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的被告: 第七章:家庭裂縫
夜已深。
小區樓下的便利店早已拉下鐵閘,最後一道燈光被店員用力按熄。樓宇之間的馬路燈在玻璃窗上投出一圈暗黃的暈影。邵文忠拎著一袋便宜買來的水果,在樓下徘徊了好幾分鐘。夜風雖淡,他的手心卻全是冰冷的汗水,衣領貼在脖子後,背脊隱隱發濕。抬頭看見七樓那扇熟悉的窗戶還亮著燈,他不敢再拖延,終於慢慢將鑰匙插進鐵門。
門剛扣好,鞋還未脫穩,客廳裡一片寂靜,像一間早已被遺忘的舊屋。他剛想喊一聲「我回來了」,廚房裡已傳來一句毫不掩飾的冷淡質問:
「你又回來這麼晚?」周麗雲的聲音透著疲累與不耐,「公司不用吃晚飯嗎?電話也不接,是不是又跟那幫所謂的好同事拖到十二點?」
「今天倉庫多了幾箱貨,大家一塊兒做完才下班……」邵文忠輕聲回答,動作小心地把水果袋藏到玄關,頭低得幾乎對著拖鞋。
「是不是又是劉國威叫你留下來的?」她邊擦手邊走出廚房,額前幾縷散髮貼在臉上,眉頭皺得像窗外巴士急轉時劃出的痕跡,「上次你不是答應過,有事要早說?嘉嘉問了你三次功課不會,誰陪她?你有沒有想過,家裡根本靠不住你這個人?」
「對不起……這陣子公司很亂,王姐說下個月又要裁人,我真不敢耽誤……」邵文忠語氣越說越輕,「手機沒電,也不敢多講。」
「不敢多講!你每天就只會說不敢,什麼都不敢,難怪到現在還住這種小地方——屋子窄得像倉庫,連小孩畫畫都沒地方貼!」周麗雲提高聲音,語氣裡壓不住怨氣。她把砧板擦了擦,重重放回台面,「一回家就一臉疲態,你以為只有你一個人辛苦?我手指都裂開了口子,洗碗時全是菜渣!」
「麗雲,我真的不是……」他想靠近解釋,卻連一步都不敢多邁。
「不是什麼?你賺的錢,夠付下個月水電費嗎?你的工資單給我看過嗎?」她用毛巾把濕手往圍裙上一抹,「上星期我整理你的外賣單據,一堆飯盒錢——你自己在外頭吃,卻捨不得給嘉嘉買幾塊水果。你說,做父親就是這麼做的?」
「我……那些是同事請的。水果我今天買了香蕉和蘋果,都是特價的……」他把水果袋拿出來給她看,臉色更顯蒼白。
「你最好天天都有特價,家裡也最好天天省著過。我這手指都洗破了,還得替你想明天的菜,想你愛吃什麼。嘉嘉寫作文要畫全家福,你說沒空陪她畫,是不是?」她語氣越拔越高,眼裡已毫無溫度。
「我……是我不好。」邵文忠咬著牙,把頭埋得更低,「明天我一定早點回來。」
「你天天都說明天,一年說三百六十五次,哪一次算數?嘉嘉每次見我都先問:『爸爸會不會又不回家?』你知不知道這種話多傷孩子的心?」
「我沒想到昨天廠裡突然要加班……」他想解釋,可話到嘴邊,又自己咽了回去。
「說到底,就是沒本事!」周麗雲呼吸急促,終於走到窗前,一把拉開窗簾。樓下夜市正在收攤,遠處一盞藍色霓虹燈映在她臉上,襯得她的唇色愈加暗淡。
一時室內只剩下咕嚕作響的小電鍋,還在加熱明早要吃的粥,薑黃的氣息混著米粒微微焦糊的香氣,滲進屋子的每一道縫隙,反倒讓這方小空間顯得更加冷清。
「麗雲,妳別講這麼重的話……」他暗暗握緊拳頭,指節泛白。
「重?我不講重話,你聽得懂嗎?」她猛然轉身,目光如刀,「上個月你也這麼解釋,結果超市的帳單還是超支,米缸裡只剩半桶米,水都快蓋不住底了。嘉嘉的鞋子破了兩個洞,老師打電話來提醒,你當看不見?這些事我一件都沒漏,邵文忠,你呢?」
「……下個月工資一發,我就幫嘉嘉買新鞋。」他苦笑,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公司快發薪了。」
「等,又是等!你的人生是不是全靠『等』撐過來的?」她語氣一沉,「等了這麼多年,日子有半點起色嗎?嘉嘉一年年長大,學費、書本、才藝,哪樣不漲?我還能指望你什麼?」
「我……我知道自己沒出息,可是……我不想再聽了。」他話還沒說完,已轉過身去,語氣裡透著一絲微弱的倔強。
空氣瞬間凝滯。
「你覺得我說的全都不對?」她一掌拍上餐桌,聲音震得碗盤輕顫,「這屋子小得轉個身都得側身,半夜還得擔心天花板漏水,爸媽來住兩天都嫌擠,一家三口連塊安穩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你還當這叫家?」
「家是靠大家一起撐的,不是靠互相指責。」他忽然開口,聲音清晰了些,眼底閃過一絲絕望。
「撐?我拼了十年,你說你也『努力』,可三餐還是清湯寡水!嘉嘉天天問,為什麼爸爸不能陪她讀故事?她哭,我哄;她生病,我背她去醫院——那時候,你在做什麼?」
「我……」他張口,卻發現什麼都說不出。
「我要的不是你一句輕飄飄的抱歉,而是你能有一天主動扛起這個家,不用我再三提醒你『生活很難』!」她聲音越發激動,眼角微微泛紅,「我天天數錢數到手軟,不是為了當你的媽媽!」
「夠了,我也受夠了。」他終於頂了一句,聲音生硬,卻微微發顫。
「你受夠?那你大可以滾出去啊!」她猛地抓起圍裙,甩開椅子,金屬腳刮過地板,發出刺耳一聲響,「我一個人帶女兒也能過,說不定還更自在!」
「麗雲,我是這個家的父親,再怎麼有錯,也該有資格留下吧?」他低聲說,手心微微出汗,指尖輕顫。
「你要留下,就給我想清楚——怎麼做一個真正撐得起家的男人!」她嗓音沙啞,淚水在眼眶邊緣打轉,卻不肯落下,「別再讓女兒問我:『媽媽,爸爸為什麼總是苦著臉?』」
「我每天出門,只是想多掙一點……雲,妳不懂——」他聲音漸弱,像最後一絲力氣也被抽走,「……我真的盡力了。」
「盡力?你所謂的盡力,就是這樣溫吞無力?這樣能撐起一個家嗎?」她逼近一步,語氣凌厲,臉色因激動而顯得蒼白,「你要是個男人,就該去跟老闆爭,去拼更高的薪水,別整天回來抿著嘴,裝出一副可憐相!」
「有些事……我真的做不到……」他垂下頭,肩膀幾乎縮進衣領,「可是,我捨不得嘉嘉……」
「你若真配做她的父親,就該想清楚——你還要不要這個家。」她轉身走進廚房,不再看他,背影堅毅,卻藏不住那一瞬的顫抖。
客廳一片死寂,方才止不住的爭吵聲仍殘留在空氣中,像無形的灰塵懸浮不去。牆上的全家福照片下,新貼的貼紙還是嘉嘉畫的小太陽,旁邊的人笑得天真爛漫,與此刻的氛圍顯得格外刺眼。
角落的小房間裡燈光微弱,門外不時傳來壓抑的啜泣聲。屋內,嘉嘉緊貼著門縫,細小的嗚咽未曾停歇。小臉佈滿淚痕,她試圖用手背擦乾,可淚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床邊的布娃娃沾了些潮濕,嘉嘉蜷縮在棉被裡,頭埋進膝蓋,努力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媽媽又生氣了……爸爸是不是又要離家了?」她在心裡默默自問。床頭貼紙上的大太陽有些歪斜,背後的彩虹因用力過度,一角已經翹起。
外面,大人的戰爭尚未平息。廚房裡碗碟碰撞的聲響清脆而帶著怒意,每一次撞擊都像敲在嘉嘉心上。餐桌旁,只留下邵文忠呆坐木椅,雙手撫著臉,腦中只剩一片空白的沉默。
這個家裡,誰也無法安慰誰。
牆角傳來一聲輕咳,是嘉嘉把鼻涕抹在袖口上,眼神裡滿是驚恐。她抱著娃娃不停搖晃,試圖不去回想父母爭吵的話語,可那些話語卻像細小的針,從門縫中尖銳地刺進心裡。
臥室內外的燈光交錯,將這座小小的家切割成三個孤獨的空間:女人的辛勞與怒火,男人的無力與愧疚,孩子的恐懼與不安。
「我以後還會有家嗎?」小嘉嘉用娃娃的耳朵遮住眼睛,盡量壓低呼吸。
這時,邵文忠在餐桌邊緩緩站起身,彷彿耗盡了一整天的氣力。他輕手輕腳收拾桌上的水果袋和未動過的飯盒,悄悄在廚房門口停住。
「麗雲,妳……要不要吃點東西?」他遞出飯盒,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不吃,我一點胃口都沒有。」周麗雲背對著他,水龍頭開得極大,彷彿想用流水聲掩蓋情緒,「你留著自己吃吧。」
「我明天一早去買菜……妳不用特地趕市場。」他小心翼翼地建議。
「你還是老樣子,做什麼都怕錯……這種小事,也輪不到你來張羅。」她搖頭,語氣中帶著譏諷,牙齒輕咬著下唇。
「麗雲……我……」他話未說完,見她已把碗刷得比平時更用力、更乾淨,便索性閉嘴,默默將剩下的香蕉和蘋果收進冰箱。冰箱門「咔」地一聲關上,彷彿連最後一絲溫暖的可能也被鎖了進去。
房間再次沉入寂靜。
沙發扶手上搭著女兒的小毛毯,還有明天要帶去學校的畫紙,紙上畫著一家三口笑臉的圖案。嘉嘉的笑容明亮,手裡還握著一顆多彩的糖果。可此刻,那糖果看來竟顯得異常苦澀。
夜更深了,樓下守門狗吠了兩聲,驅走最後一名夜歸的路人。整棟大廈彷彿被濃霧緊緊包裹,邵文忠靜立窗邊,十指緊扣窗台,習慣性地咬著嘴唇。每次爭吵過後,他總想說點什麼化解僵局,卻總發現嘴裡只剩一片苦味。
「都是我沒用。」他低聲喃喃。
他忽然想起小時候,鄉下窮得屋頂漏雨,但母親再累再苦,總會為家人留一碗熱飯。如今輪到自己當家,卻發現無論多努力,都留不住家中的飯菜香與溫暖的笑語。
客廳牆上的掛鐘「滴答、滴答」地走著,夜就這樣一點一滴地熬過去。
房裡,嘉嘉用力用袖口擦去眼淚,小聲地自語:「爸爸會不會以後不生氣了呢?媽媽是不是還會笑?」
沒有答案。誰也不知道。
在這個城市的夜裡,有人加班困在霓虹燈下,有人獨自守著空屋煮粥,有人一輩子想當個堅強的家長,最終卻成了家裡最需要被原諒的人。
而在那道窄窄的走廊、那扇貼著小太陽的房門後,是一個七歲女孩用盡所有勇氣築起的沉默城堡。她害怕燈一滅,世界就崩塌,卻仍悄悄在心底祈禱:「明天還要有爸爸和媽媽,還要有我們一家人的笑臉。」
邵家這一夜,哭聲、責罵、沉默全都卡在老舊的空調聲與昏黃的燈泡裡,無人能解,也無處可逃。
夜闌人靜,狹窄的小屋彷彿被濃墨浸染,窗外的夜色深得幾乎吞噬了所有輪廓,連遠方馬路上的車聲也悄然消失。客廳裡唯一的光源是電視機待機時亮著的小紅燈,微弱的光點烘托出陣陣孤寂。嘉嘉的房門開著一道縫,微弱的床頭燈柔柔地灑在牆上,全家福照片下方那張貼著的小太陽貼紙,彷彿也安靜下來,默默注視著這片夜的深沉。
「爸爸。」嘉嘉輕聲喚了一句,被子只露出一雙黑亮的眼睛。
「嘉嘉,怎麼還不睡?」我推開房門,輕輕踏進房間,語氣盡量放柔,生怕驚擾了這夜裡僅存的寧靜。
「我剛才有點難過,睡不著。」她悄悄抬頭,鼻尖還泛著一點紅,手指無意識地撫摸著枕邊的布娃娃。
「是不是媽媽剛才說話太重了?爸爸陪你一會兒,等你睡著再走。」我在床邊坐下,將灰色毛毯往她身上拉了拉,聲音沉穩而溫和。
「爸爸,你昨天是不是也沒開心?」她睫毛輕顫,低聲問道,目光在黑暗中顯得分外純淨。
「沒有啊……爸爸只是今天工作比較忙。你不用擔心,大人有時候事情多,回家累了,但不是不開心。」我輕輕搖頭,心裡卻遲疑著是否該給她更多安慰。
「可是我聽見……媽媽說你總是不努力。還有,她哭了。」嘉嘉把臉側過去,聲音壓得更低了些。
「大人有時候壓力大,難免會說出比較重的話。但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誰的錯,知道嗎?」我輕撫她的頭髮,胸口卻像被粗繩緊緊勒住,「有時候,不開心只是暫時的,就像下雨天,過一會兒太陽就會出來了。」
「可是,我怕你跟媽媽會一直吵架。我好希望我們家不要再有吵架的聲音。」嘉嘉的聲音微微哽咽,眼眶裡閃著淚光。
「爸爸也是。」我低下頭,用手背在她的小手上比出一個圓,像她畫的太陽,「你看,這就是你畫的太陽。每次看到它,我就想起家裡最溫暖的時候。再難的日子,只要有你和媽媽,爸爸也願意努力撐過去。」
「我最喜歡跟你們一起吃飯、一起畫畫。如果以後……」嘉嘉忽然停住,小手緊緊攥著被角,把棉被揉成一團皺褶。
「如果什麼?」我湊近了些,語氣更柔。
「如果以後家裡只能有一個人陪我,那我可以選爸爸嗎?」她認真地問,語氣裡有孩子的直率,也藏著一絲懼意。
我聽了這話,胸口像壓了塊巨石,幾乎喘不過氣。「傻丫頭,家裡不會少了爸爸,也不會少了媽媽。我們就算有時候不開心,還是很愛你,很愛這個家。」我努力讓聲音不顫抖。
「那你能不能也像媽媽一樣,陪我睡一晚?」她小心翼翼地問。
「當然可以,爸爸今天就陪你。」我點點頭,脫下外套折好放在床尾,然後躺進另一側的毯子裡,「睡覺也要公平,就像你畫太陽一樣,熱要分一半給媽媽,一半給爸爸,這樣整個家才會暖。」
嘉嘉聽了,嘴角終於浮現出一抹小小的微笑。「那以後,不管有沒有吵架,我都幫你們畫大太陽,讓你們一直和好,好嗎?」
「好。」我輕聲回應,「爸爸保證,只要你在,這個家一定有太陽。」
「那……爸爸,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她壓低聲音,指尖輕輕滑過床邊那張貼紙。
「什麼問題都可以。」
「爸爸為什麼最近都不快樂?你每次回家,頭髮亂亂的,還會在廚房發呆。媽媽說你是因為不夠厲害,才賺不到錢。可是我覺得你最厲害。」
「嘉嘉……」我一時語塞,喉頭發緊,只能強忍著不讓眼淚湧出。
「你不用難過,我明天可以把我的貼紙都給你。老師教我們用貼紙獎勵乖小孩,我想獎勵你好好休息。」她輕輕地把那張小太陽貼紙,貼在我手背上。
「謝謝你,寶貝。」我緊緊握住她的手,心裡湧上一股幾乎想要放聲痛哭的衝動。
「你也不要跟媽媽吵架,我覺得媽媽也很累。有時候她抱我的時候會掉眼淚,還會說對不起。」她小聲地說,側著臉鑽進我懷裡。
「爸爸會努力,不讓你和媽媽傷心。只是有時候,大人也會做錯事,不像你們小朋友學東西那麼快。」我試著用簡單的話解釋自己的無力。
「大人也可以慢慢學啊,老師是這麼說的。」嘉嘉輕輕安慰我,聲音裡帶著像陽光一樣的稚氣與關心。
「你說得對。那從明天開始,爸爸也要『貼貼紙』——早起、帶你買早餐、放學接你、陪你畫畫,每完成一項就貼一張。」我故意語氣輕鬆,想讓氣氛不要太沉重。
「嗯!我會監督你喔。如果你集滿五個貼紙,就可以跟我搶最後一塊雞蛋。」她終於笑出聲,「不過這次,你一定要讓媽媽一起吃!」
「答應你,雞蛋一定三個人分。」我嘴角微微上揚,也終於擠出一點笑容。
「爸爸。」她忽然湊到我耳邊,用幾乎只有我能聽見的聲音輕輕說:「你是最好的爸爸。就算你有時候不開心,我也想一直跟你在一起。」
「我也是。」我低聲回應,喉嚨像被什麼堵住,說不清是欣慰還是心疼。
床頭的夜燈灑下暖黃的光,牆上小太陽的剪影輕輕籠罩著我們父女。嘉嘉依偎在我臂彎,呼吸漸漸平穩。明明只是個平常的夜晚,我卻感覺前所未有地靠近她。她的髮絲柔柔貼在我手臂上,還留著白天陽光曬過的氣息。窗外冷風拍打著玻璃,屋內卻有小小的燈火,照亮了屬於我們的安靜世界。
等她的呼吸越來越緩,眼看就要睡著時,她卻小心翼翼地拉了拉我的手指。
「爸爸,你會不會因為媽媽生氣,就走掉、不回來了?」
「怎麼會呢?爸爸沒那麼容易走掉。」我輕輕回握她的手,盡量讓語氣聽起來肯定而溫暖,「不管發生什麼事,爸爸一定會回來找嘉嘉,不會丟下你。因為你是爸爸最重要的人,也是這個家的小太陽。」
「真的嗎?那如果媽媽還是不開心,她會不會不要我們?」嘉嘉小聲問,眼裡浮現一絲隱約的擔憂。
「不會的。」我搖搖頭,順手幫她掖好被角,「大人有時候會生氣、會難過,但那不代表不愛彼此。媽媽很在乎這個家,也很在乎你。只是她有時候太累了,壓力大,才會不小心說出重話,第二天就會後悔。」
「爸爸,我最喜歡你們都在家一起吃飯。每次你加班回來晚,媽媽就會很生氣,我就會很緊張,怕家裡不開心。」她聲音越說越輕,像隻快睡著的小貓。
「那以後爸爸會盡量早點回來,多陪陪你和媽媽。」我輕聲承諾,心裡清楚現實或許仍有無奈,但這句話,我是真心想做到。
「爸爸最厲害的是陪我寫功課,還會給我煎蛋……以後你不用那麼厲害也沒關係,只要陪我就好。」嘉嘉說這句話時,小臉上浮現一點得意,又藏著幾分心疼的溫柔。
「你這麼說,爸爸更得加油了。」我忍不住笑了,輕輕拍了下她的額頭,「不過你要答應爸爸,以後有什麼擔心的、不敢說的話,隨時都可以告訴我。我們是一家人,不管發生什麼事,爸爸都會陪在你身邊,好不好?」
「好。」她乖乖點頭,接著問:「那以後……我還可以一直畫我們的全家福嗎?」
「當然可以,只要你願意,家裡每一面牆都讓你畫滿。」
「那我要畫一個全世界最大的太陽,把你和媽媽都照得暖暖的。一家人在一起,就不怕冷了。」她半夢半醒地咕噥著,又把手伸進我的掌心,「如果你和媽媽都很累,我可以分一點太陽給你們,就像今天這樣。」
「好啊,謝謝嘉嘉。」我輕輕回應,把她的小手握得更緊,感受她指間的溫度,「有你這個小太陽,爸爸什麼時候都不怕黑。」
「晚上還可以做夢的時候去公園玩嗎?」她迷迷糊糊地問,語氣已經有些含糊。
「當然可以,爸爸做夢時也會帶你吃雪糕,天氣再冷都不怕。」我輕聲回應,順著她的想像,描繪那個夢中溫暖的畫面。
「哇,那明天我就可以告訴老師,我有爸爸陪我走路,陪我吃雪糕,還一起回家……」嘉嘉喃喃說著,聲音越來越輕,像飄在夜裡的細語。
「對,明天一定會是晴天。」我低頭笑了笑,額頭輕輕碰了碰她的髮絲。
「爸爸……」她最後一聲幾乎聽不見,像一縷氣息,消散在我掌心。她的手仍鬆鬆地勾著我的手指,就這樣沉入夢鄉。
我靜靜看著她安睡的臉龐,長長的睫毛在夜燈下投出淡淡的影子,唇邊還留著白天笑過的弧度。心裡忽然湧上一股被需要的溫暖,卻也夾雜著深深的自責——她年紀這麼小,竟已學會用童言童語安撫大人。
我小心翼翼抽回手指,幫她拉好被子,又多停留了一會兒。小小的房間裡,有孩子均勻的呼吸聲,有夜燈散發的暖光,牆上貼滿了歪歪扭扭的塗鴉和彩色貼紙,一切都那麼細微,卻又如此堅實。
走出房門,我站在微暗的客廳,目光落在牆上那張帶著大圓太陽的全家福。腦中浮現她白天說的那句:「太陽這麼大,可以分一點給你們嗎?」我的世界,或許並不如她所想的那般穩固,但只要她仍願意牽著我的手,這個家就還在。
夜很長,外頭的風聲漸歇,老舊大廈的吱呀聲也慢慢沉寂。我伸手輕撫女兒貼在牆角的畫,指尖停留在那輪歪斜卻明亮的太陽上,低聲對著它說。
「明天,也請你替我們,多照一點光吧。」
情人的被告第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