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傀儡先生一個位置: 第六夜:契約裂痕
天際如鉛般壓下,重光公寓內的每一道牆縫都被夜色與霉味填滿。時近午夜十二點,二樓僅有幾盞燈光斑駁閃爍,走廊深處傳來斷續的風聲與貓叫,彷彿冤魂在牆內潛行。205號房內,沈子軒與葉希璇並肩圍坐在餐桌旁,桌上攤滿密密麻麻的筆記、舊地方志與手抄詩句。他們緊緊拉上窗簾,門邊撒了鹽,桌角點燃艾草香——每一項防護,都是夜裡勉強自保的脆弱結界。
「契約一定藏在這棟樓最深的陰影裡。根據周叔的詩句,還有你白天在書店抄來的資料,所有線索都指向地下室。」
沈子軒低聲說道,昏黃燈光下,瞳孔中透著疲憊。
「你剛才又核對過周叔的詩——『影穿牆,鏡裂魂,舊院人未歸』。『影』與『鏡』的異象我們都已親歷,唯一尚未涉足的現場,只剩地下室。」
葉希璇指尖輕滑過筆記,思緒沉凝。
「我們現在就去?」
沈子軒遲疑片刻,眼中掠過警覺與決意。
「趁今晚樓裡安靜。若真如萊迪所說,明晚會有『新血契約』出現,再不行動就太遲了。」
希璇微微傾身,語氣溫柔卻堅定。
兩人簡單整裝——外套口袋塞滿鹽巴,揣著幾張符紙,希璇特意戴上家傳的銀手鍊,據說遇鬼時會微微發熱發光。他們放輕腳步,沿著二樓悄然接近樓梯。整棟大樓一片死寂,偶爾傳來某間房內的咳嗽聲,其餘如同潛入深海般壓抑而安靜。
短暫猶豫後,子軒輕聲問:「你怕嗎?」
希璇輕輕搖頭,嘴角浮現一抹淡然從容的微笑:「說不怕是假的,但該做的事,總得有人去做。你不是說過,愈是靠近真相,愈不能獨行。」
兩人之間的默契瞬間拉近。沈子軒握緊手機的手電筒,努力壓下心跳的急促。來到一樓盡頭,那扇熟悉的生鏽鐵門映入眼簾。門仍上鎖,但鎖鏈與符紙已被撕開一道缺口,金屬邊緣留著淚痕般的暗紅污跡。
「吳永昌前幾晚就是來修這扇門時,才失魂落魄地回去的。」
子軒用手語示意小心,緩緩將門縫撬開。鐵門吱呀一聲開啟,一股腐敗的霉味夾雜著地底的陰濕之氣撲面而來。手電筒的光束照進黑暗,只見深處堆疊著雜亂的紙箱與舊書,空氣凝滯而沉重。走下幾階磚梯,每踏一步,塵灰便隨腳步揚起,四散飄浮。
「小心,地下室最怕藏東西。你看牆上——還有當年老醫院留下的日文塗鴉。」
希璇舉起燈,果然牆面斑駁,依稀可見「契約」「魂」「不歸」等日文漢字,密密麻麻向空間深處蔓延。空氣中凝結著幽幽的陰冷,彷彿堵在肺葉一角,久久不散。
「有聲音……好像有人在哭。」
子軒神經緊繃,手中的鹽巴握得更緊了。
這時,在一排破舊的醫療櫃旁,燈光照到地面,露出一本斑駁的舊記事本。封皮已脫膠,印著被水漬浸染的日文漢字與模糊的紅印,像是曾被重壓過無數遍。希璇上前拾起,看見書脊下方嵌著一行淡淡的手寫漢字:「昭和乙卯·重光舊院·私契」——字跡顫抖,彷彿寫下之人早已陷入極度的慌亂。
「這……可能就是邊緣孤兒的第一批契約日記!」
希璇壓低聲音說道。
兩人屏息靜氣,翻開泛黃的首頁。內頁筆跡潦草,夾雜日文與斷續的繁體字,部分段落已然模糊,但仍可辨識出關鍵記載:
「今天主任萊迪要我們寫下契約。說只要簽了,就能和死去的家人見面。但王子仁哥哥簽完後,就忘了自己叫什麼,每天只會問我:『你是誰?』我很想媽媽,卻害怕簽了以後,再也見不到自己。」
「夜裡常聽見哭聲,有時不是我們發出的。走廊上的鏡子會無端碎裂。老人說,這是把我們的魂鎖進這棟樓裡。」
「第三次簽名時,主任問我要不要『多一點時間留在這裡』。我答應了,但從此常夢見地板下的影子拉我的腳,醒來時手臂上出現紅色的咬痕。媽媽說我原本是有福氣的……」
「今天又有孩子不見了。大人說,他夢裡看見一雙護士鞋,卻沒有腳。有人在哭喊:『我還不想死!』」
「地下室的鐵櫃裡放著醫院的契約本,每到陰天,主任就會把我們的名字寫進去。一旦名字變紅,那人就再也見不到了……」
「主任簽名時,所有的鏡子都會同時破裂,就連診療室那面大鏡也不例外。護士伯說,碎裂後都講:『冤魂只愛留裂影,契約本身怕見全景。』」
「我很害怕,但我只想見到媽媽。主任告訴我,只要燒掉契約,冤魂就能離開。我……能相信嗎?」
——名字:林智安,昭和乙卯七月
「這些內容終於把『契約』和失蹤事件完全串連起來了!」希璇低聲道,「原來,《靈界契約》的本源,是以兒童的純魂為媒介,由醫院主任以此約束亡魂,將他們困在這棟建築之中……而所謂『魂斷裂』、『鏡破』,正是生者與死者界線不斷交錯的結果。」
希璇邊讀邊敏銳地捕捉每一個關鍵字眼。
「你注意到了嗎?這裡反覆出現『主任』和『護士』,而且時間點與日治時期醫院的失蹤案完全吻合。」
沈子軒屏住呼吸,將日記翻到夾層頁,赫然發現一枚早已乾裂的紅色指印。指印下方壓著一張薄紙,上面寫著:「——主任:萊迪·高村,擁有最終契約簽名權。凡參與者契魂,皆錄於此。違約者,魂不歸。」
「高村……果然是日資醫院的護理主任。這本契約日記每當樓內有新住戶失蹤,紅手印就會淡去一次,代表冤魂減少、契魂延續——樓中的鬼魂不死不散。這樣的負能量累積十幾年,足以讓整棟大樓淪為鬼樓。」
子軒緊張地解讀。
「再看這句:『只要契約本燒毀,冤魂就能超脫』——這就是破解死結的關鍵?」
希璇語氣急切。
「但她們會允許我們這麼做嗎?一旦失去契約,樓內的主宰將失控,萊迪恐怕不會放人……」
子軒翻至末頁,只見最後一行字跡顫抖:「如欲破契,需同時於鏡中映出簽名時所有名單,並於契約本與鏡同時焚毀——否則冤魂回歸原處,樓將崩毀。」
「我們至少需要三樣東西——契約本、破裂的主鏡,以及能在同一時刻點火焚燒。鏡像必須完整映出簽名名單,那時,誰來掌鏡?」
希璇語氣謹慎。
「不能讓所有住戶涉險,只能我們親自來。但地下室的主鏡還在嗎?」
子軒立刻提出最關鍵的疑問。
「地下室雖已沒有主鏡,但三樓走廊盡頭還留著一面舊鏡,向來令所有住戶聞之色變。據說每逢契約轉移之時,鏡面就會多一道裂痕。我記得林美華和大家從不敢在夜裡靠近那面鏡子。」
希璇低頭望向手袋裡的防護銀鍊,此刻它正微微發燙。「機會可能只有今晚。明晚契約輪迴再啟,我們恐怕就會像日記裡那些孩子一樣,淪為魂魄斷裂的『樓鬼』。」
正當兩人專注梳理線索之際,樓道外忽然傳來細碎如爪刮玻璃的聲響,空氣驟然降溫,呼吸間也滲入一絲冰冷的怔忡。「這是……契約發出的信號,冤魂快到了!」
沈子軒迅速收好日記,將半疊紙影交給希璇。「準備好,隨時撤離!」
轉身準備離開地下室時,樓上走廊傳來斷續的腳步聲,夾雜著熟悉而壓抑的呻吟。窗外夜色濃重,影子忽明忽暗。手電筒光下,地面與牆角處佈滿紅色手印與日文詛咒。空氣中瀰漫的壓力,彷彿已逼近臨界。
「快,出來——他們想困住我們。」
希璇一把拉住子軒的袖口,兩人迅速退出黑暗深處,緊握契約日記,奔出地下室。回到一樓時,一聲沉重的關門巨響驟然炸裂,風壓瞬間凝滯。兩人拼盡全力推上鐵門,鐵鎖「咔噠」一聲重新咬合。只剩急促的喘息在寂靜中回盪——方才那淒厲的鬼聲,彷彿仍殘留在心跳深處。
「這就是我們能找到的全部證據。明天必須完成儀式準備,聯絡所有關鍵住戶,確認主鏡、契約本與備用符紙齊全,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子軒在心中暗暗立誓。
「今晚還沒結束,萊迪與冤魂必定會加強阻撓。我們必須備妥所有物資,佈好通風暗線。」
希璇語聲清亮而堅定,美麗的臉龐上浮現一層決絕的光。
窗外街角遠遠傳來一聲警笛,彷彿預告著明夜決戰的來臨;重光公寓內的宿命之歌,正於無人可辨的幽深夜裡,悄然奏響……
夜色在重光公寓彷彿凝結成一層無形的網,連空氣都冰冷得發澀。四樓盡頭的管理員宿舍燈光微弱,狹小的房間裡,鄺敏源坐在床沿,雙手緊緊抱住滿是汗漬的頭顱。他左手腕上的紅色印記微微發紫,時而像燒傷的痕跡,時而又如同蛞蝓盤踞其上。敏源渾身冷汗與淚水交織,呼吸急促,嘴裡不斷喃喃自語。
「要熬過今夜……一定要熬過去……」他死死盯著窗縫外頭,黑影如潮水般壓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每當午夜鐘聲響起,他的內心就像被貓爪反覆撕扯的毛線團。他竭力壓抑腦中那股想要反抗的聲音,身體卻不受控制地顫抖。「不能違抗……這是她的命令……」他低聲咕噥,一把抓起抽屜裡的酒瓶仰頭猛灌。烈酒灼燒著喉嚨與食道,卻絲毫無法帶來解脫。
這時,走廊的燈光突然閃爍起來,彷彿有什麼東西在燈罩後面悄然抹過。緊接著,門口傳來急促而詭異的叩擊聲。手腕一陣劇痛,迫使他低下了頭。
「不、不敢……」敏源嘴角沁出冷汗,急忙將左手藏到身後。
「還沒有下來嗎?你該守著地下室了。今夜可別出什麼差錯。」一道陰柔刺骨的女聲從門縫鑽入,冰冷如刀片,又帶著血液流動般的壓迫感。
「明白了,我明白……我一定守好……」鄺敏源強忍心悸,嗓音沙啞地回應。
「今晚記得多寫一份名單。冤魂越多,這棟樓才能平安度過下一個輪迴,你懂嗎?」
那聲音宛如釘入他後腦的枷鎖,令人無法掙脫。
「懂了,我會寫,我都會寫的……」他咬緊牙關,「請……讓我留在這……我家裡什麼都沒有了……」敏源低著頭,像個任人宰割的木偶。
門縫外隨即傳來一聲冷冽的笑:「你以為你還有選擇嗎?記住,你手上的契約還沒到期。惹惱我,只會提早還命。」
話音一落,門外歸於寂靜,只剩下敏源粗重如牛的喘息。他撲到螢光燈下,抽出早已泛黃的一頁頁名單,顫抖著拿出筆,一格一格填上那些他不願記下、卻不得不記的住戶姓名。他邊念邊冒冷汗。
「沈子軒、林美華、馬修、孫曉園……」每寫下一筆,左手上的紅印便刺痛一分。
酒氣混著舊文件散發的黴味撲上心頭,彷彿將過去所有的痛苦與屈辱瞬間喚回。
敏源的思緒,忽然被拉回數年前那個接下這份工作的冬夜——
那時的重光公寓雖然老舊,卻還不似如今這般死氣沉沉。他原以為這不過是一份普通的管理員工作,誰知上任第一晚,大理石地磚底下竟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嘯。老管理員依著儀式,默默遞來一張泛黃的舊卷宗。
「要留下,就簽下去;不然,死得比鬼還快。」
他顫抖著伸手簽名,指尖才碰觸到那窒息般的墨水,左手彷彿遭火燙灼,皮膚瞬間浮現一道詛咒的印記。
當晚他猛然驚醒,只見一名穿著舊式護士服的影子靜坐床邊,語氣溫柔卻帶著質問。
「你不是說想過穩定日子嗎?現在,只要完成守夜、寫名單、封門鎖魂的差事,你和你的家人就能平安。」
那種愧疚、憤怒,以及懼怕冒犯她的惶恐,日復一日啃噬著他的心,將他的人生耗得枯槁凋零。
從那天起,他與家中妻子的聯繫逐漸斷絕。孩子摔傷送醫,發著莫名高燒,在迷糊間哭喊著「爸爸救我」。他卻只能回到崗位,機械般抄寫名單,一次次看著魂魄消散、淡去。他清楚記得,住戶越來越少,鄰居越來越異樣。樓裡最可怕的,從來不是鬼影幢幢,而是人心中那深不見底的孤獨與恐懼。
「我要自由……可我哪有膽反抗?不能反抗,不能再連累家人……只能這樣苟活下去……」敏源低聲呢喃,內心卻日益渴望改變,也日益深陷泥沼。
他曾試圖暗中幫助想查清契約的人逃離。兩年前,有個年輕女孩深夜敲門求助,他偷偷將一張避邪符紙塞進她的信箱,只盼能減些血債。然而隔天清晨,他發現那女孩房門大開,鏡子盡碎,人卻連衣物都未留下,就此杳無蹤跡。那天,他嚇得躲進管理室,哭了一整夜。
這夜,在如針縫般狹窄的窗隙裡,敏源想起那些失蹤居民的影像——有的臉只剩模糊輪廓,有的在深夜返魂於門外低語:「還沒結束……還沒輪到你……」
「你究竟只是個傀儡,還是個人?」
他自問,每句話都伴隨著手背上紅印收緊如刀割。雙手顫抖得連螢光筆都握不穩,只能再啜一口苦酒,壓下理智奔湧的泉源。
此時,外頭開始飄起細雨。屋簷上冷滴撲打,牆內老舊的電線彷彿也隨之顫動。忽然,一片牆漆剝落,露出一行詭異的日文符號。他盯著那「契約」二字,心頭猛然一震。
「是……我該反抗嗎?可是……手上的印還沒消,反抗就是死,死了就再也回不了人間了……」腦海中閃過種種死亡的模樣——自己化作血印、碎鏡中的影子、夜裡遊蕩的冤魂低語。
這時,一隻黑貓不知何時躍上窗台,雙眼泛著綠光,直直望著他。夜裡的貓向來是陰界的守門人,它的出現,預示今夜凶吉難測。
「貓兄,你也有和我一樣的恐懼嗎……」敏源自嘲地笑了笑。
忽然,一樓大門傳來密集而混亂的低語:「名……單……還沒全……我們要自由……」那些聲音交織著人與非人的怨恨、呼喊與詛咒。他立刻抓起錄音筆,攤開那張寫到一半的失蹤名單,於每個名字後頭劃上一道斜線。
「若真讓他們全都自由,這棟樓會怎麼樣?冤魂會不會反撲到管理員身上?」他不斷吞嚥口水,「還是……只要有人敢揭破契約,一切就能超脫?」
這時,手機螢幕閃了一下,是凌晨慣常收到的員工訊息:「明早10點總務例會,樓宇封鎖修繕前補登失蹤人口名單,請準時出席。」
敏源看著訊息,竟感到一陣荒謬的笑意。
「呵,封樓、補名單,難道以後這地方,只剩死人來接班嗎……」
他眼前浮現一行猩紅的文字,那是過去失蹤住戶留下的紙條:「想結束?就得有人捨命斷契。」他瞬間失神,喃喃自語:「我到底做了多少虧心事啊?」
送出名單時,他刻意將沈子軒和葉希璇的名字寫得格外用力,心裡想著:「這兩人若真有本事,就願他們能破局吧……」
隔壁忽然傳來樓道啪啦啪啦的敲擊聲——像是有人用指節輕叩每一扇門。那聲音從北往南,宛如陰影巡行,緩緩逼近他的房門。他緊張得背脊沁出冷汗,急忙將名單塞進抽屜,猛地拉起薄毯裹住全身。
「今晚絕不能開門,絕不能……」他緊咬牙關,聲音顫抖。
「敏源,開門吧,我們一起獲救……」門外響起壓低的聲音,一會兒像孩童,一會兒像女人,轉瞬又變成沈子軒的語調。
「假的……全是假的……你以為我真不知道嗎?白天人人都嚇得發抖,夜裡卻只剩我得收拾爛攤子!」他死死盯著地板縫隙,「你要是真的人,等天亮再來敲門,我不會再受冤魂誘惑……」
門外卻驟然響起刺耳的嬰兒哭聲,夾雜著玻璃碎裂的嗡鳴。他緊緊抱住膝蓋,反覆低念:「地鎮守,御冤魂,誓不受擾……」
冷風吹得天花板上的燈泡晃動,屋內每一道縫隙都彷彿沾上了鬼魅的手指。敏源再也承受不住這般壓力,突然伸手將名單一把揪成皺團,發瘋似的用牙撕咬,又划燃火柴想點燃它。可火光剛起,左手的紅印竟如蛇般竄出劇痛,痛得他幾乎暈厥。
「好痛……不能燒名單?果然……簽下去的命,就不再由自己做主了嗎……」他低聲啜泣,嘶啞地哀鳴,「到底還在等誰來救我?」
這時,腦中閃過剛才偷聽到的樓下動靜——沈子軒和葉希璇似乎正在談論地下室、契約本、主鏡……那兩人擁有冤鬼之力,或許真有能力打破現狀。
「我要自由……不行,我不能把一切都說出來。要是萊迪發現,我還有活路嗎?可我再也受不了這樣的日子了……」他痛苦地在房中來回踱步,將所有逃生鑰匙攤在桌上,手指反覆摩挲著,猶豫不決。
「萊迪一定會殺了我……但如果她死了,也許我和所有人都能解脫……」
內心的掙扎如同兩條毒蛇相互撕咬。敏源忽然想起小時候母親哼過的安眠童謠:「夜半門,莫輕開。奶奶來敲,不答回。」那時的他從不信鬼神,如今卻只盼真有神明降臨,帶他逃出這場噩夢。
忽然,左手的紅印微微一跳,一道陰影無聲滑入門縫。他驚叫出聲,顫抖著抬頭,迎上那雙熟悉卻又詭異陌生的眼睛——正是萊迪。她那對無瞳的死灰色眼窩靜靜凝視著他,神情漠然。
「怎麼,還不睡嗎?」萊迪嘴角浮起一絲冰冷的弧度。
「我……我在擔心……怕再出錯……」敏源語無倫次,聲音發抖。
「把明天的名單抄好。地下室今晚雖有人去過,就算你失職,只要契約仍在,一切就不算動搖。乖,熬過今晚,你就安全了。」萊迪語氣不容置疑。
「明白……」敏源木然應道,眼中光芒閃爍不定。
「有膽量的話,明天晚上我讓你親眼看看契約破裂的後果。到時候,可別後悔。」
那聲音如細絲般纏繞著他的心脈,隨即悄然消散。敏源癱坐在椅子上,像一攤塌陷的泥。他無力反抗,也無法再強撐平靜。他顫抖著,將原本打算焚毀的名單重新完整抄寫一遍,每簽一個名字就流下一滴淚,左手的紅印越發深重,幾乎要刻進皮肉。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但他清楚:這一夜的戰場,不僅屬於冤魂與勇士,也屬於所有在恐懼與悔恨中沉淪已久的凡人。
「有人能救我嗎?」
他低聲呢喃。
「若真有人能打破這契約……求你,帶我一起超生吧……」
窗外夜雨悄然敲打,玻璃上映出他扭曲的淚痕與手印。他依舊只能等待,等待那最後一場劫難降臨。
第六夜-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