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傀儡先生一個位置2:《薔薇的盛宴》: 第二十一夜:守夜新章
永晦市雖遠離薔薇盛宴最深的黑夜,城裡卻仍殘留一絲餘熱與潮濕的寒意,混雜著霧氣與車聲。主會館外的紅紙符已褪去昨日驅邪的緊張,換成孩子用彩筆畫的貓、太陽、手掌和大哭的臉。廚房飄出薑湯與豆香,志工與母親的身影來回穿梭,有些人臉上還留著昨夜哭過的浮腫。
清晨,市中心有母親志工取下旗幟前往危樓,小雪將花蔓殘枝打包,放在資源回收車旁。城市氣息浮動,像春夜將盡時的微涼,人心裡那些剛癒合的傷口,仍不自覺地想去觸碰。主會館比以往多了更多新住戶,不同口音的對話、嬰兒的哭聲、廚房的呼喊,都籠罩在一層細微的柔光中——那是眼淚乾去、溫度回升的跡象。
「今天器材帶齊,三樓危樓分兩組支援,小艾負責新住戶溝通,值夜表第二輪開始報到。」王自涵低頭核對名單,語速快而穩定。晨會結束後,她已帶兩名新住戶志工,攜帶燈具、通信牌與守護符紙,準備分組巡查。
「我剛聯絡完學區老師,今晚新班小組要分組陪伴。若有危樓孩子情緒失控,直接呼叫我,主會館夜間預留三個房間做安撫。」敏源報告完,將對講機調至專用頻道,語氣沉穩。
「昨晚主會館外的小公園哭醒了兩個孩子,現在母親組正帶媽媽和小孩畫符紙。依文亮的觀察,今晚值夜仍需加強危樓分批支援。」小雪翻著巡查紀錄,提醒婉秋與美華。
「注意,下午外圍危樓可能出現第三批花蔓新生。章老師下班前交代,若住戶集體夢境出現裂紋,要主動攜帶情緒日誌與安全圈名冊。」婉秋盯著排班表,語氣嚴謹。
「小雪,你家孩子昨晚情緒指數怎麼樣?要不要今晚我幫你分擔一組?」美華靠近,聲音壓低,手裡繼續分粥給新住戶。
「志工媽媽說,不用刻意鼓勵孩子,哭過自然會平復。她今晚想多陪一會,自己要帶組。」小雪輕拍對方的手,語氣平靜。
「昨晚我去A棟八樓巡查,有新住戶媽媽說夢到花蔓纏腳,今早特別早起想貼願望紙,怕醒來還會做噩夢。」王自涵邊記錄邊安撫身邊的孩子:「哭過、怕過,就過去了。媽媽和志工都在。」
「分三組行動。第一組負責危樓外圍巡查,第二組協助住戶整理紙條與情緒日誌,母親組配合新住戶媽媽畫符,第三組守夜小隊負責晚班直播與異象日誌。」敏源分配完畢,將筆記本推到桌邊:「誰今晚有不安,主動報名,我來登記。」
「那個……我媽昨晚夢到有女人叫她投願望紙,今天她有點不對勁。」小艾聲音微弱。
「沒關係,你昨晚哭過了,等下我陪你去畫符。」美華蹲下,語氣平緩:「如果還想哭,也可以再哭一會。」
「我想去把太陽旗貼在窗戶外面。」小雪打開紙箱,嘴裡咬著彩色筆:「老師說,畫更多太陽,花蔓就不敢靠近。」
危樓小隊也正整理裝備。「三棟主樓梯的花根冒出新裂紋,紅藍表剛好夠用。」林叔把符紙套上門把:「輪值三次,最後一班誰還沒穩定,記得去母親組。」
「多帶兩碗薑湯上樓,昨晚五樓孩子哭得最久。」婉秋叮囑,幫美華打包粥與湯。
「好,我馬上送給那兩個媽媽。」小艾拉起推車:「媽,你不用擔心,志工和新住戶會再巡一遍。」
此時,學區聯絡員開始遠距彙報:「今日配合社區母親組升級安全圈,課後班每位學生皆須繪製當日心情符號。教師組同步記錄夢境分布與家庭情緒波動指數。若有家長出現異常,今晚即刻送往主會館夜班隊接應。」
「據報,昨夜有數組家長夢見井口。他們今日提出需求,希望有志工到校協助,分組為孩子說故事。」志工小雪與母親組協調排班:「我們中午便可分批前往。」
主會館大廳的氣氛,已從清晨的疲憊轉為協作的節奏。婉秋在廚房外細心規劃班表:「今日薑湯優先分送給哭泣過的孩子與母親,所有新住戶皆可參與支援。」
「媽媽,你晚上還要守夜嗎?」小艾聲音微顫。美華將她輕輕摟入懷中:「我今天輪兩班,白班母親全數排上第一線。明天再陪你種薔薇。」
主桌旁,敏源提醒:「章老師稍後巡視危樓,遇有狀況須立即通報主會館。各組巡查時間定妥後,務必以對講機回報平安。」
新住戶自發支援逐漸成常態。「今天我和妻子自願前往B棟張貼貓咪符紙,剛才主任還詢問過我們孩子是否害怕。」一名父親語氣平穩:「其實我昨晚也夢見牆面蔓生花朵,但今早分粥、交談後,心緒已穩。」
「安全圈今日新增母親組,由年長志工與孩童搭班輪值,遇困難可即時呼叫協作支援。」王自涵一面說明,一面將紅線貼於主牆。
「我經過地下室時,聽見水井附近有兩個孩子哭泣;美華,你待會巡樓,多帶張願望符紙。」婉秋低聲提醒。
「我帶三張,分湯時順便繪製。今日安全圈延伸範圍,危樓外圍皆預留一套願望紙。」美華應道。
午膳過後,主會館內所有住戶與志工分批分享夢境、恐懼與願望。長桌上符紙與哭臉紙條層疊堆置,母親組與志工組持續排班,確保夜間巡查無疏漏。
「昨夜四樓一名新住戶夢見井口有位姐姐唱歌,母親組巡視時將她帶下樓,安撫哭泣一陣。」美華報告。
「她若夢見裂井,就給一張新符紙,明日可改畫太陽或貓咪。」王自涵指示。新住戶輕點頭,將畫好的紙條貼上主牆。
社區其他區域,各志工隊與母親組同步完成情緒自救紀錄。危樓外圍,居家教師與志工母親已安排夜間輪值,所有排班名冊統一交由主桌監控。
「敏源,今晚由你負責母親組夜班紀錄。若有母親夜間哭醒,立即啟動直播同步排查。」婉秋補上最後一項夜班安排。
「明白。廚房已有新住戶自願支援。現在每個人能主動訴說、繪製情緒,連在廚房談夢也都顯得平靜。」敏源低聲回應。
下午,社區守護小隊輪流至廚房、長桌、各樓層與危樓交疊記錄。母親組協調志工分班,將每名哭醒且夢境異常的新住戶統一編組,引導至主會館內安心休息。
「媽媽組今天下午已值班,晚上還需繼續嗎?」孩子語帶憂慮。美華輕撫其頭,柔聲說:「媽媽今晚仍會值勤,不睡也無妨。」
「明天還能多畫一張貓咪,陪你一起守。」小艾臉上漸浮出期待的微笑。
值夜前夕,所有守護者再度齊聚主桌。王自涵逐一核對今日情緒報告、願望符紙數量與夜間排班表。志工母親輪流安撫新住戶,母親組協助孩子們於大廳整齊排列守望旗幟。危樓外圍,守護隊完成一輪巡查,護送孩子與母親返回主會館。
「今晚大家都在,誰怕了就來媽媽這裡抱一抱,畫完符紙後就下去和大家守夜。」美華最後指著主牆說道。
一切準備就緒,新一輪都市的夜幕緩緩降下。每個角落都有光點閃爍,每間屋裡,分粥分湯的溫度與擁抱持續蔓延。孩子與母親、志工與新住戶、住戶與住戶——彼此的心聲與陪伴交織成網,將人緊緊相連。
「我昨天真的很怕;但今天哭過之後,輪班守夜竟也不再覺得孤單。」剛到社區的新住戶媽媽低聲說。
「下次換你帶著哭過的新人值一次夜,就會明白這不是只為了保護自己,而是大家一起學會安頓。」王自涵拍拍她。
「那裡有人一直守著我,有媽媽、有志工、有溫度,花蔓和黑夜都進不來。」有人在危樓高處望向主會館的燈光。
此時,新住戶小艾把畫好的太陽貼上守護牆,笑得燦爛。
「媽媽今晚不走,我也不怕了。」
分粥分湯的聲音、夜間巡查的腳步、母親安撫孩子的低語,如一波波緩緩交匯的暖流,在淩晨前將主會館圍成一道無形的屏障。都市裡的創傷並未消失,但所有人都在這新的守夜篇章中悄然改變。每一個曾哭過、擁抱過、畫過守護符紙的人,都在城市裡點亮了一縷微弱而堅定的光。
夜色再度籠罩永晦市。母親組與新住戶正在主會館內整理守護符紙與夢境記錄,燈光昏黃,紙頁窸窣。沐卻靜靜立於窗前,指尖無意識地劃過窗框上殘留的紅蔓。那些藤狀物質似有生命般微微顫動,映著外頭翻湧的霧氣。街巷深處,危樓之間的陰影彷彿緩慢蠕動。屋內薑湯的氣息已淡去,夜涼如浸過井水的布,悄然滲入四壁。
「你要去哪裡?」希璇低聲問。她原專注於夢境巡查的紀錄,卻察覺沐正扣緊植物筆記本,外套已整齊穿上。
「我要再去一次舊薔薇祭壇。」沐語氣平靜,毫無猶豫,眼底卻掠過一絲難以解讀的掙扎,「我想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否只能停在半途。」她轉身時,眼神映著窗外夜色,空洞而遙遠。
「今晚街上陰氣比往常更重,你一個人去不安全。」希璇起身,語調裡藏著心理師慣有的細膩警覺。
「我必須自己決定。」沐腳步未停,語氣堅定卻透著某種隱蔽的脆弱,「我的夢境不斷重複,在井口與裂鏡之間來回徘徊。你說,都市契約真的會容許像我們這樣有裂痕的人嗎?」她的聲音微顫,夾雜著夜寒般的冷意。
「我們都曾想過放棄。」希璇側身擋在她前方,語氣柔和,「但你不能再讓痛苦為薔薇的蔓延留下縫隙。」
「你還以為選擇是一次性的嗎?它不過是另一場輪迴的開端。」沐吸進一口冷空氣,嘴角浮起一絲自嘲,「我跪過守夜桌,也站在裂鏡前。可地下室的紅蔓今晚仍發燙——它不會放過任何意志動搖的人。」
「若你心神不穩,都市的契約會再次將你吞沒。」希璇聲音低沉。
兩人一前一後走下樓梯,腳步落在鬆軟的舊地毯上,輕重不一。牆面花蔓的影子如夜獸攀爬,樓道燈光閃爍,發出細碎的鳴響。每一層長廊的盡頭,彷彿都有目光窺視。
「我夢見自己回到花壇底下,牆壁裡全是低語。」沐臉色漸白,「他們喊我的名字,有個聲音說——不管你逃到哪裡,裂縫都會跟著你。」
「那是薔薇主魂的殘影。都市的黑夜裡,聲音與幽影本就四處流竄。」希璇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我陪你下去。祭壇今晚溫度異常,稍有不慎,誰都可能留在那裡。」
抵達地下室通道口,外頭風聲隨之竄入。細碎的花蔓貼附石壁,宛如斷裂的血管,地面浮現幾道暗紅色痕跡。舊裂鏡的左上角凝著一顆水珠,在手電光下冷冷閃爍。
「你要怎麼面對?」希璇盯著她。
「也許哭,也許坦白。」沐輕晃手中的筆記本,「但花魂今晚一定會提問。」
空氣驟然凝滯,一縷詭異氣流盤旋室內。祭壇邊緣的花根緩緩伸展。「進來後就把門關上,」
沐說,逕自將門栓扣緊。「別讓夜裡的遊魂趁機覓食。」
走近舊花壇時,地下管線傳來細微的啜泣聲。她忽然彎下身,手指觸到花根——
「我來了,你要問什麼就問吧。」沐的聲音沙啞。
一股寒意順著花根竄上手臂。裂鏡中的倒影泛起波動,浮現出三個模糊的輪廓,面容蒼白,髮間纏繞著花蔓。
「你捨得離開祭壇嗎?」裂鏡低語,聲音彷彿從石縫與地底滲出。
「如果這是最後一題——我願意留下,但不是為了花魂,而是為了自己能選擇。」沐的語氣冰冷,手緊握著植物筆記本。
「你以為都市的輪迴,容得下如此破裂的靈魂?」鏡中花魂的影子質問。
「都市之所以值得留下,正因為即使破碎,所有哭過的、痛過的、被擁抱過的痕跡,都能留下裂痕。」她緩緩取出那張曾以血書寫的自白詩,「再痛,我也要走下去。」
鏡中的花魂輕笑,「若你能哭出裂縫,冤魂便會暫時退卻。若你撐不住,這一夜將不會迎來守夜的晨光。」
希璇抬頭凝望,眼中掠過一絲憂慮,「你聽見了嗎?牆縫裡還有低語。」
「聽見了,但這聲音今天不再冰冷。」沐輕聲說,指尖撫過花根,「每一道痛,都是誰的裂縫。」
兩人僵立祭壇邊際,一縷幽光自鏡面蜿蜒而下,纏繞至花根頂端,「孩子,你敢不敢向主魂承認——你渴望溫柔?」
「我要的是活著,不是完美。」沐反問,「都市最懼怕的不是黑夜,而是長期不敢哭、不敢靠近他人的靈魂。」
「這就是你要記下的答案?」希璇低聲問。
「不是鬼魂或羞恥,而是沒有人敢再一次面對自己。」沐說完,將那張自白詩貼上裂鏡,「這一回合,換我來守住都市的黑夜。」
祭壇的花根瞬時靜止,地下水管的水流也隨之緩下。冤魂的低語轉為斷續模糊。裂鏡的反光中浮現一道斷續的金色裂痕,其上緩緩升起細小的霧珠。
「你今天做得很好。」希璇輕撫她後肩,「守住,不是靠咒語,是直面那條裂痕。」
「回去主會館吧。」沐深吸一口氣,回望已冷卻的舊花壇,臉色恢復鎮定,「這條裂痕,我會寫進筆記本的最後一頁。」
當她們走出地下室時,樓上的夜風與孩子細微的啜泣聲交織,浮現出日常逐漸恢復的痕跡。巷口偶爾閃過幾簇紅蔓的晃動,卻都退隱於燈光之外。沐回到主會館的長桌旁,繼續翻寫那本過去僅屬於秘密的植物記錄本。主桌後方的牆上,又多了一張淡金色的裂痕符紙——每一個曾哭過、曾墜入鬼夜的人,終將被緩緩接住。
她回望祭壇一角,那道近乎癒合的金色裂縫仍微微閃爍。她輕聲說。
「有些陰影雖會回來,但唯有在都市裡哭過且仍願留下的人,才能真正繼續前行。」
第二季第二十一夜-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