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傀儡先生一個位置: 第十二夜:契約印記
午夜的重光公寓,整棟樓籠罩在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之中。沈子軒靜坐在床沿,手中翻閱著剛整理好的契約日記、失蹤兒童的毛線背心,以及周叔交給他的符咒本。他的心跳異常急促,胸腔裡憋著一股即將爆發的力量。窗外瀰漫的霧氣,加上遠處貓群傳來的尖銳叫聲,不斷提醒他——今夜,科學與理性已無法解釋眼前的一切。
「就算再害怕,今晚我也不能再只是旁觀者。」沈子軒緊握符紙,低聲自語,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那本泛黃的契約日記。
他站起身,將手機、符紙與艾草香一一備妥,衣兜裡的鹽包被他不自覺地捏得更緊。深吸一口氣後,他輕步走向一樓,走廊的冷風如潮水般灌入,吹得他背脊發涼。他沒有開燈,任由夜色包裹著每一步前行。
「只要有信念,今晚或許真能與冤魂對話,找出破解契約的最後一把鑰匙。」他在心中暗暗立誓。
來到地下室的鐵門前,他刻意避開貼得最密的符紙,僅小心翼翼地撬開一道縫隙。陳舊的金屬味混著腐霉氣息立刻撲面而來,樓梯下方霧氣濃重,幾乎看不清腳下階梯。「你到底想告訴我什麼?這份契約究竟是如何束縛你們的?」沈子軒低聲問道,內心忐忑,卻又異常決絕。
地下室裡唯有手機燈光透出微弱光芒,他將契約日記與兒童背心並排放在地上,隨後撒上一圈鹽。
「希望這些,真的能成為守護我的屏障。」他語氣低沉,話中藏著深意。
接著,他默念起周叔教過的召魂咒語。「魂鎮咒,災不留,除邪退惡……若有冤魂在此,請現身一見,告訴我真相。」
他的聲音儘管平穩,指尖卻微微顫抖。
一縷冷風吹過,空氣泛起一層絨毛般的寒意。突然,地板的裂縫中滲出細碎的低語——像是孩童啜泣、老婦吟唱,又夾雜著淒厲的哭聲。「這是……」子軒出聲,話音在空曠的空間裡迴盪。
「你是誰?為什麼在這裡?」空氣中浮現一道模糊的人影,身形嬌小,臉龐渾圓,但五官始終朦朧不清。
「我是沈子軒,為了調查這棟樓的契約而來,想幫你們找回自由。」子軒目光堅定。
「自由……」人影緩緩蹲下,指尖輕觸地上的契約本,「主任說,只要簽約,就能見到家人。我簽了……從那以後,就再也沒見過媽媽。」
「主任萊迪用什麼代價換你們簽約?」子軒向前一步,語氣沉穩。
「她在夢裡說:『把時間、記憶、影子交給我,就能見到想見的人。』可是每次簽完,我都會慢慢忘了自己是誰,只記得……哭。好冷,黑暗裡一直很冷。」冤魂的聲音斷續低喃。
子軒聽著,胸口悶悶發脹,一股難以名狀的情緒湧上心頭。剎那間,左臂一陣冰涼竄過,皮膚上悄然浮現一道細長的血紅印記,宛如被赤鐵燙過一般。
「該死……」子軒咬牙,手臂瞬間發麻,彷彿血液凝滯。
「你也快要成為我們的一員了……」人影猛然抬頭,雙眼空洞無神,「若你無法打破契約,你的影子也將和我們一樣,永遠困在這棟樓裡,無止盡地流浪。」
子軒意識到自身的危機,強壓下內心的懼意,沉聲問:「你希望我做什麼?如果破除契約,你們能得以超生嗎?」
「我們只想回家……只要有人敢在主鏡前燒毀契約本,冤魂與這棟樓才能真正解脫。但主任萊迪一定會阻止——她是契約的守護者,最怕失控。你必須同時焚燒日記、主鏡與契約名單,並在鏡中喊出我們的名字,否則,一切仍將重複……」冤魂的聲音漸漸微弱,最終化作一縷冷霧,消散於空氣中。
四周溫度驟降,子軒猛地吸進一口寒氣,胸口一窒。他低頭望向手臂上的血紅印記,彷彿有冷針刺入神經深處。那印記微微發燙,熱感沿著血管緩緩蔓延至掌心。
「這是靈感應強化的徵兆嗎?感覺……太過真實了……」子軒喘息著,低聲自語。
他回憶著剛才與冤魂交談的每一字每一句,「只要我失去意志,就會被契約吞噬。難道……我現在也成了『輪迴者』?」子軒撫摸著手臂上的印記,驚魂未定之際,腦中卻異常清明。
從地板縫隙滲出的哭聲仍未停歇。主鏡映出模糊的倒影,每一道裂痕都像是有人在背後用力拍打玻璃。「我們要自由……破了契約才能回家……」那聲音自地底傳來,冰冷而執拗。
沈子軒不敢再多停留,迅速收好符紙與契約日記,將那件沾有血跡的兒童背心小心塞回工具包。剛踏出地下室,夜風迎面撲來,寒意直透骨髓。
「今夜的冤魂確實存在,他們大多只是渴望一個出口。而我已被契約選中,印記正在加深。」他強自鎮定,將一切細節記錄下來。
他蹣跚地走回205房間,驚覺感官變得異常敏銳。樓道裡的每一道陰影、每一縷冷風,他都能清晰感知。就連隔壁美華母子的夢囈、婉秋姐在廚房低聲念誦的咒語,都彷彿直接傳入他的腦海。
「契約印記正在強化我的靈感受力,但同時也在考驗我的意志。不能再錯失任何一次交流——否則,我將被契約反噬。」沈子軒喃喃自語。
他將血紅的印記遮掩妥當,仔細檢查全身,發現手背與指節處也隱隱泛紅,猶如曾被冤魂緊緊抓握。「從今晚起,我就是契約的『儀式者』。下一步,是召集所有住戶,在主鏡前進行同步儀式。若失敗……我和他們都將永遠淪為重光公寓的孤魂。」他握緊拳頭,眼神堅定。
窗外夜色凝重,重光公寓的燈火在黑暗中顯得格外幽深。隔壁孫曉園的微喘、敏源醉酒後的自言自語,甚至馬修房內傳出的外語錄音,全都清晰地浮現在子軒腦中——他的靈感已深入常人難以觸及的層次。
「從今晚開始,我將以自身為儀式的核心,帶領住戶一同破局。」
他將契約日記、兒童背心、小木雕與符紙整齊擺放在桌前,反覆默念冤魂所傳達的內容——「自由、燃燒、同步映名、喊出自己的名字。」
他以全新的自信與勇氣,迎接即將到來的戰鬥。明日的集體儀式,已不僅是傳統的民俗超度,更是一場「與契約本身對峙的最終決戰」。
「今晚的印記,是責任,也是武器。」沈子軒望向鏡中,映出一張蒼白卻堅毅決絕的臉——「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外頭夜色愈加濃重,鄰房門扇開合聲此起彼落,冤魂的哭聲漸漸微弱。他坐在桌前,緊握符紙與主鏡碎片,默默凝聚明日集結所需的最後勇氣與擔當。
夜色瀰漫,重光公寓的每個角落都冷得像石洞,就連自來水管也傳出異樣的迴響。走廊上那盞昏黃的燈泡不知從何時開始閃爍,彷彿也承受不住今夜的壓力。四樓最末端,管理員宿舍的門口貼滿了符紙與紅布,屋內卻黑得如同深井。鄺敏源披著一件厚舊的外套,坐在床邊,雙手沾著酒氣,一遍又一遍地摩挲著那份泛黃的契約名單。
「為什麼……要是當初沒簽下那份契約,大家是不是就能平安?」他灌下一口烈酒,語氣中滿是自責。
喉嚨乾澀,他又猛喝幾口,火辣的酒液灼燒著咽喉。「這種活,做了一次,就一輩子甩不掉,還連累了這麼多人……」他將名單折好緊握在手,左手上的紅印在酒精刺激下,燙得發紅。每當夜裡冤魂哭泣,他總覺得那些聲音是衝著他來的——是他當年的軟弱,換來了今日的詛咒。
門外傳來輕微的響動,敏源猛然一震。他迅速起身,貼近門邊,又用力將幾張符紙壓實。「就算今晚要死,我也得活著把話說出來……」他咬著嘴唇,眼裡全是悔恨與絕望。
「周叔,你在嗎?」他在茶水間外輕聲敲門,聲音裡帶著懇求。
「有事說吧,老哥。」周叔的聲音依舊沉穩,「你今晚氣色很差。」
「我快撐不下去了,周叔……你還記得我當初簽契約的事嗎?」敏源聲音顫抖,將名單攤在桌上,眼中浮著苦澀與恐懼。
「記得。那時我也在場,只是我們都沒膽反抗。」周叔低頭啜了口茶,「你是被逼的,不是自願的。」
「可這幾年……多少住戶因為我死守這套規矩,失魂、失蹤,甚至再也沒回來!」敏源悲聲控訴,手中的名單幾乎被揉成一團。「我根本就是幫兇,是萊迪用來鎮壓大家的工具。」
「人人都怕,人人都想活命。你只是比別人軟弱一點,但不代表你沒救過人。」周叔輕嘆,「你不是壞人,你是被契約困住的人。」
「可我每天都做惡夢,一閉眼就夢見自己帶那些死去的孤兒走下地下室。冤魂在門外踢打,我卻只能遵守規矩,眼睜睜看著她們一個個消失……」敏源終於崩潰,淚水滑落,酒精再也壓不住內心的煎熬。
「你要相信,這不是你的錯,敏源。」周叔語氣溫和卻堅定,「萊迪的詛咒比人強大,但現在,我們都在。今晚,就有機會改變一切。」
「可是我怕啊,周叔!」敏源聲音發抖,「每次想反抗,左手就像要裂開一樣。明明只是一個印,卻像有條蛇在啃噬我的靈魂。我真的……不行了……我只想救我的家人,只想讓大家平安……」
「你其實很勇敢。軟弱不是罪,害怕才是人之常情。」周叔握住敏源顫抖的手,「今晚,我們一起面對。只要大家合力,契約,一定能破。」
突然,一陣陰風灌進茶水間,桌邊的符紙無聲飄落。敏源臉色驟變,冷汗瞬間沁出。「她來了……」他顫聲低語。
門口的黑暗中傳來細碎的敲擊聲,一聲接一聲,彷彿要將每個人的神經一根根敲斷。敏源咬緊牙關,迅速將名單收回懷中,與周叔並肩而立,面對那未知的威脅。
「敏源,你還有什麼一直沒說出口的事嗎?」周叔語氣沉穩,眼中閃著歷經風霜的堅毅。
「我……其實一直暗中幫過住戶。有次我偷偷給曉園送符紙,也曾在永昌的鞋裡塞了保命咒。可就算這樣,還是有人失蹤……我怕再說真話,我就會死。」敏源低下頭,聲音哽咽,左手的紅印突然灼熱刺痛。他彷彿看見萊迪站在門外微笑,眼神冰冷如霜。
「你已經做得夠多了。」周叔輕聲說,「敢承認,就是跨出第一步。今晚你只要再撐一會兒,我們一起面對,這契約就不再是你的獨自背負。」
「周叔……如果我死了,能不能幫我把契約燒了?求你……救救我家人……」敏源聲音顫抖,淚水滑落。
「你要相信自己。你不會死,只要有大家的信任在,就有力量守住這道線。今晚我們一起破契,萊迪再強,也敵不過人心齊聚。」周叔堅定地拍了拍他的肩,「人不怕鬼,只怕自己先放棄。」
敏源身體仍不住發抖,淚水無聲流淌。就在這時,門外的陰影緩緩滲入房間,空氣彷彿凝結下沉,萊迪的聲音竟從飯碗邊緣輕輕響起,如霧般縈繞。
「敏源,你還沒準備好?契約名單交出來了嗎?冤魂今晚需要新命,別耍花樣。」她的聲音如蠶絲纏繞,冷淡中透著催命的壓力。
「我……我已經準備好了,只求妳別再——不要再害人……」敏源嘴唇發白,頭幾乎垂到桌面。
「你怕什麼?簽了契約,就該服從。違約者,全家都要留下影子,困在主鏡之中,永世見不到天光。」萊迪語調驟冷,她的影子已悄然蔓延,幾乎覆蓋敏源的雙腳。
「我只是……真的怕了。這棟樓裡的冤魂太多了,我不想再看著大家一個個消失……」敏源蜷縮起來,死死抓著那發燙的紅印。
「哪來那麼多選擇?想活,就得付出代價。你的家人、朋友,整棟樓的人——誰敢插手破契儀式,就連你也保不住。」萊迪低笑,身軀化作流動的陰霧,寒意自地板竄升,直逼天花板。
「明天的儀式若失敗,你就是第一個要留下魂魄的『標記者』。」她的聲音如玻璃碎裂,殘響刺入敏源耳膜。
「不……我寧願自己死,也要讓大家有機會活下來……」敏源咬破牙關,血從唇邊滲出,話語像螞蟻般艱難蠕動。
萊迪臉色一沉,黑影猛然壓近。「沒用的。今晚,你的印記再加深一層——好好感受這痛楚,那是每一個冤魂在你身上爬行的痕跡。」她手一揮,敏源掌心的紅印猛然灼燒爆裂,劇痛讓他瞬間跪地,連呻吟都發不出。
「明天你守在地下室,不准亂動。誰敢毀掉契約名單,我就讓他永不超生。」萊迪留下最後一句話,身影驟然收縮,化作一縷黑煙消散。
房間恢復死寂,只剩敏源跪在地上,喘息不止,掌心餘燼未熄。
敏源縮在椅子上,臉色慘白如紙。他痛苦地嘶喊,卻沒人聽見——只有門外遠處傳來貓群的叫聲,似是守護,又像警示。
「我還能做什麼?我只希望明天大家能成功……」敏源徹底崩潰,在無聲的絕望中哭泣、顫抖,向命運低頭。
一個小時後,周叔送來一壺熱茶,語氣溫厚:「喝點茶,撐過今晚。明天大家一起守住這條命,沒你想得那麼孤單。」
「謝謝……謝謝你。」敏源虛弱地捧起茶杯,掌心的紅印仍灼痛如火。
「萊迪的影子越強,契約的束縛就越深。但只要你肯撐住,願意坦誠求助,就還有一線希望。」周叔低聲勸慰。
「只要大家不怪我……我真的只想活著,陪家人過一天真正的太平日子。」敏源啜飲一口茶湯,鼻頭泛紅。
「你不會孤獨——今晚不是你一個人的夜。你有我們,有整棟公寓的住戶一起面對。」周叔柔聲說道。
敏源一點一點穩住呼吸,心底的怯懦隨著信任緩緩剝落。他將酒瓶推開房門,把那張皺摺的名單貼在胸口。「明天,就是決戰。」
夜深了,敏源蜷在床邊,用手指輕輕描摹掌心的紅印。他已下定決心:要用僅存的一點勇氣,盡全力支持住戶完成契約儀式。若命運終不可逆,他也願做最後一個守夜的人。
凌晨時分,廚房傳來何婉秋的輕聲鼓勵,還有林美華母子細語呢喃。敏源靜靜聽著,心中漸漸浮起對生的渴望與感激。
「有勇氣的人,未來仍是自己的。」他低聲呢喃。
就在這一刻,他察覺左手的紅印雖仍疼痛,卻不再惡化。這微小的變化,讓他心中閃過一絲希望——只要真心團結,契約便可能失去力量;只要活人願意互助,鬼魂終將離去。
敏源輕聲祝福自己,也祝福所有住戶:「願明天燈火不滅,存活者平安,冤魂得以安息。」
窗外的貓群發出協奏曲般的叫聲,彷彿在夜色中守候黎明。敏源擦乾淚水,將名單平鋪在床前,合掌沉思。他不再是一個人,也不再只是獨自承受恐懼。
夜還是很深,卻因眾人的信念,多了幾分溫暖——哪怕仍得忍受痛苦,他也決心陪大家走過最黑暗的考驗。
第十二夜-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