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單位外面,樓梯闊度只夠兩個人側身而過。鐵閘上貼住一張褪色「出入平安」紅貼,凹陷鐵門手柄下仍殘留舊血漬影,門外地氈捲咗邊。我推一推門,門鉸吱啷啷響,屋內傳來一陣微弱燈光。

「入嚟啦,唔使怕亂。」謝偉達低頭推開門,聲檔嘶啞。

「等咗你成朝,屋企啲嘢冇人肯執手。」佢語氣夾雜壟壟悶氣,轉身彎腰執起門口一件爛膠拖鞋。

「家彤醒咗未?」我行過窄走廊,揮咗手順便合上防盜鐵閘。

「未,佢啱啱食完粥,唔多講嘢,只係攬住公仔,成日自言自語。」謝偉達嘆氣,踢咗張飯廳矮櫈到牆邊。





「我可以坐低同佢傾下?」我用柔啲聲問。

「可以,但唔好問得太急,佢喊咗幾晚,每晚都做惡夢。」謝偉達低頭撥開飯枱上幾張未收拾紙巾。

「心情唔好,咩都覺得飛嚟橫禍。」佢一句一句揉搓手指。

「我細心啲。」我係窗邊坐低,拉近啲紙箱做椅,望住電視對面細細個身影。

謝家彤背脊靠住梳化,眼神游移沉入地下,小手抱緊褪色熊仔。佢頭髮亂晒,但額角有一條深啡色新瘀。





「家彤,爸爸呢?」我用輕聲嘗試啟動對話。

「爸爸……爸爸唔理我,阿媽唔見咗。」謝家彤有啲啃字,聲穿過熊仔公仔。

「阿媽同你講過啲咩?」我略帶停頓。

「阿媽話如果有人好兇,要學識保護自己,唔好開門俾陌生人。」家彤抓緊熊仔,雙目一閃。

「嗰晚有咩人上嚟搵阿媽?」我選最溫柔語調。





「有個眼鏡叔,著長褸,帶咗紙同阿媽講嘢。佢企—企好耐,唔笑。」家彤語句斷續。

「你記唔記得嗰晚自己邊時返屋企?」我問。

「我食完飯,阿媽咁樣望住我,個公仔跌咗阿媽椅底,想拎返—」家彤抓緊公仔角,視線明顯閃縮。

「你阿媽有冇同你講咩秘密?」我再一步。

「佢寫字,好快好快……叫我唔好喊,話會有牛嚟保護我。」家彤嗓音漸低,鼻頭泛紅。

「佢交咗啲咩畀你?」我瞄吓謝偉達。

「啲紙,掉咗咁亂,我唔識睇。」家彤聲音碎咁,公仔擋起半張臉。

「唔緊要,有甚麼就等我幫你整理。」我抬手示意唔再追問。





「煒倫,你自己搵下枱上有冇啲信未收,啲枱底好似有幾頁手寫紙。」謝偉達咬咬牙,雙手粗魯咁撐枱角。

我蹲低去撿,一大疊紙,邊緣摺角,手指位有紅藍色蠟筆印。每張紙字跡起伏,左下角印咗小朋友掌印同紅色畫角痕,紙背畫咗個野牛踢開一道裂紋。

「你望下,啲信上面畫咗一隻紅角牛,你阿媽寫開筆跡?」我晾開紙畀謝偉達睇。

「啲字係我妹自己寫,細個時已經唔靚字。不過畫牛係家彤畫。」謝偉達估咁講。

「邊度搵到啲紙?」我問。

「啱啱執屋冧櫃底跌出嚟。」謝偉達答。

「信中國字邊幾粒係話『有人逼,不想阿女怪媽』。」我輕讀出來。





「佢知咩事,一早留交代,只係人死咗,點追得番!」謝偉達撼咗桌腳,啲紙巾亂飛。

「唔好太激動,我哋會查到。」我壓住嗓門。

「查!查!查咗咁耐,出咗咩結果?警察只識話查,律師淨出啲報告遮天蓋地,有咩用!」謝偉達聲音提上去。

「我問問你,警局咁多採指紋、咩CCTV、咩證人,一個都唔可以話係兇手。點解社會啲人咁易走刑罅!」佢一掌拍實桌面,全屋咚一咚。

「係咪無人管?點樣算正義?」謝偉達面容交錯咬牙。

「你要信我,今次證物多咗啲線索,警方今晚有新發現。」我壓低聲。

「我信咩?我淨係見我妹死咗,阿女喊足成晚!你唔係我你唔會明!」謝偉達用力甩手指指天指地。

家彤聞聲低頭,鼻音越收越細,只發出「牛……牛會唔會走咗……」。





我舉手示意停一停,「阿彤,你想畫新牛,等爸爸埋單案先。」話完輕撫佢頭。

謝偉達踢咗凳,企起身,「夠啦,我要出去吹下風。你哋查你哋,我出去抽煙。」

我攬穩文件袋,起身走到門囗,「你小心啲,唔好太夜返。」

謝偉達重重開門,拖鞋畀他拖出走廊,金屬門又吱嘎一聲關實。

....

落到樓下,警局外面交通燈閃爍,巡邏車剛停。

我嘟咗馬浩然電話,「我同謝家搞掂,依家去警署報。」





「黃兆鋒都喺,等你齊人開會。」馬浩然背景傳警局喇叭聲。

.....

警署三樓會議室,枱上堆住證物袋、紙巾、文件。黃兆鋒捧住薄薄一份化驗報告,皺眉。

「郭律師,你啱啱返嚟?」黃兆鋒搖搖頭。

「啱係謝家落黎,今晚啲證據新有咩特別?」我丟落皮包扣好。

「法醫何翠華方才傳化驗報告,死者頭部創口符合鈍器傷,但額角有第二道橫痕,極似硬物推撞。衣袖有鞋印纖維。」黃兆鋒慢慢抽出文件。

「即係除咗原本推斷仲有第二現場痕跡?」我問。

「應該係現場,但手背、額角同時出現損傷,非單次創傷,好大嫌疑為突發推撞、或者被人反抗間撞傷。」黃兆鋒指住報表。

「咁死因分明唔係單純意外。」我繼續追問題。

「表面唔算自殺,但冇實證係謀殺。」黃兆鋒臉色極冷。

馬浩然插咗句,「兩個創口啱啱先錄到指紋,家彤手指有一個紅色污印;現場合約副本亦印返細指紋,已證明有人案發時在場。」

「咁新線索返唔返得去主嫌疑陸文耀?」我話。

「合約副本見陸文耀Print,穩有法律責任。但他口供拒認推撞,證明要再補證人同錄音。」黃兆鋒攤手。

馬浩然碗蓋拎起,抖下咖啡入嘴。

「死者屋企翻啲紙出嚟,寫到『有人逼』、『唔想阿女怪媽』,加上細路畫紅角牛,間接證明死者臨終壓力來自外力。」我報最新情況。

「但你要法醫出席講足個流程,律政司先肯參考。」黃兆鋒搓實鼻樑。

「今晚死者家屬情緒失控,話警署、律師齊齊冇用,唔信啲人會負責。」我語氣低。

「講起公義,社會唔少會質疑,案又拖唔上法庭。」黃兆鋒攤手。

「家人最多話我哋查得慢,無可厚非,今餐一舉冇盡。」馬浩然插口。

「多個關卡,合約漏洞疊加證供碎。點都要交代。」我吸咗口氣。

「當刑事科冇充份證據,控方就用民事力追,但明知兇手好易走堂。」黃兆鋒呷咗啖苦水,慢慢話。

會議現場一時得啲紙亂響。

「今晚要唔要再Check合約來源?外賣店線人可唔可靠?」我問。

「線人葉頌恩明早再約,多一人證口徑會強啲。」馬浩然做筆記。

外頭廊口傳來人聲,法醫何翠華步履輕盈推門入。

「我啱啱校對多一次死者口腔攝取纖維,現場鞋印非死者家庭所有鞋相符。多一單腳印,疑似男人size,警局資料庫有兩個疑點。」何翠華語氣平穩。

「咁就基本肯定案中不止一人涉足現場。」我趕谷主線。

法醫將鞋印對照影印副本遞過嚟,淡淡講:「後巷路面泥濘,膠印深淺啲血,死者反抗時應該撼中對方腿部,建議取嫌犯小腿取樣化驗。」


「會跟實取樣,聯絡相關人等解鎖。」馬浩然點頭。

我抄低全部重點,收齊文件。


「今晚Update到呢度,明早繼續,跟進外賣線、死者女口供。」黃兆鋒出聲。

馬浩然舉手。
「ok,我收到。」

我收埋文件,拉起皮袋。廳外冷風吹過,落地玻璃反射住長路。

我默默咁離開警署,手上牛皮紙袋紅角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