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橘紫混著水泥灰,將整條街染成低飽和的霧色。熱氣尚未散盡,涼風拂過玻璃門,留下細細一層薄塵。咖啡廳「日間漫遊」裡,燈光刻意避開吧檯中央,使室內每一件物品——沙發椅、書報籃、拼花檯燈、夾著一小節便利貼的黑色筆記本——都蒙上一層霧面般的質感。

「你們都來了。」蘇煦瑋語氣溫和平穩,卻不帶一絲輕佻。他雙手隨意搭在長圓形咖啡桌邊,左手食指習慣性地沿著杯底畫著淺淺的圓。

「怪不得今天天色這麼灰,像有話卡在胸口,一直沒說出口。」

「我們約七點半,早到幾分鐘。」嘉欣壓低帽沿,聲音沉穩,將外套夾在身後椅背上。她目光緩慢掃過咖啡廳的每個角落——牆上廢棄音響積落的灰塵、地板拼縫的走向、燈光投下的陰影——每一處細節都確認無誤,才肯真正放鬆下來。

「上次你說,這裡晚上沒什麼人來,今天客人這麼少,正好。」心怡拉過靠落地窗的座位,右腳盤上左膝,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指尖微微顫動。





「晚上冷清才是常態。」蘇煦瑋從吧檯後取出三隻粗陶杯,動作輕緩,彷彿怕驚動什麼,「多數人躲進手機,或沉入夢裡。這裡只有我們幾個,每當夜色拉長,總覺得世界像要裂開。」

咖啡機的蒸氣沿牆上升,玻璃罩後閃爍的光,與外頭街燈遙遙呼應。

「這店你開五年了吧?記得一開始,樓下鄰居還說這地段租金太高,沒幾個人撐得下去。」嘉欣右手撫過桌面,觸感滑膩而微涼,「可你一直沒換地方。」

「沒打算換。」蘇煦瑋語氣輕淡,像在說一段與自己無關的往事,「你們知道為什麼嗎?因為這裡是個交界點。」

「交界點?」心怡微微蹙眉,語氣中有質疑,卻無嘲諷。





「城市裡其實有不少這樣的角落。多數人只是經過,不會停留;但少數人一旦待得夠久,看見的東西就會和別人不一樣。」

他目光落在桌面,聲音低了半度:「比如窗外那面玻璃牆,每到下午四點零八分,映出的影子總比當下慢半拍。有時動作不一致,甚至穿著你從沒買過的衣服。」

他輕敲杯緣,節奏輕如呼吸。

「有時候,客人會主動告訴我,他們看過『不屬於現實』的畫面。沒人敢聲張,怕被當成妄想。但那些留下來的人,久了都能感覺到——我們的日常早已穿過一道又一道的裂縫,只是平時窗戶關得緊,光照不進去,縫隙才看不見。」

他停頓片刻,語氣近乎融化。





「我懂。」心怡低頭咬唇,「這幾天,我們遇到太多無法用『疲勞』或『巧合』解釋的事。」

「不只你們。」蘇煦瑋嘴角浮起一絲苦笑,「這店開第二年,附近搬來一批新住戶。他們多在深夜出現,有人點熱拿鐵,有人只喝冰水——其實是來『避雨』的。」

「有位婆婆告訴我,每次經過玻璃牆,總看見十年前過世的丈夫,牽著孫女跟她打招呼。有時孫女的模樣,和現實中的長相完全不同。後來這家人沒再來,婆婆病逝,孫女也搬回大陸讀書。」

他說得像在讀一段日記,精準而冷靜。

「你自己呢?」嘉欣壓低帽沿,身體前傾,語速緩慢,「你遇過嗎?」

「有,比你們多。」蘇煦瑋眼皮微垂,語氣異常平靜,「這幾年,我發現夜深人靜時,只要坐在吧檯那面牆前,不開正對的射燈,用手機照鏡子,就容易看見另一個自己。那個『我』不像我,會做我不會做的事——在帳本上亂塗亂畫,或站在窗邊發呆,一動不動。」

「你怎麼面對?」心怡瞳孔收縮,雙手緊握咖啡杯,指節泛白,「我們試過裝作沒看見,但一次比一次更難忽視。」

「我一開始也試著忽略。」蘇煦瑋輕敲杯身,語速略快,「專心泡咖啡、算帳、盯著手上的杯子。可沒用。後來我想,與其當成幻覺,不如問問那個分身,想怎麼樣。」





「他回你了嗎?」嘉欣聲音壓低,呼吸微微急促。

「不是用語言。」蘇煦瑋按住太陽穴,像在捕捉某種難以言喻的訊息,「更像風聲,像手指摩擦陶杯時的微震——一種心領神會的顫動。」

「久了我才明白,這城市太擁擠,每天有太多人走來走去,空氣裡全是過去的殘影、未來的倒影。能察覺裂縫的人,遠比表面看來多。但他們學會沉默,或假裝疲憊——即使看見玻璃裡多出一個自己,也立刻轉身,去做下一件事。」

「你怎知道,這間店的玻璃縫隙最明顯?為什麼不開在別條街?」嘉欣再次追問。

「不是我選的,是這地方有它的歷史。」蘇煦瑋頓了頓,終於壓低聲音,「你們住的高美苑,早些年這一带全是臨時集體宿舍和鐵皮屋。我有個親戚早年在這條街做水電工。有天凌晨巡檢,他說在這棟大廈改建前,曾有個失智的老婦人被雨聲驚醒,從窗邊往下看,竟見另一個一模一樣的自己,拿著舊式收音機在門口徘徊。那晚地下水淹到腳踝,她嚇得不敢出聲。可第二天家人卻說,半夜確實看見她在樓上陽台抽煙。」

「你說的……跟我們這幾天的經歷一模一樣。」心怡緩緩吐出一口氣,聲音有些沙啞。

「本來就是一樣的。」蘇煦瑋點了點頭,「這條街,其實是城市的裂縫之一。很多年輕人來喝咖啡,喝到一半突然打盹,醒來發現桌上多了一杯喝過的冷飲。最離奇的是某年暴雨過後,有位客人正喝著咖啡,忽然聽見笛聲,抬頭一看,玻璃倒影裡竟有一群人逆著雨奔跑——可現實的街道上,空無一人。」





「城市裡這種事太多了。」嘉欣捏著杯緣,指節微微發白,「以前只當是都市傳說,現在親身經歷了,卻怎麼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釋。」

「本來就沒辦法解釋。」蘇煦瑋端起咖啡,語氣平靜,卻帶著某種近乎釋然的疲倦,「我這家店會變成『固定點』,也是無可奈何。交界處總會有人看得見縫隙,聽得見影子的低語。大多數人只會覺得房間光線不對、玻璃沒擦乾淨,其實那是他們的人生正從一道裂縫中穿過。」

「所以我們遇到的一切,不是巧合,而是註定?」心怡的語調微微揚起,話音雖急,語句仍克制地完整。

「不是註定。」蘇煦瑋搖頭,「只是這城市太擁擠,每個人都會在某個瞬間,把某個細節遺落在某道縫隙裡。哪天路過,又恰好撞上那個細節,那些被藏起來的事,就被拖到光下重新顯現。」他停頓片刻,「這裡,是讓分身有機會『重逢』的地方。這城市的天與地、玻璃與牆,每一道縫隙都像一張未顯影的底片。你們剛好看見了,也剛好走進來了。」

「所以,這到底是一家什麼樣的店?」嘉欣輕拍桌面,拇指無意識地在杯底畫著同心圓,「一邊煮咖啡,一邊收集城市的裂縫?」

「城市的裂縫本來就在變動,有時緩,有時急,有時清晰可見,有時毫無蹤跡。」蘇煦瑋笑了笑,「我只是藉這間店,等著誰會走進來,看見和我一樣的東西。」

心怡點點頭,手心微微沁汗,「所以……晚上這裡的燈光,是不是比白天暗很多?」

「燈光越暗,影子越多,縫隙也越深。」蘇煦瑋抬頭望向玻璃窗,「你看這面玻璃,夜裡最容易出現重影。」





窗外,倒映著三個模糊的人影,靜靜佇立,彼此凝視,彷彿時間在此交疊。

「我們都是為了看清楚那些細節,才走到這一步。」嘉欣的指腹緊貼桌緣,微微用力,語氣低沉而穩定。她與心怡的影子在桌下延伸、交疊,彷彿城市裡潮濕卻從未乾涸的邊緣地帶。

「有時候,只要靜下來,不刻意逃避,就能看見另一個自己,正默默等待交接。」蘇煦瑋語速緩慢,每個字都像穿透寒夜,清晰落下。屋外路燈漸次亮起,玻璃窗上悄然浮現出清晰的倒影——不只是三個人的身影,更是三個城市縫隙間的見證者。

三人同時望向那扇比現實更深的玻璃。現實中細雨初停,夜風挾著微塵與一絲難以言喻的安穩騷動;桌面上那杯早已冷卻的咖啡,與倒影中正緩緩起霧的景象,靜靜構成了這一夜裡真實與謎團的交界。

夜色漸濃,將城市渲染成深灰與淺藍交織的複雜紋理。透過「日間漫遊」咖啡廳那扇厚重的落地玻璃,外頭的街景彷彿浸泡在一片冷霧之中。街燈剛亮,斜斜地從外投射進來,光線沿著玻璃邊緣切割室內空間,將坐在裡頭的三人剪影打在窗上,碎裂而模糊。

卓心怡、歐陽嘉欣、蘇煦瑋三人靜靜落座,誰也沒有率先開口,彷彿默契地約定要將空氣中的每一絲聲響壓到最低。

「今晚的風,比白天還沉,好像連濕度都比平常重了些。」蘇煦瑋輕聲說,雙手緊握著咖啡杯,目光順著杯口升起的蒸汽,飄向玻璃左下角。他沒說原因,語尾拉長的音調卻像把話懸在半空,既無訴求,也不帶安慰。





嘉欣撥弄著桌邊的小湯匙,金屬匙柄輕碰陶杯,發出一聲清脆短促的響。她刻意避開直視玻璃中的倒影,只專注盯著杯中漂浮的細白奶泡。「你們覺得……今晚有什麼地方不對嗎?」她的聲音壓得極低,餘光卻不自覺地停駐在玻璃右側——那裡被店內吊燈的光影分割成幾塊不規則的亮斑。

「不一樣。」心怡幾乎沒停頓就點頭,「我進來的時候就發現了,玻璃上映出的街道,但那個便利店的招牌方向不對。」

「招牌?」蘇煦瑋一愣,隨即眼神微閃,像是捕捉到了什麼。

「對,綠底白字的那家。倒影裡的字是朝右的,可現實中明明是朝左。還有——」心怡語速漸快,「玻璃裡我穿的是白色球鞋,可我現在穿的是黑色布鞋。」

三人陷入短暫沉默。幽藍的陰影悄然在落地窗與桌腳間蔓延,街燈映照在玻璃上的光線忽然產生一種透明的波動感,彷彿恆溫水池被風拂過,漾起黏滯的漣漪。僅僅一扇玻璃,竟讓內外世界顯得如此細膩地割裂。

門邊風鈴被夜風輕晃,發出兩聲冰冷清脆的響。外頭有小狗低吠,車聲碾過路面又停下。三人皆察覺到,這環境的細節過於同步,連氣息的轉折都毫無破綻。片刻安靜後,他們的目光不約而同投向落地玻璃——尋找那個鏡像中的「自己」。

「你們看見了嗎?」蘇煦瑋一字一句地說,語調像慢放的唱片,沉重而清晰。

「我看見了,但……我不確定那是不是我。」嘉欣的語氣異常冷靜,彷彿長期壓抑後對裂縫的本能警覺。

此刻的玻璃不再只是單純反射室內光影,而是以極其細微的頻率變換著影像的深度。嘉欣凝視自己的倒影,發現對方穿著一件深藍斜紋長大衣,搭配咖啡色格子圍巾——而現實中她只穿著寬大的深灰色套頭衛衣和牛仔褲。倒影的右手上,還多了一道銀光閃閃的手鍊,那是她從未擁有過的飾品。

她的心跳微微一頓,呼吸變得輕淺。她清楚這不是醉意造成的視覺錯亂,也不是燈光的錯覺。「你們的倒影……也是這樣嗎?」她壓下眉頭的抽動,轉向另外兩人。

「不是我現在穿的衣服。」心怡的回答像早已準備好,「我看到的自己,穿著米色連身裙,腳踩灰襪配帆布鞋,頭上還綁著一條藍色髮帶。那條髮帶我學生時代偶爾才戴,兩年前就丟了。」

「我看到的是白色襯衫配藕紫色褲腳,」蘇煦瑋冷靜陳述,「現實中我穿的是深藍圓領T恤和黑褲。而且倒影戴著眼鏡——我今天根本沒戴隱形,更別說眼鏡了。」

三人各自盯著玻璃中的倒影,誰也沒有移動,也沒有人立刻轉頭互視。他們的目光彷彿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牢牢吸住,只停留在那個「不正確」的自己身上。玻璃不再只是透明的屏障,而像一頁晦暗難解的頁面,隔開了他們與現實的界線。

空氣中,只剩杯中殘留的蒸氣,以及吧檯後奶泡機微弱的運轉聲。這份喧囂與寂靜之間的落差,像一根細絲,勉強維繫著現實的邊界;而每個人的影子,卻各自被重新投射出不同的故事與姿態。

「倒影裡的時間和光線……好像跟現實不一樣。」心怡的手指緩緩摩挲著拋光的桌面,指尖滑過一道昨日未擦乾的水漬,「你們看,玻璃裡的我,身後的街景像是早上七點多——影子很短,陽光很強。可現在已經快晚上八點了。」

「我的倒影也是。」嘉欣微微抬起下巴,「背景裡那間小食店還沒拉下鐵門。我剛才經過時,它早就關了三個小時。」

「我的倒影……手裡握著一支筆。」蘇煦瑋的聲音忽然低了下來,「那個姿勢,我好像在大二那年經常這樣——下班後獨自留在咖啡店寫筆記,總是坐在窗邊。」

他的語氣裡,浮起一絲十年前的回聲。

玻璃裡三個人的動作同步——身體微前傾,眼神集中,眉宇間浮現一絲困惑。然而僅僅過了一秒,倒影中的三人彷彿受到某種外力牽引,各自微微轉向不同方向,動作出現細微偏移。嘉欣的倒影緩緩伸出右手,像是想揮手致意,卻在半空中驟然停住;心怡的倒影輕輕搖頭,將披肩拉緊,嘴唇微動,彷彿在說「不是這樣」;蘇煦瑋的倒影則慢條斯理地將筆收進口袋,左手輕撫氣泡杯的邊緣,指尖細數著杯身的紋路。

「這……不是正常的反光延遲。」嘉欣低聲說,語氣中帶著警覺,「那些動作,不是我們剛才做過的任何一個。甚至……像是不同時間的記憶,在此刻交疊重現。」

「你們剛才點咖啡時,有誰做過這個手勢?」心怡指向玻璃中嘉欣的倒影——那只手懸在半空,指尖勾出一道熟悉卻又陌生的弧線。

「我沒有。」嘉欣一字一句地回答,「剛才我一直雙手交疊放在桌上。」

蘇煦瑋輕敲桌面,聲音沉穩:「這應該是『縫隙效應』引發的共感現象。我查過資料,城市某些區域的玻璃會因為長期累積的光影殘像,短暫顯現出與現實脫節的『時光片段』。不是我們記錯了,也不是誰分心,而是這片空間裡的影像記憶過於密集,剛好在同一刻被同時喚醒。」

三人繼續盯著玻璃,只見倒影中的他們又開始出現細微的重疊。街燈的光線自上而下投下新的層次,窗外街景中駛過一輛黃色小巴——但現實中,門外的街道空無一物。

嘉欣忽然察覺,倒影中自己的圍巾褶皺位置與現實完全不同。那倒影慢了半拍,才緩緩將圍巾拉直。她下意識想抬手調整,動作剛起,玻璃中的影像立刻跟上,卻總像遲了一瞬。

「你這個動作,始終無法完全同步。」心怡低聲說,現實與倒影中的兩人幾乎同時咬緊了下唇。

「不是我在控制。」嘉欣語氣堅定,「我現在只想知道——倒影的主體,究竟對應的是哪一段現實?」

「你們看我的倒影。」蘇煦瑋指向玻璃中的自己,「那個表情……我只在大病初癒的某個清晨出現過。甚至比我自己記憶中的模樣還要清晰。」

玻璃中的倒影呼吸漸緩,下巴微垂,臉上浮現出一種疲憊底色夾雜著淡淡微笑的神情。三人凝視著,空氣彷彿凝滯,壓力悄然攀升。

這短暫的異常,宛如將現實與回憶、當下與過去摺疊成一枚雙面硬幣。玻璃映照出的不再只是表象的倒影,而是從身體深層記憶中悄然浮現、未曾經歷卻真實存在的片段。

「你們有這種記憶嗎?」心怡屏息,語尾刻意拉長,試圖為這份不安尋找一個落點。

「第一次這麼明顯。」嘉欣承認,「以前頂多是水面或玻璃閃過一瞬即逝的畫面,但這次……所有細節都像剝開了某層掩蓋,直接暴露出來。」

「剛才那一刻,你們有同樣的感覺嗎?」蘇煦瑋眼中閃過一絲困惑與某種難以言喻的欣慰,「我覺得,我們不只是彼此倒影的陪襯。這一刻,彷彿整座城市的縫隙同時打開,讓那些被遺落的時刻,得以自由走進現實。」

眨眼之間,倒影重新與現實同步。三人的衣著、姿態、光影瞬間歸位,背景恢復成夜間應有的深藍與斑駁黃光。城市的輪廓重新穩固,門外路燈拉出長長的人影,玻璃上只剩下三人模糊卻真實的重影。

這一變化悄然降臨,彷彿淺淺翻身,令室內安靜得如同冰層覆蓋,封住了每一頁思緒。沒有人主動開口,空氣中僅餘心跳與呼吸聲,在桌下陰影裡輕微迴盪。店內燈光微微顫動,牆角音響滲出細弱的電流雜音。方才那種共振、融合、時間錯位的感覺早已消退無蹤,只剩下沉默,像盛夏過後懸在午後的土黃色塵霧,靜靜沉降。

蘇煦瑋舉起杯沿,將冷卻的咖啡一飲而盡,目光隨之飄向窗外被夜色拉長的街景。「每次這種片段結束,總會湧上一種遲鈍的落寞,像是從某種共鳴中被硬生生抽離。」

嘉欣眉頭微蹙,神情迷惘:「你說的這種『縫隙效應』,會不會只是大腦短暫的感知異常?還是……它已經成了我們記憶的一部分,一種潛意識的疊加?」

「這種縫隙,不由我們評判。」蘇煦瑋輕聲回應,語氣裡帶著不容質疑的決然,「就像城市裡那些不被注意的裂痕,有人視而不見,有緣人卻自然會被吸引而來。能看見的,終會聚在一處。」

心怡深吸一口氣,不再追問細節。她閉上眼,將手心殘存的溫度輕輕貼在桌面上,彷彿想把某種真實感傳遞出去。「每經歷一次這樣的缺口,現實的邊界就更模糊一分。」

咖啡廳的夜色終於沉澱成一種難以區分的質地——不分彼此,不分倒影或本體。三人坐在同一張桌旁,與玻璃窗對面的「自己」遙遙相望,各自沉思。他們都清楚,此刻所經歷的,以及玻璃映照出的影像,早已超越都市怪談的範疇,而是城市深處累積已久、終於短暫釋放的秘密。

沒有人再試圖打破沉默,去驗證那十分鐘內所見的一切。杯底沉積著細小的咖啡殘渣,桌邊的濕巾漸漸乾涸,牆上的時鐘滴答前行,數著下一個未知的未來。正如城市中的每一面玻璃、每一扇門縫、每一堵牆與地鐵車窗,真正的裂縫從來不是靠言語申訴或揭發就能弭平。在那些縫隙之間,未說出口的真相,才是最熾烈的配角。

夜越來越深。外頭街市最後一絲藍光斜斜打在落地窗上,現實與倒影再度緩緩靠近。三人心中明白:這一夜過後,他們再也無法單純以「真」與「假」、「主體」與「分身」來定義這座城市的每一次裂解。因為每一次共感之後,縫隙中便多了一道新的影子——而那些影子的故事,正悄然開始凝聚。

分身之城12-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