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身之城：倒影人生: 第十七日：照鏡
清晨，高美苑七樓B室的浴室裡仍瀰漫著溫熱的水汽。外頭天色尚未透出金光，窗邊濕氣夾著昨夜殘留的雨意，凝在磨砂玻璃上，將每一縷可能透入的日光擠壓得碎裂斑駁。牆上一排白色瓷磚延伸至天花板，縫隙間積著去年冬天未清理乾淨的灰塵。這樣的清晨看似尋常，卻在每一秒中滲透著某種難以言說的錯亂感。
卓心怡站在洗手台前，手指無意識地掠過桌面上的粉色毛巾、半空的牙膏管，以及一只剛洗淨卻仍留有杯底茶垢的玻璃水杯。「咚」一聲，她將杯子隨手放下，玻璃與陶瓷台面碰撞出清脆的響音，在狹小空間裡蕩開三重回聲。空氣彷彿因這聲響微微震顫，水霧也隨之被攪動、分層。
「怎麼這麼多水氣？」她低聲呢喃，聲音輕得幾乎融進呼吸。心怡抬起手背輕抹鏡面中央，指尖擦過一層濕軟的霧氣。每一次來回，都在鏡上留下彎曲的痕跡，水珠沿著指腹畫出的軌道無聲滑落。漸漸擦出一片清晰的區域，映出她尚未梳洗的面容——眼角微腫，頭髮半束於腦後，鬢角還沾著昨夜殘存的潮氣。
「這張臉……」她並未急著開始整理，反而被一種莫名的遲疑釘在原地。她凝視鏡中的自己：嘴角的細紋、下巴的輪廓、眼袋下那圈淡淡的青藍，無一與現實不符，卻始終無法真正相信——這倒影就是此刻的自己。
她緩緩將手掌貼上鏡面中央，掌心的溫度隔著玻璃遲緩地傳遞過去。「冰的。」她極輕地說，語氣幾乎與吐息重疊。鏡中的影像也同時伸手貼合，兩隻手掌隔著厚厚的玻璃重疊在一起。只是——當她確確實實放平指尖時，鏡中的那只手卻遲了一瞬才完全貼合。那種延遲，像極了童年看過的錄影帶慢動作播放，能清晰捕捉到每一根手指關節緩緩彎曲的弧度。
「怎麼……」心怡驟然一顫。她沒有立刻抽手，而是死死盯著鏡中倒影，細細比對每一處細節。浴室裡所有的聲音都被她的心跳蓋過，耳中只剩高頻的耳鳴嗡嗡作響。她用餘光掃過鏡中雙肩與額角的位置，確認一切與自身吻合。忽然，她察覺鏡中的手掌位置稍稍偏移了半公分。
「這距離……以前好像沒有。」她正想移開右手，卻發現鏡中的自己竟稍快一步，食指關節不自覺地向下微弓。就是這個細節——那彎曲的幅度與她此刻的動作完全不同。這種錯位不似光影殘留，也不像鏡面扭曲，倒像是真有一個「延遲的自己」正透過玻璃緩慢模仿，亦步亦趨地追隨著她的每一個動作。
她閉了閉眼，再睜開。鏡中的倒影依然慢了半秒。當她眨眼時，現實中的眼皮親密合攏，而鏡中那雙眼卻多停留了一拍，彷彿在審視她是否還敢相信這一切只是濕氣作祟。
「你要怎樣才跟得上？」她在心裡反覆問。她回想過去兩週每一次晨間照鏡的瞬間，明明只是梳洗刷牙，卻總感覺鏡中另有「一人」悄悄拖慢節奏。即便多數時候影像看似同步無異，卻總在某些瞬間——如今天一般——動作明顯落後。
她想起昨夜與嘉欣的閒談，兩人爭論早餐吃的是蛋還是粥，誰也說服不了誰，更找不到確切證據。那時她沒敢提起，從三天前開始，每次照鏡，都像被另一個「自己」複製並延遲地呈現。不只是「手慢半拍」，更像是鏡中人的存在本身便是一個觀察者——靜靜等待主體的疏忽，等待一個能真正主導行動的時機。
「難道……那才是真正的我？還是……」她不自覺低語。話音未落，她突然注意到鏡中倒影的嘴角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那不是她當下的表情，更像深夜夢境中一抹悄然彎起的影氣。
水龍頭滴下一顆水珠，「啪」地落在洗手台邊緣，聲音卻被濃密的水霧吸去大半。心怡放慢呼吸，強迫自己不移開視線。她再次重複實驗：右手張開，食指與拇指交疊，緩慢擰住鏡面左側一處黑點瑕疵。鏡中的影像再度遲滯，這次更明顯地慢了零點七秒——而那張臉的雙眼深處，竟隱隱浮現一層不屬於她的躁動。
「如果我現在出聲叫你，你會回應嗎？」她壓低聲音，幾乎僅以唇語吐出這句話。
鏡中的她也張嘴，但——聲音未出，嘴型已不完全一致。就在這一瞬，心怡終於感覺心臟漏跳一拍，指尖緊貼玻璃，汗水沿著掌紋悄然蔓延。
水霧隨著呼吸與體溫逐漸蒸散，鏡面的輪廓變得更加銳利——所有細節都被拉近放大：一張臉、一雙手、一組滯留在當下時空的影像。每一根髮絲、耳後那顆淺痣、眉間極其微弱的皺紋，竟都與她本體分毫不差。正當她準備轉身離開時，鏡中的那只手突然極輕地向下移動，嘴角微微繃緊，彷彿即將開口說出什麼。
「別動。」她低聲對自己說，腳掌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半步。「妳是我，還是……我已經不是妳了？」
鏡中的影像似乎也泛起一絲戒備的顫動，兩道目光在玻璃上交會，卻各自藏著陰影與寒意。或許是晨光斜照的緣故，那雙眼眸深處竟浮現比現實更明亮的水光，反而襯得兩個「自己」之間，裂開一道難以忽視的縫隙。
「還有什麼能證明，我才是主體？」她問。
這時她察覺，鏡面邊緣那圈水霧的輪廓裡，倒影的動作再度慢了半拍。她沒有移開視線，而是壓著喉頭，緩緩開口，一字一句刻意拉長：
「現在是幾點？」
鏡中的她明顯遲疑了一秒才回答，唇形的開合略顯僵硬，彷彿每個音節都得費力嵌入對應的軌道。
「六點三十五。」倒影終於出聲——語調一模一樣，卻遲了兩拍。
「妳還記得昨天發生什麼嗎？」她追問。
鏡中的心怡立刻垂下眼簾，彷彿害怕直視這個問題，就會墜入某個無法逃脫的裂縫。片刻後，倒影才重新抬起頭，目光牢牢鎖住鏡外的自己，聲音沉得只剩餘響：
「昨天……重複了很多次。但誰知道，哪一次才是真的？」
她的背脊驟然繃緊，冷汗沿著肩胛滑落，就連膝蓋也微微顫抖。她確信此刻所有的動作，都被鏡中的分身悄悄延遲。這種錯位，不僅侵蝕了身體的感知，更開始動搖她對「自我」的認定。
「如果我伸手——」她突然將手掌貼上鏡面，「妳能不能，早我半秒動？」
倒影沒有反應。這一次，鏡中的她微微揚起嘴角，僅眉梢輕挑，浮現一抹極淡的笑。那表情明明屬於自己，卻像隔著一層模糊的薄膜，由另一個「她」勉強拼湊出的偽裝，掩蓋內裡的空洞與慌亂。
「不可能完全同步。」她終於喃喃出聲。一股強烈的疏離感如潮水般撞上心口，衝擊著每一根神經，讓她開始質疑，自己究竟還是不是現實的主體。
水龍頭「滴」地一聲，一顆水珠墜落。就在那瞬間，她赫然看見鏡中的自己嘴唇輕啟，无声地開闔，聲音卻慢了半秒才傳來——
「……但妳還是我。」
那剎那，心怡只覺得整個浴室都靜止了——呼吸聲、滴水聲，還有她與倒影之間所有緊繃的氣流，彷彿都被那個遲疑狠狠劈成兩截。一截是肉身的焦灼與無措，另一截則被困在鏡中，握著自己所有的表情，卻怎麼也追不上下一瞬。
外頭垃圾車剛駛出高美苑，輪胎碾過地磚的聲響像惡作劇般趁隙鑽進寧靜。那聲音將她從凝滯中猛地拉回現實。心怡鬆開手，指腹帶下幾縷水珠，玻璃隨即又蒙上一層朦朧。短短幾秒，倒影便恢復成原本的模樣，隨著她蹙眉、低頭、撥髮，動作依舊嚴絲合縫。
她背貼著牆壁，站定五秒，將臉埋進毛巾，讓纖維吸去皮膚上最後一絲水氣。抬頭時，她決定不再看鏡中的那張臉，只是理順頭髮，步伐微亂地朝浴室門口走去。
「這不是夢，也不是幻覺，而是我終於承認的一道縫隙。」她輕聲說道，聲音幾乎微不可聞。腳步踏過地磚，她推開浴室門，水汽順著門縫湧入走廊，溫涼交雜。她沒有回頭，因為她知道——當她這一刻離開鏡子，鏡中的分身，或許仍停在最後那個「零點五秒」。
晨光在高美苑七樓B室裡鋪展成一層略帶清冷的薄霧，輕柔地籠罩著臥室、走道，以及屋內兩人的輪廓，將一切浸入一種近乎透明的寧靜之中。空氣清新而微涼，心怡沉默許久，鏡中映出的細節與那分身遲疑的嘴角，仍縈繞在她的意識邊緣，未曾褪去。
她緩步走出浴室，指尖還殘留著緊握冷玻璃後的微顫。經過客廳時，嘉欣已把早餐擺在桌邊——淡淡的蛋香與剛沖好的熱牛奶氣息悄然瀰漫。大廳安靜，寬大的白瓷牆面映著些許流動的光影，手機螢幕滑開，日曆顯示著星期五。這本該是按部就班的一天，卻在每一次呼吸之間，悄悄滋生出難以名狀的彷徨。
「妳刷好了？」嘉欣的目光沒離開微波爐，聲音懸浮在空氣中，彷彿從遙遠處緩緩飄來。
「嗯。」心怡輕聲應道，腳步輕巧地繞過茶几，手中還握著剛用過的毛巾，殘留的溫度轉瞬被室內冷氣吞噬。她隨手將毛巾掛好，抱臂靠在沙發邊緣，目光不自覺地落在對面玻璃窗的一角。外頭天色明亮，屋內卻瀰漫著一種說不清的陰翳。
「你要吃蛋嗎？」她問，語氣透著疲倦。
「今天不餓。」嘉欣手肘撐著桌面，語調像一道被撕裂又勉強黏合的膠帶，斷續而勉強。「昨晚有做什麼奇怪的夢嗎？」
「沒有夢到什麼。」心怡搖頭，想補一句話，嘴唇微微顫動兩下，終究沒再出聲。
「那……不舒服嗎？」嘉欣的提問機械而重複，像是例行問候，又像是在試圖確認現實的邊界是否仍穩固。
「只是覺得自己變得奇怪。剛剛……」心怡停頓片刻，臉轉向玻璃窗，眼角的細紋緩緩收攏，「在洗手間的鏡子前，我看見自己的動作慢了零點五秒。」
「又出現延遲了？」嘉欣語速一沉，眉頭微蹙，語氣中或許夾雜一絲揶揄，但更多是藏不住的模糊憂慮。
「不是第一次了。」心怡低聲說，手指壓住沙發扶手，指節在布面上來回摩擦。「這種延遲不像正常的倒影。剛才我伸手貼上鏡面，裡頭的我慢了一步；我張嘴，鏡中的嘴形也遲了半拍。」
「你是說——」嘉欣緩緩轉過頭，眼神漸漸凝重，「那也許不是我們的倒影，而是另一個你，在鏡子裡，隨時準備替換出來。」
「如果連動作都能完全同步，」心怡垂下目光，聲音幾乎被鼻音吞沒，「那怎麼知道哪一次才是最初的我，而不是下一個複製的版本？」
「還能用什麼來驗證？」嘉欣用右手指尖輕輕擦過桌角，一圈又一圈，從內向外劃出一道淺淡的痕跡。「以前我們說好要靠細節分辨：慣用手、胎記的位置、手機密碼……可現在你看——這些都能被複製。分身根本不缺『證據』。」
「有時候我會懷疑，」心怡咬著下唇，視線微微偏移，「是不是有一天，我們在這屋子裡悄悄互換了角色，卻沒被任何外在細節攔下來？也許昨天吃早餐的那個，已經不是今天的我和你。」
「如果真的交換過，」她壓低聲音，拳頭不自覺握緊，指節泛白，「你真的會知道嗎？」
嘉欣沒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像在尋找遠方的焦點，最終卻停駐在心怡眉間那道細紋上。「也許……不會知道吧。」每個字都像卡在心跳之間，空氣彷彿被分隔成兩層，「有時候別人看來一切如常，只有我們自己清楚，每一個細節其實都曾出過差錯。」
「那你現在相信誰？」心怡突然抬眼，目光緊鎖對方，彷彿想從她瞳孔深處找出某個足以辨識本體的印記。
「我自己也不確定。」嘉欣緩緩說，頭微微低垂，黑髮遮住半邊臉色，語尾無力地拖曳著，「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了。昨天、上星期、上個月……每隔一段時間，總會有那麼一刻，你會懷疑：自己還是原來的那個人嗎？」
「那你會害怕嗎？」心怡遲疑片刻，終於問出口。
「怕什麼？」嘉欣苦笑，微微抬頭，「怕自己消失？還是怕被換成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東西』？」
「也許兩者都怕。」心怡語氣倔強，指尖無意識地搓揉著便條紙上昨日寫下的備忘，「你想，那些日常——誰先吃早餐、誰關燈、出門時誰按下電梯……只要有一個細節慢了半秒，你就再也抓不住那個完整的『我』。」
屋內陷入長久的寂靜。外頭垃圾車傳來金屬碰撞的嘈雜聲，提醒著世界仍在運轉，但室內的一切，卻被這場關於「誰是誰」的陰影，一點一點拖進凝滯的膠質之中。
「那你會不會……」嘉欣忽然停頓，轉而望向牆邊那隻老舊的時鐘外殼，眼神空洞，「把現實交給別人去經歷？」
「如果可以選，我當然不想。」心怡冷冷搖頭，指甲在便條紙上刮出一道黑痕，語氣堅決而排拒，「但很多時候，根本不是你能選擇的。前幾天夜裡，我夢見另一個我走到了對面馬路上，回頭對我揮手。隔天早上，手機相簿裡多了一張照片——馬路對面，一個背影，拍攝時間是清晨五點零五分。」
「你有聯想到什麼嗎？」嘉欣語氣轉沉，「還是只是夢太深，記混了？」
「不是單純的夢。」心怡攤開雙手，眼窩微微泛紅，「照片就在那裡。而我那時明明還在房間，根本沒下過樓。」
嘉欣長呼一口氣，「這種證據最讓人受不了。哪怕只是一張照片、一條簡訊、一張你從未寫過的便利貼，只要一出現，你就會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經歷過另一個版本的現實。」
「但這些都無法驗證，哪一個才是真正的『我』。」心怡的語氣漸趨陰沉，「每次回看備忘錄，總覺得那些字跡不像出自自己之手。隔天醒來，筆記本上竟多出一整頁記載著昨天根本沒發生過的事。」
「你現在還覺得自己屬於這裡嗎？」嘉欣抬頭，聲音乾澀得近乎吶喊，「還是說，我們早就只是上一個『自己』消失後，留下來的空殼？」
「這個『自己』啊……」心怡喃喃低語，以指背遮住眼睛，屋內光影在眼瞼縫隙間晃動，「越到這種時候，我越分不清，什麼是身體、什麼是記憶、什麼又是被悄悄替換掉的日常。」
「有時候會不會覺得，根本不是我們在過生活，而是生活正透過我們，不斷疊加一層又一層的記錄？」嘉欣點了點頭，聲音空蕩，彷彿在回應一間無人的空屋。
「妳還相信我們能分得清嗎？」心怡再次追問。
「要不還是相信吧，」嘉欣輕聲說，嘴角浮起一絲笑意，卻藏在遲緩得近乎畸形的眼神背後，「不然一天又一天，不就變成不同的分身輪班上崗？」
說完，她站起身，打開窗戶，將室內潮濕的空氣攪動成一片冷冽的霧氣。陽光隨著她的動作切過窗台，在兩人頸後投下清晰的影子。那道影子緊貼著每一個動作，卻微妙地比本體慢了零點零幾秒，彷彿在現實與分身之間，進行一場無聲的耐性對峙。
「妳想過沒有，」嘉欣站在窗邊，身影映在反光的玻璃上，倒影像一層模糊的指紋，分不清真假，「一旦換過一次，就再也回不去了。」
「總覺得，下次遇到那零點五秒的延遲時，一切都會徹底崩解。」心怡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只有嘉欣能捕捉。
「我曾想過。」嘉欣終於語氣鬆動，肩膀微微塌陷，「如果有一天醒來，發現所有人都還記得原本的你，唯獨你自己對『我是誰』感到模糊——那時候，證據還重要嗎？」
「不知道。」心怡搖頭，呼吸拉得又長又緩。
「也許這座城市，本就是靠不斷的替換、互為分身，才維持著所謂的現實。」嘉欣關上窗，聲音被外頭車流切斷，只剩斷續一截，「我們只是偶然多睜開了一隻眼，看見了一個還沒完全補位的自己。」
「若下次你接過我的早餐，會不會還記得今天是蛋還是粥？」心怡低笑，語氣分不清是自嘲還是無奈。
「記不得，就當是新的一天。」嘉欣這句話像一道結界，劃開主體與分身之間最後的慣性邊界。
「也是。」心怡合攏雙手，體內翻湧的怒流與不甘，終於一點一點沉回心底。
屋內靜了下來。呼吸、心跳、身體的重量，全都像隔著一層慢半秒的玻璃。唯有手機螢幕仍在桌邊閃爍——備忘錄自動跳出提示。
「今日備註，身份核查。」
「下次照鏡子時，記得提前半秒動，說不定能搶回主導權。」嘉欣嘴角微揚，偏頭淡淡叮囑。
「除非，被錯位的自己先一步搶走。」心怡俯身撿起掉在地上的便利貼，將最新一頁日記夾緊，「只能繼續記下去，看看哪一天，自己寫下的內容，還能和昨天吻合。」
兩道背影並排映在窗前，被晨光拉得細長。只要微風輕拂，影子中總有一個會慢上半拍，像遲了一個呼吸。桌上的水杯凝著一層薄霧，杯底藏著一道極細的裂痕——看似即將閉合，又彷彿永難癒合。晨光漸亮，兩道身影擦身而過，隨即各自分流。
這天清晨終將沉入日復一日的喧囂之中。唯有在鏡子的深處，那瞬間的遲疑、那句「妳會知道嗎？」的低問，與那聲「我早就不確定我是誰了」的回應，始終如一根細針，縫進城市的曖昧邊界，靜靜繡著一道無法抹去的縫隙。
分身之城17-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