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到了情人節的晚上。

「文忠,今天情人節,公司沒辦活動嗎?」劉國威在茶水間邊刷手機邊問,順手把奶茶杯往桌角推了推。語氣比平時輕鬆了些,嘴角還帶著一絲調侃。

「劉先生,今天加班比較晚,聚餐我沒去。」邵文忠抬手抹了抹額角的汗,不自在地拉了拉袖口,聲音裡透著謹慎。

「你每次都說沒空,哪有這麼多事?你太太不會抱怨嗎?」劉國威微微挑眉,啜了一口奶茶。

「家裡比較忙,小孩要補習,太太最近身體也不太好……我只是——」邵文忠說到一半忽然停住,臉微微發紅,手指無意識地擦著茶杯邊緣。





「你太太肯定等你回家吃飯吧?情人節連巧克力都不買,晚上怕是要睡沙發了。」劉國威笑著搖頭,眼神裡卻藏了一絲關心。

「我……買了幾顆水果,還有一盒便宜巧克力,是便利店特價的,順便也拿了嘉嘉最愛的小貼紙。」邵文忠抿了抿嘴,神情有些忐忑。

「這年頭,情人節不求多浪漫,至少回家也得有點交代。你太太常提建議,怎麼你總不回應?」劉國威低頭整理桌面,語氣稍稍嚴肅起來。

「是我做得不夠好……公司最近拖欠工資,壓力有點大。」邵文忠點了點頭,眉心緊鎖。

「沒事,努力過日子就夠了。我相信你,你這人老實,不會亂來。」劉國威笑了笑,揮了揮手。





這時,共享辦公區有幾位女同事剛下班,正在收拾東西。有人笑著抱怨。
「情人節還要加班,公司也太摳了吧!」

「哪有這麼慘,我回去還得煮飯給孩子吃。」另一位女同事把便當盒塞進包包。

忽然,更衣室外傳來女助理的聲音:「有同事沒經過我同意就在背後拍我肩膀,我覺得很不舒服。」

「真的?誰啊?」另一人揚起眉頭。

「好像是物流部的文忠。他在茶水間跟我說了幾句話,還拉了一下我的手。我當時沒吭聲,但回來越想越害怕。」女助理語氣裡透著委屈與不安。





「文忠不是一向很安分嗎?怎麼突然這樣?」旁邊有人低聲嘀咕。

另一人接話:「也不能這麼說,安靜的人,想法不一定就正常。」

茶水間一下子安靜下來。劉國威皺起眉,忍不住問。「小王,你確定是文忠?」

「今天情人節,我本來心情就不好,身體也不舒服。他突然碰我……我當時沒反應過來,可後來越想越怕。」女助理低聲說。

邵文忠在一旁聽著眾人議論,臉色瞬間發白。他急忙站起身,語氣誠懇:「不好意思,王姐,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只是想幫忙拿東西。」

「你碰了人家,又沒事先說一聲,難免讓人誤會。」有同事冷冷開口,語氣中帶著疏離。

「我……真的沒有任何不當行為。只是看到她拿不到東西,順手幫忙拉了一下。」邵文忠焦急地解釋,聲音微微發顫。





劉國威微微皺眉,語氣罕見地嚴厲:「文忠,這種事不能輕率。你最好立刻向對方道歉。公司有監控,如果清白,自然會還你公道。」

「我願意當面道歉,但我確實沒有越界。」邵文忠緊張地絞著手指,額頭沁出細汗。

女助理雙臂交叉,神情明顯不悅:「我覺得非常不舒服,所以已經向主管反映。」

這時,茶水間外傳來沉穩的腳步聲。韓子洋身穿警服,手持筆記本,神情肅然地走進來:「灣仔警署,我是負責調查今晚事件的警員韓子洋。請問,哪位是邵文忠先生?」

「我……是我。」邵文忠站起身,神情茫然,手不自覺地緊握著口袋裡那包便宜巧克力和孩子送的貼紙。

「現場有女職員指控你在茶水間有不當行為。你是否願意配合警方進行初步詢問?」韓子洋沉聲問道。

「我願意,警官,我真的沒有惡意,只是——」

「請先回答問題。今晚你與當事人有什麼互動?請詳細說明事發經過。」韓子洋語氣平穩,眼神卻銳利。





「我在茶水間遇見王姐,她東西掉在高處拿不到,我見狀就幫她取下來。過程中手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臂,事後我也立刻說了『不好意思』。沒想到她會覺得被冒犯……」邵文忠指尖微微顫抖,在空中比劃著當時的動作。

「除了手臂接觸,還有其他肢體接觸嗎?言語上有沒有不當或冒犯的內容?」韓子洋快速記錄,神情嚴謹。

「沒有,絕對沒有。只是輕微碰到手臂,沒有拉扯,也沒說任何不該說的話。我自己有太太、有孩子,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邵文忠語氣低沉,滿臉誠懇。

「我就是覺得被冒犯,很不舒服。而且事後他表情有點奇怪,讓我更難受。」女助理臉色微紅,仍堅持。

「這種誤會一旦鬧大,文忠恐怕難以自清。」現場同事竊竊私語,有人點頭附和,有人皺眉不語,也有人低聲嘀咕。

「文忠,你要有心理準備,公司對紀律問題絕不姑息。若這事追究下去,公司也很難繼續支持你。」劉國威眉頭深鎖,以主管的口吻說道。

邵文忠咬著嘴唇,努力回想每一個細節。「警官,現場有保安監控,您可以調閱錄像,一定能還我清白。」他聲音微啞,眼眶泛紅。





「我們會全面調查,包括當事人陳述、監控影像與目擊者證詞,再做判斷。」韓子洋合上筆記本,語氣正式。

這時,一旁的王姐忽然開口。

「文忠平時是個老實人,今晚確實有碰到女同事的手臂,但我沒聽到他說什麼不該說的話。」

茶水間的空氣瞬間凝固,每個人的表情都像是在衡量誰對誰錯。邵文忠手心冒汗,不敢直視那位女助理,只能頻頻低頭,喉結微微滾動。

「是誤會還是有意,警方自然會調查。但文忠,你要記住,不管結果如何,今晚務必先跟家人報個平安,否則公司紀律、家庭關係,都可能受到影響。」劉國威語氣沉穩,卻帶著不容推卸的責任感。

「我會的,我會立刻告訴太太。也請警官給我機會把事情說清楚。」邵文忠深吸一口氣,聲音雖輕,卻透著幾分悲壯。

警察留下一疊筆錄文件,要求在場同事與當值人員逐一登記證詞。茶水間裡鴉雀無聲,有人輕嘆,有人默默拍了拍邵文忠的肩膀。

「小心點,好人一不小心也就完了。」一名年輕同事低聲提醒。





「今晚太晦氣了。」有女同事苦笑,「情人節搞成這樣。」

邵文忠默默收好自己的證件,緩緩走出茶水間。臉上的神情複雜至極——有難以言說的委屈,有深層的不安,更有一絲壓抑不住的羞愧。他腦中浮現剛買的巧克力和貼紙,原想讓家人開心,如今卻覺得這些東西格外沉重。

「我是被冤枉的……」他喃喃自語,手背緊緊掐住紙袋,指節泛白。

走出公司大門,夜色沉沉壓來,幾乎令人窒息。城市的霓虹燈在濕漉漉的街道上折射出刺眼的光斑,他步履蹣跚,回家的路比任何時候都來得沉重。

家門口,那包便宜的巧克力和貼紙仍靜靜躺在袋中。他抬手敲門,心情彷彿走進法庭般緊繃。

「你回來了?」周麗雲冷冷開口,站在玄關,目光如刀。眼神裡有疲憊、有質疑,更藏著一絲防備。

「今天加班,有點累。」邵文忠聲音壓得極低。

「你加班到這麼晚,還是在公司幫女同事解釋?」她的語氣裡沒有半點溫度。

「你說什麼?」邵文忠一怔。

「嘉嘉在學校被人議論,說爸爸出事了。我媽也接到公司電話,管理部問你有沒有家暴、有沒有不良行為。你想我怎麼回答?」她雙手抱肩,整個人像陷進寒冬。

「老婆,我發誓,我真的什麼都沒做,只是誤會。」邵文忠聲音幾乎顫抖。

「只是誤會?女同事說你碰了她,還有監控畫面。公司打電話來,警察也找你談話,還說她要追究。我一個人在家,嘉嘉在學校被指指點點,你知道她多難過嗎?」周麗雲語速加快,臉色越來越冷。

「我不知道……我真的沒做錯什麼。」邵文忠聲音發顫。

「你不知道?你每次都不知道!家裡本來就辛苦,你還要給我們添亂!」周麗雲失控地提高音量,臉上滿是憤怒。

嘉嘉從房間探出頭,眼眶泛紅,「媽媽,今天老師問我是不是沒有爸爸……同學說爸爸要被抓走……是真的嗎?」

「寶貝,沒事的,爸爸只是被誤會。」邵文忠急忙蹲下,試圖安撫。

「你叫我放心?嘉嘉今天在學校哭了一整天,我被老師叫去,說家庭有問題!」周麗雲語氣緊繃,淚水在眼眶打轉。

「麗雲,我一定會處理,我不會讓你和嘉嘉再受委屈。」邵文忠低聲說,明顯在強忍情緒。

「你要怎麼處理?警察在查,公司也在調查,下週還要出庭聆訊。你不是那種有辦法的人,家裡不出事才怪!」周麗雲氣急,手指無意識地搓著手腕。

「我不是故意的……我願意去解釋,只求你相信我一次。」邵文忠聲音沙啞,頭垂得更低。

「相信你?我這些年信過你多少次?每次出事,你都說不是你的錯。」周麗雲的眼神裡,透出一種近乎絕望的疲憊。

「媽,爸爸沒有做壞事。」嘉嘉小聲說,小手緊緊抓著父親的手臂,眼神裡全是恐懼。

屋內的氣氛冷如冰窖。嘉嘉夾在父母之間,無助地望著兩人,眼淚滑落鼻尖。

「你們不要再吵了……」她輕聲懇求。

「寶貝,不會再有事了。」邵文忠輕輕將女兒擁入懷中。

「我沒有力量再等你解釋。今晚你睡沙發吧,明天自己去公司,我不想再看到你。」周麗雲語氣冰冷,卻藏不住心底的傷心。

「麗雲,我會努力的。」邵文忠低聲回答,眼神碎裂如玻璃,映不出光。

兩人相對無言,沉默如城市夜色中悄然降下的寒霜。周麗雲在玄關短暫佇立,隨即轉身回房,輕輕關上門,背影透著難以掩飾的悲傷與絕望。

沙發上,邵文忠一坐便是良久。他手中緊握著那盒便宜的巧克力和孩子貼的貼紙,目光呆滯地望著天花板。心底積壓的委屈與恐懼翻湧而上,卻仍舊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夜漸深,屋內每個人皆輾轉難眠。嘉嘉躲在房間角落,默默啜泣。她不敢問爸爸是否真的做錯了什麼,更不敢問媽媽是否還會原諒他。

「媽媽是不是不要我們了?」她輕聲對布娃娃呢喃,細小的聲音在被窩裡微微顫抖。

房內的周麗雲同樣默默地流淚,反覆搓揉著手腕,心中不斷質問自己:這個家,究竟是從哪一步開始走錯的?

「你回來了?」

周麗雲站在玄關,聲音裡帶著一絲警戒與壓抑的怒意。她雙臂交疊在胸前,目光冷峻,沒有一絲溫度。邵文忠踏進門,空氣瞬間凝滯,彷彿灌了冰水。他下意識低下頭,手裡仍緊握著從便利店買來的巧克力和貼紙。

「嗯,我加班到很晚,公司聚餐沒去……」邵文忠邊說邊放下袋子,語氣努力保持平穩。

「今天公司打電話來,問我你是不是有家暴紀錄,有沒有不良行為。」周麗雲語氣冷硬,手指無意識地在門框上輕輕劃動。

「什麼?公司怎麼會……」邵文忠愣在原地,一時語塞。

「你自己心裡清楚。警察也打過來了。」周麗雲聲音壓得低,卻藏不住憤怒。

「我真的沒做什麼,只是誤會……」邵文忠張了張嘴,臉上滿是茫然與緊張。

「誤會?你每次都這麼說。」周麗雲冷笑一聲,眉頭緊蹙,「公司說女同事已經向主管反映,警察也準備立案調查。」

「不是的,我只是幫她撿起掉在地上的東西,完全是下意識的動作。警察問話時我也解釋清楚了。」邵文忠緊抓著口袋,神色既委屈又無助。

「你這種說法誰會信?人家已經覺得被冒犯了。這年頭什麼都要謹慎,你卻總說『不關我的事』。」周麗雲聲音微微發顫,眼角浮現細細的淚痕,「我今天去了學校,老師叫我去辦公室,說嘉嘉最近情緒低落,同學還在議論你是不是要被警察抓走。你有想過這些嗎?」

「嘉嘉……怎麼會有這種流言?」邵文忠望向房間,眼神充滿擔憂。

「因為你不懂得保護自己,更不懂得保護我們!」周麗雲語氣陡然拔高,疲憊幾乎溢出眼眶。

邵文忠咬著嘴唇,強忍淚意,「我只是……真的沒做錯什麼。」

「你一直說『沒做錯什麼』,可每次出事,都是我在收拾爛攤子。」周麗雲冷笑,聲音裡透著深深的失望。

「老婆,妳相信我一次,好嗎?」邵文忠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只是……想幫忙而已……」

「你幫得越多,問題就越大。」周麗雲搓了搓手腕,臉上浮現一抹絕望,「這不是第一次了。小公司裡人人都知道你能力不足,連加班都嫌你拖累進度。」

「我只是想多賺點錢,不想讓你們過得太辛苦。」邵文忠皺著眉,雙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

「嘉嘉最近一直問我:『爸爸是不是不要我們了?』你有想過她的感受嗎?」周麗雲轉過頭,目光投向次臥門口。嘉嘉正悄悄躲在門邊,小臉半藏,手裡還攥著那張畫了全家福的蠟筆畫。

「媽媽,爸爸今天是不是做錯事了?」嘉嘉的聲音細弱,像是用盡全身勇氣才說出口。

「沒有,爸爸只是被人誤會了。你先回房休息,別怕,媽媽在這裡。」周麗雲強壓心頭酸楚,勉強給女兒一個擁抱。

「爸爸,你下次不要再讓媽媽難過了,好不好?今天老師說你不回家,是不是很忙?」嘉嘉拉著邵文忠的袖子,眼神裡滿是無助。

「寶貝,我不是不回家,只是太累了……下次放學我一定去接你,好嗎?」邵文忠彎下腰,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堅強。

「你每次都說下次,可從來沒有一次做到。」周麗雲語氣中夾雜著怒意與疲憊。

「我已經盡力了……我真的不知道……」邵文忠抬起頭,臉色灰白。

「你只會說『盡力』。這個家,哪需要你這種男人?」周麗雲猛然甩頭,淚水終於滑落。

「媽媽不要哭。」嘉嘉急忙遞上紙巾,小聲說:「爸爸說他沒有做壞事。」

「是啊,我沒有做壞事……」邵文忠試圖辯解,但看著妻子和女兒,喉頭一哽,忽然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你沒做壞事?那你去問問公司、問問那位女同事、問問警察,看他們信不信!」周麗雲用力擦去淚水,「我忍了這麼多年,每次吵架後我都原諒你。可今天……我真的受夠了。」

家裡的氣氛早已跌入冰點。沙發上的空位彷彿成了無形的隔閡,父女兩人隔著一張畫紙靜靜坐著,母親站在客廳一角,背影僵硬得像塊石頭。

「麗雲,你要我怎麼做,才能讓你相信?」邵文忠低聲問,聲音裡透著疲憊。

「我這輩子就不該這麼信你。」周麗雲抽著紙巾,一邊將嘉嘉往身邊拉了拉,「嘉嘉還小,我不想她一直過這種日子。」

「爸爸可以回房間嗎?」嘉嘉小聲地問,「媽媽和爸爸不要再吵架了……」

「今晚你睡沙發。」周麗雲冷冷地說,「等公司和警察查清楚再說。我不想再看到你傷害我們。」

邵文忠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走向沙發,從袋子裡拿出一盒便宜的巧克力,「嘉嘉,你最喜歡的巧克力,爸爸特地買給你的。」

「謝謝爸爸。」嘉嘉輕聲回應,臉上的笑容卻勉強得像貼紙上的太陽,一貼就掉。

母女倆走進臥室,只剩邵文忠獨自坐在客廳。燈光灑在他身上,映出一道灰暗的影子。他呆坐在沙發上,巧克力和貼紙都沒動。他試著讓自己冷靜,但每一次抬眼,看見這空蕩蕩的家,心就像被掏空了一角。

沙發上的夜晚,格外漫長。他不敢打電話,也不知該向誰訴說。他翻出手機,想傳訊息給劉國威,手指停在螢幕前,卻又覺得沒臉面對。最後只能合上手機,默默在心裡問自己:「我是不是真的沒用?」

深夜,周麗雲在臥室裡換衣服。她輕輕靠在床邊,悄悄落淚。她想:「我不是不願意原諒他,可是日子真的太苦了。我一個女人,不想每天都活得像在法庭上辯論,家裡每件事都得被審查、被質疑、再被核對。」

嘉嘉趴在她膝蓋上,小聲問:「媽媽,爸爸是不是很快就不要我們了?」

「不會的,爸爸只是……大人也會犯錯。」周麗雲勉強笑了笑,捏了捏女兒的手,「你不用怕,媽媽一直在你身邊。」

「可是今天在學校,同學笑我,說我們家沒有爸爸了……」嘉嘉邊說邊揉著眼睛。

「那是同學亂講,他們不懂事。」周麗雲語氣堅定,「你記住,有媽媽在,你就是最幸福的孩子。」

「那爸爸……是不是也很傷心?」嘉嘉抬起頭,眼神裡藏著不安。

「他今天當然也難過,只是男人有時候,沒那麼有勇氣說出口。」周麗雲搓了搓自己的手,像是要搓掉什麼沉重的感覺,「你放心,明天媽媽帶你去買畫畫比賽要用的彩筆。」

「爸爸……可以一起去嗎?」嘉嘉眼裡閃過一絲希望。

「明天如果爸爸還在家,他就和我們一起去。」周麗雲柔聲說,語氣溫和,臉上卻掠過一絲遲疑。

窗外的車聲漸弱,屋內的安靜反而令人無所適從。周麗雲輕輕歎了口氣,抬手擦去眼角的淚水,低聲自語:「總不能一輩子都這樣過吧?」

客廳裡,邵文忠雙臂環抱,額頭抵著沙發扶手。他心裡翻騰著:「我好像真的沒用。老婆和女兒都這麼辛苦,我卻連個誤會都解釋不清。」

他努力回想今天每一個細節——警察的盤問、同事們異樣的眼神、女助理閃躲的神情,還有劉國威那句句責難的話語,全都像潮水般湧上腦海。越想,越覺得委屈;越想,也越害怕——怕失去這個家,怕女兒再也看不到爸爸的笑容,怕自己真的得搬出去。種種恐懼如石壓心,幾乎喘不過氣。

樓下街道亮起最後幾盞路燈,夜色彷彿被無形的刀刃一分為二。家裡每一個人,各自蜷縮在自己的角落,默默守著心事。

「媽媽明天會不會和爸爸離婚?」嘉嘉用鉛筆悄悄寫下這句話,筆跡壓得極深。她不懂什麼叫夫妻爭執,只知道心裡害怕——怕那個曾經完整的「一家三口」從此消失。她想:「如果爸爸媽媽都不開心,那誰來陪我比賽呢?」

臥室裡,周麗雲並非真的狠心,她內心的失望遠比憤怒更深。她問自己:「我算什麼?一個婚姻裡只能靠堅持與忍耐支撐的女人嗎?」

「一切都太難了。」她指尖輕拂過臉頰的淚痕,「女兒這麼懂事,反倒讓我更心疼。」

沙發上的邵文忠,仍緊握著那盒巧克力與一疊貼紙,指節泛白。他想起過去每一個情人節——雖不浪漫,至少一家人還能圍著餐桌吃頓飯。今年,他卻只能獨自坐在客廳,盯著時鐘一格格走動。

「我是不是太失敗了?」他低聲問自己。

手機忽然震動,是警署傳來的簡訊——通知他明早九點前往補充證詞。他反覆打開又關上手機,一遍遍問自己。
「我該怎麼證明自己的清白?」

他多想衝進房間,向周麗雲道歉,向嘉嘉解釋一切。腳步剛邁出,卻又遲疑地退回沙發。他明白,此刻妻子最需要的是安定,不是辯解;女兒最渴望的是安全感,不是父親的委屈。

「如果我真的離開這個家,你們會不會比較輕鬆?」他這樣問自己。淚水終於滑落,滴在巧克力盒的蓋子上。

此刻,警署、公司、外界的眼光,彷彿都不再重要。他只渴望一個平凡的機會——一家人能平靜地坐在餐桌前,他分給女兒便宜的巧克力,送給妻子一張貼紙。不再被質疑,不再被指責,也不再淪為家人眼中的負擔。

沙發上的夜,越來越冷。邵文忠將手指縮進袖口,身子微微蜷起。夜深人靜,只有他自己清楚:一個男人最害怕的,不是失敗,而是失去回家的權利。

「嘉嘉……你一定要相信爸爸是好人。」他在心裡默念,「我只是太笨,不是壞人。」

臥室裡,周麗雲也在反覆自問:「明天若真要分開,嘉嘉會不會覺得是媽媽的錯?」

她輕撫女兒的髮絲,低聲說:「媽媽不會離開你。」

嘉嘉在黑暗中沉沉睡去,夢裡仍畫著一幅只有兩個人的全家福。她想:「如果爸爸能回來就好了,如果媽媽能笑就好了。」

夜越來越深,一家三口各自沉浸在沉默與傷痛之中。

清晨,香港的日光灑進窗內,屋子依舊安靜。周麗雲早早起身,煮了一鍋白粥。她本想叫邵文忠一起吃,話到嘴邊,終究沒說出口。

嘉嘉穿著粉色毛衣,拿出畫紙,將昨天的全家福多添了一個笑臉。她貼上一張貼紙,抬頭對媽媽說:「媽媽,我今天要畫全家人都有太陽。」

「你想畫就畫吧,媽媽永遠陪著你。」周麗雲輕聲回應,眼中掠過一絲淡淡的期待。

「爸爸還會陪我們嗎?」嘉嘉小心翼翼地問。

「爸爸得去警署一趟。我們先把家裡收拾好,等他回來再說。」周麗雲語氣冷靜,動作卻略顯遲緩。

外頭街道依舊車水馬龍。邵文忠站在洗手間的鏡子前,看著自己憔悴的臉。他努力整理衣領,想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些,但蒼白的臉色早已洩露了所有疲憊與難過。

「嘉嘉,爸爸要去公司一趟,晚上回來買妳喜歡的巧克力,好不好?」他出門前蹲下身,輕聲對女兒說。

「我要你和媽媽一起回來,一起吃飯。」嘉嘉搖頭。

「會的,只是現在有點累。」邵文忠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他拿起公文包,悄悄看了周麗雲一眼。妻子正坐在餐桌前剪貼紙,動作專注,臉上卻毫無表情。

「麗雲,如果你還願意相信我,等我回來再談,好嗎?」他站在門口,聲音微微發顫。

「你去吧,家裡我自己會收拾。」周麗雲沒有抬頭。

邵文忠深吸一口氣,轉身走出家門。樓下便利商店照常開門,他買了個最便宜的早餐麵包。走在路上,他不斷想著:「如果一切還能挽回,我一定要重新做一個靠得住的人。」

家裡,周麗雲擦完餐桌,整理好便條紙。她看著女兒,輕聲自語。
「媽媽會一直陪妳。爸爸要是回來,我們就一起吃飯;如果不回來,也還有媽媽在。」

嘉嘉點點頭,悄悄把爸爸畫進畫紙的左邊,貼上一顆小小的太陽貼紙。

屋子裡,一大一小兩個女人把情人節過成了普通的一天。只是心裡都還留著那個缺口——究竟要怎麼樣的家庭,才能再次稱得上「幸福」?

夜裡的傷痕尚未癒合。但兩個女人,還有一個男人,都在各自的位置上努力撐著、守著、等著——這個家,是否還值得再相信一次;那份公平,是否終能落在餐桌上的每一塊巧克力上。

情人的被告第十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