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系列]野牛公憤: Case10.1:斷證
法醫研究所內冷氣凍得滲人,一陣陣消毒水味直鑽鼻腔,令人渾身發僵,連呼吸都似凝住咁。牆身灰綠,地板光可鑑人,連腳步聲都照得出輪廓。我——郭煒倫,推門入內,步伐沉實有序,帽簷壓低遮住三分面孔,只見眉骨下一片陰影。
角落擺住部舊雪櫃,閂得密不透風,窗紗幾乎透明,僅透入一縷晨光,灑落桌腳。
「煒倫,你咁早嚟?證物都未齊。你先睇下驗身相報告啦。」
何翠華法醫一邊拎住幾份文件,一邊戴上橡皮手套。佢唔抽煙,但周身都浸住股煙味。聲線平平淡淡,冇起冇伏。
「死者右手掌心搵到一撮瀝青污漬,仲夾住皮屑。」佢將份最新DNA報告推過來。
我走近冰櫃,攤開報告,指尖慢慢掃過每一行英文術語。
「瀝青?」
「係呀,前晚落過大雨,新聚大廈後巷啱啱換咗地墊。呢種膠泥質地,同平時工地用嘅唔同。」
何翠華站喺側邊,拉開屍袋一角,翻出死者右手。指紋底下滿佈油漬與色點。佢用解剖鉗輕點掌側:「油漬入面搵到車胎碎粒,呢種配料,只有廢胎重煉工場先會有。」
「唔係一般屋企會出現。」我低聲回應。
「仲有,死者食指第二節有條切痕,闊度同開鎖工具標準吻合。」
「即係現場有『解鎖人』入過?」我忍不住問。
「最簡單嘅痕跡,往往最關鍵。」何翠華點頭。
「切痕係新定舊?」
「斷面仲有血滲,死前四到六個鐘發生,係同日現場。」佢用鑷子夾起指背。
「合同副本上嘅紅點油漬,有冇做成份分析?」
「做咗,油脂唔同死者皮屑,極可能係第二現場帶過來。」
「有冇trace到DNA?」
「搵到兩組指紋,一組對返死者女兒家彤,另一組查唔到身份,只同舊重案有少少關連。」
寒氣直灌耳底,我拉緊領口。
「咁指紋會唔會係代人留低?」
「唔出奇。根據現場移動痕跡,牽涉第三人嘅機會好高。」
枱邊疊住一大疊解剖相,其中一張係左額嘅新舊傷口。
我指住張相:「似唔似舊年有類似案件?」
「海寧大廈嗰宗?前年嘅?」何翠華即刻按remote,放大黑白影像。
「傷口形態一樣,角度、油漬、合同副本……完全複製之前模式。」
「嗰次死者係林楚欣阿媽,案因一直冇釐清。」 我即時翻手機卷宗。
「資料庫唯一相符,就係合同油脂同副本。」
「之前scan error忽略咗,今朝confirm咗,兩單用同款合同。手法咁一致……會唔會係同一集團?」
「要等心理學側寫先知。」
何翠華交出最後一盒證物,拉好屍袋:「煒倫,調查交你哋。我法醫做足本份——證據呢堆,九成吻合。」
「咁多條線合埋,都冇一個人敢出聲。社會就係咁啦。」
「我追心理分析,查清犯案者思維。」我合上報告,拿起電話。
心理諮詢室
警局地下,一間偏僻細房。枱頭擺咗樽水、一碟零食,角落有部細細隻錄音機,紅燈閃呀閃。陸志強博士穿住黑西裝,神情從容,一手插袋,一手拎住份資料。
「郭律師,你搵我分析疑犯心理?」
「副本技術好精,唯獨欠咗啲人心側寫。」我靠住牆企,面色淡定。
「法律漏洞本來就係人心漏洞。我醫唔到貪心,只可以拆穿面具。」
「每次都文法留空,油漬、指痕、格式出奇一致。你覺得疑犯係咩心態?」我遞過合同副本嘅掃描檔。
「主嫌個性極度控制,唔信制度,識玩灰色地帶;連案入面啲細路都用親情遮掩。安全感極低,刻意設局等人中計,唔單為利益,仲享受操控嘅快感。」陸志強揸住支鋼筆,側住頭沉思。
「有冇暴力傾向?」我逐句抄低。
「唔明顯。佢偏向利用人心弱點拉人落水,令受害人以為自己有選擇。油漬同指紋唔係掩飾,反而係驚細節外洩。」
「佢係表演型定係職業導向?」
「兩樣都有。」
「漏洞,始終係人造出嚟。」我沉聲講。
「契約漏洞,畀權畀位,唔使負責。有啲人擅長角色轉換——表面正直,內裡冷血。」陸博士笑咗笑。
「佢有舊底冇?」
「有。少年時期受家庭暴力,養成假面人格;成年之後極度自信,用合同、資金流、一招一式將所有人綁死。隨時識得揾法例漏洞自保。」
「超控型人格,腳踏制度灰色地帶。」我記低
「心理學最怕嘅,就係報復心態。」
「主嫌唔易認罪,細路牽連,更加容易造成二次創傷。」
「多謝,你啲話令我留意多咗。」我收好手冊。
「證據,就靠你哋慢慢補。記住——冇人絕對冇破綻。」陸志強交返資料。
我拎住張紙,行出門前望咗一眼窗外。當日嘅天光終於劈開雲層,照落嚟。
重案會議室
警局重案組。白光燈打落,地毯軟腍腍,黑皮鞋踩到變形。馬浩然揸住舊卷宗,坐喺長枱左側;馮子謙抱緊資料夾同件厚褸:「煒倫,返嚟啦?」
我一坐定,即刻拎出合同副本。同馬浩然講。
「法醫出咗新報告,同上一宗舊案可以對照。」
馬浩然「啪」一聲拍低laptop。
「我今朝重查舊案,發現三年前警方案卷入面,合同原件曾經被篡改。」
「本來應該有兩個版本,最後只剩低一個冇油印。」我湊前。
「有人專登搵機會『cover』舊資料,高手嚟嘅。」馮子謙壓低聲音。
「幾時有異動?」我問。
「2019年8月,警局Server深夜有人Remote Access,三分鐘內copy走合同Scan檔。」馮子謙回報。
「咁匿名信針對警局有人『串通』,唔係無因。」
馬浩然搖頭:「制度把關再嚴,都抵唔住人情世故滲入。正義同人性,成日拉鋸。」
「要查,就由資安部開始,鎖死數據路徑每一個log。」我收實副本。
「恐怕律政司會夾硬蓋住檔案,唔肯公開。」馬浩然皺眉。
「唔查落去,永久都只得個殘缺。」
「查到底,你頂唔頂得順?」 馮子謙追問。
「有神秘backup,我會拎Key card落Server room親自查log。」我嘴角冇笑。
「你咁狠手,我都服。」馮子謙舉起拇指。
「今晚分頭行動,每一個牆口都要鎖實。」
會議尾聲,全部文件用紅紙帶綁好,每頁都拍咗油印寸咀副本。馬浩然一頁頁檢查,CCTV畫面突然響起一聲提示音。
「新聚大廈出現一個新面孔——白鞋男,冇持保安卡進出。」
「案發前後資料對唔到,有人一直篡改副本內容。」
我抬頭:「今晚證據齊備,聽朝入院核查,再搵律政司申請法庭斷底。」
馬浩然點頭:「只差心理口供同保安記錄。」
我收拾卷宗,夾好所有副本,逐頁蓋上牛角印章,連點點沙痕都記錄晒。
...
林楚欣今日冇著套裝,穿住黑白休閒衫,面色蒼白,攞住件舊外套,呆呆企喺大堂一角。雙眼空洞,好似已經睇穿周圍所有人情冷暖。
「煒倫,查到咁多,我開始唔信制度……」
「咁多年,你曾經信過律師真係有權改變到啲咩?」
楚欣咬緊唇,眼神冇表情:「我細個學法律,諗住可以保護公平……而家,連自己個女都要面對人性最黑暗一面。」
我默默搖頭。
「舊年阿媽嘅傷都未平,依家又見到下一代鬥到冇完。法院成日叫你信制度,你而家仲信唔信?」
「我信事實,唔信人情。」
「我想阿女返屋企……但答唔到佢,究竟呢套制度,有咩用。」
「唔使答。我哋查好證據,一行字都唔放過。」
林楚欣背脊貼住廳柱,頭輕輕伏落去。晨光透窗照落佢眼角,隔咗幾晚,都仲睇到裂縫。
會議一結束,我收哂所有副本、心理報告、證物袋。馬浩然將卷宗交去保安部,馮子謙同步備份多份log。牛角印章嘅紅印,特別搶眼。
我拉低領口,穿過長走廊,推開事務所大門,行落樓梯。外邊陽光終於劈開冷灰天色,牛城牆角紅光閃閃。行到街頭,地磚積住水,映出輪胎紋路——一線裂痕,由我鞋底延伸到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