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霆,今晚唔好掛線太耐,地球另一邊都唔太靜。」
方醫生嗓子經過訊號拖拉,沙聲從視像螢幕噴咗出嚟。佢頭髮亂晒,臉皮貼住酒店床單紋路,背後窗外有層層閃動燈影,睇嚟應該又係啲流浪診所臨時落腳點。

「你撲咁遠出埠咩?而家乜地方啲醫療都爆煲?」
我邊講邊喺控制台前低頭,雙手埋入汗濕嘅白褸袋,睇住方醫生隻手橫掃鏡頭前啲病例亂紙。

「唔係講笑。土耳其夜市圍晒人追黑市義體,墨西哥街頭有改造人癲到拉星期燒車,德國分部新錄案都寫明有AI失控教人割肉換電池。」
方醫生用指背碌住下巴,面容瘦咗兩圈,講句句都似報原實時災情。

「你講得咁誇,全球差唔多同時爆出?」




我雙眼收窄,額角粒粒細汗順住鬢邊滴,右手暗搓緊領口,一半唔信,一半驚太快輪到我頭上。

「唔止誇張,信唔信由你。你地所謂進化方案已經落咗黑市,連人命點解唔要都輸咗出去。宇霆,你要有心理準備,最遲三日,主流傳媒會爆你成班醫生底線玩到盡。」
方醫生攞咗煙斗撳咗一撳,深吸完再吹個大圈:「你今日仲以為係實驗室內部煉迷宮,事實全世界已經一齊跳落去燒。」

「我明……但我點知你講啲唔係危言聳聽?」
我寧願話自己係偏執,唔肯即刻信晒。轉頭望咗玻璃窗外,夜空昏黃,地下車庫警燈閃下閃下,好似割條咁搶節奏。

「你求其掃下外網都知。」
佢拎高手機直接拍住自己旁邊一部細電視,畫面入面有街頭廢鐵、改造人同白布包住啲蒙眼屍體。「你個名已被人放咗外國醫療黑榜頭三…唔玩啲大膽嘢唔得㗎啦。」





我知方醫生年年都係天涯浪子醫界撈家,但今次語氣帶住一份前所未有嘅心急。「我收到警告,係咪證明組織就嚟收皮?」

「收皮?未必有咁易。你班高層而家繼續死撐技術主義,仲叫我地地下診所禁人傳播新型義體副作用錄音。唔止一間診所講,有班大公司高層本身就係啲黑市買家,佢哋冇分清楚醫生怪物定藥仔販。」
佢誇張咁抓起一份皺嘅歐洲醫生公會通訊,「宇霆,你做晒啲天才手術都好,有時保得住病人命,保唔住佢地變怪獸就無好下場。」

我愣咗一秒,肌肉自覺性拉緊,想頂一句黑色幽默都出唔到口。「方醫生,你自己有冇再落手?」

「我?我流浪到連甲等診所都唔敢靠近,情願做義診都好過同大公司玩命。今日我勸你咁講:你如果企定一邊,等於賭正反兩面人生。人地唔係想你犧牲,係叫你要有行動。」
佢手掌輕輕撳住額角,眼神閃出絲唔安:「你而家想點?聽日記者唔止會等你答,仲會等你出血。」





「我二十幾年未見過世人一齊咁唾棄一隻白褸。」
我慳住笑,啖氣拉長咗。腦底浮現啲舊同學、失落家屬、嗰晚地下被舊狗醫生拖住叫「拜託幫吓我」嗰個實驗童。

「邊個跳得出嚟就有希望。我俾你個建議:唔好再諗住權力玩反擊,快手聯絡你啲真心隊友,貼實群組,同外面反抗組補數據。」
方醫生語速急咗一格,「否則,聽朝條街寫『醫德已死』,醫界遲早成為眾矢之的。」

「我有個隊友係記者,佢應該講緊你講緊—亞歷山大,倫敦線上新聞組頭牌。」
我撳住手機翻檔案,半明半暗咁回。

「可用得就用。你啲自白、失控文檔、一批試驗者錄音—唔通仲敢等人家報館割咗再俾核?順手一齊交手啦。」
佢笑咗下,眉皺眼袋更深,聲音突然變溫柔咁:「醫生唔止決定命運,仲決定咗話唔話得出口『我有錯』。」

「…今晚我出聲,未必會救到幾多生命。」
我低頭睇實手背啲疤痕,多條線似蛇鱗閃爍。「但如果我唔行多步,或者啲細路、義體試驗者未必捱得過。」





方醫生望咗幾秒,好似諗緊自己舊日跟過啲咩線索。「宇霆,捱唔過再搵我,今次真係要連底線都賴實。你願意同世界講真話,就得返多個盟友,唔講,遲早俾冷血輸清光。」

「你老友都有幾個痴線得過我。」
我抬頭伸出口角,勉強咁拖起半個笑。

「痴線無問題,未認輸至重要。我走咗咁耐,都想見醫生肯自認底層都有人性;唔使個個救得世人,救到自己即夠。」
佢舉起酒杯,隔住網絡鏡頭向我舉一舉。

「到你自己決定係醫生、怪物、還是頂硬上的人。」
方醫生平靜咁講,然後斷線前望多我一眼:「小心,今次真係冇人可以收你條命。」

鏡頭一黑,腦袋剩低嗡嗡作響。我呆坐會議台前,精密醫療監控燈只射剩淡藍色,空氣聞到消毒水但又混住焦灼膠味。四周走廊零星保安隊來回巡邏,碎鈴機械聲混住國際新聞短訊飄喺我前方電子屏幕。

「張生,新聞部同國際聯絡,你要唔要睇下緊急稿?」




莉拉突然訊息彈出,語音帶輕快,隔住少少擔心。

「播吧。今時今日鬼叫我唔學識冷感麻木咩…」
我擺下手機,一邊拉緊褸角一邊攬坐背椅背。「你幫手監控住義體病人新聞群組,一有異動即call。」

「收到,我會調埋自白檔案,外面記者今晚應該再約你專訪。」
她話完,拖住AI外掛模組、刷下細系統。

我慢慢立起身,望入長長走廊——門外群組人影交錯,唔同崗位醫護默默交換急救箱。每個人目光都係暗藏一層塵,手指埋得密,似乎隔一重玻璃就唔願觸碰現實。

「張醫生,亞歷山大傳咗段新數據錄音入來,全球進化副作用案例已被舉報一百二十單內科失控、人倫自殘」,內部通訊AI冷冷播報。

我拍下冷汗,搓硬指節:「各單位認親舊案,重覆認領失控義體,唔好再畀負責人推走黑鍋。」

「今晚或者之後,全部醫生都要靠自己守住一條線。」




我自語,帶點無謂幽默。

大堂警鈴閃咗兩下,有幾個國際新聞來源湧住推送:
「醫改大災難 無限手術展進化陰暗面瘋傳」
「患者家屬海外發聲,全球醫德審判開始」
「醫生選擇審判自己,未來已在撕裂」

我舉起手術日誌,重重合埋。今晚只得一條路,唔可以再認命做祭品。

「今回,不論輸贏,至少要輸得有聲。」
黑夜無聲,我長歎一口氣,喃喃道。
....

「宇霆,我地上咗封面啦。」
亞歷山大.格里菲斯條聲沉沉由通話喇叭彈出嚟,英國口音帶點倦意,但句句都唔容你避開。佢背景有打字機聲同識廣播嗌叫,應該係倫敦記者會通宵直播現場。





「幾時播到咁大?」
我喉嚨打結,一手攬實電話,身子靠住醫院走廊冷牆,窗外天色半灰未亮。地板櫃角堆滿自動推送新聞雜誌,最頂一版紅底白字寫:「超人類背後的醫療煉獄──亞洲地下醫生自述」。

「今朝1200 UTC你啲記錄直出國際頭條。一開始主流媒體淨係關注數據,依家個個話細節震撼,社交網瘋傳小可、黃信民嗰幾條錄音。」
亞歷山大呼氣聲經過麥克風,有沙沙「刷」一聲。「你ま睇過BBC Newstream冇?最爆就係義體病人自爆副作用段片。」

「有睇咗少少,不過入面啲剪接成個壓力煲咁,播到世界末日。」
我苦笑,拎實自己日誌,手指唔自覺一頁頁搓緊。「你地專登揀啲悲劇例子?」

「咁樣先煽動得輿論。第一單講小可冷感、唔識喊,配埋AI聲音,媽媽同義體工程師對話;第二單切開黃信民換心案例,出埋嗰句──『有呼吸但冇感覺』。」
亞歷山大語氣帶點愧疚,但一滴都唔猶豫。「嗰啲公關順手將你同翠瑩、梓潔幾張現場照片變咗世界公敵,老實認罪又只賣一半情感。」

我心口抽住,未想像過醫療內幕會被世界當災難戲咁炒賣。「啲評論有冇咩反應?」
我抬頭望住醫院電子告示牌,已經有幾條即時彈窗閃:「組織內部醜聞疑曝光」、「港醫良心審判」「捨命進化還是冷血技術」等。

「分得好清。東歐同東南亞啲醫療組織罵爆你地遺棄病人,西歐社團就話你夠膽講真話;香港紅十字會官方聲明唔敢幫你頂底線,一班病人家屬轉頭爆你啲試驗數據。倫敦半夜有團體示威,連線外有AI自白片段放大重複播:『如果醫生救咗肉體,毀咗心,點算係救?』」
亞歷山大一口氣講完,電話另一頭有打罵聲與快步跑動。

「你估呢波會帶嚟咩?」
我捉住電話,條頸硬晒。

「第一:組織聲譽成為眾矢之的,政府揚言調查,甚至制裁。第二:國際醫療規管會要你用真人身份回應、公開難民手術舊案底,同時做直播面對被害者家屬。」
亞歷山大語帶沉重,「老實,你願唔願意同世界直視?」

我啞晒口,背貼實鐵門,感到冷意直滲心底。
「直視咩……你問我點解?就算我承認晒,外面啲人會信咩?」

「唔知道嘛。今天社會講緊唔係你點砌數據,係講你有冇資格話自己冇死心。有人話救咗啲人變怪物,都比唔救強;有人話你根本只係組織技術狂、口講醫德,手上冇救到一條心靈。」
亞歷山大語速加快,聲音拉緊神經。

「你地記者想叫我做咩?直播爆心底,話咗已經輸一半?」
我笑咗聲,笑意苦澀。

「唔係叫你自爆。你啲舊隊友有冇聯絡?而家你地剩返團隊支持同埋新興反抗組織。你肯出面對家屬、社會,起碼證明自己仲相信醫生唔係冷數據。」
亞歷山大低聲,「我會安排國際傳媒訪問,一齊推公開信。唔該預備,一有人問罪你就企定唔認命。」

呢刻手機再震,一條匿名社群訊息彈出:「今晚法國、澳洲、韓國已經決定封鎖部分組織資產,全世界疑似進化義體『損人性』事件要即時調查。」
AI自動語音冷冷播咗半格:「各地醫學會開始連署要求無限手術展停工。」

「你識得點撐落去?」
亞歷山大又再問,語氣溫柔咗少少。

我抽咗口氣,睇住自己左手背啲新舊疤:「你問我輸唔輸,呢個世界要審判我就照認;但我肯保證今日推咗一班真心醫生上檯,呢班人肯問心。咁樣起碼未死得太快。」

「好,我今晚令群組國際同步——你要相信,醫生不等於怪物。你有行動,全世界多一格希望。」
亞歷山大最後講咗一句,語氣決絕但帶少少敬意。

「得分到你都仲信我。」
我低頭,將電話緊緊握掃,回頭望吓空無一人手術房,冷氣微微吹動窗簾,一張張病人自白表安靜躺喺桌邊,仿佛等我落最後一格決心。

社會已經開始輿論大審,唔論輸定贏,今晚之後每個醫生係咪將永遠要用自己真心同世界講「對得住」兩個字——我心知,判斷留俾明天,但今晚,唔可以輸曬初心俾冷數據。

我合上電話,大廳外已經有人舉牌拍門,有記者,有病人家屬,有警衛,有戰友。每一個聲音都大聲討一條答案,而手指傳來只有自己一個醫生還未完全錯過希望嗰種微熱同刺痛。

「今晚究竟醫生算唔算英雄?」
我喉頭沙啞,只能低聲自問。

窗外夜雨始終未停,玻璃反映住我張面倒影,帶住幾分決絕、愧疚同唔願斷線的執拗。我知,下一步有可能係公開問責、組織內訌、甚至更嚴重犧牲,但日前……得自己可以話事。

....

我企咗入去會議廳,心跳緊緊壓住,但連多餘手指都未肯郁。會議枱一圈白褸全坐實,連空氣都隔層硬度,跳動得每下都似被規矩壓過。四周人聲未起,成個場面淨係剩低即將爆炸嘅壓力、急促呼吸聲同桌下齒輪輕吱聲。我企定,對自己講今夜一定要出口。

「今晚我有問題想直接問高層。」我首先打破靜靜的聲帶,發現自己聲音唔經意已經沙咗一層。講完這句,我唔望住任何一個人,淨係攬實醫療日誌。

「有咩事即刻問。」李蘇菲目無表情,語氣果斷得冷冰,手指輕輕拍住桌邊,雙眼一直咬實我個名牌。

「依家你點解可以無視今次副作用報告嘅災難性數字?你想證明醫學極限,還是順手犧牲晒啲病人?」我開聲時手指微微顫,但我冇畀自己縮。

「醫術向上,風險永遠存在。我負責任話你知,組織無時無刻都只取救命優先。」李蘇菲平板講完,舉起報告將最新兩宗成功案例Project成空中,「副作用內部已全數記錄,有咩問題請依程序再提。」

「你程序只會拖死人,唔拖咗病人就拖咗醫生!依家講緊係啲活生生嘅人,唔係塊數據。」我突然提高音量,但語氣有少少抖。我記到,啲家屬啱啱嗌咗整晚。

「宇霆,今日啲家屬錄音報告冇睇過吓咩?」林翠瑩細聲插嘴,張開手將一疊紅標心理追蹤報告拍咗上枱。「你地淨係見KPI,唔知有個志願者今朝落樓梯連怕痛都唔識,唔識喊,唔識問。」佢眼圈圈啲紅,定定咁望實蘇菲。

「翠瑩,我冇話你唔緊張病人,但現實唔等你感性。醫學發展要靠一定失敗,冇一樣突破可以零付出。」李蘇菲酥酥咁搖頭,語調照舊冇感情。

「你睇副作用,可以承認係你醫生本份、得咁冷感嗎?」胡梓潔開左聲,舉高一部智能錄音機,畫面即時投影咗十幾個受試者自述。「聽住,『我冇咗情緒,好似人同機械拆離』,『以前好驚痛,依家咩都無』,副作用數字唔止一張紙,其實出晒聲。」

「我知呢啲錄音,但錄音冇醫好過癌細胞。」咁講緊時,馬爾科守住自己筆電,微微頂咗下眼鏡,「你地睇副作用永遠悲觀,我睇突破生理極限將來會新標準。」

「標準?我問你,你捱過一轉全身義體皮肉崩潰嗎?你聽過夜晚前線有病人生不如死咁哭咩?」泰瑞聲音粗咗成倍,重重壓住雙掌打落枱,高大身形彎低。「我同太多病人捱住現實,你俾我行前線,現場睇副作用真係痛一世。咁樣成日出事,唔係突破,係淪喪!」

「你講得震撼,但世界醫療資源有限。」李蘇菲眼神掃過大家,平板閃咗一閃數據,右手指向牆邊螢幕,「等一等大家睇,外國新義體患者等候名單愈拉愈長,有幾多家庭願意沽咗命都想搵你地改一生?」

「咁咪益晒啲醫療集團先?」我吐咗口氣,大聲再起,「救一批人,犧牲晒其餘啲人心,算邊門醫術?」

「可唔可以等等,真心問句……」林翠瑩打斷我,咬住眉頭:「人救得幾多,值得唔值得用所有人性換一個技術標誌?」

「我地唔止係醫生。」我呢一下勁想喊出聲,但忍住咬住牙,「依家醫療突破已經當底線冇用。下一個小可、下一個志願者,再啲咩人犧牲都當KPI?」

「點先有人自願認錯?」胡梓潔語音死實,「一開始你地話副作用全控制得住。今日爆咗所有錄音錄影,組織仍然專顧制度程序,唔肯承認有敗筆!」

「數據會話我地聽,邊條路行得啱。你敢逐條後果攤晒出嚟,我哋一定檢討。」馬爾科面懞懞,但發到密細汗。

「唔係批評醫學,只係批鬥啲咁冷感。」泰瑞再咆哮一聲,「唔係話你地唔專業,而係上一代都未咁無情。」

「我頂唔順你地每個人都攬住份數據過夜。」我握緊筆,搖到成支汗,「人可以失敗唔緊要,最慘係永遠唔肯認自己有錯。」

「你如果有解決方案,組織都唔係唔聽你地講。」李蘇菲雙手合起平板,冷靜講完唔出聲。

「我都未必救得晒,冇人救得晒。但至少唔係仲要鼓勵犧牲家屬、同志、朋友做怪物!」我喘咗一大口氣,腦入面滋啦聲響,將疤痕捏刻到發痛。

「今晚其實要講清楚,一係做醫生,一係做機械維修員,一係繼續當科技神話追求者。」林翠瑩撚實心理報告,望一望大家,「你地可唔可以再信返一次己心?」

「知唔知點解啲人情肯輸,我地啲醫院成日互相推卸責任?」泰瑞斜望我,再望去胡梓潔,「人永遠可以犯錯,醫生殺錯人唔代表一定係罪人,但怕咩最終入咗死人名冊先認。」

「下一步點行?」馬爾科低聲咕咕嚕嚕,滑開筆電好似整靚明天新技術方案。

「分水嶺,只靠自己。」我話咗最後一句,心知今晚之後,每個人都要對自己負責——唔理高層點判,人性唔係靠程序爭返。

我用手背抹下額頭,把件舊褸扯返實。環顧大家,冇一個人會再天真相信所謂機構安排能救晒世界。無力感係度,但至少今晚大家開始放低偽裝。

我雙手拖實病例,唔講嘢。隔離枱面,林翠瑩同泰瑞、梓潔默默交換眼神,連馬爾科都開始用嗌緊牙隔住數據底鍾。每個人都知,今夜唔止係搶救咁簡單。

....

我坐喺副會議廳側角,身體硬到連人影都想縮埋。啲冷氣機唔停噴出白霧,舊牆壁嘅隔音棉壓到實,廳外保安急步聲時響時斷,但我一啖口水都唔知吞唔吞得落。會議室中央燈光比平時更白更刺眼,照到枱面全是無限標誌水印同幾疊紅色註記檔案,氣氛連最死火舊夜班都冇咁僵。啲高層排隊坐係主席台後面,李蘇菲每條眉毛都綁到死結,兩隻手揉實平板唔肯就咁放低,我望一眼都知啲焦慮壓到頂點。

「今次事件之嚴重,唔容許人有僥倖。」主席台左邊嗰個高瘦男人先開腔,佢個輪廓陰影堅實到似乎專登用嚟滲壓力,口氣冇起伏,只係牆角嗰啲軍裝隊員冷冷地掃過每個團隊成員。冇人郁,所有目光都死緊望住枱中間噴墨打印出嚟嘅「進化失控」專案文件,字粒黏住汗珠,一頁一頁壓住曬心理。

蘇菲輕輕吸返啖氣,係度編排final report。「啲外部攻擊、輿論、家屬示威,全部由今日開始即時升級,組織資安全面加強。至於醫學核心紀律,我哋將正式關閉一切外部審查,內部後續違規一律重罰。」佢講嗰句咬字極利,抬起面依然無神冷澹。

我手肘搭住枱緣,微微攞實自己頭殼,條手筋扭實到拍緊日誌封面。心入面嗌住:「你咁樣出死命令,你知唔知外面幾多條命等緊救?」

主席台邊一個聲音拖長一層沙啞:「外國媒體亂噏,家屬恫嚇,呢班人完全唔明白科技進步背後必有成本。今日有機會改寫人類命運,唔准有人講停就停。」講完重拍咗一下枱,聲音傳過全廳。全場啲白褸齊齊震咗下,十幾雙眼齊齊避開佢眼神。

我決定忍唔住,將手機推低少少,條聲唔出意外硬咗:「我想問領導層一句,今次連AI都話要叫緊急剎車,邊個可以負責攬住啲再犧牲嘅人?」我講完,自己右手壓實左臂,掌心滲汗,條疤都掂到骨。

「你係咪想抗命?」主席台右側,領導“該死的”冷淡望實我,兩隻雙手疊住一疊黑色文件袋,每條嘴角都斜咗。「一個醫生太軟,搵嚟幫自己出氣,唔值一提。」

我定錯咗眼,咬住後槽牙未肯讓:「我唔係抗命,但我要問——有冇一個人今晚睇得住細路坐係病床邊喊唔出聲、老人插管住唔識喊痛?你地行極限實驗,係咪唔使再理倫理底線?」

蘇菲目光咳一咳,下巴微微抬高半格:「呢度一切都係法令同組織KPI優先。如果有醫生唔認同可以申請退出,各自承擔後果。」佢話完攤咗平板,雙眼掃過我同隔離都未出聲嘅林翠瑩。

林翠瑩手指死捉筆,紙邊捲到一格格,張嘴好耐唔敢吭聲,突然低低咁道:「你地將心理副作用只寫一行註解,就等於當啲人唔係人。你啲會議紀錄有無一行寫啲病人真係可逆返?」佢聲音冇起伏,講得淡但每一下都扎住。

胡梓潔靠近我,舉高咗專用錄音機,一粒粒聲音檔波紋閃過枱面。「醫生,我唔識喊啦…機械人唔會喊…係咪我變機械人?」錄音裡有細路,亦有啞咗聲音嘅志願者。每播一個case,房內有兩三個技師忍唔住即低頭。

「你地聽咁多weak noise有咩用?醫術就係斬斷情感嗰一秒,先可以玩高難度。地球已經淪陷到要靠極限實驗續命。今晚高層拍板:未來一個月,進化手術全開,反對即刻踢出組織。」突然主席台中間那個「該死的」冷冷開腔。

我牙關微微咬崩,將醫療日誌蓋緊一拍。
「你敢唔敢承認,你地其實已經預咗會死幾多人?你地批新方案,係咪預咗醫生會爆煲?」我講時手都震咗,體內壓力高到耳膜反白。

「只要方案能救五百人,犧牲五十都係科學成本。你唔想救,唔使留底。」主席台另一大個光頭主管好淡定撳咗兩下平板。

馬爾科喺團隊席頭檯打開AI數據頁,語速明顯冇平時咁快。
「其實…你地留意冇?近月副作用大爆片全部集中係高強度進化案、AI自動批核流程。機械程式早晚會反噬,唔係淨係醫生攬鑊。」佢手震,左下角啲表情暗咗三度。

「你想爆就爆,唔怕你睇唔到明日。」主席台冷聲打斷,抽出咗「義體臨床指引」文件,一頁頁威脅:「所有醫護必須簽署忠誠協議。違令、質疑、洩密即時停權,追究至組織法庭。」

全場啞咗半分鐘。啲冷氣由腳到頭涼過兩次,醫生、工程師、組員逐一窒息。我對住舊日誌褲袋硬掂一個假笑,原來今次真係逼到最底。

泰瑞坐喺防衛維安一角,雙臂交叉,齒縫間嘅罅縫拉緊,低聲咕咕嚕嚕:「醫學輸死人,你地一輪密碼就話天下太平。前線啲怪物唔係救人,而係變兵器…」

主席台邊有人一響按鈕:「地方組織每秒都咬緊你啲底線。今日你肯講出嚟,明日有人將你拉落教訓板。」

我終於忍唔住再忍,放低日誌一拍枱,身子直埋前:「你地夠膽做唔夠膽認。如果今次真係想搵生路,就唔好叫所有醫生全做機械零件。病人死性情冷感,醫生死自省,最後淨番你地有冇魂!」

蘇菲目沉如鐵個樣,放慢語速:「醫者選擇,唔係用嚟滿足個人理想,而係攬得起責任。今次唔識服從,後果自負!」

我笑一聲苦,覺得牙齒打到酸:「你唔信有醫者仁心?唔好扮。下次有人問你咩叫進化?就答——用人命鋪出嚟,死一百個只當更新程式!」

中央領導員冷淡一指牆邊紅牌:「你可以選擇退下。但下秒鐘外面怪物一出,社會只識殺醫生先問責。」

我瞪實高層,視界邊緣已經有啲人紅左眼。林翠瑩拉住我手背俾我一分力量,舊日班同事都開始搓指節、埋低頭,氣氛包得黏稠。

「我行出去一番,我都係醫生,不是被你哋編程嘅數字。」我細聲道,起身拉實醫療件褸。

主席台上「該死的」望咗我幾秒,語音如刀:「冇咗你地一班天真,技術都行得更遠。救命要快,猶豫就等於殺人。」

我回一笑,用晒最後一點力:「但係世界聽完今晚,有幾多條命敢俾你救?」

個人走出主席台,後面人聲開始躁動,辨論一層一層捲起,冷氣升溫。林翠瑩、胡梓潔、泰瑞個個眼神湧住埋嚟:有人瞪地、有人出淚、有人絕望到搲實腦袋。

我一步步踏出會議廳門,感覺內外全世界同時收緊。每個步伐都係被冷感鐵線抽住,但條心未完全跌穿。

.....


我走出會議廳鐵門,寒風吹到頸骨都痛,嗰輪堂鼓未落定,背脊係咁黐實冷汗,眼神亂糟糟搵唔到落腳處。長走廊啲燈陰長拖過地板,醫護個個低頭拎住平板按緊自保,而我捽住舊日誌,手指抽筋都唔敢鬆。腦裡重複嗰句話:「今晚講晒,明日就冇路可退。」

隔離會議室未熄燈,啲窗隙裡有幾團人影影晃晃得犀利。我企喺門側靠一靠牆,感覺耳仔內嗡嗡響,周圍講咩都隔住厚牆似的,個心撞得淨係想搵個出口。

「宇霆,你唔好事事都擔上心。」
林翠瑩忽然由小房出嚟,企到我前面,聲音溫得一啲底氣都冇。佢雙手攬住膊頭,手心濕到反光,「今晚啲人講到世界末日,你唔使全部孭。」

我見佢眼圈紅晒,平時做事快手,今晚卻全身發抖,強笑都唔識。我點咗點頭,唔敢睇佢雙眼,怕一開口就喊,「咁多人逼住退讓,你仲會信自己啱?」

「信。」佢答得斷然,「我知道唔會贏,但有人肯唔認命已經得分。」

胡梓潔呢時都推門入嚟,攬住副電腦資料夾,一臉唔忿同驚共存,「你啱先拗到咁爆,啲領導層已經話要即時調查你所有手術紀錄,工程部連我都標紅咗危險名單。我其實想問…你仲有咩方法唔比人毀滅曬?」

我抹咗抹皮褸汗,啱啱開聲又忍住沙啞,「我覺得…如果死都要講真話,最少要搵班肯響應嘅人團結一齊。我查過外面有線路,眾人之聲嗰幫駭客組織正同國際媒體聯絡,佢地志在爆組織黑幕,我想今晚主動向佢哋求助。」

梓潔眉頭一揪,「你唔怕最後連命都保唔住?」

「唔搏已經輸清!再等多日,組織一定搵人賣身試藥,所有醫生俾人洗到冇痛感。」我口氣愈講愈實,掌背死揸埋個USB,「眾人之聲啱啱覆我,話可以同步傳送最核心機密,只要我地肯供證齊全副作用錄音、病例、內部文件,佢地立即能全球發放檔案,連高層都走唔甩。」

「你真係夠膽?」翠瑩說話時呼吸片刻抽咗下,「咁樣等於斷晒根,但我信你唔會亂嚟。」

「今晚唔賭命,明日最多只剩醫療工廠,冇人再認醫者心。」我定定咁攬實佢啱啱放過嚟的資料,「而家唔止我,Marco都準備好backup,泰瑞答允會拖住維安幫手搵路。我地幾多個人合埋一齊先有一格火。」

胡梓潔深吸一口氣,「你有底線,我地跟。」

我細聲道,「今晚你哋兩個準備好,等我打完暗線,開VPN傳檔案,之後誰都唔准再理理智唔理智,我地齊名共進退。」我拉低口罩,將錄音筆塞落褸袋,頸骨下嘅舊疤一抽一縮。

廊角傳來Marco細碎腳步聲,佢匆匆趕過嚟,手捧住部AI平板低聲道,「安全線All set,網關指令你話比一聲即爆;佢哋話家屬已經準備錄像講出真相,今晚只等你動手。」

我連番點頭,啲熱血突然上頭,「翠瑩,梓潔,你地幫我handle病房義體副作用清單,我負責同眾人之聲final check,每個自白都要去到真名,唔准匿名。」

「真名?」梓潔細細聲,「咁一開名,家屬會嚟搵你地?」

「即係負責。再係冷感就唔如認輸。」我邊答邊由袋度抄出USB,插入Marco平板。「下步陷估,組織一定會即時拉人調查,Marco你頂住工程部假檔,翠瑩你陪小可啲細路,今晚有人嚟搶人即攬曬落我。」

「做醫生做到靠爆檔去求存在感,香港真係玩緊人。」Marco冷冷講完,輕輕拍下我膊頭,似笑又苦。

我深吸一口氣,窗外雷聲蔓延落地下室。「你地唔准驚,開咗檔就冇得回頭。只要咁多雙手一起推,總有一粒火帶到天明。」

廊尾有保安大聲嗌,「今晚有高層臨檢,醫術部全員不得離崗!」我即刻壓住USB、蓋實AI背蓋,壓低身影示意大家入內房。

「等我!」梓潔用手拖實翠瑩,按落房門後面。我睇住大伙,知今夜大家都下咗最大決心,各自抖緊心口。

門合前,翠瑩輕聲望實我。
「你真係肯為今世所有醫生頂到盡?」

「肯。都話咗——今次要救返晒啲冷咗心嘅醫生病人,一齊頂晒條底線先配得起醫生個名。」我細細聲回,帶點唔願輸。

房內所有視線鎖實晒我,有疲態、有敬意,有膽怯甚至絕望。Marco再補一句。
「外面風聲更密,你地做敢做,我地就做齊!」

我拉高頸巾,眼神再無猶豫。
「今夜命運殺到,醫生諗只靠醫術已過時——要靠人心守住一格真。」

廊外腳步漸近,暖黃燈拉長每個影子。每一次眾人之聲嘅電腦提示,我地就再多人勇敢半格。

今晚決裂,世界再難有同一支白褸,但我知,起碼唔係雪到死都唔肯講出心中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