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站的人潮在黎明前顯得稀疏,燈光如同遠處的眼睛,冷冷盯著每一個經過的影子。我站在月台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外套領子豎起,煙早已熄滅,只剩手心滲出一層薄汗。時間彷彿有了實體,緊貼著我的背脊,我能感覺它在胸口外側敲擊——有人設定了節拍,正在倒數。

「Kwai,你收到指令了嗎?」細溪的聲音從耳機傳來,低沉而平穩。她的語速像磨利的鋼刃,直接、無情。
我微微抬起下巴,從衣領內抽出那枚小型接收器。訊息只有一行:地鐵B線,三號車廂下方,計時器啟動,倒數一小時。這三句話像三根釘子,深深釘進我的腦中。

「收到。」我用最簡短的字回應,隨即把接收器塞回衣內。視線已迅速掃過車廂底部的陰影、通風管、以及可能藏匿物品的工具箱。炸彈不會放在顯眼處,尤其不是出自那些只為作秀的人之手。這東西是為了殺人,或逼出某個必須現身的人。

我沿著車廂底緣貼近灰暗縫隙移動,腳步像被城市磨鈍的刀,無聲無息。站務人員在遠處控制台前踱步,他們的背影在燈光下被拉長,既是障礙,也是掩護。隧道深處吹來的冷風夾雜著金屬與潤滑油的氣味,那是工業世界的呼吸,讓人神經本能地繃緊。

接近第三車廂底部時,我的目光落在鐵軌旁的雜物堆上。那東西藏得不深,也不淺——一個以黑膠帶包裹的圓柱形物體,外層纏著數圈布條,表面留有磁鐵吸附的痕跡。旁邊,計時模組的數字在微光中閃爍:00:59:02。心跳與秒針在那一刻同步加速。





我蹲下身,習慣性地將臉靠近那物件,但這次不同於以往的摸索——我清楚,每一個動作都可能是最後一次。我看見外殼上的接點、計時板上的電荷指示,以及幾條引線沿著縫隙鑽入內部。這枚炸彈不需要華麗設計:簡單、直接,帶著一種冷酷的效率。它不像電影裡誇張的道具,而是出自工匠之手的致命作品,目的只有一個——把時間壓縮到一個點,然後徹底撕裂這個城市的清晨。

「Kwai,停下來。」細溪在耳機裡低聲說,語氣中透出一絲不安。
她了解我,知道我總會不自覺地靠得更近。那是殺手的職業本能——越接近危險,越能掌握它的邊界。

我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屏住呼吸,讓目光細細掃過物件表面的紋路。手套冰冷如剛從冰箱取出的鋼鐵,指尖傳來一陣輕微顫抖,但那不是恐懼,而是計算過後的餘震。過去無數個夜晚,我曾將手伸進他人的死角;每一次,我都試圖將死亡化為可控的等式。而這次,等式裡夾著一個女孩的命運。

「別描述太多細節給我聽。」細溪低語,語氣更像提醒,「現場監控多,任何數據都可能被錄音。你知道的,情報傳遞必須謹慎。」
我微微偏頭,朝她方向點了點。在這種時刻,言語是累贅,行動與結果才是衡量一切的標準。





車廂另一頭忽然傳來動靜。廣播響起:「各位乘客請注意,因設備故障,本站將暫停進站。」聲音像打翻的水杯,激起周遭人群的騷動。這廣播本就在計畫之中,也是危機的催化劑——混亂既是掩護,也是風險;它能遮蔽我的動作,也可能引來不該出現的人。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車門邊——是她,戴韻雪。她站在人群邊緣,臉色慘白,眼中浮現驚懼交雜的神情。我心裡一沉:她不該在這裡。她不是那種會在清晨地鐵站逗留的人。昨天街角她微笑的模樣還在我腦中,今天卻像一張薄紙,被無情捲入火場。

她的目光無意間掃過車廂下方,我立刻知道——她看見了計時器的倒數。那一瞬,她的世界塌陷一角。嘴唇微啟,似想呼喊,卻又硬生生吞下。我低聲對耳機說:「她在現場。」語氣依舊平穩,但心臟確實亂了節奏。

「離開,馬上離開!」細溪的指令簡短而堅決,語氣如鐵。
我沒有立刻行動,目光仍鎖在她身上。她站在對側人潮邊緣,緊握著包包的帶子,雙腳僵立。要我放開她,任她逃離,卻也清楚——若她獨自奔逃,可能在推擠中受傷,甚至誤入更危險的區域。





我抿了抿唇,知道沒有時間猶豫。信念很簡單:保住她,不讓她成為冰冷的數字。於是我朝她的方向靠去,動作必須快,必須流暢,不能引起任何人的警覺。每一步都像剪影中的刀鋒,銳利而無聲。人群的流動成了我的掩護,也為我創造了切入她側面的機會。

「韻雪,走!」我貼近她,伸手攔住她的肩,語氣乾淨利落。
她猛然回頭,眼中滿是驚疑與恐懼。「你……你是誰?」她聲音發顫,手指緊緊掐住包帶,指節泛白。那一瞬,我的心口像被人狠狠攥住。

「我是Kwai。」我低聲說,那名字如鐵錘落於砧上,冷硬而不容置疑。
她的瞳孔驟然收縮,彷彿被強光直射。我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輕而堅定地將她往側邊帶。她沒有掙扎,只是將身子貼近我,目光緊鎖著我。我能感覺到她的呼吸輕拂過我的手背,那種脆弱幾乎讓我動搖,但我不能。我必須冷靜。

退至車廂下方,我壓低身形,背對往來人潮,讓她短暫藏身於陰影之中。另一隻手悄然探向那個裝置,時間如刀,一寸寸割進倒數的縫隙。這次我不會向任何人講述拆解的過程——我不會給對手留下任何線索。我的動作精準如本能,像是多年淬鍊出的語言,但我將一切壓縮成最基礎的節奏:穩住、隔離、解除。

計時器上的數字跳動著,00:47:12——時間在流逝,也在逼迫。我不去想失敗的後果,或許這是一種自我麻痹,但事實是,失敗從不在我選項之中。身為被命名的人,名字背後的重量不容許我手抖。

工具包藏在衣內,抽出套件的瞬間,兩個念頭同時閃過:不能留下痕跡;韻雪的命運在我手中。那種責任讓我的思緒沉靜下來,情感如霜覆蓋,不再躁動。手指沿著外殼移動,觸摸膠帶下的輪廓——那是機械與人為精心結合的產物,但我無暇細究,也不會在此刻追憶過往。

耳機裡傳來細溪低沉的聲音:「動作要快,別讓警方或清潔人員察覺。巡邏即將經過,我能干擾外圍監控五分鐘。」




這是我唯一的窗口,也是唯一的依憑。五分鐘在危機中既漫長又短暫;每一秒都被放大,每一息都可能釀成錯誤。

我依循訓練的節奏操作,不細述步驟,也不解釋原理。我能感覺到裝置內部微弱的震動,像一隻受困的動物,我以工具固定關鍵節點,將計時系統與能源輸入徹底隔離,防止其在失控狀態下引發能量激增。動作如同外科手術,但我無意說明細節——那類資訊不該成為任何人的指南。只需知道,最終,螢幕上的數字從00:37:05,緩緩停在00:00:58。每過一秒,心跳便如戰鼓擂響。

忽然,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與低聲咒罵,像暗潮湧至。有人察覺異狀,可能是監控室發現畫面異動,或是巡邏員起了疑心。我肩膀一僵,時間彷彿被狠狠擰緊。

「站住!」一聲尖厲的喝令自月台盡頭劃破空氣,緊接著手電光掃來,如獵人搜尋獵物。人群開始騷動,手機的光亮與廣播聲此起彼落,整個站台瞬間沸騰。

我抬眼望向韻雪,她眼中交織著恐懼與信任。她緊抓著我,嘴唇毫無血色。那一瞬,我腦中浮現母親的手——小時候她總輕輕撥開我額前的髮,柔聲說:「阿天,別讓風把你吹倒。」那是一張無價的溫柔票據,換不來金錢,卻在我面對槍口與倒數時,比任何裝備都沉重。

「聽我說,」我低聲下令,語氣不容反駁,「跟著我,躲進列車通道的緊急出口,別出聲。一旦有人靠近,立刻爬進側門。」

她點頭,緊貼我身側。鼻翼微微翕動,像要把每一口空氣都吞進體內,壓住恐懼。

在一片混亂中,我完成了最後一步。那不是奇蹟,而是習慣的積累——長年在黑暗中鋪路的人,早已學會將恐懼轉化為技巧,學會在常人早已崩潰的瞬間,把動作做得如同樂師的指節般精準而從容。計時器緩緩停住,那個不為人知的倒數也在我手中戛然而止。數字靜止,像雪落在地面後不再飄動。





整个月台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按下暫停鍵,人群的呼吸在那一瞬凝成齒輪,機械地運轉。有人歡呼,有人落淚,但更多的人陷入驚魂未定的沉默。我望向韻雪,她的臉色正從灰白逐漸恢復血色,眼神像剛被洗過一般清澈,然而那清澈背後,藏著尚未出口的疑問。我知道她剛才看見了我如何用手掌「捏住」時間——她會記住這張臉,並將它與眼前的世界一同封存心底。

警方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廣播裡陸續傳來更多單位抵達的通報,原本的混亂正被秩序逐步取代。有人問我是誰,有人詢問是否需要醫療協助。細溪的聲音重新在耳機中響起:「撤離,匯報。你那邊情況?」

她的語調已從冷靜指令轉為隱約的關切。我短暫將視線投向地鐵隧道深處,然後低聲回應:「已處理,帶她離開現場。今晚的事,不會就此結束。」語氣是陳述,也是警告。

韻雪靠在我肩上,肩頭仍微微顫抖,像一棵被風猛烈搖晃過的小樹。我低頭看著她,她的眼中盛滿未問出口的問題,但我沒有打算給她完整的答案——今夜的真相,還不足以交付到一個無辜者的掌心。

「你沒事吧?」我輕聲問,聲音裡僅留我能給出的最少安慰。
她抬起頭,嘴唇微動,似有千言萬語,最終卻只是搖了搖頭。眼眶濕了,卻沒有落淚。那種倔強讓我胸口一刺,彷彿看見童年時母親在廚房裡沉默切菜的背影,背影瘦弱卻不肯彎折。

我們必須離開。月台上的人群已被警方隔離,數名警員正試圖重建秩序,廣播持續重複播放安全指引。我動作迅速而不張揚,將韻雪的外套披上她肩頭,低聲交代:「別看手機,別多說話,跟我走最直接的出口。」
她點頭,動作略顯機械,卻沒有遲疑。這種順從不是服從,而是信任的種子,剛剛埋下。





我們穿過警戒線劃開的通道,離開月台的喧囂。站外的冷風如刀割面,但我寧願讓臉上刺痛,也不願在她面前露出任何破綻。路旁的媒體、圍觀的路人、警察的盤查,一切都在提醒我:今晚不是終點,而僅僅是更長故事的前半段。

在出站口的陰影中,我迅速掃視四周,目光像在為這場景做最後的標記。遠處一道黑影讓我微微皺眉——不是警察,也不是普通乘客,是個穿著便衣的男人,站姿過於隨意,卻又像在等待某個特定信號。直覺告訴我,有人盯上了我們,不只是出於恐慌或好奇。

「把她交給羅悠然,我會處理後續。」我低聲對細溪說。耳機那頭,她的呼吸沉重,彷彿被這夜色壓著。
她回應得迅速而冷靜:「收到,我安排掩護。羅悠然已在附近等候,走左側巷道,避開主路。」

我們轉向小巷,巷內比主街少了幾分灰濛,卻多了幾分隱蔽。羅悠然出現時,像早已預演過千百次的救援者,一手拉開車門,一手伸出接過韻雪。交接的瞬間,她的眼神掃過我,有評估,也有一句無聲的默許。

「我會照顧她,別讓自己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她的聲音平靜,卻不容置疑。
我點頭,簡短交代韻雪的基本資訊:住處、緊急聯絡人,以及她能辨識的幾個關鍵氣味與路徑。我刻意保持簡潔,因為這夜裡的每一句多餘的話,都可能成為索命的針。

就在交接的瞬間,一道黑影從街角快速掠過,步伐帶著獵人的銳利。那人朝我們看了一眼,目光在我、羅悠然與韻雪之間劃過,眼神裡有辨認的冷意。我的手本能地移向腰側,觸及槍套的空蕩——今晚我沒攜帶太多鋒利之物,但不代表我無法立刻填補那份空白。

「他們也在找線索。」羅悠然低聲說,語氣是對我,而非韻雪。她的聲音裡有警覺,也有計算。




我看向那道黑影,他已融入匆匆人潮,但在我的眼中,他像顯微鏡下被放大的蚊子:細小,卻足以帶來致命的感染。

「今晚的事,不會就此平息。」我對羅悠然說,語氣不誇張,卻堅定如鐵。

她點頭,像聽懂一個在暗處共讀多年的老友。「我會先幫她藏起來,等你聯絡。別讓他們知道你和她有關聯。」她將韻雪拉進車內,並低聲教她幾句應對的話語,讓她在必要時能完美扮演一個普通人。

我站在寒風中,看著車子駛離;車尾的紅燈被夜色拉長,像一道流動的淚痕。我沒有上車,因為我知道,我不能也不該留在一個能被預測的地方。我的路還很長——對那些在黑暗中行動的人而言,線索才剛剛開始浮現。

接下來是清理與佈局。我轉身走向地鐵站周邊,避開警方設立的主查區,朝那處能讓我取得監控片段、彙整資訊的小廟口前進。抵達後,我拿出手機,獨自將剛才目擊的畫面、監視器的斷點,以及細溪回傳的重點逐一梳理。我將拍攝到的影像加密,上傳至幾個僅我們能解鎖的端點,讓這些訊息在我們可控的系統中悄然流動。

與此同時,腦中正快速拼湊著線索:紅章、收據、郵差的蹤跡,還有今晚那股試圖逼出某個人的力道。這些碎片如同一張漸次收攏的網,正緩緩牽動整座城市的暗流,朝某個節點匯聚。鏡心姊弟、劉子瑞、錢一豪,還有那個自稱郵差的身影——他們每一個人都是一枚棋子,而我拒絕成為任人擺布的那顆。

夜依舊寒冷,但我的意志比鐵更硬。韻雪已交到可信之人手中,這讓我胸口卸下了一塊石頭;可石頭之下,仍有更多真相亟待挖掘。我明白,接下來必須將今晚被動的防守,轉為主動的追問,把那條被撕碎的舊案脈絡,一針一線縫合回來,找出究竟是誰,正拿過去當作一場遊戲。

我啟動第一輪追蹤:調閱三處監視畫面的延時紀錄,比對附近便車的出入資料,再讓細溪將現場撿獲的那張收據輸入我們的資料流。我做事不求快,但求穩,每一步都得紮實落地。明日白天會有新聞報導、會有謠言四起,也會有人在暗處微笑;我寧可搶先一步,在他們笑出聲前,讓那笑容凝結成驚愕。

走在無人的巷弄裡,母親的那句話浮現在耳邊:「阿天,記得回來。」此刻聽來,不再只是叮嚀,更像一道命令——不是要我返家,而是要我將那些被遺忘的名字,重新帶回光下。

夜色籠罩城市,像一頭緩緩呼吸的巨獸,心跳中藏著警示,也藏著契機。我伸手探進內襯口袋,指尖觸到那張反覆翻看的收據,邊緣已被摩挲得柔軟。這張收據不是終點,而是一個開關,將引我踏入更深的路。今晚,僅僅是開始。

我把最後一根導線剪斷的瞬間,耳邊彷彿被重錘狠狠敲擊,世界的聲音先是沉入一片低沉的嗡鳴,隨即又像潮水般湧回。車廂底下的圓筒沒有爆炸,計時器的數字靜止成一個冰冷的符號。我知道,這不是結束,只是暫時將惡夢按下了暫停鍵。

「快走!」我一邊迅速將拆解裝置收進工具包,一邊低聲催促她。
她的臉在地鐵昏黃的燈光下宛如一截被水浸過的蠟燭,仍殘留著驚懼的蒼白,但當她聽見我的聲音,眼神立刻有了反應——沒有猶豫,她抓起背包,緊貼在我身側,跟著我往出口移動,步伐雖顫抖卻異常堅定。

人群開始躁動,手機的光點如星火四散,警報聲、驚呼聲、急促的腳步聲交織成一片,整個車站瞬間化作震波的中心。就在我以為這一切能在我與韻雪之間悄然落幕時,遠處月台邊浮現出更多黑色人影——不是穿制服的警察,而是便衣與幾個動作俐落、顯然受過訓練的男人。他們的出現,不像偶然,更像早已佈局。

「他們來了。」細溪在耳機裡低語,語氣中透著不容忽視的警告。
我轉頭掃視,光影交錯間,認出了幾張熟悉卻令人背脊發涼的面孔:幫派的打手、幾名慣於收拾爛攤子的僱傭槍手。他們的到來不只是衝突的可能,更像是有人刻意操盤,想把我們的行動扭曲成一場混亂,好達成他們不可告人的目的。

一名便衣朝我們快步逼近,高聲喝令:「全部別動!把手舉起來!」
短暫的安靜如紙般脆弱,下一秒便被槍聲撕裂。站廳角落有人拔槍射擊,子彈擊中鐵柱與廣告牌,迸出的火花宛如夜裡墜落的小流星,尖銳而無情。

我本能地將韻雪往後一拉,雙手護在她前方,低吼:「韻雪,趴下!」
她毫不遲疑地伏倒在地,雙手抱頭,眼睛緊閉,身體微微顫抖,像剛從冰水裡掙扎而出。她的動作卻像一面鏡子,映照出我此刻最需要的東西——有人願意配合,有人值得信賴。

槍聲越來越密集,子彈在月台間劃出金屬的哀鳴。我聞到火藥刺鼻的氣味,聽見碎石與金屬碰撞的尖銳節奏。那群人行動有素,絕非偶然聚集——他們的人數與火力顯示,背後有人下令,目的要麼是奪走那個裝置,要麼是逼我們現身,成為他們清除的目標。

「別回應警方指示,別讓他們控制你的動線。」我低聲對細溪說,同時將一枚小型煙霧彈射向不遠處的柱子。煙霧瞬間爆開,如白色潮水席捲月台。這片霧對所有人一視同仁:警察、幫派、我們——誰也無法在濃霧中精準辨識目標。

「走左側!」我一把拉起韻雪,從人群的縫隙中衝出,喉嚨像被針扎過,心跳聲清晰得幾乎蓋過槍響。
我們以煙霧為掩護,沿著扶梯與維修通道疾奔出站,耳邊的槍聲與驚呼漸漸退為背景,卻仍如節拍般緊咬著我們的腳步。

衝出站口,冷風如刀割面。我將韻雪壓低在一道鐵門後,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她,目光迅速掃過街口。警車的閃燈在街道上跳動,人群喧嘩,記者的手電光如餓狼般搜尋著血跡與戲劇。
這一刻,整座城市宛如一座巨大的劇場,每一個動作、每一次移動,都在眾目睽睽下被評判、被記錄。

「這裡不安全。」羅悠然的聲音突然在我身後響起,她像幽靈般出現,手裡抱著一件外套,動作迅速而果決。
她伸手接過韻雪,一把將她拉進車內,那扇車門關上的瞬間,彷彿築起一道無形的防護牆。我站在鐵門後,目光穿過警燈切割出的光影縫隙,看見羅悠然熟練地把外套披在韻雪肩上,低聲在她耳邊叮嚀幾句。車內燈光昏黃,兩道身影交疊,構成一個短暫卻堅實的避風港。

「你在這兒待著,別亂動,手機也別開聲。」羅悠然對韻雪說,語氣溫柔卻不容反駁。
她的手指在韻雪肩上輕按了一下,像是一種安撫,也像一句承諾。

我沒有上車,背對路燈與警燈交織的光,為她們留下那條安靜的退路。羅悠然抬眼看了我一眼,那個眼神裡有確認,也有警告。

「kwai,你別出現在媒體和警方的視線太久。」她低聲說,語氣像是從某本反覆翻閱的應變手冊中讀出的規則。
她說話的同時動作未停,顯然早已為我安排好下一步的藏身處。

我點點頭,將剛從炸彈中取出的那張收據與手機照片塞回防水夾,再深深藏進衣袖內層。「把她送走就好,羅悠然。」我回答,聲音低沉。
話落後,我不自覺地摸了摸胸口,指尖觸到母親照片的邊角,像在提醒自己還未完成的事。

車窗緩緩升起,羅悠然用下巴示意後座的司機。車子緩緩駛離,留下一道微溫的尾煙。街頭的混亂仍在延燒,但車內那方寸之地已被封閉成一個暫時安全的空間,如同一道待修的傷口被小心翼翼地包紮起來。我看著車影消失在街角,心頭的重量卻未因此減輕。

「你現在怎麼走?」羅悠然在車門關上前又喊了一句,聲音裡藏不住一絲擔憂。
那句話像撒在地上的細線,靜靜等著我去接。

「我去把殘局清掉,然後消失一段時間。」我放慢語速,讓每個字都沉實有力。
說完,我轉身離開車站旁的人行道,走進一條較為隱蔽的巷弄。每一步都像踩在尚未凝固的暗礁上,油燈與遠處閃爍的警燈將我的影子拉長、割裂。

巷子盡頭是一間老式修車廠,我在那裡設了一個臨時接頭點。抵達時,細溪已經等在門口,臉上沁著一層冷汗,手裡攥著幾張剛整理好的監控截圖。

「情況?」她直接開口,語氣乾脆,全是要事的節奏。
一邊說,她一邊把手機舉到我眼前,畫面中是月台邊幾個模糊的人影,以及一段因煙霧干擾而斷續的監視影像。

「幫派和雇傭槍手混進來了,不是隨機行動——有人刻意製造混亂當誘餌。」我簡潔回應,同時將防水夾中的照片與截圖交給她。
她接過,眉頭微蹙,動作俐落地將資料上傳至加密通道。

「羅悠然把韻雪帶走了,她會先進行轉移藏匿。」細溪點頭,眼神掠過一絲鬆動,「你呢?要去處理那個裝置的殘件嗎?」
她問得直白,彷彿在清點即將付出的代價。

我看著她,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剛才拆解炸彈時留下的微小殘片。這些結構碎片能揭示裝置的來源與製作手法,對追查「郵差」與「紅印」的線索至關重要。「我要把殘件送到安全實驗點,做痕跡比對,再把可燃部分徹底清除。」我說,語氣裡有疲憊,卻沒有猶豫。

細溪沉默片刻,隨後遞來一條線索——幾名可疑目標的名單、幾個疑似與郵差有資金往來的帳戶資訊,以及她從監控中截出的便車車牌最後幾碼。「我們已經把影像分送幾個可靠端口,警方那邊暫時不會有動作,劉子瑞那邊的耳目也開始探聽。你得快,要比他們更快。」她的眼神銳利如刀。

我點頭,明白速度就是關鍵。收好資料後,我在修車廠的角落將炸彈的金屬外殼切割成數塊,分裝進不同的容器,逐一標註時間與地點,交由細溪轉送內部專家進行化學與機械指紋比對。這不是戲劇性的英雄舉動,而是將現場轉化為可追蹤、可驗證的證據鏈。

「你要小心鏡心姊弟,」細溪低聲提醒,「他們在頂樓會議後動作明顯加快了。」
鏡心遙與鏡心凱這對孿生兄妹,像兩把刀——一把精於計算,一把傾向衝動;一旦他們真正合作,整個局勢將被推向更危險的境地。

「我知道。」我回應,腦中同時盤算著下一步的行動路線,眼前卻浮現韻雪伏倒在地的身影——那份信任如薄冰,稍有寒風便會碎裂。這時,母親的聲音在耳邊清晰響起:「記得回來。」那句話不再只是溫柔的叮嚀,而成了我接下來每一步最堅定的理由。

我們在夜色中分道揚鑣。細溪駕著一輛毫不起眼的貨車,載著殘骸駛入黑暗,前往深度檢測點;我則返回慣常藏身的據點,準備將今日收集的線索整理成下一階段的攻堅名單。城市的夜冷得近乎透明,卻藏著無數人的算計與秘密。

回到藏身處,我坐在破舊的桌前,將所有片段攤開:收據、照片、監控截圖、細溪標註的可疑帳戶。一張圖像在我腦中逐漸成形——便車、灰色車身、尾號含「42」、幾個固定時間的交接點,還有與「郵差」相關的紅色印記。這不是巧合,而是一條被精心鋪設的路徑。

我在加密系統中重新彙整資料,標註重點後傳送:能立即追查的線索交給羅悠然與細溪;涉及齊曉欣的痕跡則由我親自深挖。每一次傳輸都有風險,但比起停滯不前,風險更值得承擔——今天的爆炸差點變成大規模的收割行動。

夜深了,我將母親的照片放在工作台邊,燈光灑在她的臉上,彷彿帶來一絲暖意。阿天——這個名字在心底變得更加清晰:回家不再只是回到某個地方,而是把那些該被守護的人,從黑暗中一一带回黎明。

我站起身,整理槍套,檢查彈匣,將手機調至靜音,發出下一則訊息。

「韻雪已安全交接,殘件開始上傳分析,我會繼續追查便車與紅印。不要讓她回到原點。」
訊息發給羅悠然,指令簡潔精準。

「收到。保密。小心鏡心姊弟動作。」回覆很快抵達。

我合上電腦,窗外東方已透出一縷深藍。城市未曾真正入睡,像一頭巨獸在暗中喘息。我在倉庫的陰影裡靜立良久,彷彿站在兩個世界的交界:一邊是我熟悉的黑暗,另一邊是我不確定能否重返的溫度。

有時候,拯救一個人需要付出極大代價——可能是時間,可能是身份,甚至可能是那段尚未了結的惡夢。但我始終記得母親最後塞給我的那張合照,它在我手中散發著淡淡的暖意。那溫度無法彌補仇恨,也無法抹去失去的一切,卻讓我清楚知道——我還有回來的理由。

車站的喧囂逐漸被遠去的警報聲吞沒,人群正被重新納入秩序;而在更深的灰色地帶,郵差的路線已被觸動,鏡心姊弟在暗處的低笑尚未散去。今晚的脫身只是短暫的平靜,真正的戰場,才正要展開。

剽黑的第八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