰刻?」
佢斜身倚近啲,聲調極低,左手手腕按住座枱邊緣。有啲疲倦,但眼底有層光。
「記得。當時覺得自己可以揸得住一條命,諗住法例都要讓一步。依家睇返,原來行錯一步,條命自己磅唔到價。」
我望住地板伸展,見自己影子變咗條長長蛇徙。
「今次出晒名,行得咁盡,後悔未?」
佢突然間兩隻眼唔眨,一句問重點。
「邊有人成世唔會後悔?有冇諗過,批完藥,推完刀,條命未救得齊副作用已經殺咗四五個人情。咁樣做醫生,算嗎?」
我雙手抱頭,語尾拖慢咗,喉嚨還有未嚥下去的鹹味。
「你比我認…你做得咁多,到今日肯問出口已經贏過九成醫護。」
佐田嘆咗口氣,伸開右手慢慢擦過平板,眼神起咗條新褶。
「你話我今晚想做咩?」
我轉問佢,腳拑實地板,手肘按到金屬桌角都發紅。
「你啱啱漏咗件嘢。」
佢側身拎起一封泛黃信封,推出嚟,左邊寫住我中文全名,右下角印住組織識別章。
「一早已有人預你會搞大案底,信入面寫明:天才醫生出走必留底,違規之名一日唔洗掉。」
我接信過嚟,手指都軟下去。「你用呢封野黎提醒我乜?」
我以為自己硬得起,講出嚟仲是苦笑。
「提醒你連拗都有人拗到預咗,唔好再同舊社會交心。如果要變人,唔係靠人地講乜,而係今晚你敢唔敢比心口落去,話自己係人。」
佢正正面對我,眼中獨有一分直白。
「比心口…即係唔再解釋,唔再扭。」
我低頭望落信紙,信紙上字跡已經有啲斑,想讀卻又唔敢全讀。
「你公開將自己案情、醫生理念、所有自白一齊交畀社會,行唔行?」
佢咬咬唇邊,捧實信封到我面前。
我抬頭對住佢一對唔算友善但絕無冷漠嘅眼睛,成個人僵咗一下,卻有啲熱血升返嚟。「我行。今日啲人問咩係醫生,起碼唔怕答:我係違規醫生,但我係真心救人嘅醫生。」
「咁就啱喇。如果你肯掉落去,無論講咩都冇人嫌你假。」
佐田拍咗拍我膊頭,力度唔重,但有一層兄弟情在底。
「你覺得公眾會唔會信?」
我望住天花舊光管,見一隻蚊撞咗三四下都未死。
「會信一半。另一半係你自己信唔信得過自己。」
佢語氣柔和過去,雙眼含水光,但唔甩。
我苦笑一下,將信和調查報告壓住胸口,內心一陣暖。「好,今次唔係靠醫術洗名,唔係靠AI洗底。我靠發自內心、自省自白;願意比全世界再審我一次。」
呢句說話流出嚟嘅時候,我知自己身份再冇回頭。
「我哋都各有業力,各有選擇。」
佐田低頭一笑,眼神睇落好遠。
「你保唔保得住自己?」
我忽然諗起,成班人咁多黑幕,都有機會明天就變墓碑。
「我未必可以,但你今次救過我,我唔會即刻掉低你。」
佢站起身,拎實平板,一舊舊紀錄忽然有好重份量。
我尾指輕輕捽實信紙最底角,深呼吸一口。「咁我靠今晚過後,不只是醫生或者怪物;要以行動證明…我都配得上做人兩個字。」
「夠啦,夠啦。走出去,無論乜媒體問乜高層恥笑,你都唔使驚。」
佢拉開門,手背拍我背脊,有種將戰友推出生死線味道。
我深深吸咗口氣,感覺猶如第一次上手術台咁戰戰兢兢,但今次唔係為咗救人命,而係比世人見證,醫生都會錯,都會痛,但行到依步唔肯沉淪。
步出紀錄部,樓下警報燈依然閃閃爍爍,我將信放入褸袋,踏實每步路,背脊線條再冇彎過。你面對全世界審判,唔準企低,唔準攬過去底線遮住眼。
今夜,我明白左:所謂行動,唔止係手術刀下救命;仲有企起身用一個唔會死心嘅人,去對抗翻天覆地嘅假面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