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庫裡的空氣像被油煙和菸草熏過的舊布,濃重且黏膩。我靠在一根鐵樑後,肩膀貼著冰冷的鋼,每一次呼吸都彷彿把髒汙吸進肺裡。今晚的聚會不單是交易——那是權力的檢閱。燈光昏黃,桌上鋪著塑膠布,酒杯像礦坑深處的寶石,被一雙雙手傳遞。人聲低沉,有笑卻不輕鬆;每一句寒暄都像一把刀,試探誰的耐性更久、誰的底線更低。

「劉老大到了。」角落有人低語,語氣裡藏著不得不表露的敬畏。
那人掐熄菸,指尖還殘留火星,目光先掃過在場每個人的臉,最後落在我身上,彷彿在確認我的名字是否真寫在名冊上。

我拉緊外套,手背裂口處的結痂泛白。被喚作「kwai」這兩個字,愈來愈順耳,像新磨的刀片滑入刀鞘。今晚來的人不少,我認得幾個:阿九謹站在另一頭,倚著柱子,眼神飄忽;細溪在吧檯邊遊走,嘴裡叼著半截菸,像貓盯著縫隙裡的老鼠;姚焯婷穿著黑色外套,笑得沒有溫度,眼底全是算計;錢一豪靠在樓梯欄杆上,看似隨意,卻像隨時能掀起一場風暴。

角落的門被推開,一股比煙更濃的存在感滲進來。劉子瑞的身影先投下一道長影,接著是沉穩的步伐。他走進倉庫時,所有聲音像被按下靜音,連呼吸都收緊了。他臉上有疤,嘴角掛著一抹難以察覺的冷笑;每一個動作都像判決,不容反駁。

「各位,今晚有些事,得講清楚。」劉子瑞聲音不大,卻在這空間裡無孔不入。




他話落後微微環視,目光如鐵絲網,掃過每個人的眼神與站姿,不放過任何一絲閃躲。

細溪遞上一杯酒,他一飲而盡,唇角揚起令人不安的笑。空氣的溫度因他而升高,像電鍋底開始冒泡,壓力正悄悄累積。

「劉老大,最近幾起被清理的勢力,大家都看在眼裡。」韓白川走到他身旁,語氣像在做正式報告。
他雙手交疊,神情冷靜,像個在沙盤上落子的軍師,不急不躁。

「有人動作,想在我們地盤上試探。」劉子瑞視線落在中間的桌上,指尖敲著桌面,節奏穩定。
他的目光在我這側停了一瞬,空氣中彷彿響起一個問題:新來的,夠不夠冷?





身後有人低語,我聽見阿九謹低沉的笑:「老大,不如讓kwai試試手感?」
他語氣帶刺,像在飯桌上丟下一塊生肉,看誰會撲上去。

「哦?」劉子瑞抬手示意安靜,眸光如磨利的刀片,「kwai,過來。」
他喚我名字時,那兩個音節像重量般壓上肩頭。我起身,步子不急不緩,走向那張滿是灰塵與酒漬的長桌。每一步都像在塔羅牌局中落子,其餘人的目光如針,刺在我背上。

「你知道這場局是怎麼開始的嗎?」劉子瑞看著我,眼神由遠而近,像在審視一件即將啟用的工具。
語氣不是提問,而是給我一個機會——說出一段能讓他滿意的真話,或謊言。

我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將目光緩緩掃過在場每一個人——細溪嘴角那抹笑意,比平日更深,也更難捉摸;姚焯婷微微揚起下巴,眼神像在審視一件尚未定價的藝術品;錢一豪將煙掐滅,指節輕壓煙灰缸的瞬間,眸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贊許。這不是談話,是一場無聲的權力衡量,我的每一個字,都可能成為日後的籌碼,或債務。





「我知道。」我開口,聲音壓得低,卻字字清晰,「有人在試探邊界,想看誰會動,誰會退。」
話落,我將手按上桌面,掌心傳來木質的微顫,彷彿這房間也感知到即將降臨的重量。劉子瑞輕哼一聲,像是認可,又像只是確認我尚有利用價值。

「很好。」他點頭,語氣如同公文蓋下印章,不容爭議,「有幾件事要處理。第一件,立個樣板,讓那些試探的人明白——代價,永遠比他們預期的更重。」
他說著,雙手緩緩合攏,像在摺疊一紙無需簽名的命令。

場中頓時浮起低語。阿九謹的嘴角牽起一線弧度,僅用餘光掃過我:「可以安排一場教訓,讓他們記住,有些線,碰了就站不回來。」
他說話的節奏像油滑過鐵面,看似平順,實則暗藏鋒利。

劉子瑞轉頭盯著我,語氣陡然直接:「Kwai,你的任務,今晚先做個宣示。把那個最近在市中心放話的中間人,處理到——再也坐不回他的位子。」
話落,他嘴角微揚,彷彿已看見棋局落定的模樣。

空氣瞬間凝結。這不是威脅,是命令。被劉子瑞點名,比任何誓約都更沉重——代價,已在那一刻標定。我的名字懸在空中,像被刻進某份無形的契約,冰冷、無從撤銷。





「這任務的代價?」我問。這是我的原則——在押上性命之前,先看清條款。
話一出口,我盯住錢一豪。他雖靜立一旁,神情卻如算命師,早已預知我會問什麼。

「足夠你走得更遠。」錢一豪微笑,笑意卻藏著條件,「資源、掩護、人脈——你所需要的,都有可能。」
話聽起來慷慨,但我清楚,每一份給予,都標註了回收期限與利息,甚至附帶看不見的條款。

「別把Kwai當提款機。」姚焯婷輕嗤一聲,語氣帶著玩味,「讓新人見血上場,是為了看——他配不配握那把刀。」
她說這句時,目光掠過我手上那道結痂的舊傷,眼神一閃,像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

我不多言。任務一旦下達,選擇的空間便所剩無幾。迴避從來不是選項,尤其今晚在場的每張面孔,多半都不懷好意。我接下那句話,將它像匕首般收進心底:有人想試我的鋒利,我便還他一把真刀。

「安排行動細節。」我對劉子瑞點頭,語氣毫無猶豫,彷彿先答應,再承擔後果。
話一出口,腦中已迅速排定今晚的優先順序:情報、路線、離場,三者必須滴水不漏。沒有情緒干擾,只求精準執行。

會議結束後,幾個人陸續靠近。




阿九謹輕拍我的肩,「Kwai,今晚就看你能怎麼收拾局面,別讓老大看到失手。」
他說完,鼻腔裡逸出一聲冷笑,像是早已將勝負寫進自己的劇本。

「我會完成。」我只回一句,語氣平穩。話落如石入水,漣漪悄然擴散。但在這個圈子裡,每一個承諾,終究會換來一筆遲早要償還的債務。

細溪靠了過來,語氣滑如流水:「如果你需要內線,我可以幫你弄點情報——當然,代價得談。」
她笑著,指尖在杯緣輕敲節奏,像在敲打一份無形的契約。她的忠誠,向來以利益為錨點。

錢一豪遞來一張紙條,神情看似隨意,實則在試探我的反應。紙上僅標了幾個地點、一個時間,還有一行字:「不要拖延。」
我默默收起紙條,像把一簇火種藏進更安全的口袋。那幾行字簡短,卻藏著深意。

「別小看這場遊戲。」鄭寒風忽然出現在身後,像一道從過去走來的影子,語氣沉穩卻帶著警示,「那些試探你的人,背後也有撐著他們的手。」
他說話有分量。他是經歷過太多生死的老前輩,一句話,往往能讓年輕人的衝動多一分克制。

我點頭。他的聲音在我耳中,像一句無聲的教誨:每一刀落下,都得由你自己承擔痕跡。夜還長,槍聲總在無聲處響起,今晚的宣示,或許只是開端。





外頭冷風從倉庫門縫鑽入,捎來城市深處的另一種聲響——有人在清算舊帳,有人在佈局新局。我手插在口袋裡,緊握那張紙條,像握著一件既是工具、也是枷鎖的東西。今晚,我將在黑暗中點起火把,讓某些名字,永遠照不進陽光。

我抬頭望向劉子瑞,他正與幾人談笑,神情如常,但眼底藏著未說盡的線索。我明白,等我完成這項任務,世界或許會少一些空洞,但也會多出更多,必須一一清算的帳。

倉庫外的風還挾著夜裡未散的寒意,我沿著一條熟悉的路線,悄無聲息地潛入那家地下酒廊——一個燈光總比時間慢半拍、煙霧永遠散不開的地方。這裡是情報交會的暗流,酒杯裡攪動的從不是酒,而是人心。我拉高外套領口,讓自己像一道影子,滑過門檻。

今晚我的位置在邊緣,觀察與執行並重;有些話,越早聽見,越能掌握先機。

「有新消息嗎?」細溪抬起煙桿,灰燼懸在半空,彷彿她話語的尾音。她語氣平淡,眼神卻如刀鋒,掃過吧檯前每個人的臉。她笑得微斜,手腕上那道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疤,在昏黃燈光下輕閃了一下。細溪的話像磁石,總能勾出人心最細微的顫動。

我靠在吧檯一角,杯中是無味的濾過水,目光在她與姚焯婷之間緩緩移動。姚焯婷坐姿優雅,舉止像被反覆打磨過的瓷偶,嘴角掛著一貫的微笑。她的眼神透著計算過的溫柔,彷彿在宣告:「這場戲,由我主導。」

「你那頭的風聲?」她將煙圈吐向昏黃的燈光,聲線柔軟,卻字字精準。她把半杯威士忌推向我,又輕輕收回,動作像是在測試杯緣的溫度。手指修長,指節微白,透著精緻與算計。





「有人在做散紙動作,收據會像糖紙一樣被丟在街口。」細溪微微眯眼,目光像在嗅探我,「不用靠近,待在邊緣就能看清流向。」她笑得像在品嚐什麼,語氣裡藏著輕佻,也藏著警訊。

我靜靜聽著,神色不動。我知道細溪說的不只是情報,更是一場測試——把線索扔進這種場合,能看出誰會忍不住伸手。我的手在桌下微微握緊,血液像被拉成鋼絲,只等時機一到,便全力彈出。

「哪個方向?」我問,語氣如日常報告,卻把注意力壓到最低。我要的不是反應,而是座標。

「北區幾家早餐店,時間都卡在上午十一點左右,收據上的編號有重複的算式。」細溪把話拆成片段,「不像是隨機,倒像某種節律,有人在用老派的暗語。」她嘴角微揚,那是她興奮的徵兆。

姚焯婷聽罷,輕點頭,眼底掠過一絲興味:「老派暗語?那可能是舊勢力殘留,也可能是新玩家學來的老把戲。代碼裡有餘音,像是刻意把目光引向早市——但真正的交易,不在那裡。」她說這話時,唇角微抿,像在分享一個秘密。

「你在暗示誰?」我將問題壓成刀刃,語氣冷如夜裡的鐵。這裡有好奇者,也有監視者,話一出口,風險便會被無數雙手攤開。

姚焯婷側過頭,目光在我臉上停了一瞬,「別急,kwai。你要知道的,是誰有本事把整個物流體系染上自己的顏色。這種紙張、這種印章,不是誰都能拿到的。」她語氣裡藏著試探,像遞來一塊甜中帶苦的糖,等我是否敢咬下。

細溪用指尖將煙碟裡的煙灰撥開,嘴角揚起一抹嘲弄的笑意:「市場上最近流傳一個名字,說是某個郵差在做兩面交易。不過那名字像霧裡看花,真正能找著的人,沒幾個。」她眼神閃爍,透著一絲狡黠,「郵差啊,表面上是送信的,其實多數時候,只是在傳話。有人拿收據當掩護,把真正的訊息藏在你我都不會留意的角落。」

我心裡一緊。郵差——這個詞在暗處有著特殊的分量。腦中浮現早先的線索:那張收據上的紅色印章、編號的排列,彷彿隱藏著某種被刻意安排的節奏。

「那個郵差,你覺得是真是假?」我低聲問,語氣中藏著試探。

姚焯婷斜眼看著細溪,兩個女人的目光交會,像在無聲地編織一張看不見的網。「真假不重要,kwai,重點是誰在付運輸費。出錢的人,才是幕後的主事者。」她冷笑一聲,指尖輕敲酒杯,「你也清楚,錢一豪那邊有管道,但他更愛看戲,不愛親自下場。」

細溪收回視線,臉上一瞬掠過不耐:「錢一豪會買路,也會賣人。他知道哪個郵差靠得住,更清楚誰在偷他的單子。」她將煙頭按熄在杯緣,眼神忽然轉冷,「但他不會輕易說破。」

「所以我們需要確證。」我直視她們,語氣如刀,「不是謠言,而是一張能追查的單據、一個活口,或是一個會開口的人。」

細溪笑了,笑裡藏著油滑與毒性:「活口難找,kwai。現在人人都學會了換角色——送貨的不是真正的送貨人,郵差也不再是郵差,收據只是代號的外衣。你可以裝傻,但只要露出一點破綻,比如太過主動,你就會被送上一趟再也回不來的路。」

她的話既是忠告,也是警告。我能感覺到酒廊裡的每一道目光,都在暗中計算我的反應。沉默在我們之間拉成一層薄膜,誰先打破,誰就得承擔後果。

「有沒有人見過那枚相似的印章?」我問,手指在桌布上無意識地劃出某種節奏。

姚焯婷將頭輕靠在掌心,嘴角微揚:「有人看過類似的印,但多數是轉手流出的。那種印章,除非是掌控某段物流的人才會有——像是軍火商、地下運輸,或是能操控小店訂單的勢力。你懂的,kwai,像錢一豪這種人,若他想,他能複製印章,再賣給出價最高的人。」

「那就先鎖定物流。」細溪語氣轉冷,「我可以派一個小弟去幾個標記店蹲點,盯誰會在十一點二十三分左右頻繁出現。那個時間點太刻意,不是普通上班族會出現的時段。」

「派誰?」我問。這一步極險,尤其在劉子瑞的眼線之下。任何失誤,都可能讓我們反被當成誘餌。

細溪聳肩:「貨倉裡有個小弟,叫小葉。話不多,但眼睛利。運氣好,三趟觀察就能抓到異常。」她說得輕描淡寫,但我明白,這是她在交付信任。

「三天內給我結果。」我點頭,語氣斬釘截鐵,「小葉一旦發現可疑人物,先用暗語通報細溪。我會根據回收路線,部署下一步行動。」

姚焯婷輕啜一口酒,眼神微閃:「kwai,你是打算親自查,還是派人出手?」她語氣輕柔,卻藏著試探,彷彿在衡量我的底線與膽量。

我沒立即回答。過去幾個月,我早已習慣把執行力握在自己手裡;太多中間人只會把風險轉嫁給無辜者。更何況,這類線索一旦經手的人太多,痕跡就會散得像灰,再也抓不回來。

「視情況而定。」我說,語氣平穩,「需要我親自上場,我就上;能用人,我就不冒險。」

細溪點了點頭,眼神微閃:「聰明。別忘了,情報有時候會自我繁殖。你收得越快,價值越高,但也越危險。」她瞇起眼,語氣裡藏著提醒。

話音未落,角落傳來一陣細微動靜——有人低語交談,聲音被酒精放大,在酒廊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清晰。燈光微微晃動,彷彿在配合一場即將揭幕的戲碼。我下意識看向門口,身體的警覺如鞭子般抽過神經。

「外面有人盯著。」我低聲說,語調冷得能凍住杯沿。手已悄然離開桌面,貼回椅背,像一頭不輕易移動的獵物,靜等風吹草動。

姚焯婷微微一笑,神色不露破綻:「那就提醒大家把聲音壓低。今晚,不需要再多出風頭。」她說完,優雅地將煙摁進煙灰缸,指尖輕彈,動作像在封印某段對話。

細溪卻不輕鬆,目光如掃描般掠過每個角落:「也可能是小角色來試探,看誰會緊張。那些人慣會收集反應,有時連名字、習慣都記下來。」她語氣微揚,像藏著一絲惡作劇的期待。

我知道她說的是真的。情報不只是數據,更是人情世故的考驗。每一次談話、每一個眼神、每一次吞咽,都可能成為日後通緝令上的註解。

「好,三天為限。觀察者名單交給細溪,資訊由姚焯婷彙整。」我將計畫轉為口語,讓它落地成可執行的步驟。「若有人試圖接近你們,先打亂資訊,別讓它變成標記。」

兩人點頭。眼前的協作並非溫情脈脈,而是冷兵器時代的分工。每個人有各自的位置與底線,而底線之外,只隔著信用與子彈的距離。

離去時,姚焯婷輕拍我的肩:「Kwai,別讓仇恨把你燒成灰。」她說得認真,像長輩叮嚀後輩。那一瞬,她眼中閃過一絲人味,但轉眼又被計算覆蓋。

「我知道該怎麼燒。」我回她,語氣像承諾,也像威脅。話裡沒有溫度,只有一塊冰的重量,沉在喉間。

走出酒廊,夜已將城市褪成灰。街燈下的影子被拉長又壓扁,腦中反覆轉動剛才聽見的每一個字——收據、郵差、印章、物流。三天是期限,也是試煉。我伸手進口袋,觸到那張早已備好的收據,紙邊磨得柔軟發亮。夜風輕掀一角,像一條記憶的訊號。

我已在心裡排好下一步:讓細溪的線人小葉進場觀察,姚焯婷以她的方式牽線蒐證,而我,則藏身暗處。這不是單純追查,而是一張網的編織——要把那些想把我當棋子的手,一併套進來。城市在深夜自有它的節奏,只要你學會聽,就能預見下一個落子的位置。

剽黑的第四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