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地籠罩著永晦市,重光公寓的走廊一片死寂,熱薑湯的香氣早已消散,只剩下冷空氣在各個角落緩緩流竄。凌晨一點半,孫曉園蜷縮在房間內,雙眼布滿血絲,神情憔悴不堪。自從那場地下室直播結束後,她的意識彷彿被逐漸抽離,像水分蒸發般一點一滴流失。每到夜深人靜,她總夢見自己被無數冤魂包圍,被迫面對一張泛黃的契約紙,耳邊不斷響起低語:

「快寫名字……只要簽下去,就能見到家人……」
「開門啊……讓我們出來……」

窗外的聲音如鬼魅般滲入夢境。
「不、不想……不要給我那支筆!」孫曉園在夢中嘶喊,猛然驚醒,額頭冷汗涔涔,房間裡的空氣瞬間變得濕冷而混濁。

她掙扎著坐起身,手指顫抖地在手機上打字:「希璇……我覺得自己好像被鬼纏上了。我的房間忽冷忽熱,每晚都有東西在看著我,我快撐不住了。」
訊息發出後,她抱膝坐在床沿,心臟劇烈跳動,彷彿隨時會衝破胸腔。腦海中不斷重演著「簽契約」的畫面——那支筆、那張紙、那股無法抗拒的詭異力量,殘酷得令人窒息。





這幾天,她總是渾渾噩噩,卻屢次發現手機自動錄下深夜的低語:
「打開地下室的門……」
聲音斷續,夾雜著孩童與老婦的哭腔,淒厲而扭曲。每當她點開錄音,全身便泛起一陣刺骨寒意,彷彿有無形的手正輕撫過她的皮膚。

窗外的貓在凌晨嘶叫,聲聲刺耳;走廊盡頭偶爾閃過模糊的影子,一晃即逝。孫曉園的記憶逐漸模糊,卻又清晰地浮現出直播時的異象——地下室裡的鞋印、斑駁的血點、撕裂的契約紙……這些證物如針般刺進她的神經,不斷提醒著她:冤魂、契約、失蹤——三重威脅,從未遠去。

清晨五點,她又從一場惡夢中驚醒。夢裡,她站在地下室昏暗的牆角,被十幾個模糊的黑影包圍,耳邊響起無數低語:「你還不快寫名字……如果你逃跑,下一個就不是你了。」

孫曉園在夢中拚命掙扎,卻總因意識混沌而被迫簽下自己的名字。醒來後,額頭沁出冷汗,掌心隱隱發燉,她盯著自己的掌紋,彷彿每一條紋路都被烙上了某種無形的詛咒。





「我怕,我真的怕了……」她輕聲呢喃。

上午十一點,曉園鼓起勇氣,敲響葉希璇的房門。希璇穿著淺青色的睡衣,神情溫柔卻帶著一絲警覺,手中握著一條銀鍊,腰間掛著貼有符紙的香包。

「怎麼了?」
「妳快救救我!昨晚直播結束後,我又夢到被鬼拖進地下室,逼我簽契約……這已經連續好幾晚了!我房間忽冷忽熱,還一直聽見有人在說話,手機甚至錄到一些聽不懂的聲音……」曉園語氣顫抖,幾乎崩潰。

「別怕,我馬上幫你做個除靈儀式。」希璇沉聲說完,立刻取出符紙與艾草。





她示意曉園在茶几旁坐下,隨後雙手由額頭向胸口輕拂而下,再以銀鍊繞行她的周身,畫出一道封閉的圓。

「閉上眼睛,深呼吸,我要開始念咒了。」
「好……」曉園低聲回應。

希璇將一張潔淨的符紙滴上艾草油,再將銀鍊纏繞在曉園的左手腕上。

「魂鎮咒、災不留、除邪退惡……」她的聲音悠長而穩定,隨著咒語吟誦,空氣彷彿凝結,一層溫潤的薄霧悄然浮現,包圍住兩人。

曉園閉目感受,身體忽冷忽熱,一股微弱的氣流從尾椎竄升至腦際。腦中那群冤魂的低語逐漸減弱,夢境裂縫裡晃動的黑影,也一點一點地淡去。

「妳覺得頭有沒有很重?」希璇輕聲問。

「有,好像……總有什麼東西壓在頭頂上。不過,現在比起剛才已經好很多了。」曉園勉力回答,聲音微顫。





「咒力開始起效了。每次被冤魂纏上,意志都會容易動搖。你要記住,只要有我們在,就不會讓妳獨自陷入契約的輪迴。」希璇語氣溫柔,卻帶著不容動搖的堅定。

「妳說……我是不是有一天,也會變成那些冤魂的一員?」曉園聲音發抖,驚恐漸升,手指不自覺地掐進掌心。

「與其說是願不願意,不如說是恐懼與孤獨最容易讓人產生與亡魂共存的念頭。許多人就是在精神恍惚的瞬間,無意間交出了自己的意志,然後……就再也醒不過來了。」希璇語調低沉,卻清晰有力。

曉園淚水滑落,雙手掩面:「我是不是太懦弱了?直播的時候覺得自己很勇敢,可事後卻幾乎撐不住……」

「誰不會害怕呢?敢在鏡頭前直面陰影,本來就需要極大的勇氣。但人心有時會不自覺地靠近冤魂,因為那種執念讓人錯覺『有人陪伴』。你現在要做的,是相信活著的人,相信我們的力量,遠比內心的恐懼更真實、更強大。」希璇輕聲安慰。

曉園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微光,卻仍掩不住心底那道深陷的裂痕:「可是有時候……我又覺得矛盾。當冤魂在我耳邊低語時,我竟覺得親切,甚至有一瞬間真的想回應她們,想和她們在一起;可一清醒過來,我又極度恐懼。每晚都是這樣反覆煎熬……」

希璇輕輕握住她的手,語氣如細雨潤物:「這正是契約最可怕的地方。它不只考驗勇氣,更侵蝕意志。你只是暫時心神耗損,今晚過去了,就會慢慢好起來。」

曉園拭去淚水,低聲呢喃:「其實……有時候我甚至希望有人能替我『簽』下那紙契約。這樣,是不是代表我的精神已經出現破口了?」





希璇點了點頭:「每個人都有脆弱的時候,都有可能成為破口。但你現在願意說出來,願意尋求幫助,願意和我們一起面對——這才是最難得的事。」

她重新點燃一炷線香,將銀鍊緩緩繞成圓圈,加強結界咒法:「今晚你就在我房裡守夜,等明天醒來,一定能撐過這一次的契約週期。」

曉園順從地坐在希璇身旁,整個人彷彿被安置在一片溫暖的屏障之中。屋外貓叫依舊斷續,但符紙輕揚,艾草幽香縈繞,心頭的恐懼終被壓制,黑暗的漩渦暫時止息。

一夜過去,曉園在模糊的夢境中反覆聽見那些冤魂的低語——「來吧……加入我們,就不寂寞了……」
她倚靠著希璇身旁的安撫,腦袋時而發冷、時而發熱,內心的抗拒與渴望激烈拉扯。
夢中,她明明想抵抗,卻總有一絲意志悄然滑向那片黑暗,彷彿有個細微的聲音在耳邊低語:「加入她們,也許就能更快超脫……」
然而每當意識即將沉淪,希璇溫柔的呼喚便將她拉回現實:「曉園,不要害怕,我陪著你!」

曉園輕聲回應:「謝謝……我疼,但還活著。」
她用力握緊希璇的手,彷彿所有恐懼都能在這一刻的觸碰中得到安撫。





此刻,一種微妙的平衡在她體內悄然成形——既被黑暗吸引,也緊握著光明的微光。她深刻體會到人的脆弱,卻也終於明白,唯有在最黑暗的時刻,有人陪伴,才是最珍貴的防線。

夜半的重光公寓,溫度始終陰冷。窗外風聲在鐵皮雨棚上咚咚作響,遠方的霓虹燈光無法穿透厚重的窗簾。深夜時分,馬修窩在自己的小房間裡,雙膝頂著筆電,桌面上堆滿了攤開的筆記與密密麻麻的便條紙,燈光映照出他略顯疲憊卻仍專注的神情。

他打開海外論壇、Reddit與幾個封閉的Line群組,準備再次搜尋世界各地關於「靈魂契約」的案例。內心仍懷著一絲希望——或許國際間流傳的古老知識,能為重光公寓的危局帶來突破的線索。他翻閱自己翻譯的民俗專論,目光停在一篇日本怪談記載上:「契約(けいやく)每逢月圓夜擇人簽下,魂魄隨本卷而被捕獲,若本卷毀,則所有魂皆得自由。」馬修邊抄錄重點,邊低聲自語。

「只要找到契約的本源,破除它,就是唯一的出路……」他喃喃道,思緒在線索與推測之間來回穿梭。

於是在Reddit的「Haunted Asia」板塊,他發出一則求助帖文:「正在調查一樁日治時期醫院的亡魂契約事件,現場出現多處裂鏡、紅色指印與孩童哭聲。請問各國有相關經驗的民俗研究者或實務者,哪種破解方式最有效?懇請建議!」

不久,來自全球的回應陸續湧現:

「在我們印尼的某些部落,這種亡魂契約必須由活人『代簽』才能完成儀式,之後再以特製符紙配合祖靈咒語一同焚化,才能徹底解除。」一名印尼網友留言,「這種方式通常用於集體除煞的儀式。」

「在日本的說法中,光是毀掉契約紙並不夠,還必須讓鏡中映照出所有被拘束者的姓名。若未能齊備,冤魂將化為『鏡裂鬼』,持續在鏡界徘徊,永不超生。」一位來自大阪的民俗學者附上一段古老的詛咒詩作為佐證。





「根據加拿大的都市傳說,被契約束縛的冤魂,必須在家族合照中顯現身影。唯有將那張照片找出並焚毀,亡魂才能真正安息。」一名論壇版主提議,「你們那棟公寓,會不會也有類似的集體影像?與其燒契約,不如試著把照片印出來一併燒掉看看?」

馬修快速在筆記本上記下各地的儀式、符咒與典故,逐一梳理分析。「多數方法都需『集體參與』與『本源物品』,而且必須讓活人與亡魂徹底分離才有效……」他邊低聲自語,邊以Google搜尋日文原始資料,查找契約詛咒中常見的嵌合句式。

這時,他在一份日治時期的醫院檔案中發現一則關鍵記載:「契約之夜,所有魂名需於鏡中映現,日記、主鏡、本卷三者同時毀滅,冤魂方可超度。」他反覆推敲這段文字,再對照先前希璇在晦書閣抄錄的日本咒語,終於歸納出完整步驟:「儀式必須報名、映鏡、誦咒、焚毀契約,四者同步進行,缺一不可,否則輪迴仍將持續。」

馬修深吸一口氣,將這些資訊整理後同步發送至國際交流群組:

「Please help: Haunted apartment in Asia, spirits trapped by signature contract, need to collectively burn main contract book, mirrors, and chant the full list of names in front of broken mirrors. What else do global traditions suggest is necessary?」

群組內很快出現回應:

「德國某些古老小鎮在解除詛咒時,講究『水火交融』——先以流水浸濕契約文本,再點火焚燒,如此能有效分解積怨之氣。」一位德國用戶留言。

「印度民間除靈儀式,通常需備七色繩、家族名冊,並以聖火同時進行淨化與焚燒。」一名印度民俗研究者附上了相關祭儀流程。

「亞洲的儀式重視契約與亡魂的連結,歐洲則更強調家族、照片與血脈記號。重光公寓的詭異現象,或許可以融合多國做法——建構多層結界,結合家族守護與集體儀式,才能真正終結這場輪迴。」馬修一邊記錄,一邊感到自己的視野在跨文化的資訊交匯中不斷擴展。他輕聲自語。

這時,他翻到白天拍攝的日治時期醫院牆面的符號照片,立刻透過Line傳給台灣的民俗學同學。「這串契約咒文,跟你去年研究家鄉土傳說裡的版本有些差異,你怎麼解讀?」

「在台灣的觀念中,古老的契約必須配合地祇或土地公一同進行超度。如果亡魂沒有正式登記在案,建築物內最容易出現『見鬼』的現象。你們公寓的儀式,建議加上一段『祈安咒』,效果會更穩妥。」對方迅速回覆。

馬修興奮地將這項建議記入儀式流程表中。

「今晚要提醒子軒和希璇,」他發出語音訊息到群組,「如果能在儀式中加入土地神像或家族照片作為守護,有助於強化超度效力。國外現在流行使用照片、姓名與家族符咒,搭配東方的鏡裂咒與咒語同步進行。」

話剛說完,手機跳出沈子軒的訊息:「馬修,明晚我們要進行破契的集體儀式,我已經參考你提供的祭儀內容了。但我在想,融合多國、多層次的儀式方式,會不會太雜亂?」

「不會,」馬修迅速回覆,「這種跨文化的儀式方法,反而能幫助亡魂辨識不同維度的出口。你們準備日文咒語、民國時期的祈安符、家族照片,我這邊也會同步國際祭儀的建議。今晚再進行一次直播,邀請全球專家線上指導。」

「謝謝!那你能不能找幾位國外學者,明晚在線上看直播,協助我們進行儀式?」子軒回訊,語氣中透著信任,也夾雜著一絲焦慮。

「沒問題!」馬修自信回覆,「我已經聯絡好加拿大、德國、印尼和英國的民俗學專家,屆時會一起協助破解。」

隨後,他在Reddit的民俗研究群組發起投票。
「遇到契約亡魂詛咒,你會選擇哪種方式?(1)集體焚燒契約卷宗(2)鏡裂報名儀式(3)以家族照片進行超度(4)多層咒語同步施行(5)組隊守夜並直播儀式」

投票人數迅速攀升,多數人選擇(4)與(5),顯示現代網路社群對「集體儀式」具有高度的信仰與參與意願。

馬修一邊直播,一邊沉穩解說重光公寓的詛咒案例:

「各位觀眾,今晚我們來談談永晦市最真實的都市契約詛咒。這棟公寓裡藏有主鏡、契約本、古老咒語,還有失蹤兒童的遺留證物,種種跡象顯示,集體恐懼早已深植於此——你們覺得,該用什麼方式來進行今晚的破契儀式?」

彈幕瞬間沸騰。「英國用焚燒家族照片、德國用聖水與淨火、馬來西亞靠祖先咒語,乾脆全部整合起來!」網友紛紛提議。

「馬修,加拿大民俗專家建議加入族譜與家庭合照,能大幅提升儀式的效力!」英文留言迅速湧現。

「重光公寓的亡魂,很可能都與家族、醫院和失蹤事件有關,形成『親屬契約』。只要集體焚燒合照,就能強化超度效果!」德國觀眾熱情回應。

直播進行約半小時,馬修已記錄上百條內外訊息。他將各方意見梳理整合,歸納出四大核心原則:

一、破契儀式必須同步啟動祭本、主鏡、咒語,並搭配家族照片與祈安符。
二、所有住戶與關鍵冤魂需共同參與,完成報名映鏡與誦詩程序。
三、唯有建立集體信任,才能讓亡魂感知活人不再孤獨,進而願意接受超度。
四、融合多國文化儀式,能大幅提升成功機率。

他在筆記中逐一標註明晚的執行細節——加入台灣的土地祈福儀軌、德國的聖火淨化、加拿大家族影像、印尼護身符咒,以及英國傳統守夜直播形式。

一切準備就緒,只待夜幕降臨。

「雖然身在異國,但我不是孤單的。這裡的所有住戶都是我的夥伴,外國社群的力量結合本地的民間智慧——這正是抵禦都市詛咒的現代儀式。」馬修試著給自己打氣。

直播接近尾聲,他與網友們互道晚安。馬修在論壇上用中英文雙語總結:

「Tonight, our apartment will use every tradition we have—mirror rituals, contract burning, group chanting, family photos, and collective online support. Only courage and unity can free the trapped souls in this haunted building.」

關掉直播後,馬修靠在椅背上,久違地感受到一股溫暖。他打開手機,與沈子軒、葉希璇、小曉園互傳訊息,將國外常見的祭儀流程一一分享。

「明晚大家都會在線,信任就是最強的結界。」馬修迅速留言。

這時,他察覺手背上的護身符微微發熱,彷彿冥冥之中得到了某種神祇的回應。他合上筆記本,望向窗外重光公寓籠罩在濕冷夜色中的輪廓。霧中一隻黑貓低伏著身子,警覺地盯著枯燈下每一個角落,宛如守夜的使者。

「明天將是這棟大樓最關鍵的一夜。不只是本地的民俗信仰,更是全球都市的勇氣與家族祈福的匯聚……」馬修低聲說道。

心底的寒意逐漸消散。他相信,今晚所做的準備、來自世界各地夥伴的智慧,再加上住戶們的信任與勇氣,終將破解那層層疊疊的契約、冤魂與恐懼。

凌晨時分,馬修整理好蒐集來的多國符咒、親人照片與咒語手冊。他在日記的最後一頁寫下:

集體的恐懼,能轉化為集體的勇氣。都市傳說不再只是故事——它已成為我們真實經歷的現實,而我們,正共同面對這漫長的夜。

他推開窗戶,讓冷風吹過房間。夜仍深沉,但內心已不再孤寂。他知道,明晚要穿越的,不只是恐懼與亡魂的阻撓,更是世界各地城市在深夜中共同祈求的安寧。

第十一夜-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