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達,你幾點返到?」我一打開大廈鐵閘,把聲喺樓梯間打轉,正好傳入謝家個單位。

「啱啱返嚟咋,仲要掃垃圾,成疊政府信。」謝偉達慢慢拉開門鎖,眉頭皺咗一團。

「家彤今晚幾點訓?」我拎住牛皮紙袋,跨過門檻,一腳踢開舊膠拖鞋,啲沙塵都畀我踩散咗。

「啱啱唔夠九點,佢話等你嚟先想畫畫。」謝偉達塊面有兩條深紋,手掌壓住茶几個角。

「咁佢依家呢?」我行近飯桌,望一眼見家彤着住白色校服,攬住個舊熊仔,坐喺張軟櫈上,個頭低到差唔多貼住畫紙。





「阿叔嚟咗喇,今晚畫咗新牛未呀?」我語氣溫柔咁問。

「阿叔……媽媽話牛場要攞紅角先遮到裂縫。」家彤冇望我,手上支紅蠟筆已經畫彎咗。

「畀我睇下啦。」我湊近少少,踎低同佢平視,用手指撥起畫紙角。一眼望到紙上畫咗六隻牛,四隻細細,兩隻大大,牛角全都深紅,隔籬一條條直線。「呢啲係咩嚟㗎?」

「媽媽話,城牆有窿,壞人就會入嚟。」家彤咬緊下唇,眼神定定望住我。

「咁啲牛呢?牛做咩?」我再問,順手用筆指咗指牛角。





「牛會頂住個窿──紅色先至勁。如果牛唔見咗,牆都冇得守。」家彤講字含糊,但畫牛越畫越大力。

「你幾時諗起畫咁多紅角?」我拉張凳坐埋去。

「有晚落雨,有個男人嚟敲門,話搵媽媽見工。我喺窗邊見到白車閃燈。」家彤手捏住畫紙,食指壓到紙都皺咗。

「你媽媽同個男人講咩?」我盡量講慢啲,唔想嚇親佢。

「媽媽唔想開門,男人敲咗三次,之後又有個叔叔嚟送外賣,媽媽畀牛公仔我,叫我入房畫牛。」家彤眼仔越嚟越大,眨咗一兩下。






你聽唔聽到佢哋講咩?」我壓低聲線,幾乎 whisper。

「男人大聲叫媽媽簽名,仲要張紙。之後媽媽就唔出聲咯。」家彤收埋語氣,明顯驚緊。

「你畫完牛就出去定?」我指尖點住畫紙底下個紅圈。

「媽媽叫我坐定定等一陣,唔好郁。我坐咗成晚,聽到張紙『折、折、折』聲,個人講嘢好大聲,媽媽一直話唔要,男人就嬲到蹬櫈。」屋企燈光即刻暗咗一層,家彤手仲死死握住隻牛鼻。

「男人有咩樣?」我想畫清楚佢個樣。

「著啡色長褸,戴眼鏡,背住公事包。」家彤用筆喺紙上勾咗個大人輪廓。

「個包有冇特別?」我再問。





「有張紅牛貼紙喺上面。」家彤低頭,微微笑咗下,但即刻收晒表情。

「紅牛貼紙,灰啡長褸,眼鏡。」我記低。

「畫咗幾多隻牛畀媽媽?」我轉返去問。

「三隻——紅色角,媽媽話要收埋,有人問起千祈唔好認係自己畫。」

「媽媽有冇話過點解唔開心?」我輕輕拍咗下佢隻手。

「媽媽喊咗……話怕壞人上樓。我話送多隻牛畀佢,佢就笑咗下,摸咗下我頭。」家彤捏住張畫紙,摺咗一摺。

「隔籬有冇人行過嚟?」我瞄咗眼謝偉達。

「冇。我只係聽到樓下白車閃過燈,之後就冇再上嚟。」家彤講完,又畫多咗一隻牛,手指都紅晒。





「係夜晚囉?」我放慢語速。

「八點幾啦,媽媽話八點鎖門,唔好開。」家彤半邊臉埋咗低,眼神飄忽,冇焦點。

「有冇見過外賣哥哥?有冇人叫你開門?」我再問多句。

「有。一個戴帽嘅哥哥送飯嚟,唔敢入屋,話趕住落單要走。夜晚聽到樓梯有聲,但我唔敢望出去。」家彤講得好快。

我記低:「外賣帽、唔敢入屋、夜晚樓梯腳步聲。」

「阿叔,」家彤突然抽起個舊信封遞過嚟,「媽媽畫咗隻牛角喺信紙度,話要我收埋自己睇,唔好俾人知。」

我即刻接住,紙邊皺晒,但封口未拆。拆開睇,入面真係有隻細細聲牛,一邊牛角特別大,旁邊標咗四個字「守住缺口」。





「媽媽有冇話過牛有咩威力?」我問。

「媽媽話,大人個世界成日撞牛角開窿,要我自己睇清楚邊度有窿,千祈唔好亂跟人走。」家彤抱緊熊仔,慢慢靠埋我。

「你記唔記得嗰晚有啲咩聲特別?」我放慢聲音。

「牆外有兩個男人嗌:『唔簽就唔放人!』 媽媽成晚都唔出聲,淨係搦住我隻手。」家彤講到聲都細晒,好似怕驚咁。

「你話媽媽好驚,而家阿叔喺度,唔使再驚啦。」謝偉達即刻搭住家彤膊頭。

家彤望住我,又望下爸爸,咬咗下熊仔耳仔。

我核對畫紙、信紙同媽媽嘅留言,再睇清楚紙邊啲油印。「阿達,呢張信紙上嘅油漬好新,係唔係啱啱先搵返出嚟?」

「係呀,做清潔嗰陣,家彤自己喺枱底撈出嚟。油跡都未乾,我都冇亂摺。」謝偉達講話嘅語氣,比起平時溫和咗少少。





「我帶去畀法醫驗下指紋啦,紅角會唔會混咗陌生人啲油脂?」我收起信紙,拎實筆記簿。

「你問下家彤,畫牛嗰晚有冇人摸過張紙?」我側過頭示意。

「有呀,有個男人濕濕哋隻手捉過張紙,紙都腍咗。媽媽叫我即刻攞返去洗。」家彤講得誠懇。

「啱晒,對足證據,今晚應該可以幫你哋討返個公道。」我唔再講多。

「今晚遲啲先走唔該?」謝偉達輕輕拍我膊頭。

「等你哋訓好先啦。」我答。

家彤拉住我件衫袖:「阿叔,你會唔會補番牛場道牆上嗰個窿?」

我點下頭:「叔叔成日都要查漏洞,牛場個窿咁多,慢慢補都得㗎。」

家彤終於微微笑咗,將張牛仔公仔擋住半邊面。

謝偉達望住我,壓低聲線:「查咗咁耐,我都明。不過,始終要有人拉人、有判決先至算數。」

「放心啦。」我簡單應咗一句。

屋外冷風掃過,感覺夜晚又凍咗少少。

「今晚幾點先走?」謝偉達再問一次。

「再晏啲啦,等你哋訓咗我先走。」

「明,自己小心啲。」謝偉達拍一響門,返入去。

我將信紙、畫紙、紅角畫一張張收好,逐樣放入證物袋,確保冇半點疏漏。望住屋企啲燈光暗咗半格,家彤抱緊牛仔公仔,靜靜地唔再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