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身之城:倒影人生: 第十三日:失聯時刻
清晨的高美苑異常安靜。卓心怡的房間裡,天光尚未完全灑落。手機鬧鐘自六點半起便斷續響起,但她遲遲未起身,也沒拉開窗簾。她的身體仍緊貼著單人床板,昨晚回家後僅簡單洗了臉,連穿了一整天的深色牛仔褲都未脫下。棉被在層層褶皺中將她裹住,本該舒適,這一天卻怎麼也找不到合適的姿勢。
手機螢幕顯示「07:12」。她輕輕坐起,伸手摸向床頭那一疊待簽的公文袋。因昨夜連班清查公司資料、逐條備註,她早已規劃好今日全天居家,專心遠端處理行政流程。她打開公司群組訊息,仔細確認主管前一晚交代的事項,反覆核對每一份已寄出的文件副本。桌上的計時器一圈圈轉動,她每隔十分鐘便刷新一次狀態——全程未曾離開房間半步。
八點五十八分,公司人資部傳來第一則訊息:「今日商場區域有重要文件需現場簽署,請心怡於早班時段至負責人會議桌面完成親簽。」心怡立即回覆:「今日本人全日居家作業,主管昨夜已明確允許以電子簽章授權處理,上午不會到現場。」
三分鐘後,人資再度來電。「文件已經簽完了,系統顯示已在九點四十一分完成存檔。」
「我不可能簽署,」她冷靜回應,「我從未出門,電子簽檔要到下午才會上傳。請查核監控畫面,並調閱門禁紀錄。」她隨即截取早上七點至十點的門禁資料——高美苑的出入卡今日尚未有任何刷卡紀錄,房門上的金屬安全鎖亦無開啟跡象。
人資很快傳來一張截圖。「妳確實在九點三十八分,與商場保安一同於B座會議室完成簽署。」螢幕下方的時間標記清楚寫著「09:38:14」。畫面中,一名女子身穿米色西裝套裝,髮帶整齊貼合後腦,左手執筆,右手扶著文件,身旁保安正指著某一行欄位。會議桌上一盞裝飾台燈,燈罩投下的斑駁光影映照出紙張輪廓,字跡清晰可辨。
女子低頭簽名,筆尖緩慢落下——「卓心怡」三字工整無誤。商場監控來自兩個角度,其中一組鏡頭透過會議桌光滑表面的反射,清楚捕捉到她的側臉:髮絲弧度、下頷線條,與本人幾乎一致。
「這不是我。」她立刻在人資群組留言,「我全程在家,不可能出現在會議室。請調閱高美苑與商場兩地的完整門禁與監控紀錄。」
保安部門迅速回傳大樓門禁資料。「所有樓層、電梯、會議室專用磁卡的進出紀錄,僅有09:23與10:00兩筆,均非心怡之卡號。」而「09:38」當下,高美苑七樓走廊的門禁鎖與電梯監控皆顯示房門未啟、無人出入。同時段的電話錄音也證實,她正與主管確認居家辦公細節。
「這不可能,」她低聲自語,「我連衣服都沒換,今天的襯衫都還沒穿。」她低頭,將身上暗藍色家居服與截圖中的米色西裝仔細比對——顏色、領型、袖口紗線的斷點,竟與她最常穿出席正式場合的那套西裝完全吻合。
「這應該不是AI合成。」人資語音略顯遲疑,背景夾雜著雜音。然而下一張截圖讓她背脊發涼——商場監控自動存檔的畫面顯示:「09:30:25」,大堂穿堂口處,一名與她外貌相同的女子與兩名文件專員擦肩而過。靜止畫面中,那人低頭看著手機,側影與她如出一轍。
門禁管理人員補充:「同期通過大堂鏡頭的身分識別系統判定為卓心怡,但IC卡刷卡紀錄為空白。當時保安曾詢問是否更換卡片,對方回應『臨時出差,主控已臨時調配』。」
心怡抬手按住額頭,打開鏡櫃翻找昨日未拆的新髮夾,卻清楚記得那隻遺落的舊髮帶仍留在枕頭邊。她根本沒換過髮飾,更不曾穿上那件米色西裝。
公司後台系統今日新增一筆線下簽署的手寫資料,人資隨即將掃描檔傳來,文件上附有「卓心怡」的親筆簽名樣本。筆跡的壓痕、筆順,乃至日常書寫中自然形成的字體特徵,全都與她本人如出一轍。就連「怡」字末尾那一勾,都微微向右下斜出,與她長期以來的書寫習慣完全一致。
「我的筆跡很難模仿。每個轉折的弧度、每一筆的墨水濃淡、握筆的力道與角度,都是長期累積的習慣。若有人偽造,怎麼可能連紙張上的壓痕和指腹輕觸的痕跡都一模一樣?」她翻出近半年來所有公司留存的簽署文件,逐一比對過去的簽名,每一筆每一畫,竟無一不吻合。
但她清楚記得,今晨自己的每一個動作——她確實未曾離開高美苑,也沒更換過標準套裝。早上甚至懶得洗頭,連平日起床後換上襯衫的習慣都沒執行。鏡中映出的,是一頭披散的自然波浪長髮;而監控畫面裡那名女子,髮際清晰露出潔白的髮帶,形象整潔得判若兩人。
「邏輯上根本不可能。就算有人刻意模仿,也不可能在同一時間出現在兩個地方。若真有人冒充,怎能同時複製我的筆跡、外貌,甚至連行為細節都無縫接軌?」
然而人資持續傳來新的監控檔案。09:41之後,「她」與保安及兩名同事寒暄,側身從會議室走出,緩步踏入電梯。鏡頭拉近,解析度調至最高,畫面中的人靜靜退入角落,低頭時露出一片暗色的手機螢幕。手機殼竟與心怡昨天才購入的那款完全相同——咖啡色畫布材質,防滑護套邊角處,甚至還有一條細微的拉絲脫線,與她手上這支一模一樣。
她環顧四周,自己的手機就放在電腦桌右上角,從未離開視線。螢幕顯示,本日所有網路活動僅限於七樓的WiFi環境。她刻意登入微信、支付寶,查詢地理定位與移動網絡紀錄,時間軸上完全無法匹配任何商場或公司現場的地標數據。
「門禁記錄、監控畫面、電子足跡,全都顯示我在家;但現場監控、簽名筆跡、同事證詞,卻一致指認我人在公司。」她咬著下唇,頭皮泛起一層細密的冷汗。
與此同時,部門主管也進一步確認,當日會議現場「確實有心怡本人出席」。有人回憶,「她」在09:35於會議室外主動向兩名專員打招呼,語氣、表情與聲線,皆與心怡平日習慣無異。更有人用手機偷拍下畫面,錄音中的聲音低沉微啞,正如同她深夜長談後那種特有的沙啞聲調。
一切都對上了——除了,她從未出門。
「我明明沒出門!」她指節叩擊桌面,從隨身包到床頭櫃逐一翻找所有可疑物品,每樣東西都確確實實屬於家中原有,無一被調換。門外郵箱的卡片、快遞包裹、報紙,全都如常收取。更有鄰居作證,今晨七點半曾見心怡在樓下公共衛生間晾曬衣物。
「公司已確認錄影,畫質完整,未經任何修改。」人資轉達保安部門的說明。「這是原始檔,未經剪輯,也無後製處理。」
她再次回放大堂過道的監控畫面——畫面中的「心怡」與此刻坐在鏡前的自己,在動作與靜止的節奏上完全同步。胸前識別證清晰可辨,與她抽屜中存放的那張一模一樣,就連證件背面貼著的那顆已微微褪色的貼紙——上週升遷答謝聚會所用的特殊識別標籤——也分毫不差。
「怎麼可能有如此精確的複製?」她反覆比對後,只覺內心像被撕開一道縫,正緩緩擴成深淵。
為確保真實性,公司IT部門進一步調出人臉辨識系統的跨平台比對分析。AI自動比對五官特徵:眉角弧度、耳骨形狀、唇線走向、瞳距長度,乃至顴骨輪廓,皆與她體檢時留存的生物數據高度吻合。「誤差不超過3%,僅因拍攝光線與陰影造成的正常浮動。」
最後一項佐證來自商場門衛。經核對簽名樣本後指出:「這人小時候左手中指第二指節有燙傷疤痕。」監控畫面中的「心怡」,其手指疤痕確實比日常略深一層,極其細微,若非本人親自比對,幾乎無法察覺。
她雙手交疊,緩緩攤開自己的左手,凝視中指。那道兒時被滾水燙傷的細痕,今晨因刮過熱水壺而微微泛紅,輪廓清晰浮現。與截圖比對,紋路、形狀、位置完全重疊——這已非單純的身份誤認,而是某種極度精準的「替換」。
她茫然坐回書桌前,幾度張口欲辯,卻發不出聲音。腦中僅有一念反覆翻湧:
「這不是誤會,也不是技術出錯。這座城市裡,確實存在另一個『我』,在某個看不見的縫隙中行走、簽名、活動,與我同時存在,又彼此為證。」
主管最後傳來簡短訊息:「文件已存底,身份核驗通過。如有異議,可申請調閱現場指紋紀錄。」
心怡攤開手掌,盯著左手指紋,想起昨日確曾在高美苑郵箱完成生物辨識登錄。她立即調出家中指紋鎖的使用記錄——所有操作僅顯示凌晨與上午各一次,從未於上午九點多外出。
「這就是城市的失聯時刻嗎?」她無聲低語,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無法分辨:鏡中映照的這個人,與出現在商場的那個「心怡」,究竟誰才是此刻的主體。
兩者皆有證據,皆能自證其存在。
而她,正站在真實與複製的交界,動彈不得。
玻璃窗外的晨光緩緩流淌進高美苑七樓的房間,空氣中已浮現一絲初夏的潮熱。卓心怡靜靜坐在書桌前,掌心緊貼手機背殼,左右手指因長時間握持而泛白發青。腦海翻湧如浪,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的視線落在房門底縫,陽光斜切而入,勾勒出縫隙間漂浮的微塵,一點一點,劃破這壓抑的清晨。
桌上散落著幾樣物品,像證據般靜置:未拆封的髮帶、今早才打開的牛奶盒、印有日期的報紙——全都確鑿地證明,她自昨晚起未曾踏出房門一步。
「現在只能從手機查起,看看有沒有自己毫無記憶的紀錄,或是被調包的痕跡。」心怡用左手食指劃開螢幕,語氣低啞,幾乎貼近自言自語的邊緣。
她點開通話記錄,第一眼便瞥見一筆陌生號碼,標註時間為今晨十點零九分。
「這是什麼?」她迅速點進詳情。
通話時長顯示「03:18」,來源標示為「廣場南側」。她按下播放鍵,耳機裡立刻傳出一道低啞的女聲:「妳已經在現場了,資料帶齊了沒?」
聲音夾雜些許環境雜音,像是有人正穿行於辦公大樓的瓷磚走廊。
「資料我放公司了,等下午會議再去簽,不是說好線上開會嗎?」自己的聲音響起,語調冷靜如常。但下一秒,那聲音尾端卻出現一絲異樣——語氣收得過快,短促而收斂,與她平日說話的節奏略有出入。
「妳先到大堂驗證一下資料,不然流程卡住,領導剛剛已經在等妳了。」對方回應,背景傳來人群走動的窸窣聲,還有幾聲拍打桌面的脆響。
對話內容看似平常,毫無破綻,但心怡翻遍記憶,卻完全無法回想今晨十點零九分曾接過這通電話。她清楚記得,那時自己正為一份數位報表焦頭爛額,雙手從未離開鍵盤,房間一步未出。甚至外頭早餐車的「叭叭」聲都還在耳邊迴盪。
「如果我真的在大堂接了電話,通訊紀錄和定位一定會留下痕跡。」她立刻進入系統設定,逐一翻查定位記錄。結果顯示,今晨手機定位始終鎖定在高美苑七樓,圖釘般的光點一動未動。然而,卻有一條自動上傳提示:九點五十九分,上傳了三張「活動相片」。
「活動相片?」心怡眉頭微蹙,手指立即滑向相簿,下拉翻閱今日的時間軸。
縮圖逐一跳出——第一張是公司大堂會議區,第二張是靠近文件櫃的會議桌全景,第三張……第三張的角落裡,赫然出現了一個「自己」。
照片中的她穿著米色西裝褲裙,搭配一件貼身的蕾絲白襯衫,肩上的手袋正是去年秋天換季時購入的淺灰水洗款。背景的會議牆上貼著四張提醒便條,公司LOGO清晰可見。玻璃杯裡盛著半盅茶,桌上的文件,正是主管今早反覆強調的那份重要檔案。
「這照片是誰拍的?我今天根本沒出門,怎麼可能有這身打扮的高清照片?」心怡聲音微顫,目光死死盯住畫面中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無論是笑紋的角度,還是低頭抿唇時嘴角向左微翹的弧度,全都與她本人分毫不差。
可那個人,不是她。
她細細放大那張照片,瞳孔中映出螢幕的微光,畫面裡幾個模糊的身影若隱若現。她的肩頸不自覺地繃緊,右手無意識地做出握筆的姿勢,左手輕壓著虛空——那是她每次簽署重要文件時的習慣動作。然而她清楚記得,今晨此刻,自己只是在房間裡把牛奶倒進玻璃杯,甚至還想著要不要先沖個涼水澡降溫。
心怡再往上滑一格,出現另一組影像:會議桌對角的特寫,畫面中除了自己,還有兩名同事的側臉——她們正與那個「心怡」交談。相冊自動標註「地點:商場B座會議區」,下方時間清楚顯示為「2024.04.06 09:37:46」。
「我怎麼可能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心怡額角沁出冷汗,低頭對照手機畫面與現實中自己身上穿的家居服,再比對照片裡那一身整齊的職裝。
她打開前鏡頭,伸手整理髮絲,指尖輕觸眉間,感受到一絲微涼的汗意。「難道我睡著時夢遊出去了?還是……他們拍的是別人?」
「唯一能驗證的,只有聲音紀錄和現場談話內容。」她反覆點選播放,照片上方同步備份的短語逐漸傳出。對話中「她」的聲音低啞,每個字都像從牙縫間擠出來般清晰。
「這組文件今天一定要簽清楚,不然下午流程會卡住。」一名女同事說,語氣略帶催促。
「放心,我不會漏掉程序。」照片中的「她」語氣平穩,甚至笑了笑,「下午開會前,我會完整交給你們。樓上剛好有主管,麻煩請他一併簽掉。」
「那主體流程要調整,需要即時拍照備案嗎?」同事追問。
「我自己帶了手機,會幫忙上傳。」影像中的「她」冷靜點頭,手機緊貼桌緣,那款咖啡色防滑護套上的舊拉絲痕跡,清晰可辨。
那語調無論誰聽都是心怡慣用的「交代式」口吻——語速、咬字、連貫性,甚至語尾微微揚起的頻率,全都分毫不差。但她確信,今晨自己根本沒開過會,也沒使用手機錄音,甚至還抱怨過週末冷氣噪音太大,連點早餐的心情都沒有。
「這不是我發出的聲音,卻是從我的手機錄下來的。」心怡低聲重複,指尖泛起細密的冷汗。
她重新梳理今日所有紀錄:家中電器、衣櫃、牙刷、餐具皆原封不動;門口鞋櫃的拖鞋整齊如常,一早她摳掉的那小塊橡膠,仍卡在門框下沿。
她切換到通訊軟體,發現早上「自己」在工作群組發了一則訊息:「已簽到會議室,待會再交底資料」。這句話的用語、語氣、格式,完全符合她平日回覆公司的習慣。可那條訊息發出時,她還裹著棉被沉睡,連床都沒下過。
心怡將手機貼緊耳邊,一邊播放會議錄音,一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仔細分辨那些語音中的細節。
錄音裡的聲線,每一個停頓、每一次話題轉換,都與她平日的習慣完全一致。包括她在工作日中對Excel表格與會議流程的標準表述方式,甚至有一段正是她常不自覺重複的口頭禪:「流程歸零再推進」。這種細微的語言習慣,只有長期共事的同事才會察覺。
她切回相冊,翻到下一張照片。角落裡經過的保安左臂上,清晰地貼著公司藍白相間的徽章。那人低頭看文件時微微噘嘴的動作,正是他一貫的習慣——嚴肅、專注,從未改變。
「這些細節全都吻合,不可能是巧合……」心怡喃喃自語,下意識在房間裡踱步。
她再次點開手機的定位記錄。上午九點之後的軌跡毫無波動,始終停留在高美苑七樓。Wi-Fi信號也從未連接過廣場商場的任何熱點。換句話說,所有客觀數據都顯示她從未離開住處。那麼,現場發生的一切——除非有另一個「她」,在完全同步地代替她行動。
但就算那個「她」能完美模仿外貌與聲音,手機的使用紀錄又該如何解釋?通訊記錄、社交通知、照片上傳與備份時間,全都與本體同步無誤。若非共用同一台設備,便是有某種無法解釋的機制,讓兩者共享同一條數位軌跡。
「難道……她直接知道我的密碼?還是說,我們其實共享同一段時間?」心怡轉頭望向相冊。照片中的自己背對鏡頭,她將畫面拉遠,會議桌邊的電子時鐘顯示:「09:42」,與公司系統自動備份的會議錄音時間分毫不差。
「這城市,是不是只有少數人能看見真正的縫隙?那縫隙,又長什麼樣子?」她試圖用自問自答的方式緩解思緒的緊繃。
她翻開桌上的紙質便利貼記事本。今天的備忘僅寫到「7:30-8:00 起床準備上午資料」,之後再無記載。紙緣一道細小的牙痕清晰可見——那是她早上焦慮時咬碎紙角留下的痕跡。
她環顧四周,浴室的毛巾、鏡子都未被動過。房內一切如常,彷彿從未有人進出。可正因如此,這空間才顯得格外空蕩、疏離,像被某種無形的存在抽走了一半的真實感。
這時,手機的LINE群組跳出一則訊息:「記得剛才會議室合影要大家存底。」是同事剛發的。照片裡的「心怡」站在會議桌旁,嘴角揚起那抹熟悉的微笑,背景正是她從未踏足的會議室。她機械式地回覆:「好,已存檔。」儘管她清楚——自己根本沒經歷過這一切。
她將臉埋進掌心,指尖冰冷。風從門底縫隙吹入,夾雜著外頭垃圾車剎車的摩擦聲。城市依舊運轉如常,唯有她的記憶——那無法對證的不在場證明、手機裡的聲音與影像、照片中確確實實存在的「自己」——已裂成一道她無法理解、更無法修補的斷層。
下一秒,備忘錄頂層自動跳出一條語音提醒:「你今天有出過門嗎?」時間標記為九點十九分。點開後,錄音傳出低沉的聲音:「有,去商場處理文件,很快回來。」系統自動標註的地點為「會議室B」,日期與現實的定位紀錄卻明顯不符。
「這聲音……是我。但我根本不記得說過這句話。」心怡深深吸氣,努力壓制即將崩潰的意識。她抬頭望向電視螢幕,液晶面板映出她的倒影:坐姿工整,動作緩慢,像被某雙眼睛從遙遠之處靜靜凝視。
現實,正在她眼前一分為二。
小米智能手環突然振動,螢幕上跳出提醒:「上午九點半,今日步行457步」——比平日在家時多出許多。她抬起手腕,看見手環內側沾著一圈灰黑色的汗漬,那是剛才在家打掃時留下的痕跡。但步數卻明顯異常,彷彿有人借用她的身軀,在她毫無意識的狀態下,替她走過一段她無法記憶的現實。那些數據靜靜躺在記錄裡,無法查證,也無從辯駁。
她點開手機相簿,滑到最後一張尚未刪除的照片,赫然發現一幀陌生角度的自拍。畫面中的自己正對著鏡頭,背後是地鐵出口——那是她半年來從未踏足的站點。系統顯示的拍攝時間,正是今天早上九點,與手環的步數紀錄完全吻合。「這支手機,到底被誰用過?」她腦中閃過一念,幾乎想將所有電子設備扔進垃圾桶,徹底逃離這種無法證明自身存在、卻又被現實割裂的恐懼。
她回頭望向房門,門縫底下滲進樓道夜燈的微光。她知道自己在這裡,卻又感覺自己不在。每一筆數位痕跡都在為「另一個自己」作證,唯獨她自己,無法回憶起那些時刻究竟發生了什麼。
窗外,啟明星悄然升起。房內光影斑駁,鏡中的臉孔唇色發青、雙頰蒼白。「到底誰還記得我曾經出現過?」心怡站在城市的縫隙之間,終於明白:真正的不在場證明,不是缺席,而是記憶中那個空白的自己,與現實裡多出來的分身,永遠無法對質。
分身之城13-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