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燈還在拖著夜的尾巴,天空像剛被熨過的布,卻仍殘留幾道褶痕。任務結束時正值黎明前最暗的時刻,我將暗色外套的領口往上拉了拉,抵擋清晨刺骨的風。手上還殘留著槍管散發的油味——那氣息混著硝煙,沉在鼻腔深處,像一根縫合傷口的線,提醒我剛才的一切並非幻覺。

我在街角找了一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下,背靠著一堵貼滿廣告的牆。晨光微弱,牆上的字跡斑駁剝落,如同陳舊的疤痕。從腰間的小袋掏出一根煙,火柴劃過,劃出一道細長的光。我不常抽,但有時需要一點節奏,讓心跳回到人該有的頻率。火苗舔上煙頭,煙霧緩緩浮起,融入冷空氣中,彷彿在低語些不能說的事。

「你一個人嗎?」路邊傳來一個聲音,帶著少女特有的驚訝與好奇。
我抬頭,看見一個女孩,肩上背著一個舊但乾淨的背包。她隨意紮了個低馬尾,手指夾著一根煙,煙頭正冒著細小的白圈。她的臉還帶著剛醒的柔軟,像是夢境尚未完全退去。

「嗯。」我答,語氣平淡,手腕卻透出任務結束後特有的疲倦與清醒交織的僵硬。
她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像習慣觀察細節的人——會注意到別人鞋帶是否繫緊,或衣領有無歪斜。





她在我對面坐下,中間隔著一小片空地,地上散落著壓扁的紙杯和菸蒂。地鐵口飄出的霧氣像薄紗,輕輕籠罩這座城市的清晨。她第一次看我時,眉頭微蹙,彷彿在判斷是否值得多看一眼。

「你常在這裡抽嗎?」她問,語氣裡藏著一點想靠近的稚氣。
她將煙湊近唇邊,吐出的煙圈在空中散開,像一朵失控卻溫柔的花。

「不常。」我說,微微偏頭,目光掃過她的手指——指節被菸灰染上淡淡的灰白。
她輕輕一笑,笑得極淺,像是怕驚擾這突如其來的寧靜。

「你看起來……像做完一件很累的事。」她說,語氣中有好奇,也夾雜著某種誤解的溫柔。
她挺直了肩膀,似乎努力想讓對話維持在正常的軌道上。





我沒有否認,也沒說出真相。真相比沉默更沉重,對外人而言,不過是無意義的噪音,只會將他們捲入不該涉足的風暴。「工作而已。」我說,簡短得像一句推辭,像一張名片被折起一角。
她輕笑一聲,指尖捻熄煙頭,紅熱的末端發出微弱的嘶響。

她叫戴韻雪,名字是她主動告訴我的。她說自己在附近學校念書,今天早上提早到,順便買個早餐,抽根煙醒神。她的聲音不像新聞裡常聽到的那種人,沒有刻意的銳利或防備,反而柔和中帶著一點遲疑,像風掠過玻璃,激起細碎的共鳴。我下意識地在心裡為她做了一次快速評估:沒有明顯的警戒感,也不見刻意掩飾的痕跡,只有一種近乎天真的單純,不帶算計。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街道盡頭傳來,節奏像電影預告片裡的鼓點,敲在神經上。我的眼皮微微一跳,視線順著聲音滑過去。路燈下晃動著一個人影,穿著黑色風衣,手裡夾著一個小包,乍看像個趕上班的上班族。但動作有些不對——步伐斷續,眼神頻頻往身後掃,像在確認有沒有人盯著。

「有人過來了。」我說,語氣平穩,眼神沒有多餘波動。
我深深吸了一口煙,讓灼熱的氣息灌進肺裡,暫時壓下腦中那種久違的、如槍聲般尖銳的警覺。





那人停在街角,與我們的視線幾乎成一直線。然後,他做了個簡單卻極其訓練有素的動作:將小包輕輕推向路旁一個不起眼的垃圾桶邊,隨即回頭整理領帶,動作自然得像只是在調整衣著。但那推包的力道、角度、時機,全都精準得像排練過無數次——這是某種交接的暗號。

我微微眯起眼睛。這座城市的每種交接都有它的節奏:腳步的頻率、目光的交錯、手勢的停頓。多年經驗讓我對這些細節異常敏感。他留下一張折得整齊的紙條,壓在垃圾桶的塑膠蓋下,轉身離去時步伐恢復從容,彷彿什麼都沒發生。

「手法有點生硬。」我低聲說,不是對她,而是對自己確認。
戴韻雪朝那方向看了一眼,眼神裡浮起一絲好奇,夾雜著小心翼翼的畏懼。

我站起身,朝垃圾桶走去,步伐刻意放得像個路過的普通人。她也跟著站起來,似乎想跟上,動作裡透著不安,卻又藏著一絲出乎意料的堅定。她還不明白那個動作背後的重量,只覺得眼前的場景像某部電影的片段。

「等一下,你不用跟來。」我回頭說,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喙的距離。
她的手停在半空,煙還在指尖緩緩燃燒,側頭看著我,眼裡閃過一瞬的猶豫。

但她沒有退。她的好奇像一條隱蔽的小徑,把她往未知裡拉。這樣的人,容易被生活縫隙中的風捲走,像一張無重量的紙,飄進電線桿下的陰影。而她這一步,正是那種讓人想攔、卻又無法攔下的衝動。





垃圾桶邊,紙片被我一個熟練的動作抽出。那是一張普通的便條紙,摺得整整齊齊,上面寫著幾個簡短的數字和一個地名。數字像密碼,地名像出口。我將它重新摺好,藏進掌心,然後把手背朝她,做出無害的姿態。

「你看過這種東西嗎?」我問,聲音壓得很低,看似閒聊,實則在測試她的反應。
她嘴角掛著一絲不自然的笑,搖了搖頭,眼神裡掠過一瞬慌亂:「沒有,但看起來像是……收據?還是備忘錄?」

她的回答像一面鏡子,映照出我對她的判斷:她不是那種會立刻抽身的人,也不會輕易發問。她的好奇藏在矜持背後,混著一絲怕被看穿的緊張。這種矛盾讓人既想靠近,又本能地想退開。

「沒什麼,你去買早餐吧。」我說,語氣帶著一絲不耐,試圖結束這段對話。
她臉色微微一閃,像被溫柔拒絕的小動物,遲疑了一瞬。

她沒有走。反而撿起地上一個紙杯,假裝要丟棄,卻趁機靠近,目光貼著我:「你剛才在做什麼?」她問,語氣小心,卻又直白得突兀。
問題很簡單,但在清晨的寂靜裡顯得格外刺耳。我知道,若說出真相,便等於把她拉進我的世界;若撒謊,又會在她心裡埋下懷疑的種子。

「沒什麼特別的,處理了些麻煩。」我回答,簡單,卻精準地掩蓋了實情。
她聽了,嘴角輕微抽動,像有話想說,又怕多問一步便越界。





就在這時,對街一輛貨車猛地剎車,輪胎在地面劃出尖銳的摩擦聲。那聲音撕裂了晨間的平靜,像一道警訊,瞬間拉高了四周的警覺。我的手不自覺地摸了摸腰間,確認槍套的位置——那是本能,卻讓她的眼神頓時沉了下來。

「你怕嗎?」她問,聲音輕柔,帶著一絲試探,像在觀看一場與自己無關的戲。
我淡淡一笑:「怕是種奢侈品,現在用不起。」

她盯著我,眼裡浮起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有憐憫,也有執拗的好奇。「你不想讓我知情?」她問,語氣裡透著倔強。
我轉頭望向街道,遠處的天際開始泛白,那光像傷口縫合時穿出的線,細而刺眼。

「我不想讓你捲進來。」我說,語氣平靜,卻字字築起高牆。
她沉默了。那沉默比任何解釋都更沉重。她點了根煙,煙霧在唇邊盤旋成圈,然後緩緩散開。

「你不想讓我知情?」她將煙圈吐得圓潤,眼神如燈下玻璃,冷而透亮,彷彿能剖開我的防備。
她說完,眼角輕顫,像在等一個可錯過、也可接住的回應。





「我不想讓你捲進來。」我夾著煙蒂,語氣依舊平靜,卻不留轉圜餘地。
話落,肩膀微微下沉,像親手鎖上一扇門。

「那如果我願意走進去呢?」她挑眉,聲音裡帶著任性的質問,像孩子試探大人的底線。
這句話既是挑釁,也是邀請,嘴角那抹笑,不確定卻執著。

「那就會很麻煩。」我淡淡回應,目光投向逐漸亮起的天光。
手指輕敲煙盒邊緣,節奏沉穩,像在默數退場的倒數。

「我喜歡麻煩。」她忽然笑了,笑聲裡有種無懼的純真。
她伸手將頭髮撥至耳後,動作瀟灑,彷彿在宣告:我沒那麼容易被嚇退。

「麻煩會殺人。」我不再掩飾,語氣如冷刃劃過空氣。
話落,目光掃過街角——被踩扁的紙杯、碎裂的玻璃片,像散落一地的風險殘骸。





她沒再說話。只是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煙霧在晨光中淡去,像某種無聲的決心。

她專注地看著我半晌,彷彿想把我的臉讀成一本小說的序章,而後又移開視線,笑得有些尷尬:「你真會嚇人。」
話落,她輕輕吸了一口煙,煙圈在指尖緩緩擴散,隨即消散。

「你叫什麼?」她忽然問,語氣像在收集每一個偶然相遇的名字。
她說話的節奏很慢,彷彿怕驚擾了街角的寧靜。

「Kwai。」我說出這個代號,像把一張名片隨手放在桌上。
說完後我不再多言,任那名字懸在兩人之間的空氣裡。

「Kwai?」她將這個音節在嘴裡輕輕轉了轉,露出好奇的神情,「好怪的名字。」
她笑得帶點調皮,眼裡沒有敵意,只有一份真誠的探問。

我沒糾正,也沒解釋。「你呢?」我反問,像把球輕輕推回給她。
問完後我微微向後靠,身體自覺地預留一段短暫的距離。

「戴韻雪。」她說,語氣柔和,像一根絲帶飄過空中。
她簡簡單單地放下這句自我介紹,隨即像想起什麼,伸手去翻背包。

掏包時,她的動作略顯慌亂。那一瞬間,我注意到她指縫間有細微的顫抖,像剛從夢中醒來的人,還未完全甩開殘留的迷離。她在包裡摸索,手指觸到一張紙,紙角隨著動作滑出,最終飄落在我腳邊,輕輕翻滾兩下。

她沒察覺,直到我微微皺眉,示意她留意。
我的目光早已落在那張紙上,判斷比她快了一拍。

她低頭看見地上的紙片,臉上掠過一絲不安,隨即慌忙蹲下想撿。
指尖幾乎碰觸到紙邊,動作急促,彷彿要拽回某件即將遺失的東西。

我比她更快一步,蹲下拾起那張紙。紙面因折痕磨損,油墨有些發白,但仍可辨識出幾列數字與簡短的字樣。我將紙對折,藏在掌心,再伸手遞向她。
「你掉了這個。」我說,語氣不冷,卻也無多餘溫度。

她接過,臉上的慌張漸漸平復,像被一隻溫暖的手輕撫過。

「謝……謝謝。」
聲音微顫,指尖碰觸到我的掌心,短暫而真實。

她攤開紙細看,眉頭微微蹙起。那是一張早餐店的收據,左上角印著店名,下方列著幾樣簡單餐點,最底端是一串看似交易編號的數字。她低聲念道:「……11:23、店號7、編號042……」
語畢,眼中閃過一絲困惑,像聽見一段不合節奏的旋律。

我靜靜看著,舌尖在口腔內輕輕抵動,像在調試某個老舊的機關。「你常來這家店?」我問,語氣藏著試探。
說完後並未伸手索看那串數字,彷彿怕驚動某種潛藏的平衡。

「不常,只是今天買早餐順手拿的。」她回答,語氣有些防備,又夾雜著尷尬。
她用力將紙折好,塞進包裡,動作像在壓下一段不願再掉落的記憶。

但我並未將收據還她,而是順手將它收進自己口袋,像拾起一顆不起眼的小石子。手收回時,掌心將紙片壓成一條細細的溫熱線索,彷彿握著一枚可能燙手的記憶。
我將收據放入內袋,動作自然得如同把煙蒂丟進垃圾桶。

「你為什麼要留著?」她問,語氣透著不肯放下的好奇。
眉心微蹙,手中那半截香菸的指節泛白,像在提醒自己仍真實地呼吸著。

「暫時保管。」我答,聲音低而乾淨,不帶多餘解釋。
說完後肩膀輕靠牆面,像關上一扇窗;窗外的風聲,對我而言早已習以為常。

「你會還我嗎?」她的聲音微微發顫,像怕我會將她的東西吞沒,永不歸還。
她抿著唇,眼裡浮起一絲委屈,像被雨打濕的紙張,脆弱而透明。

「會。」我點頭,語氣像在確認一項交易條款,而非許下承諾。
手伸進口袋輕觸紙條,確認它仍在原處——那份掌控,總能帶來一絲心安。

她笑了,笑得有些勉強。
「那好,我相信你一次。」

指尖將菸頭捻得更短,彷彿想用這動作,將這場偶遇凝成一段可被回憶的溫度。

我們之間,忽然多了一個看不見的節點,像在兩點之間拉起一根細線。天光漸亮,街道浮現零星人影,送餐摩托穿梭而過,紙袋碰撞聲與城市日常的節奏交織。
我將這節奏視為一層保險絲——唯有當它徹底跳脫,危險才真正來臨。

「你現在要去哪?」她問,語氣裡透著不甘,彷彿不願就這樣讓一場對話悄然落幕。
她的目光在我臉上流轉,像是試圖解讀一塊沉默的木頭,看它是否真能開口說話。

「先回去整理一些事。」我回答,語氣平靜,像放下一塊壓在胸口已久的石頭。
說完便站起身,伸手將外套拉正,動作乾脆而不張揚。

她也跟著站起來,似乎想陪我走一段路,腳步卻遲疑地停在我前方。「要不要我陪你?」她問,聲音輕得幾乎融進晨風,卻藏著一點願意承擔的微小勇氣。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背包帶,像在衡量,該不該把自己輕輕放進另一個人的世界。

「不用。」我搖頭,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一秒,收回時夾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歉意。
轉身後,我的步伐穩而準,彷彿早已設定好方向,朝街道另一端走去;身後的視線如影隨形,卻始終沒有踏出追趕的那一步。

她站在原地看著我離開,煙頭在指間一截一截燃盡,最後只剩灰燼垂落。
嘴角仍掛著方才的笑意,但眼底已悄悄浮起一縷難以抹去的牽掛。

我走出幾步後回頭,短暫地將目光投向她。她正低頭確認收據是否封好,再小心放回包裡,動作輕柔,彷彿怕一碰就會洩漏什麼秘密。
那一刻的她,像一張尚未顯影的照片——輪廓清晰,卻仍模糊著溫度。

「戴韻雪。」我在轉身的瞬間喚了她的名字,聲音壓得很低,像怕驚擾了什麼沉睡的東西。
她抬起頭,眼中掠過一瞬驚訝,隨即綻開一抹會心的笑。

「嗯?」她輕聲應道,語氣裡藏著一絲期待。
那笑容像初春的陽光,溫暖卻不刺眼,剛好能融化清晨的薄霧。

「小心。」我說,話短而沉,像一句叮嚀,也像一道警語。
說完不再多言,轉身繼續前行,腳步在晨光中劃出一條筆直的線。

她沒有追上來,只是站在原地輕輕吁出一口煙,煙圈緩緩擴散,分層、飄散,最終消融於城市的喧囂之中。
她的身影與街角的晨霧一同被日常吞沒,像兩個本就不該交集的故事,在同一條街上短暫相遇,又各自遠去。

我走進一條窄巷,光線比主街更冷,牆面貼著的海報因潮濕而邊角翹起。手中那張收據的邊緣已被磨得發亮,像一條尚未說完的線索。
我掏出它,在掌心攤開看了一眼,數字在晨光下微微閃爍,彷彿正被重新排列成某個謎題的答案。

那串編號在我腦中觸動一道陳舊的痛,記憶如機關啟動——父親的笑、母親的手、還有那天街角突如其來的槍響,全數湧上心頭。
我將收據對折再對折,塞進最深的口袋,像把一簇火種藏進密不透風的匣子。

我知道這不會是偶然。這座城市裡的每一條路、每一片紙屑,都可能是某人刻意留下的訊號。這張收據或許只是張普通的早餐單據,但也可能是串連舊案的新節點。對我來說,任何線索都不該被忽略——忽略,就是放棄。

我加快腳步,像把肩上的重擔拉得更緊些,讓步伐不再有猶豫的空間。

身後的影子在路燈下拉長又縮短。戴韻雪仍站在原地,像一根微微晃動的燈柱。她終究只是個凡人,手裡握著一張收據、一整個清晨的好奇,和一雙太容易相信人的眼睛。
我沒能給她更多;我能給的,只有距離、警告,和一句暫時的安好。

巷口傳來機車啟動的聲響,生活正要回到它的軌道。我的步伐融入城市的脈動,像一滴水落入不回頭的河流。那張收據靜靜躺在口袋深處,像一塊等待被磨亮的石頭。

我把那張收據折得更細,彷彿將一條線打成死結,好讓誰也看不出它原本的路徑。街道上的燈光逐漸亮起,車輛緩緩駛出晨霧,遠處早餐店的門鈴叮咚作響。我的手插在口袋裡,感受著紙張的脆弱,指尖摩挲著褶痕上的油墨,像握著一塊仍會滲血的皮。

「你會還我嗎?」戴韻雪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夾著一絲不安與期待。她臉上還殘留著睡意,眼睛卻亮得像初春的露珠。她的目光落在我插在口袋的手上,彷彿盯著某個她不該窺探的秘密。神情猶豫,手指輕微顫動。

「會。」我將收據的邊緣往內壓了壓,語氣乾脆,像關閉一個不再需要的帳戶。聲音平靜,動作利落。

她往前靠近一步,呼出的氣在微寒的空氣中凝成一縷白霧,在我臉側繞出淡淡一圈。「那為什麼不現在還?」她的嘴角微微下垂,像個被拒絕的孩子。語氣柔軟卻執著,帶著委屈。

我沒有立刻回答。習慣驅使我先在心裡把事情梳理一遍:收據上的店名代碼、時間、交易編號,那一串數字在我腦中反覆浮現,像一段低頻的旋律揮之不去。父母那天的空白,早已被我用深夜的孤獨與冷靜封存起來;任何可能撬開這層封印的碎片,我都不能輕易交出。心裡迅速權衡,表情卻不動聲色。

「暫時保管。」我終於開口,聲音短促,不留餘地。語氣冰冷,臉上毫無波動。

她輕嘆一口氣,卻沒再追問。她將菸蒂用力碾在腳下,像把一時的好奇與衝動一併壓進沉默裡。「你真是個奇怪的人,Kwai。」她乾笑一聲,試圖用玩笑掩飾尷尬。語氣帶著揶揄,動作卻稍稍放鬆了些。

被叫成Kwai時,那種疏離感總讓我下意識收起原本的溫度。我不是不願給她更多,而是清楚知道,一旦她靠得太近,麻煩就會像潮水般將她吞噬。「你最好少管這件事。」我說,聲音比先前更低,語氣帶著命令的意味,眼神冷峻,臉上沒有半點笑意。

她眨了眨眼,輕抿嘴唇,目光卻透著一股不願退讓的倔強。「我不會被嚇跑的。」她伸手推了推肩上的背包帶,動作不大,卻顯出某種自我打氣的堅定。語氣裡有挑釁,也有堅持。

我盯著她,那股倔強實在危險——也許正是這種性子,才讓她被捲進來的。有人說無知是種保護,但更多時候,無知只會讓人陷入更深的險境。我無意識地在口袋裡轉動那張收據,紙邊摩擦著指縫,像在提醒我時間正一點點流逝。心裡警覺未消,指尖微微發緊。

「你說不希望我捲進來,那你打算怎麼做?」她再問,語氣坦率直接。身體微微前傾,像個渴望指引的孩子。眼神真誠,語氣裡有期待,也有信任。

「我會自己去查。」我答得冷靜而直接。這不是什麼英雄式的宣言,只是個事實——我不會把這種事交給別人,更不允許自己再經歷一次失去。語氣平實,表情沒有波動,卻透著不容動搖的決心。

她靜了幾秒,側過頭望向漸趨擁擠的街道。「那你會一直這樣嗎?一個人?」她的問題裡藏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憐惜。手中的香菸已快燃盡,煙蒂懸在指尖,彷彿隨時會墜落。語氣輕柔,動作中透出些微疲憊。

我想了很久。阿天,小時候的我會說家裡永遠有你的位子;可作為Kwai的我,早已明白那個位置已被消失硬生生奪走。但有時候,回答的方式,本身就是一種自我保護。我抿緊嘴角,「不是一直。只要這件事還沒結束,我就只能這樣。」語氣平穩,眼神卻毫不猶豫。

她看著我,眼神像在試圖解讀一段陌生而沉重的故事。「那你會不會累?」她問,聲音輕了些,帶著關切。表情柔和,眼底閃過一縷光。

「會。」我說。承認軟弱,像是一種微小的投降。可說出口後,那種壓著胸口的痛,竟也不再那麼尖銳。「但累,至少能換來答案。」語氣依舊冷,卻多了一分現實的重量。

她嘴角微微揚起,浮現一抹說不出為何的釋然。「那至少,你還願意去找。」她說。笑容不深,卻有安撫的力量,像是在告訴我:你還沒有放棄。她的肩膀緩緩放鬆,像卸下某種無形的擔子。

我們的對話像一張網,將清晨的孤寂與微弱的人性一點一滴撈起。但那張紙條在我口袋裡燙得像火種,我知道它絕不只是早餐的憑證。當她轉身去買早餐時,我的感官變得更加敏銳——街角那個黑色背影、那不自然的推擠、細微的小動作,彷彿是整座城市中無形線索的一環。我的視線在她背影與路口之間來回掃視,像在進行一場簡短卻精密的現場評估。思緒飛速運轉,動作卻保持自然。

她還未走遠,我就看見那個黑衣人再度出現。這一次,他的步伐比先前快了些,彷彿刻意重複某個動作,以確認沒有疏漏。他的手在口袋裡摸索,動作略顯急促,像是正在準備取出什麼東西。我的直覺——並非恐懼,而是冷靜的計算——立刻將注意力鎖定在他身上。內心沉穩如鐵,表情則完全收斂。

「等等。」我喚住戴韻雪,聲音低沉,帶著警戒。
說這句話的同時,我的手已滑向內襯口袋,指尖觸到那張收據的邊緣,輕壓著它殘留的溫度,彷彿按住一顆熾熱的核心。

她回頭,眉宇間仍殘留著晨間的迷惘。「怎麼了?」語氣微顫,動作瞬間凝滯。
她站在那裡,手中香菸半燃,煙霧隨著呼吸緩緩擴散,在清冷空氣中勾勒出短暫的痕跡。

「那個人——別讓他靠近垃圾桶。」我說,語氣簡潔,卻蘊含命令式的壓力。
話落之際,我身體微傾,目光迅速掃過周遭巷口、監視器位置與可能的退路,如同在腦中完成一場即時的風險評估。

她順著我所指的方向望去,臉上浮現明顯的困惑。「可是他看起來就像個普通上班族啊。」她低聲說,語氣裡夾雜著不確定與一絲天真的判斷。
說著,她不自覺地向前跨了一步,似乎想把那個「普通人」看得更清楚些。

「普通的上班族不會在垃圾桶旁做出那種默契的動作。」我冷冷回應,語氣中沒有絲毫猶豫。
我站起身,步伐無聲,肩膀放低,像一道不願引起注意的影子,悄然逼近。

黑衣人靠近垃圾桶,那個「推」的動作再次出現——比之前更快、更果斷。他伸手探入垃圾桶旁的縫隙,動作熟練得像在取回早已藏好的物品。我的心臟一縮,直覺告訴我,那張收據絕非偶然。警鈴在腦中拉響,身體已進入反射狀態。

「別動!」我猛然踏前一步,聲音壓得極低,卻充滿威懾。
話音未落,我已如蛇般疾速逼近,動作沉穩而精準。

那人頓了一下,目光朝我掃來,瞳孔中閃過一瞬的驚愕與戒備。隨即他猛地抽出手,掌中握著一卷細小的紙片,眨眼間便塞進腰際的隱蔽口袋。動作乾淨利落,顯然是訓練有素。臉上神情緊繃,毫無鬆懈。

「你在幹什麼!」一名中年外送員突然衝出,厲聲喝止,聲音冷硬如鐵,像是一台不該停下的機器被強行按下了暫停鍵。
他擋在黑衣人與我們之間,眼神銳利,彷彿正在衡量局勢與自身利害。

黑衣人微微一笑,但那笑容毫無溫度。「沒什麼,先生,只是順手整理一下垃圾。」語氣平淡,卻藏著隱晦的防禦。
他的手在腰間輕微移動,試圖掩飾某種不安。

我抿緊嘴角。「你確定?」我問,語調冷冽如霜。
說這句話時,雙手已無聲無息地移向腰側,隨時準備在必要時做出反應。

他沒有再多說什麼,轉身欲走。這時,巷口忽然衝出兩個人,速度快得彷彿被風推著——一個身材壯碩,臉型粗獷;另一個身形敏捷,舉手投足間透著訓練有素的狠勁。他們絕非路人,眼神冷峻如刀鋒。我心裡一沉:不對,這不是巧合,他們是衝著東西來的,目的明確。腦中瞬間盤算人數與掩護點,神情凝重。

「把他攔下!」壯漢低喝,聲音裡滿是威脅。
兩人動作俐落,像受過軍事訓練的執刑者,毫不猶豫地逼近。

我知道不能讓局面演變成街頭衝突——對方人多,且火藥味濃厚。與其硬碰,不如轉守為攻。當下我做了決定:不再糾結於收據,首要任務是保護戴韻雪。身體立刻切換至防護模式,內心冷靜,步伐迅捷。

「韻雪,往那邊。」我一把拉她後退,將她帶到巷內側門的陰影處,靠牆隱蔽。語氣堅定,動作乾脆。
同時雙手穩住重心,全身關節蓄勢待發,準備承受任何突來的衝擊。

她被我拉得踉蹌了一下,驚慌中仍選擇配合。「你這人也太突兀了!」她低聲抱怨,語氣雖帶慌亂,卻仍透著信任。
手指緊攥背包帶,呼吸微微急促。

壯漢走近垃圾桶,粗聲道:「誰敢在我們地盤耍花樣?」語氣威嚇,動作卻刻意放慢,顯得穩中有備。
他站定在近處,目光如鉗,看似盯著我們,實則更多落在垃圾桶可能藏物的位置。

黑衣人忽然將視線從我們身上移開,轉向那兩人,嘴角扯出一抹不甚真誠的笑:「朋友,別誤會,這只是點小事。」語氣圓滑,卻掩不住一絲緊張。
他的手仍停留在腰際,移動時節奏微顫,像是在試探對方底線。

打手們顯然沒耐心,那身形敏捷的已大步朝垃圾桶逼近,伸手就要翻找。氣氛瞬間緊繃。我腦中飛快推演:若正面爆發,易引來更多人,徒增混亂與傷亡;若放任不管,收據一旦落入他人之手,關鍵線索便斷了。權衡之下,我決定先以言語壓制節奏,再伺機行動。內心冷算,臉上不動聲色。

我踏出一步,擋在垃圾桶與兩人之間,語氣平穩卻帶刺:「別輕舉妄動,這東西與你們無關。」
話一出口,目光迅速掃過四周出入口,尋找可能的撤退路線。
說完的瞬間,手掌不自覺貼向腰際——那把早已習慣的武器,此刻成了心理的錨點。

敏捷的打手冷笑一聲:「小子,少管閒事。」
他伸手探入垃圾桶,動作粗暴地翻找。就在指尖觸及一捆摺疊紙張的瞬間,他猛地抽出——不是收據,卻是一小疊捆好的文件。然而,當那紙捆落地一角翻開時,我一眼認出:油墨排列的格式、字體間距、序列編碼,與我手中的收據完全一致——同源,同批。

一股寒意瞬間竄上背脊。

「把東西交出來。」我開口,聲音不大,卻像深水壓力般沉沉壓去。
話落之際,身體微微前傾,做出假動作,試圖以最小代價擾亂對方平衡。

那打手臉色驟變,手一鬆,紙捆落地。可就在下一秒,他竟迅速從腰側抽出一支短管手槍,金屬冷光乍現。情勢瞬間失控。腦中一閃而過最壞局面:街頭槍戰,無辜波及。內心震盪,但動作反而更精準。臉上依舊鎮定。

「糟了。」戴韻雪低聲呢喃,不是恐懼的哀鳴,而是對局勢突變的冷靜註解。她緊貼我背後,呼吸不穩,卻未退縮。語氣急促,動作卻仍克制。

槍口指向空中,火藥味如潮水般瞬間在巷子裡擴散開來。那名敏捷的人扳下扳機——不是朝我們開槍,而是試射警告,一聲短促的爆裂震得我耳膜發痛。子彈擊中近處的鐵皮牆,金屬被劃破般迸出一陣火花。動作迅速,聲響刺耳。

「別亂來!」壯漢朝著空氣怒吼,聲音像鐵錘砸在鋼板上,粗暴而緊繃。他臉上寫滿緊張,眼神戒備。

巷口幾個早起的行人頓時驚慌四散,有人踉蹌跌倒,場面瞬間陷入混亂。

我不想讓事態失控,演變成血腥街頭火併。既然對方率先動槍,我也無需再束手旁觀。我迅速將收據塞進內袋,按緊那張紙,雙腳自然找到穩固的站姿。呼吸與心跳彷彿同步,精準得像能踩上下一步動作的節拍。心裡清楚:必要時,必須讓對方感受到痛。內心冷峻,眼神如刀。

「放下武器。」我低喝一聲,語氣毫無轉圜餘地。話音未落,我已側踏一步,趁他驚愕的瞬間,一手快如閃電般從側面扣住槍管。動作流暢,精準得近乎殘忍。身體像經過無數次校準的機械,每一寸移動都毫無多餘。

他因我的速度而錯亂,槍口微微偏移,子彈擦過牆面,碎石四濺。我抓住這剎那的混亂,前傾壓制他的手腕,雙膝一頂,將他側摔在地。動作如同排練過百遍,果斷而有力,力道收放自如。

壯漢見狀衝上前,用肩膀猛力撞向我。我身形一晃,重心瞬間偏移,腦中念頭飛轉——不能被他近身鎖死,他的體重足以壓垮我。我立刻以肘擊其鎖骨,緊接著腳弓掃向膝蓋,破壞他的支撐。這一系列動作並非思考而來,而是身體記憶的自然流動,節奏猛烈而連貫。

槍支在地上翻滾,對方幾人試圖撲撿。我膝蓋猛撞一人側腹,對方悶哼踉蹌,我順勢削開他的手,將其推開。動作快速,不留空隙。空氣中瀰漫著汗味、血氣、油墨與煙草的氣息,混雜成一種壓抑的濃稠,像一場被壓縮的黑夜。

忽然,巷口另一端衝出一名穿反光背心的外送員,驚慌倒退;牆角一位老人已抱頭蹲下。瞬間的混亂如同一幅抽象畫,秩序徹底瓦解。

我知道不能久留,每一秒都可能被盯上。必須立刻脫離,帶走最重要的東西——那張收據,還有她。內心冷靜而果決,動作開始收尾。

我轉身,迅速撿起跌落在地的收據,紙角已沾上泥漬。我將它塞回深層口袋,拇指牢牢壓住,彷彿封住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口。動作迅速,卻極度沉著。

「走。」我低聲對戴韻雪說,一把拉起她往巷口另一側奔去。語氣簡短,帶著催促。

她一時踉蹌,但看清形勢後立刻跟上,步伐急促,腳步中透著驚惶。

我們穿過幾條小巷,身後偶爾傳來追逐的腳步聲和遠遠的咒罵。濕冷的空氣將聲音拉長又稀釋,彷彿有人在遠處撕扯一塊舊布。我緊握韻雪的手,步伐緊湊卻不慌亂——在這種近身追逐中,最致命的不是速度,而是節奏被打亂。內心冷靜如鐵,外表像一塊不會顫動的岩。

「快,這邊,從後門鑽出去。」我低聲說,隨即將她推向一扇半開的鐵門,動作果斷。
話一出口,我仍不忘掃視四周,確認其他出口與監視死角。呼吸均勻,但心跳仍處於高點,像被精準調校過的節拍器,穩定而警覺。

巷內的垃圾堆、破舊廣告布和堆疊的紙箱成了臨時掩體。我讓她趴下,臉貼著粗糙的水泥牆,手指在她背後輕捏衣角,確保她不會輕舉妄動。外頭的腳步聲漸近,幾個黑影匆匆掠過遠處路口,手電筒的光在牆上劃出幾道斷續的光斑。瞬間,場面凝滯如黑白默片——緊繃,卻異常清晰。

「你沒事吧?」我低聲問,目光迅速掃過她的臉色與呼吸節奏,尋找外傷或過度驚嚇的跡象。
話落後,我輕按她肩膀,確認她還能站穩。

「心跳有點快……」她壓低聲音回答,眼眶微紅卻強作鎮定,小聲嘆了口氣。
她的手指仍在微微顫抖,動作像在撫平一件皺摺的衣料。

我從腰帶暗袋掏出一包衛生巾,用它快速擦去掌心被地面磨出的泥土,順手檢查她是否有擦傷。動作俐落,卻帶著某種異樣的溫柔——那是出自保護本能,而非情感流露。當手掌觸及她皮膚時,感覺到她微微發冷。輕柔,卻務實。

「你為什麼會在那垃圾桶邊?」我問,語氣低沉卻帶著探詢,想釐清她是否只是偶然出現。
問完,我盯著她的眼睛,試圖捕捉話語中的破綻或真誠。

她吞了口口水,雙手不自覺收緊背包帶。「只是……我不小心掉了收據,想回去撿,結果就被你攔下來了。」她說,語氣誠懇,夾雜一絲羞怯。
話一說完,面頰更紅,像孩子被當場逮到犯錯。

我沒再追問。每多一句話,對她而言都可能是一根即將斷裂的細線。我只給她一個簡短的眼神,示意她跟上。在這座城市裡,太多善意往往藏著陷阱。與其糾結原委,不如先帶她脫離險境。心中盤算已定,行動毫不遲疑。

巷尾一間舊茶行尚未開門,我將她推進店面後方的貨倉門縫,關上半扇鐵門,把外頭的喧鬧隔成模糊的泡沫。空間狹窄陰暗,但比街頭安全——至少暫時如此。我緩下呼吸,手指抹過額角的汗,察覺掌心有細微刮傷,血珠正緩緩滲出。我咬了咬下唇,用袖口機械地擦去血跡。

「你先待在這裡,別出來。」我說,聲音乾脆,毫無多餘情緒。
說這句話時,眼神沒有半分柔軟,只有冷靜的部署與決斷。

她點頭,眼中浮現迷惘與感激交織的光。「好……可是……」她欲言又止。
語氣裡透著不安,彷彿害怕一句承諾會將她捲入更深的漩渦。

「別多問。」我打斷她,簡短近乎冷酷。隨即伸手探入內袋,再次確認那張收據仍在最裡層,沒有外露或損毀的痕跡。語氣堅定。

我壓低聲音補充。

「如果有人來,別喊警察,立刻跑回你熟悉的地方。」清晰,不容置疑。

她咬著嘴唇,最後還是點了頭。「我會的。」她回答,語氣顫抖卻堅定。
那聲音裡透著一種近乎天真的信任,讓我心裡猛地一揪。

安頓好她後,我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從後門悄悄探出身,確認追擊者是否仍在附近巡邏。夜色斑駁,路燈光影交錯,街口的監視器位置我早已牢記:那個轉角有死角,這條巷子與對面建築的陰影恰好形成天然遮蔽。我移動時腳步輕如貓行,感官被拉到極限,每一處細節都可能成為下一步行動的依據。神經緊繃,動作精準如刀。

遠處傳來斷續的對話聲,夾雜著金屬摩擦的刺耳響動。有人在搜尋,有人抱怨,有人罵著髒話。我捕捉到幾個低沉的男聲提到「垃圾桶那兒有東西」之類的片段,但我不讓他們靠近。時間是我的資源,拖延能消耗對方的體力與耐心。腦中快速計算,臉上毫無波動。

確定周圍暫時安全後,我迅速離開茶行,折返倉庫方向。行走途中,腦中不斷拆解剛才的情況:同一系列的收據被刻意分散放置,代表有人在系統性地切割線索,或是利用收據傳遞某種暗語。這種手法熟練,絕非臨時起意。心情沉重,推論一項項在腦中排列成列。

回到安全的藏身點,我將收據攤開在手電筒的光下。除了店名與時間,底部那串數字格外醒目——「042·7·11:23」,排列整齊,旁邊還有一枚小小的紅色油印,像是某個公司或合作單位的印章。紙張纖維因反覆摺疊而脆弱,油墨部分因汗水或雨水暈開,但仍可辨識。觸感薄脆,像老人的手背。內心翻湧。

「這不是普通的收據。」我低聲說,彷彿在對自己下判斷。
我將收據靠近鼻端輕嗅,油墨、油污,還有一絲淡淡的化學膠味,顯示它曾被封存在某種包裝袋中。

腦海浮現幾個名字:劉子瑞、韓白川、錢一豪、細溪——這些人都是黑道與情報網絡中的關鍵節點。那枚紅印,可能是物流或外包公司常用的章,也可能是某人自製的標記。無論哪一種,都指向更深的隱蔽網絡。思緒冷靜,壓力卻如影隨形。

我小心將收據折好,放入防水膠袋,再塞進內層暗袋,如同把一根點燃的引信封進多重防火箱。每多一層保護,就少一分洩密風險。動作細緻,近乎儀式。表情凝重。

屋內寂靜,只有我的呼吸聲與指尖摩擦紙張的輕響。窗外街道的車流已逐漸恢復秩序,總有人在黎明中默默將城市拼回原貌。天亮前,我快速清點線索:紙上代碼、店名、時間戳、那枚紅印。隨後在小本子上記下簡要筆記:042 → 查物流系統、7 → 店鋪編號、11:23 → 交易時間;另畫一個圈,標註「可疑交換」。字跡冷硬,像在下達指令。

我知道下一步不能貿然行動。對手剛才已展現火力與執行效率,他們不僅有武力,更懂得將線索切割成我們難以串聯的碎片。我的策略必須依靠時間、偽裝與逐步試探。腦中浮現翻閱舊案資料庫的念頭,想確認是否曾出現類似的油印,或是否有運輸路線在那個時間點出現異常貨物流動。計畫初成,神情堅定。

天亮前,我簡單處理了手上的傷口,用冷水沖洗後壓上乾淨布條。回到貨倉門邊,透過小窗往內看——戴韻雪仍蹲在原地,抱著背包,眼神雖疲憊卻不曾長時間離開手機螢幕,彷彿正在計算下一步該怎麼走。她抬頭看見我,點了點頭,目光複雜卻堅定。

「別回家,也別去找警察。」我最後交代,語氣不容商量。
話一出口,腳步已轉向街角的黑暗,像一隻被命名的獵犬,繼續追蹤它的獵物。

她沒說話,只再點一次頭,隨即像被風推著站起身,轉身走向另一條路。她的背影在晨光中拉長又模糊,像一條被拋出的線,末端還微微顫動。那顫動,是我的責任,或許也是我的詛咒。

我在街角回望她一眼,隨即收好所有可移動的證據,迅速消失在城市的窄巷之中。嘴裡反覆默唸那串數字,彷彿要將它刻進骨頭。天亮了,城市恢復日常的面貌,但在暗處的戰鬥尚未結束——它只是換上了更陰冷的時段,悄然繼續。

剽黑的第三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