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系列]野牛公憤: Case14:荒原上的規條
夜風吹過城市天台,冷冷哋撳落面,成個天邊灰黃一片,燈光同霧氣攪到一齊,分唔清邊度係光、邊度係霧。高樓底下啲玻璃,一格一格反映住疏疏落落嘅車流。地上鋪咗層薄薄積水,鞋底踩落去黏立立,有啲沙粒嵌咗喺腳跟,甩都甩唔走。呢度係城市最頂一層,落咗幾場雨,邊位角位已經生滿青苔,腳邊啲金屬隔熱板鏽到爛晒,舊天線橫七豎八咁拉住牆頭,好似護城牆咁圍住成個天台。
我企喺燈柱底,牛皮紙袋擺喺側邊,外套拉到盡,夜風吹過冇乜聲,淨係偶然傳到遠遠嘅車鳴「叭噗」一聲,同下層海鐵「𨋢𨋢」行軌道嘅聲。城裏面啲燈,中心最光猛,去到邊緣就黯晒,好似被抽咗血咁。對面幢商廈仲開住兩三層寫字樓——成日都唔熄燈,落地玻璃射出嚟嘅光,刺眼到好似法庭入邊啲LED白燈咁凍。
我踏住條窄窄嘅邊線,順手摸一摸牛皮紙袋角,上面嗰個牛角紅印又深又凹,記低咗今晚呢單案嘅循環。都市之頂,牛角印、Scan副本、匿名信、律政司Backup、家屬畫紙、保安指紋,全部扭埋一齊,好似條死結咁解唔開。
天台隔壁有塊爛咗嘅廣告板,字跡殘缺,淨低「公義」兩個字,下面穿咗條大罅,風吹過會「吱呀」一聲。順住石級行落去,鞋邊泥水滲入襪,根本冇人理高位防水,個底坐得極唔安樂。天台風一陣陣吹,我收實外套袋。手心濕晒,指肚黏住啲碎沙,甩都甩唔清。
對面唐樓天台有人影晃動,遠遠見到有警員用手電筒射住牆身,光點亂閃。太子站銀行燈箱熄咗兩格,兩個保安啱啱巡過天台邊,睇咗一眼就收隊,手電同記錄簿塞返入背心袋。
我行到天台角落,蹲低用手攞一攞地上積塵。牛皮紙袋底印咗串Scan時間記錄,每粒字母都滲住油墨,黑到入骨。今晚天台冇人,淨係得我一個兜嚟兜去,風聲撞向隔音牆,反彈返嚟似耳鳴。
呢排法庭同警署成日收尾收唔晒,律政司成日call人Check Backup,追Scan副本紀錄,逐行對IP、油印、手寫Log。每份文件我都攞過、睇過、摸過,牛角印、畫紙、匿名信、保安出入記錄、外判Log,全部排到一齊,摞成一疊陰影。
頭頂啲白射燈忽然一齊閃,半明半暗,似足警署走廊嗰啲內部檔案燈光,頁頁都唔齊,成日要翻嚟翻去覆查。城市某個角落,法律條文就係咁拖長拖長,同牛城牆嗰條裂口一樣,補到盡都補唔密。
我隔住欄杆望落去,街頭邊有架警車慢吞吞行過,玻璃反映住警燈紅藍閃,窗邊個保安頭都唔掂,只係呆望住正門鐵閘。檔口燈箱旁間外賣舖已經拉咗閘,入面淨低一盞微弱細光,似口氣都唔順咁,奄奄斕斕。
我望住牛皮紙袋入面啲Scan副本,一份份拎出嚟——文件油印黏手,Scan Log記低咗時間,每張牛角印副印、每粒紅印油漬都對得十足。副本邊有時黏住啲砂粒,有時壓實咗濕淋淋嘅廣告紙。
天台有幾隻鴉,偶然「呱——呱——」兩聲,夾埋夜色,同法庭木槌個聲完全唔同。條石牆陰冷又粗糙,牛皮紙底層留低咗粒舊指紋,手指壓過冇得抹走。
我拉實外套,諗起如果可以同屋企人一齊過夜幾好。掏出手機,撳入家人group chat,見到芷盈send咗張心悠畫嘅紙過來。畫上牛角特別大,紅印好深,隔籬畫咗兩條長裂口,仲有個細細哋嘅盾牌。
我用指肚摳住畫角,心入面問:「牛場個裂口,究竟邊個最緊要?」
手機震咗一下,心悠send咗段錄音:「爸爸,今晚牛場裂咗個洞,你可唔可以幫我補返?」
我打開張畫紙,企定定,一呼一吸都吸到天台啲灰。用右手手指沿住牛場裂口仔細填色,重複落力,由裂口填到牛角位都填晒,冇開外音,只係死忍住,聽住夜風吹面。
左手逐頁核對Scan副本——Scan Log、牛角章、指紋、油印、Backup時間、張紙紅裂位。每粒油印都同畫紙上個紅角壓住,好似記錄住每次突破。Scan副本有啲已經沾咗舊指紋,有時仲見到匿名信重影,可能將來要逐頁逐行補返。
天台邊牆高過我一個頭,我企喺欄杆前,吸多啖帶沙味嘅空氣,鼻腔都覺得黐住。樓下法庭窗仲未熄燈,AI警員仲排緊尾。
沿住欄杆行,手掌撫過裂縫,啲沙粒牢牢貼住。每一行法例、每一張牛角副本、每粒油印、每條指紋,全部黏住啲碎石沙塵。手心汗水夾住牛皮紙袋,牛角章印色澤唔褪,十年八年都唔會甩。
我再查一次,副本Scan Backup Log、油印、匿名信、保安出入紀錄、指紋資料、律政司傳真,清清楚楚,每條裂口都加咗層保護膜,牛角畫紙貼實頂層。夜晚八點半,警署咔啦一聲響,各人收工。天台淨低我一個慢慢檢查文件。
身體唔覺意靠近牆頂,手伸出去抹乾牛場邊緣。牛角畫紙最底多咗幾條紅畫線,心悠近排畫得特別堅。
手機又震,芷盈再send一句:「今晚等你返嚟同心悠一齊補牆。」
我拎起牛皮紙袋,逐頁副本、Scan、Backup、油印一一再查。每張牛角章插圖都同現場副本對過一次,一頁都唔放過。城市邊角,夜色愈嚟愈無盡,牛場個裂口,好似點都焊唔死。
我深呼吸,手指撫過合同Scan副本,Check晒Backup Log、律政司Anonymous信、牛角畫紙,每粒指紋同油漬都儲齊晒。
天台邊已經冇人影。今晚收好文件袋,鎖實每一張副本、一粒油印、一條裂縫,牛角章印收實袋底,連啲沙塵都夾埋入去。天色未光,裂口未補。
收妥文件,膊頭貼住牆慢慢轉身,沿鐵欄滑返落樓梯,鞋底黐住啲碎泥,夜風吹個冇停。
我揸實牛皮紙袋,合好卷宗,沿住城市邊緣行返屋企門口。
...
屋企客廳嘅燈光同街外透入嚟微微嘅黃光混埋一齊,成個空間都籠住一層疲倦嘅暖色。牆上貼住心悠畫嘅圖:一隻野牛,旁邊特別加深咗一條紅色牛角,隔離仲插咗幾隻細細粒嘅盾牌。飯枱附近有幾粒積木散咗開,一疊功課紙摞到歪歪斜斜,茶几上擺住半碟花生、半杯凍咗嘅奶茶,杯口仲留低啲唇印。
我著住件舊T恤返到屋企,喺玄關甩咗對拖鞋,背包隨手拋低,入面塞滿一大疊Scan副本、Backup Log、牛角畫紙同埋油印記錄。芷盈已經將晚飯擺好上枱——青豆雞肉炒飯,湯碗底仲有幾粒紅蘿蔔,燜得軟趴趴。
「今晚點解咁夜先返?」芷盈抬頭望住我,語氣冇半分責備,只係輕聲噷問。
「法庭突然開大會,律政司臨時要我交副本。牛角印齊晒啦,Scan Room嘅記錄都送咗份去警署;Backup Log都交咗。」我邊講邊幫自己盛飯,順手拉過張凳坐低。
「外面大堂度好亂?成條街都有人問案情?」芷盈夾住碗,手踭輕輕掃過碟邊,動作細心。
「記者成班人堵住大堂,家屬同社區組織都喺度問Scan副本、律政Backup、有冇內鬼、邊個印咗油印……成日都有人喊,要排隊核對,每份文件都要逐樣簽名,簽到手軟。」我講起今日情況,手指無意識咁攪住湯勺,湯都涼晒。
心悠喺廳角度砌積木,兩隻眼盯住每塊積木點擺,唔急唔忙,間中抬頭偷望牆上幅畫。佢執咗幾塊紅色磚,試住砌條牛角城牆,砌得七歪八斜,但偏偏牆中間嗰道裂口,佢擺得特別正。
「爸爸,今晚你返到嚟會唔會幫我補番條牆上嘅裂口?」心悠忽然出聲,聲音細細粒。
「補得,今晚一齊補。」我俯低身,執起張牛角畫紙,同心悠一齊慢慢拼返啲積木。
「點解牛角咁紅?野牛會唔會撞爛牆?」心悠細聲問。
「牛角係用嚟保護牆嘅,牆一有裂縫,牛角就擋返啲撞擊。」我簡單噷解釋,順手幫佢執幾隻細盾塞入裂口。
心悠拎住塊紅色磚:「媽媽話裂縫要用兩粒牛角補,一粒唔夠。」
「係,有陣時要兩個人一齊守先得。」我握實佢細細隻手,陪佢加多一塊牛角磚,穩穩噷嵌入裂縫度。
「成日話自己牛角夠勁,爸爸今晚幫你加固道城牆,得唔得呀?」芷盈走埋嚟,碌住隻手輕輕拍心悠背脊。
「好呀!我今朝聽老師講,城牆有罅,要記得留住牛角、唔好浪費盾牌。」心悠抱實啲積木,笑住答。
我陪佢慢慢砌,積木愈砌愈密,紅色牛角愈嚟愈深,隔籬啲盾牌一塊接一塊排得整整齊齊。
「媽媽,你覺得呢道牛城牆有咩特別?」我望住芷盈問。
「城牆補到頸都補唔埋,有啲裂縫就算補到盡都仲有罅。成日有人衝,成日要守。」芷盈晃咗晃手邊個碗。
「守唔到會唔會倒?」我再問多句。
「有時倒咗都砌得返,但要齊心先補得返。」芷盈冇再講多,收好碗碟,將心悠攬入懷。
我將張牛角畫紙摺好,放返去積木城牆頂,正中位置。枱面個文件袋入面:Scan 副本、牛角紅印、律政司匿名信、Backup Log、煮飯單、社工聯絡表——全部分類好,一項都唔漏。
今晚屋企冇人講嘢,但燈光黃幽幽,積木影子拖到牛角壁畫底,靜得出奇。
飯後我同心悠溫習唐詩,佢拎住張「春眠不覺曉」貼去牛場底,問。
「點解大人都訓唔着?」
「因為心入面有隻野牛,要查案,要補罅。」我簡單噉答。
「我知啦,牛角要夠堅,盾要夠厚,罅要補曬,咁就冇人驚。」心悠拍實手。
我同佢一齊將餘下啲積木收好,等芷盈執碗碟。
「今晚連樓下保安都話,成條街人心惶惶,家長擔心,細路成日問幾時先補得曬道城牆。」芷盈話。
「大人點會唔煩,社工都話成日要補檔、暖場、打底,事情做唔停。」我拉下碗邊。
「爸爸,今晚你會查邊條罅?」心悠問。
「查到盡,補完再查,一啲都唔放過。」我答。
「咁牛角會唔會斷?」心悠拎起塊細細盾牌。
「牛角斷咗都砌得返,只要大家一齊打底,一齊守。」我話。
飯後燈光柔柔黃黃,枱面淨係留返張畫紙同座積木城。
「今晚瞓得穩啲啦,你爸爸補曬牛場,朝早起身就冇窿。」芷盈攬住心悠
「我夢到隻野牛護住城牆,罅會慢慢合埋。」心悠笑住答。
夜深,街外黑晒,客廳淨低一盞燈,積木影子拖到牆角,城牆上嗰隻紅牛角鮮明醒目,盾牌睇落有少少攰。
我將所有文件鎖入櫃,牛場畫紙貼實牆身,靜靜坐喺客廳,望住座積木城、牛角牆同紅盾,一邊合實牛皮紙袋,一邊慢慢熄燈。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