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路早就靜晒,半點聲氣都冇。我孭住公事包,過埋馬路,行到外賣檔口。鋪門半掩,鐵閘拉咗一半,淡淡嘅油煙香混住鹹魚味,成條街都染上夜色味。

「阿葉,係唔係等咗好耐?」
我伸手扶住門框,探頭入去,見佢跪喺櫃台前,雙腳疊埋,手骨嶙嶙,背囊沉沉噉搭喺牆邊。

「冇嘢,啱啱煮好麵,等緊你啫。」佢一見到我,就即刻拉低帽沿遮住個頭。

「今晚街外怪人多唔多?」
我順手抹咗抹門邊,問住同時拉低個包。





「有部白車閃咗兩轉,後巷成晚都有個人兜嚟兜去,一陣著皮鞋,一陣又換波鞋,面生嘅,唔多認得。」佢抿咗抿嘴,望一望馬路先開口。

「仲有啲新客嚟落單,用生面名,東問西問,問到亂晒,動作鬼祟。」佢眼神喺四周掃一圈。

「你今次同我見面,會唔會出面有啲人跟住?」我沉住聲。

「冇啦,今晚你自己都警覺過人。」
阿葉緊張咁攥住啲紙袋,「聽你講,唔好出街等,喺舖頭入面安全啲。」

櫃台傳嚟咔咔聲,黃曉芙巡場經過,見到我哋坐喺櫃角,識做咁即刻讓開。





「阿葉,我唔逼你。今晚,只係真心想聽你講,嗰晚見到啲乜。」我坐低,雙手扶住膝頭。

「我……之前真係好驚。你成日查大案細案,我唔識分邊啲可以講,邊啲唔可以。」

「今晚冇其他人,你放心。有我喺度,乜都可以講,由頭到尾,細節唔使收埋。」

阿葉深深吸咗口氣,盯住自己掌心,手指碌住啲起痱滋嘅皮。

「嗰晚,八點半,我接咗張單,要送飯去新聚大廈三樓。死者住嗰層好暗,鐵閘半開。我拎住飯盒,未入去已經望到窗入面,有個女人喊,喊到撕心裂肺咁。」





「男人有冇出聲?」 我即刻追問。

阿葉搖頭,停一停先講。
「有……男人話:『唔簽?咪唔放過你!快啲簽!』死者低住頭,佢回咗句:『我幫你都冇用啦,想保住啲錢仔?』」

「死者個女都喺度?」我眼神一閃。

「見到……有個細路女,攬住隻牛公仔,坐喺木椅側邊,成個頭望住天花板,冇出過聲,只係用手指碌嚟碌去。」

「外面有冇人望住?」

「有,街口有個男人,著住大褸,對住大堂打緊電話。我落單之前就望過佢一次,冇笑,背脊企得直直,鬼樣咁。」阿葉語氣肯定。

「屋入面有冇啲特別特徵?」我記底。





「個男人大隻過我成倍,戴眼鏡,件大褸有條銀鏈掛住,手指冇戒指,有啲禿頭,眉眼生得好埋,睇落幾陰沉。」阿葉想咗一陣。

「你有冇直接同死者屋企人講嘢?」

「有,不過好細聲。死者收飯盒嗰陣,特登用身體遮住我,塞咗十蚊利是俾我,叫我即刻走,唔好理其他人。個細路女就遞咗張畫紙畀阿媽,畫紙摺咗三摺,但揸到啲色甩晒。」

「睇唔睇到畫咗啲咩?」

「畫咗一隻牛,牛角係紅色,仲有啲裂縫嘅影。」阿葉壓低聲重複。

「跟住就落樓?」

「未。嗰個大隻佬即刻企咗去門邊,『嚓』一聲鎖門。隻手壓住一疊紙,全身繃緊咁盯住死者,眼神好殺噉。」





「個女仔冇再出聲?」

「冇。佢將張牛角紙塞入袋,收埋手,再冇郁過。」阿葉吞咗下口水。

外面鬧鐘響咗一陣,阿葉挺一挺背脊。

「我行到樓下,見對面有架白色車閃咗下燈,跟住有個戴黑色鴨舌帽嘅男人行過,應該係送貨單嗰個大佬。」

「有冇再返上三樓?」

「冇,我趕住落單。不過行過樓梯口時,聽到樓上有女人喊,聲音又尖又淒厲,但好快就靜晒。」
阿葉咬住下唇,表情凝住。

「有人拎嘢落樓冇?」





「冇。但大閘附近多咗幾個著黑褸嘅男人,成個圈咁圍住,唔知搞乜。」阿葉將咖啡吸管咬到扁晒。

「你喺筲箕灣有冇見過嗰個男人?」我靜靜記底重點,再問。

「見過一兩次,樣好冷,戴白色手環,皮膚偏白。佢成日唔留名,叫Dan,上門自己落單。」

「個女仔第二日有冇再搵你?」

「冇,從來冇主動搵過我。有社工姐姐嚟問單據,但冇問夜晚發生過咩。」

「有冇人俾壓力你?」

「有,後尾我返屋企搵社工,話自己驚到成晚冇瞓。第二日差啲人影我相,仲話亂講會搞我阿媽。」

「唔想添麻煩,又幫唔到咩。」阿葉咬住手指。





「今晚肯同我講,係你自己想講,定係覺得唔講對唔住人?」我抿嘴問

「都有。啲壞人多到連細路都驚,我一諗起就想喊。」

「仲記唔記得畫紙啲紅色指印?」

「記得,個女仔雙手沾到紅色,就算畫牛角,都成片染住。」

「今晚講呢啲,日後可能會用作證人口供,你OK?」

「OK,我覺得你查得細心,幫到人。社工都話,唔出聲,就永遠俾人壓住底。」阿葉背脊縮咗吓。

我望住佢對眼,冇出聲。

「你返屋企行咩路?」

「搭地鐵直行,唔敢經後巷,社工話唔安全。」

「有事即刻打我,要記住。」

阿葉飲埋最後啖,「你自己都小心,成日夜夜查嘢。」

「多謝你今晚肯講。」

佢想笑,但笑唔出,只係點咗幾下頭,縮返落街,邊走邊咳。

我望住佢個背影縮成一條線,街口依稀有兩個黑影低住頭,對街事漠不關心。

「今晚算平安,你哋律師收工都要記住,唔好行太暗嘅路。」店長黃曉芙鎖門,悄悄講。

「好。你收工都要小心。」我應咗聲。

店門下半截拉好,士多阿姐喺遠遠提住膠菜袋舉手招呼。
「你呢啲幫人查案嘅,最好唔好理太多,細路就算有心,都唔敢講。」

我望住牆上一道道裂縫,覺得夜色吸走咗啲力。我拖住皮包,沿住斑馬線快步返屋企。

夜風薄涼,牛角圖紙喺我手心頂住汗,冇再多諗。殘影已散,裂縫未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