剽黑: 第六站:郵差現跡
倉庫的燈光像是被鈍刀割過,泛著一種不舒適的黃。酒杯碰撞的聲響、紙鈔摩擦的窸窣,在這個空間裡被放大又壓低,彷彿有人把音量調到剛好擾亂心跳的頻率。我靠在柱子後方,肩膀貼著冰涼的鋼鐵,手裡握著一杯幾乎沒動的酒。今晚的氣氛和以往不同——有些人眼神裡藏著更沉重的期待,像在等一場好戲揭幕;有些人則靜靜等待別人出錯。
「劉老大,郵差來了。」細溪壓低聲音,語氣如同遞出一個不能被打翻的秘密。她將一個琥珀色的物件輕推向前,動作俐落。
她的眼在燈下閃過一絲狡黠,像是在等著看誰先沉不住氣。
眾人的視線瞬間被磁鐵般吸向門口。門被輕輕推開,一名戴著郵差帽的女人走了進來,步伐沉穩如老兵。她的外套毫不起眼,手提一個深色郵袋,袋身斑駁,像是走過許多風雨留下的印記。她抬頭的瞬間,燈光掠過她的臉,五官清冷卻不顯威嚴,眼神卻像在默默衡量整個房間的重量。
「這裡是劉子瑞先生在的地方嗎?」她的語調平靜,像在問路,聲音乾淨而節制。
她微微調整郵袋的背帶,動作出自長年職業習慣。
劉子瑞側坐在主位上,抬手示意,眼底掠過一絲算計。「你是誰派來的?包裹要給誰?」他問,語氣像在下命令,也像在測試底線。
指節在桌上輕敲幾下,節奏沉著,卻點出了問題的分量。
郵差沒有立刻回答,只是伸手進郵袋,抽出一個沒有寄件人資訊、僅標註收件地的紙包。外層纏著老舊的布膠帶,邊緣因日曬而龜裂,上面蓋著一枚小小的紅章,印文模糊,令人本能地感到不安。她將包裹輕放在桌上,動作從容,像一場舞蹈的收勢。
「給劉子瑞。」她只說了五個字,聲音不高,卻乾脆如刀劃過空氣。
她的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張臉,卻不曾在哪一張上停留太久。
桌旁立刻有人伸手想碰那包裹,試圖揭開內容,但劉子瑞一抬手,手勢如劃下界線:「放下,不准動。」
他的眼神掠過我,帶著評估與好奇,彷彿在問:這小子,值得留意嗎?
阿九靠在牆邊,嘴角浮起一抹不耐的笑。「匿名送達?有人在玩把戲。」他低聲道,語氣裡藏著嘲弄。
手不自覺地撫過腰際,觸碰那把藏著的武器,像在確認底牌仍在。
郵差的手在桌上畫了一道不多餘的弧線,彷彿只是在表明她僅是送件之人,無意介入任何紛爭。「收件人既然在場,我的任務就完成了。」她語氣依舊冷靜,不帶情緒。
動作簡潔,眼神沉著,那種沉著並非單純的鎮定,而是一種經過壓抑後的平靜,令人難以一眼看透。
「先檢查外包裝,看有沒有動過手腳。」錢一豪走上前,手指穩穩按住包裹,目光掃過四周的保鏢,像在進行一場無聲的戰術部署。
他面容仍維持著慣有的溫文,但每一個動作都精準如軍中訓練,毫不拖泥帶水。
我悄悄靠近,藉著酒杯邊緣的反光,瞥見紅章下露出的一角印記——那紋路竟與我早先翻閱過的收據上那個小紅印如出一轍:一個半圓形的標記,細微處似有若無的差異,卻足以讓人背脊發涼。手心悄然沁出汗水,我將杯子微微抬起,假裝鎮定。
「別輕舉妄動。」鄭寒風在桌邊低聲開口,語氣平和卻暗藏鋒芒,視線如鐵鉗般鎖住每一雙接近包裹的手。
他的聲音低沉如老槍膛內的共鳴,壓得人不敢妄動。
劉子瑞點了點頭,眼神瞬間轉冷,「細溪,按程序來——先拍照存證,全程錄影,任何物件不得擅自移動或帶離。」他語調平穩,卻帶著不容違逆的命令意味,既是規範,也是保護。
話落後,他再次盯向那名郵差,目光如探針,試圖從她毫無波瀾的臉上挖出些許線索。
細溪戴上一次性手套,動作乾淨俐落。她從旁取出割刀與密封箱,將工具整齊擺放在桌面。「小心點,別讓內容外洩。」她說,聲音裡藏著一絲難以掩飾的興奮。
臉上浮現熟悉的笑意,彷彿正期待著拆封信件那一刻的驚喜。
郵差站在一旁,雙手交疊於胸前,眼神毫無波動。「我在外面等結果。」她說,語氣冷硬如石板,不帶一絲溫度。
腳步未動,彷彿她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壓力。
細溪小心翼翼地割開包裹,布膠帶撕裂時發出乾澀的聲響。裡頭是一疊文件,紙頁上蓋滿不同時段的簽核章與紅印,夾雜著幾張泛黃的老照片。她一張張攤開,眾人不自覺靠上前,空氣彷彿被刀刃劃過,頓時變得濃稠而沉重。
「這……是舊案的資料?」姚焯婷低聲呢喃,聲音裡透著難以置信的震驚,指尖指向其中一張證據照片。
她的手指在照片邊緣微微顫抖,彷彿害怕那影像會突然甦醒。
我的目光被一張半褪色的合照攫住——那是父母年輕時在海邊的留影,笑容在泛黃的光澤中被拉長,細節清晰得令人心痛。照片邊緣那道熟悉的摺痕,正是母親從前常將它攤在掌心時留下的痕跡。心頭猛地一緊,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收緊了酒杯。這不是巧合,這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這照片……」我低聲說,聲音像被砂紙磨過,語氣強裝冷靜。
指尖發涼,情緒如撕裂的布,一扯即碎。
劉子瑞臉色微變,但極快地掩去。「誰送的?」他問,語氣試圖維持平穩,卻藏不住底下的緊繃。
手指在桌面上無意識地摩挲,像在攥緊某種隱藏的焦慮。
郵差微微傾頭,彷彿在聽一首旁人無法感知的曲子。「我只負責送達。」她說,語句簡潔,卻字字含意。
目光緩緩掃過每個人的臉,最後停在我身上,像要把我的輪廓刻進記憶。
阿九謹忽然笑出聲,笑裡不帶溫度:「匿名就匿名,誰會做這種事?有人想把舊案翻出來?」他語氣輕佻,眼中卻閃過一絲興奮。
那不是單純的嘲諷,而是帶著試探與挑釁,像在餵養一頭潛伏的野獸,等它露出獠牙。
「也可能是圈內人搞的惡作劇。」韓白川冷冷接口,聲音如夜裡落下的鐵鎚,堅硬且不留餘地,「或者,有人想在咱們之間埋下不信任的種子。」
他翻閱文件,眉頭深鎖,語調中透著職業性的警覺與戒備。
我沉默地站在一旁,心臟在胸腔裡猛烈撞擊。那些文件裡不只有老照片,還有幾份我從未見過的筆錄——上面的名字、地點,像針一樣刺進記憶深處。每一個字都在提醒我:過去的火從未熄滅,它只是沉入地下,換了地方燃燒。
「你送這包裹來,到底想換什麼?」劉子瑞終於開口,語氣已轉為冷峻,像重新握住了主導權。
他盯著郵差,目光如鉗,彷彿要從她唇間撬出真相。
郵差淡淡一笑,笑意短暫而難解。「我只傳遞事實。」她說,語氣毫無波動,像在陳述一條不可動搖的原則。
語速緩慢卻有力,每個字都像蓋下的印章,不容質疑。
「事實往往會挑起更多問題。」姚焯婷輕聲接話,目光在文件間流轉,指尖將其中一份推向劉子瑞。
語氣看似溫和,如奉茶般得體,內裡卻藏著鋒刃。
郵差在桌邊站了片刻,才伸手從包裹底部抽出一張小紙條。紙上僅寫著幾個字與一個時間:「11:23·042·回顧。」她將紙條推至桌面中央,動作從容,像放下一顆早已預定的計時種子。
那不是隨機的留言,而是精心安排的啟動訊號。
「這個時間……又是那些標記。」細溪低聲念出紙條內容,聲音裡浮現一絲近乎喜悅的頓悟。
指尖輕敲桌面,節奏規律,像在啟動某種即將展開的行動。
瞬間,倉庫裡的空氣為之一變。有人開始竊竊私語,語速加快,像火藥被點燃的瞬間。沒人能確定郵差的真實身份,但她留下的訊息,已足夠將所有人的心神牢牢拴緊。
「先把這些資料封存,分批研判,禁止外流。」劉子瑞壓低聲音下令,語氣如戰術部署。
目光卻在郵差背影上停留了一秒,眼底掠過一絲未說出口的盤算。
郵差轉身離去,步伐依舊沉穩。「我會再來。」她說,語氣像最後一塊拼圖落定前的宣告。
背影在燈光下拉長,如一道冷影滑過地面,不留痕跡。
我盯著她遠去的身形,彷彿有根無形的線被拉動,整座城市的暗流在那一刻悄然翻湧。我再看了一眼那張半露的照片,手心忽然發燙。
天知道她是谁,或背後代表何人——但她帶來的不只是紙張,是挑撥,是試探,更可能是一條將我們所有人引向未知終點的路。
「把她的出入路徑查清楚。」我低聲對細溪說,語氣中除了命令,更夾雜著難以掩飾的急切。
她點頭,眼中閃過一瞬理解的光,像暗夜裡點燃的火種。
細溪點頭,眼裡閃過一絲理解的光。「我馬上查。」她低聲說,語氣輕得像在拉緊一根細線。
手機螢幕亮起,訊息已開始回傳。
我將手按在桌緣,指尖觸到那張照片的邊角,竟像煤塊般灼燙。腦海中的記憶如夜裡被人翻動的舊帳本,每一頁都令人不願再看,卻又無法移開目光。那張合照浮現眼前,我明白這件事不能交給任何人全權處理。有人會視為挑釁,有人會當作機會,而我——只能將它拆解成可掌控的片段,一塊一塊處理。
「把韻雪先交給羅悠然。」我低聲開口,語氣不容置疑。
話一出口,我望向細溪,她點了點頭,沒有追問原因。
「羅悠然能暫時掩護她嗎?」我補了一句,語氣裡藏著不安,也夾雜著期盼。
細溪抿了抿嘴,眼神微轉:「可以,我會通知她。你要不要親自去查郵差的出入口?」她問,語氣中帶著一絲試探。
我搖頭,動作快得像斷裂的鐵絲。「我先安排人手,若需要我出面,我自然會上。」
外頭的風從倉庫門縫灌入,夾著濕冷的夜氣。我再次將照片收進胸口,像護住一顆不容有失的寶物。
細溪迅速分派任務:「小葉會先行動,錢一豪那邊也會透過管道監控物流動向。姚焯婷負責攪亂可能竊聽情報的耳目。你打算怎麼做,kwai?」她問,語氣冷靜而高效。
她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一瞬,那短暫的重量,讓我彷彿被放在天平上衡量。
「保護韻雪。還有——」我停頓片刻,聲音壓得更低,「查出郵差的真實身份和出入時間。我不要有任何疏漏。」
說完,我用手指輕戳那張收據上的印記,彷彿要在空氣中刻下確切座標。
細溪點頭,立即行動。姚焯婷低聲交代幾人,語氣果斷,像在下達指令。燈光將人影拉長又壓扁,整座倉庫宛如一座等待審判的法庭,每個人各司其職——有人守門,有人查路,有人掐著時間節點。
我沒有久留。對我而言,夜從不浪漫,它是執行指令的容器。走出巷口,風漸漸吹淡過去幾天的聲音。我得先確認郵差離開後的動線。追蹤這類人不能急躁——她們慣於被注視,擅長用假路線與遮蔽手法迷惑追蹤者。
我沿著她離開的方向前行,腳步輕如無物,存在卻不顯形;背後的心跳,不能讓任何人聽見。我從巷口的監視視角開始推演:十字路口的監控是否遭動過手腳?她是否會在某個便利箱投遞後折返?或有無牌車輛在死角接應?腦袋像冷靜運轉的工廠,思緒高速而精準。
我先調取附近監視畫面。幾位小店老闆曾零星提過類似人影,細溪的線很快回報:「小葉說,郵差昨天同一時間出現,駕駛一輛灰色便車,在後巷停約三分鐘,隨後步行至幾個指定店鋪送件。她步伐沉重,像是習慣負重。」
我點頭,指節不自覺發白,像握慣了槍的手。
我將錄影截圖存入手機,轉往更隱蔽的位置等待。時間是我的盟友:越早掌握資訊越好,越晚追蹤越危險。約莫二十分鐘後,天際泛起微白。那輛灰色便車果然出現,速度緩慢,彷彿早已設計好節奏。車上兩人,一人高大,另一人纖細。戴著郵差帽的女子下車取包裹,動作沉穩。那纖細的背影,正是我在倉庫見過的她。
我開始跟蹤,保持距離,變換路線與步調,像野獸偵察獵物。她未曾回頭,視線始終鎖定前方,如同行走在預設的軌道上。便車停在一家不起眼咖啡店的後巷,車門關上,一名男子迎上前,低聲交談,交接物件,取回錢包,隨即分開。全程不到三分鐘,流暢得像一段被磨平的儀式。那人將一枚小圓印章按在掌心,再悄悄塞進她的郵袋——那枚紅印,正是我收據上見過的標記。
我悄悄靠近,試圖看清兩人面容,卻察覺轉角處另有視線盯著我這側。另一個尾隨者。瞬間,神經緊繃:有人也在監視郵差,也在關注這輛便車。若我再進一步,可能引發連鎖反應。此刻,我必須抉擇:是當場揭開對方,還是繼續隱蔽,帶回更多情報。
我選擇後者。鳩尾處滲出的冷汗提醒我:有些局,不能因一時躁進而崩盤。我退入陰影,用手機拍下交會瞬間、車牌碎片,以及那紅章的側影,隨即將照片傳給細溪與錢一豪,附上地點與時間。
不久,電話響起,是羅悠然。她的聲音透過耳機傳來,低沉而穩定:「我已收到訊息,韻雪在我這邊,暫時不會被警方找到。你那邊情況如何?」
「他們有備援,出現尾隨者。郵差與一名聯絡人交接印章,紅印與收據上的相同。」我回應,語氣冷靜,目光仍鎖定那輛灰色便車。
「小心,凶險的人通常會在四十二小時內清理痕跡。」羅悠然提醒,語氣像幫人繫緊安全帶。
她是處理這類事最穩的人——冷靜,且能迅速佈置避風港。「我知道。」我說。
便車駛離,街道回歸平靜。天已全亮,我的思緒卻比黑夜更為繁忙。這些片段如拼圖,輪廓逐漸清晰:郵差不只是送件員,她是一條有組織鏈路的一環;那紅章不是商標,而是權力的座標;有人刻意將舊案的記憶重新投進我們之中,只為看誰會被點燃。
回到倉庫,我緊握每一道可用的線索。細溪那邊已有人著手調閱更多監視畫面,錢一豪派了兩人追查便車車主的登記資料,姚焯婷則在市場上四處打聽,看是否有人提過「郵差」這個名字。眾人如螞蟻般各自分工,但我心裡明白,真正能依靠的,是冷靜的判斷與沉得住氣的耐心。
我再次翻看那張合照,照片上的笑臉在昏黃燈光下微微晃動。母親喚我阿天的聲音,記憶中既清晰又遙遠。我在心裡對她們說了一句話,像是對自己立下的誓約:「我會把你們的名字放在光裡,不再讓它們被當作燃料消耗殆盡。」
夜晚終將再臨,齊曉欣會再出現,或永遠消失——但我們已經開始行動。有人躲在牆後窺視,有人悄悄掀開地毯的邊角,而我們正以生命交換真相。我的刀很利,但今晚我選擇讓它冷卻,把火焰留給更該被焚燒的人。
我跟著那輛灰色廂型車已經走了三個街口,影子在清晨斜射的光線裡被拉長又壓扁,像一張沉默展開的地圖。巷弄間的監視器在我腦中一格一格地轉動,我試著模擬畫面如何被回放——每一個轉角、每一次停車,都可能是關鍵線索。口袋裡那張收據緊貼著心臟的位置,隨著脈搏微微發燙,存在感異常鮮明。我告訴自己別急,耐心是這行最基本的職業修養。
「那輛車停了。」細溪的聲音從耳機傳來,語調平穩卻藏著一絲緊繃。
我低頭看向手機螢幕,GPS上的小綠點靜止在巷口,旁邊標註著時間與巷弄編號。她立刻開始以點列方式回報周遭環境,語速清晰,像在朗讀一份精密的偵查報告。
車門先打開一次,副駕駛座的人下車,將某個物件放進後車廂,走了三步後又回頭確認角落,才輕輕關上車門。隨後,一名郵差從駕駛座走下,動作與昨日在倉庫監視畫面中看到的完全一致:帽沿壓低,步伐不疾不徐,彷彿早已習慣將視線藏在陰影之下。她沒有直接走入人潮,而是沿著店家外牆移動,逐一經過幾間看似普通的早餐店,在每個垃圾桶旁短暫停留,動作看似隨意,實則有節奏。
「她在做交接。」錢一豪的聲音低沉切入,語氣帶著老手特有的篤定。
他喊我「kwai」時總帶著某種試探性的尊重,像在評估我是否值得他動用更多資源。他的線人與佈線,是我不能輕易中斷的工具。
我藏身於街角一棵老樹後,袖口微微拉高遮住半邊臉,僅透過指尖留下的縫隙觀察。郵差從郵袋中取出一個小包裹,迅速塞進垃圾桶旁的縫隙,隨即轉身離開。幾秒後,一名男子從側後巷走出,掏出手機低頭確認,動作簡短俐落,隨即取走那包東西。兩人之間沒有交談,也無眼神接觸,交接流暢得像演練過千百遍,無懈可擊。
「接貨的人臉有進監視器嗎?」我壓低聲音問,手機悄悄對準方向拍攝。
畫面在陰影中微微晃動,我盡量壓低角度,避免反光或被反拍。
「有錄到,但時間太短,只抓到背影。」細溪回應,語氣從容不躁,「小葉已經截圖,我馬上把幾張傳給你。」
她的效率一如她的性格——冷靜、精準。那張背影我後來反覆看了無數遍:穿著普通,肩膀略寬,包裹邊角露出一角圓形印章,圖案若隱若現。
我將照片放大、比對、裁切,指尖熟練地在螢幕上滑動。那枚紅章的紋路在我眼中逐漸清晰,像一把遲遲未轉動的鑰匙。印章邊緣的一處細微缺口,與我手中收據上的印記完全吻合——雖非同一枚印章,卻出自同一套模具。這種細節,足以串起整張隱形的網絡,像磁場在靜默中突然甦醒。
「別輕舉妄動,那枚印章是線索,不是終點。」羅悠然的聲音忽然響起,從我以為她不會介入的時刻浮現,語氣裡有驚喜,也有節制。
我聽得出她的聲音,羅悠然總能在最恰當的時機出現,像一張早已備妥的保險單,靜靜等著被啟用。
我沒想到羅悠然會直接介入,畢竟她一個人就能牽動警方與黑道之間的灰色地帶,那張嘴比任何武器都還鋒利。電話那頭,她語氣乾脆俐落,迅速確認貨車車牌、交接時間地點,隨即把一串數據交給錢一豪,讓他比對車輛登記資料。
「你能跟到便車離開的去向嗎?」羅悠然問。她向來話不多,但每一句都精準到位。
我抬起視線,目光追著郵差離去的方向,街口的光影被拉得細長。便車行進間刻意避開主幹道,轉進一條工業小路。我心裡清楚——這是刻意的。有人不想被常規監控拍到。
「跟得上。」我簡短回應,聲音壓得極低,像是在跟老夥伴交代戰術,不讓身旁路人聽見。
手伸進外套內側,取出一台微型無線信號干擾器,準備在必要時讓那輛便車出點「小狀況」。
便車駛入工業區小路後放慢速度,沿途多了幾個看似工人的人影。我將距離控制在能看清車牌,又不會暴露的範圍。這條巷子監視器稀少,僅有幾盞老舊街燈,和一台角度偏斜的輪廓式攝影機。這種監控死角,正是郵差最擅長利用的空間,也是我們最大的挑戰。
「便車停在倉庫外,兩個人下車搬包裹進去。」細溪迅速通報,語氣平穩,像在執行一項再平常不過的任務。
我盯著便車後廂打開的瞬間,一道矩形光束灑出,劃破夜色,宛如刀鋒。我藏身於紙箱與鐵欄之間,透過破損的鐵網縫隙,拼湊出倉庫內的動靜:兩名壯漢吃力地扛起沉甸甸的麻布包,另一人則在角落低頭確認,隨後將包裹一一碼放在臨時架起的木桌上。桌面上散落的物件在光線下泛著墨色光澤——是文件、泛黃照片,還有幾個我認得出來的紅色印泥印記。
「那是我們要的節點。」細溪在耳機裡低語,語氣中藏不住發現關鍵的興奮。
她的話讓我的掌心更緊地扣住槍把,胸口的節奏彷彿被無形的手指撥動,一下比一下急。
我緩緩繞向倉庫側門。門鎖不算高級,但門口有兩名守衛正在抽菸,身影在昏燈下顯得粗獷如雕塑。我先觀察他們的巡邏節奏,隨即將干擾器貼附在外側監控頭旁,設定十五秒內重置錄影畫面——足夠我行動。多年累積的習慣與技巧,讓這些動作如呼吸般自然。
正要靠近時,一道陌生影子突然從倉庫側面掠過,速度快得像條脫繮的野狗。我本能地後退一步,手已貼上槍套。那影子並未攻擊,只是靜止在暗處,彷彿也在等待某個信號。
「有人尾隨,左側兩點方向。」我低聲回報,腦中迅速計算新變數。
一向冷靜的錢一豪在耳機那頭頓了頓,才開口:「小心,別暴露。那個人可能是來撿便宜的。」
我放棄從正門強行突入。倉庫的窗戶不高,是舊式鐵窗,我用小銼刀輕巧地撬開一道縫隙,手法熟練且不留痕跡。風從縫中灌入,夾雜著紙墨與油漆的氣味。我將身子半側滑進,目光立刻鎖定木桌上的那疊文件——幾張泛黃的合照疊在一起,最上面那張被咖啡漬暈開一半,但我仍一眼認出那笑容,心臟猛地一縮。
「那張照片……」我低喃,聲音像從記憶深處浮起。
照片上是父母。母親的髮絲在光線中柔軟飄動,父親笑得毫無防備。那一瞬間的影像像刀片般刺進胸口。我下意識摸向口袋,指尖觸到那張母親曾悄悄塞給我的小照片——兩張影像一前一後,彷彿命運在同一条線上被無情摺疊。
燃燒,Kwai的計算不允許我停步。我從窗縫潛入,動作謹慎,一塊木箱成了臨時掩護。桌邊的中年男子正低頭翻閱一疊文件,手指邊緣有細小的血痕,像是長年勞動留下的印記。他抬頭的瞬間,目光掃過我,我們對視不到一秒,他的神情驟然凝滯,彷彿被冷水潑醒。
「有賊!」他喊出兩個字,聲音粗啞,卻像撞進鐵桶般在倉庫裡反覆迴盪。
那一聲叫喊如雷貫耳,瞬間撕裂了原有的節奏。
槍聲乍響,如裂帛爆開——黑暗中有人開了兩槍,子彈擊中鐵桶,火花四濺。我本能地撲上前,將那人掀倒。近身格鬥是我的強項;側身衝刺,肩撞中年男子,手臂一伸,迅速奪下他腰間的手槍。金屬握在掌中冰冷而確實,心跳如機械般規律運轉。
「住手!」粗厲的吼聲從另一角落傳來,緊接著是雜沓的腳步聲。
倉庫裡的人群如被激流推動,三名壯漢朝我撲來,動作中夾雜著酒精與慣性的暴力。
我沒給他們喘息的機會。近身搏鬥是血與計算的結合:一記肘擊命中第一人的下顎,悶響如擊木樁;第二人膝蓋遭橫掃,我趁勢轉移重心,將他甩向堆滿箱子的角落;第三人試圖從背後鎖喉,我以膝頂猛擊其大腿內側,他跪倒的瞬間,我用槍柄重擊其後腦,沉悶的撞擊聲在空曠中響起。血在燈光下泛著光,濃稠得刺眼。
「Kwai,你過分了!」阿九謹的聲音從倉門傳入,語氣中帶著責備與不甘。
他站在門口,臉上光影交錯,輪廓顯得更加冷硬。他沒有上前,而我清楚這正是他的作風——把試探與風險,留給我來承擔。
短暫的混亂被我以最直接的方式壓制。地上的人呻吟著,散落的文件遭人踩踏。我無暇細看每張紙上的內容,目光迅速掃過桌面,抓起其中一份文件,翻至中間一頁——那是一張表格,列出一串地址、時間與簡短代碼。代碼後方,一個名字悄然浮現:「郵差」的代號已被列入運輸清單,而收款方欄位空白,僅填入一串編號。
「好東西。」我在耳機中低語,語氣冷靜,帶著獵物到手的確信。
細溪立刻回應,簡短有力:「快拍,快拍給我,然後帶著資料撤離。」她的聲音如指揮官下令,效率壓過一切情緒。
我將文件緊握在手,順勢抄起那疊照片,小心地將邊角塞進內側的防水袋。那張父母的合照我沒多看一眼,胸口卻像壓了塊石頭。時間不容耽擱,槍聲與腳步聲仍在遠處持續,敵方正在集結,補位的人如潮水般逼近。
「撤!」我低吼,語氣不容置疑。
幾秒後,細溪在耳機中傳來撤退路線。我選擇門口那條狹窄後巷作為出口。外頭風冷而乾,我將步伐調整為反覆演練過的逃離軌跡,如同熟記事故現場逃生路線的學生。
在巷口,我遇見那個尾隨我的人——不是敵人,也不是警察,而是一名穿著廉價黑西裝的中年女子。她站在角落,手中握著一方小巧的印章盒,眼神平靜,彷彿早已預料我的出現。她抬頭望我,嘴角微揚,露出近乎嘲諷的笑意。
「看來我們今天都有收穫。」她的聲音低沉,如絨布包裹的刀刃。
那語氣中藏著不容忽視的權威,不同於倉庫裡的粗暴喧囂,而是更為致命的冷靜。
但我不能被情緒佔據。即便阿天的記憶在胸口翻湧,我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你是誰?」我將手裡的文件夾迅速塞進外套內層,槍套中的武器微微顫動,警覺早已滲入骨髓。
這句話問的不只是名字,而是試圖從她的反應中榨出每一絲破綻,把所有可能的線索壓進沉默與語氣之間,看她是否會露出缺口。
她不慌不忙,掏出手機輕滑螢幕,隨後將頭靠上牆面,像在評估我的價值。「有人叫我柳。」語氣平淡,眼神卻閃過一縷異樣的光。
她的名字像信用卡末四碼,能打開某些門,也能將人推入深淵。她輕笑一聲,「你們忙得像職業的孩子,kwai。」
我全身一震——她竟知道我的代號。面對她這份從容,我本能想拉開距離或逼近,最終選擇靜觀其變。「你為誰做事?」我問,語氣藏著試探。
每一個答案都可能是陷阱,每一段沉默也都可能是同盟的暗號。
她打開手中的印章盒,裡頭沒有普通的印泥,只有一枚小巧的雕花金屬章。那紋路與我手中收據上的紅印有著微妙的相似。她將章輕置掌心,彷彿展示一件藝術品。
「我只是個傳遞者,像你們說的那種郵差。但我的報酬,可比走街串巷高得多。」她語氣無波,卻透著交易特有的冰冷。
這句話如冰水灌進我胸口——郵差不是單一人,而是一整條供應鏈的象徵;背後有人正以金錢、威脅,或更深的黑暗,操縱這張網絡。
我不再多言。時間如刃,我必須把情報帶回去,交給能將碎片拼成全圖的人。臨走前,我將剛拍下的文件與照片片段以暗碼傳給細溪,同時啟動手電筒的投影功能,快速掃過羅悠然的號碼,發出訊息:「韻雪先交由羅悠然保護,我有新線索。」話語簡短,擲入夜色。
柳望著我離去,嘴角揚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小心你手裡的東西,kwai,很多人會為那張照片付出代價。」她的聲音從背後襲來,像一支箭釘入我身後的泥土。
我沒有回頭,只是加快腳步,消失在工業路的小巷深處。胸口兩個名字——阿天與kwai——如齒輪咬合,摩擦出火花。文件與照片在口袋中沉甸甸地壓著,像一張我還無法解讀的地圖。
我知道今晚的收穫超出預期,麻煩也更近了。回到安全點前,還有太多事必須釐清:誰在資助郵差?柳究竟是敵是友?那疊文件背後真正的指向是什麼?我一路疾行返回藏身處,耳機裡細溪已將截圖放大分析,錢一豪也正調閱那輛便車的登記資料比對。我取出父母的照片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氣,重新封進防水袋,藏進隱蔽角落——不是單純掩埋,而是像把火種交給懂得點火的人。
「把韻雪交給羅悠然,三日內不得讓她返回原處。」我在通訊頻道下令,聲音冷如冬日鋼鐵。
細溪的回覆迅速閃現:「收到,已安排。」
夜仍未退,城市在陰影中默默清算。我將手插進外套,緊握那張收據,像抓住一根不願鬆開的線。有人在暗處布局,將我們全當成棋子;而我,決意親手走完這盤棋,直到收官。
剽黑的第六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