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灰光籠罩整座城市,廣場邊的大理石階梯映著濕滑的倒影。卓心怡站在階梯頂端,身後是一串逐漸遠去的腳步聲。空氣凝滯,商場的玻璃幕牆上浮現出兩道細長的人影,朝相反方向延伸,彷彿進行著一場高調卻無人觀看的遊行。

「嘉欣,這邊。」心怡舉起手,聲音裡帶著某種莫名的回響,每個音節在寂靜的廣場上裂成兩半,不知飄向何方。

「我在這裡,不過不過來嗎?」嘉欣背著灰色帆布袋,雙肩自然下垂,「廣場一半被圍起來施工,嫌麻煩,我繞另一邊過來。」

「廣場總是這樣,不是施工就是圍欄。」心怡邁步向前,腳下的大理石地面傳來細微的顫動,每踏一步,彷彿有什麼在遠處低語。

「以前不是這樣的,動線直通噴水池,現在得繞個S形才有出口。」嘉欣的聲音略帶沙啞,雙腳與地面摩擦,發出規律的聲響,「真不知道設計這些路的人,腦子裡想的是什麼。」





「有人說,這座城市的設計本來就是為了讓人放慢速度。」心怡刻意壓低語調,嘴角浮現三分嘲意,「光是一個U形轉角,就能讓人多花十秒質疑自己的選擇。」

「質疑有什麼用?最後不還是得走完?」嘉欣提高音量,身影在日光下被拉得更細長,扭曲如裂痕。

一陣低沉的轟鳴從腳底傳來。兩人同時低頭,只見石磚縫隙間浮現細微的裂紋,像極細的閃電,在厚重的磚面上精準蔓延。

「……地面好像在動。」心怡緩步走向階梯邊緣,「不是錯覺吧?」

「還是地震?或者我們的腳變得太輕?」嘉欣靠近圍欄,盯著磚縫中蠕動的陰影,「這種顫動,像極了夢裡想跑卻動不了的感覺。」





「妳確定不是重複自己?」心怡用指尖輕敲階梯邊緣,觸感異常——冰涼、黏膩,彷彿摸到一片貼在玻璃上的塑膠膜。

「怪了,早上我還走過這兒,現在地面竟像在呼吸一樣起伏。」嘉欣轉動眼珠,目光投向遠處的巴士站,「妳有沒有發現,每走一步,聲音都不太像自己的?好像地板底下,有人同步踩著我們的腳步。」

「妳先踏出去。」心怡壓下不安,右腳輕輕向前一步,「也許這微震,其實是我們自己造成的。」

嘉欣聽罷,一手扶著圍欄,轉身踏上另一條走道。「我這邊沒感覺。」她停下腳步,「但妳聽,廣場的腳步聲突然疊在一起了。」

耳邊傳來「咚、咚」的重疊節奏——每個人每一步,都伴隨一道幾乎同步的回聲,不似自然回音,倒像被某種機械規律所複製。





「是我在走,還是妳在走?」心怡側頭盯著嘉欣,腳尖輕點石磚,試圖分辨。

「像是有兩組我們。」嘉欣輕聲說,語氣竟有些輕快,「或者,有兩個城市正同時行走。我們每動一下,另一個地方的自己,也正踏出相同的一步。」

這時,廣場另一頭的玻璃牆上映出斜斜的半透明輪廓。兩人停下腳步,仔細觀察,發現玻璃中的「自己」與現實中的動作明顯不同步——倒影中的嘉欣比本體快了一步,而心怡的倒影則落後現實中的她半個節奏。

「你看,鏡子裡的我們動作根本不一致。」心怡側著頭,壓低聲音說,「還記得我們之前提過嗎?如果分身待在鏡面世界裡,會主動替我們走完那些我們沒走的路。」

「好像那邊的我們才是真正的主導者……」嘉欣抬起下巴,只見玻璃中的倒影竟朝她緩緩招手。

「我們換個方向試試。」心怡決定改變路線,身體微微偏向原本計畫的出口方向。「我們各自朝不同方向走,看看倒影會不會追上來。」

「如果一起走呢?」嘉欣一邊向前邁步,一邊回頭望向心怡。

「如果倒影能同步,代表還在控制範圍內;但如果它們開始分裂……」心怡沒有說完,話語懸在空氣中。





兩人隨即分道揚鑣。心怡朝商場出口左側快步前行,每踏出一步,腳下的石磚便傳來低沉的震動。「咚」的聲響逐漸刺耳,彷彿她的步伐正一層層撕裂空氣中的某種薄膜。

「每一步都像踩在未乾的水泥上。」她喃喃自語,腳步微微踉蹌,總覺得地面隨時會塌陷。她回頭望向嘉欣,只見對方的身影被扭曲的玻璃折射撕裂成兩半,模糊不清。

地面上的裂縫緩緩延伸,從廣場中心蔓延至外圍,彷彿大地本身也正分裂成另一個版本的現實。

「你看到了嗎?」嘉欣抬起手指,指向廣場右側那棟銀灰色的商場,「建築物的外牆出現了第二組線條——像是兩套設計圖疊在一起,輪廓越來越密集,就連窗框的倒角都開始產生重影。」

她的聲音忽左忽右,時而出現在耳邊,時而從身後迴盪而來。心怡下意識摸了摸耳骨,想確認聲音的來源,指尖卻只觸到一層冰冷的汗水。

「不是只有妳聽得到,我這邊腳下的聲音更糾纏。」心怡站定,才發現自己已走到廣場邊緣。

一開始那聲音還像地下鐵遠遠經過,如今卻轉為低頻的節拍,彷彿耳朵貼著鋼筋牆面,聽見的是地底積壓的震動。嘉欣眉頭微皺,腳步突然加快。





兩人之間的距離無聲拉開。商場外牆與地面投下的影子開始扭曲,彼此拉扯,甚至緩緩滲入對方輪廓。熱帶植物區旁,兩個孩子正追逐嬉戲,運動鞋每一次踩踏地面,都揚起一陣細微的灰塵。他們聽不見地底的顫動,也看不見四周牆面正浮現第二層輪廓。他們只是笑著原地打轉、蹦跳——對他們而言,一切如常。

「妳有沒有覺得聲音重疊得更嚴重了?」心怡側過臉,提高聲音問。

「有。」嘉欣停下腳步,「我剛才說話時,自己的聲音竟比旁邊小孩的還慢半拍傳進耳朵,像收音機跳針,斷斷續續。那種重疊感,愈來愈清楚。」

「妳覺得……會不會是我們分道揚鑣,才讓這城市分裂出另一層現實?」心怡站在階梯的陰影裡,盯著左腳下那道逐漸擴大的縫隙。那裂紋她似曾相識——上午在便利店的地板上,就曾出現過一模一樣的紋路。

「我剛也在想,這究竟是錯覺,還是某種邏輯?」嘉欣抬頭望向遠處的時鐘,指針剛過一點四十八分。她低頭,將帆布袋取下,掛在圍欄上。「我們再試一次交會,看看會不會催生第三層裂痕?」

兩人緩緩朝彼此靠近,繞過廣場中央的噴水池,一步步向中心聚攏。腳下地磚傳來的聲響愈發複雜。除了自己的腳步,她們還聽見另一種節奏——像是電影片頭的聲軌疊加,又像清晨小巴站前人群踩踏地面的雜音,混成一團。

「每次我們靠近,聲音就亂得更快。」心怡猛然察覺。

「難道是兩條現實太接近,所有細節也開始融合?」嘉欣將手指懸在心怡手肘上方一吋處,遲疑地問:「我們現在……是不是才真正回到同一個時間軸?」





「也許還沒,也許已經。」心怡喃喃,只希望一切能恢復正常。

這時,一陣風從廣場邊緣捲起,吹得衣角獵獵作響。玻璃牆上的倒影開始收縮聚合,彷彿城市正自動修復錯位的結構。

「再不交會,情況可能會更糟。」嘉欣壓低聲音,「我們快一點,一起走回原本的路。」

於是,她們第一次同時踏出同一步——

那一瞬間,地面的裂紋如被風拂過,一道道悄然閉合。大理石上的細線像活物般收縮,爬回隱形的根源,消失無蹤。

「好了?」心怡低聲問,汗水沿著腋下滑落。

「好像是。」嘉欣盯著地面,腳尖微微發顫。





這時,廣場遠處傳來學生的喊叫聲。一群穿著校服的孩子剛下課,衝進廣場追逐打鬧。腳步聲、笑鬧聲、叫罵聲交疊湧來,在這混亂的聲浪中,所有裂縫、所有重複疊加的節奏,一併沉入城市日常的雜音底層,無聲消散。

「分身還會持續嗎?」心怡壓著聲音問。

「不知道。」嘉欣抿了抿唇。

她們之間的對話,此刻終於恢復成熟悉的節奏——不再是兩條平行線各自延伸,而像一道合成的聲波。城市在她們腳下似乎停止了顫動;但她們心裡都明白,只要下一個動作錯開,下一次呼吸亂了節拍,某個看不見的角落,便會悄然誕生新的分身。

就在這時,廣場邊公交站一名中年男子正用手機鏡面對著自己整理額前的頭髮。他的目光穿過螢幕,無意間瞥見馬路對面人群倒影中,多出一道不協調的身影。「咦,那是我嗎?」他喃喃自語,一時間分不清自己究竟走的是哪條路。

世界看似恢復秩序,真相卻悄然藏進這座城市最細微的裂縫裡。

清晨的光斜斜穿過高美苑七樓的百葉窗,將狹小房間切割成幾道冷淡而斑駁的影。卓心怡側臉貼在枕頭邊緣,面頰下那片布料仍殘留著濕冷的觸感,尚未完全乾透。天花板上的水漬緩緩延展,輪廓模糊,像一句懸而未決的隱喻。牆角的鐘剛過六點,空氣中還縈繞著城市一夜未歇的低頻嗡鳴。

她怔怔望著上方,胸腔裡仍翻攪著夢境尾聲的紊亂。那場夢太清晰,清晰得近乎侵入。她下意識伸手探向床邊——那只米白色的軟皮筆記本靜靜躺在夜燈下,封底微微捲起一角。她將它拿起,沉甸甸的重量壓在掌心,像現實悄然墜落的一塊鐵,每一根手指都敏銳地感知著它的存在。

她緩緩翻開。首頁空白,第二頁亦然,第三頁開始,是昨夜寫下的待辦事項與零星筆記。再往後,紙頁上的字跡卻驟然變了樣。

從某個未標記的節點起,整齊排列的黑色細字逐漸轉為密集、連綿的敘述,筆跡既熟悉又陌生。那是她的字——連筆的方式、轉折的弧度、甚至常見的錯字位置——全都吻合。但那種壓抑而急促的節奏,卻像出自另一雙手。

「嘉欣,這邊。」
「我在這裡,不走過來嗎?」
「廣場總是這樣,不是施工就是圍欄。」
「有人說,這城市的設計本來就是為了讓人放慢速度。」

字與字之間毫無空隙,彷彿寫字的人不敢停頓,生怕一遲疑,就會被某種無形的潮水吞沒。心怡越看越驚,這些對話、動作、細節,竟與她夢中所見分毫不差。她腦中浮現出夢裡的場景:大理石地面裂開,裂痕如蛛網蔓延,而每一道裂縫,彷彿都從紙頁上的筆畫縫隙中滲出。

「你走哪邊?」
「我這邊沒感覺。」
「廣場的腳步聲突然疊起來了。」

她繼續翻頁,發現連聲音都被記錄下來——那種重疊的、層疊的聽覺錯亂,夢中她曾感到困惑,此刻卻被精確描寫:

「妳有沒有覺得聲音重疊變嚴重了?」
「像電影片頭的聲軌疊加,也像早晨小巴站人群混成一團。」

她的心跳一沉。昨夜睡前,她最後一次使用這本筆記,只是寫下隔天要帶去公司的資料清單。手機沒電後,她便直接入睡,筆記本再未打開。可眼前這連續七八頁的內容,不僅筆跡一致,連墨色深淺、筆壓輕重都與她平日書寫習慣完全相同。

她拿起筆比對,發現墨跡尚未全乾,某些字母的尾端仍介於灰黑與灰藍之間,顯然不久前才寫下。她努力回想,卻無論如何也拼湊不出自己曾起身書寫的記憶。昨夜最後的印象,僅是掀開棉被、調低鬧鐘音量,其後便陷入沉睡。其間的空白,如被抹去一般。

「這怎麼可能?」她低聲自語,聲音在寂靜房間裡顯得格外清晰。

翻到每頁最下方,她發現一行細小的按語,藏在分割線之後。那字痕更深,像是反覆描過多次:

「裂縫會合上,還會再裂。」
「不是你一個人在城市裡走,上面的腳步也在記錄你。」

一行行,一頁頁,語氣冷靜,卻透著某種預示般的重量。她忽然明白,這些並非單純的敘述,而是備忘——一種提醒,一種警告。而寫下它們的人,無論從筆跡、格式、習慣來看,都確確實實是「卓心怡」。

可問題是:哪一個卓心怡?

是她在無意識中起身書寫?還是那個在夢中行走的「她」,趁她沉睡時,借她的手,把夢的殘影轉譯成文字?

她盯著筆記本,指尖微微發顫。窗外,城市正緩緩甦醒。而她知道,有些事已經無法再用「夢」來解釋。

她回顧過往的每一個夢,從未有過夢境中的文字被忠實搬錄到現實的經歷。兒時偶爾說夢話被家人提起,但誰都不曾說她有夢遊或凌晨書寫的習慣。「還是,最近的分身事件,已在現實與夢境之間打開了某種縫隙?」她默默問自己。

她進一步梳理這份恐懼:倘若夢與現實真能交疊,那麼在她意識空白的時刻,是否早已有人——某種「她」——以她的名字留下了比日常更確鑿的痕跡?而她自己,不過是在白天醒來時扮演主角;夜裡輪值的,或許是另一層存在?

她將筆記本翻至最後一頁,發現背面空無一字,只在角落歪斜地寫著三個字:「重疊線」。字跡深重,筆尖壓出明顯的凹痕。她用指尖輕撫頁面,皮膚下傳來細微的凹凸感,確信這並非列印或複寫,而是昨夜某個時刻親手寫下的痕跡。

心怡長長吐出一口氣,有意識地停在下一頁之前。她不敢再翻,總覺得每多看一次,就多一分證據顯示自己並非唯一的主體。她開始思索是否該把這件事告訴嘉欣——或者該當作一場錯覺,將筆記本收進抽屜,用理智壓下內心的動盪。

她抬頭望向窗外,對街高樓的玻璃外牆在晨光中映出一圈圈重疊的淡影。每塊窗格反射著不同的天空,有些倒映著樓下公園裡晨跑者略顯疲憊的身影。她忍不住聯想到夢中的裂縫:現實也是如此,總有某個時間、某個角度,會讓所有人的步伐悄然滑入同一條隱形的縫隙。

她重新回到現實。臥室裡的空氣異常清晰,每一種聲音——樓下垃圾車「咔咔」的碰撞聲、遠處小販推車碾過人行道的響動,甚至嘉欣沉穩的呼吸——都分外分明。但內心卻像被塞進一個既抗拒又無力掙脫的黑盒子,每條神經的刺痛都在提醒她:「此刻的自己,也許只是一個剛剛醒來的分身。」

她拿起手機,螢幕顯示剛過六點一刻。半小時前,訊息紀錄裡有嘉欣臨出門時的叮嚀:「今天記得帶昨天那份文件。」這種提醒照理不該出錯。然而當她打開抽屜,卻發現那份文件早已整理妥當,一字未動。晨光照在紙張與筆跡上,她忽然分不清——自己是否真正「獨立於那個夜間的自己之外」。

她走進洗手間,望向鏡中的倒影。這次影像與動作完全同步,眨眼、嘴角牽動,毫無延遲。可那股刺痛感卻更強烈了——她不再專注於檢查延遲,而是開始懷疑:昨晚在夢中主導步伐的那個心怡,與此刻站著的自己,究竟誰才是第一個抵達清晨的人?

她隨手拿起洗手台旁的藍色牙杯,正要倒水,一張小小的綠色便利貼從杯底浮起。她撈起來一看,上面寫著:

「你走的每一步,她都記下來了。」
「別只相信早晨的你。——J.X.」

字跡乍看與自己相似,但「J.X.」分明是嘉欣的縮寫。她背脊一涼——昨晚嘉欣值早班,全程不在家。她環顧整個洗手間,一股熟悉卻又陌生的寒意悄然升起。

她回房穿衣,憑直覺從衣櫃底層抽出一件淺灰T恤。衣領下飄來一縷淡淡的洗衣液香,一旁疊放的褲子口袋裡,她摸出一張昨天遺落的超市收據,背面有行手寫註記:

「重疊日常,自尋出口。」

她對照收據與筆記本的內容,發現「重疊」一詞多次出現。筆畫走向與自己今晨寫購物清單時一致,但手感卻多了一層遲疑,彷彿筆尖曾被某種額外的力道壓迫,像是另一雙手在試圖模仿,卻又無法完全掩蓋其存在。

「是不是我自己?」她愣神。

她滑開手機日曆,翻回昨日,發現日記的自動筆記欄多了一條備忘:「分身路線必有交點。」旁邊的遊記相簿裡,竟存著夢中那道裂縫廣場、玻璃幕牆倒影的畫面。手機自動歸檔的時間與夢中事件發生的時段大致重疊,可一旦點進細節,定位仍標示著:「高美苑七樓 • 00:53」——正是她清晨夢醒的那一刻。

她合上手機,走到書桌前,再次翻開筆記本的最後一頁。紙面壓痕清晰,彷彿剛寫過字般,浮現出一行新添的短句:

「記住,每一頁有她,才有你。」

她呼吸漸緩,終於伸手將筆記本闔上。封皮輕碰桌面,發出一聲細微的「啪」,像是一種約定,也像是一種終局。

這座城市正緩緩甦醒。左鄰右舍傳來熱水壺沸騰的聲響,樓下垃圾車再度啟動,遠處公車在路口怠速轉動。卓心怡坐在椅子上,手心仍殘留著筆記本的微顫,腦中一句句不屬於自己的語句,與現實的節奏緩緩疊合。她知道,無論是夢境還是現實,都沒有人能保證,醒來的那個你,一定是「原本的你」。

她將筆記本收進抽屜最底層——那是嘉欣三年前送她的生日禮物。抽屜夾層裡還壓著兩張泛黃的照片,一張是兒時在石硤尾天台上,兩個小女孩並肩而立的合影;另一張是近照,她和嘉欣坐在高美苑天台的邊椅上,腳下斜陽灑落,金光粼粼。

心怡凝視片刻,將照片放回原位,指尖輕撫過邊緣,卻感受到一絲難以言喻的割裂感。照片中的兩人,笑容裡藏著某種驚疑,那定格的瞬間,竟與夢中廣場上交錯站立的自己與嘉欣,如出一轍。

她回頭,望向鏡中的倒影——對方正按部就班地重複她的每一個動作。這時,鏡子邊緣似乎浮現一道極細的裂痕,劃開一條幾乎難以察覺的白線。她僵在原地,那裂痕彷彿在提醒她:「現實還會裂開,而你所站立之處,正是下一次重疊與替換的起點。」

樓下大堂對街傳來電梯開門的金屬低鳴,在空曠的晨光中迴盪。心怡將髮束繫緊,撫平衣領,背對突如其來的不安,決定像昨天、像夢裡那個分身一樣,走出屬於自己的步伐——只是這一次,她多看了一眼筆記本的封皮,多留了一分猶疑。她明白,無論是筆記中的夢境,還是此刻的清晨,誰是主體,誰只是被書寫、被重疊的影子,早已難以分清。

她換好鞋,將門鎖扣緊。門關上的瞬間,房間的光與她的影子一同淡去。抽屜底層的筆記本靜靜躺在晨光未及的角落,每一行熟悉的筆跡都在等待——等下一次夜裡的分身歸來,繼續填寫城市現實與夢境邊界的新一頁。

分身之城09-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