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城市像被低垂的雲層壓住,街燈的光暈在霧氣中拉出長長的尾影。我蜷在屋頂的陰影裡,手肘抵著冰冷粗糙的水泥,目光穿過望遠鏡,盯著下方那片緊張運轉的燈火與人影。整個行動如一張巨網正緩緩收攏,箭頭所指,是黑市的幾個關鍵節點,也是我與那些名字之間無法斬斷的交織。

「各單位注意,封鎖半徑三百米,禁止任何人進出。」方川嶽的聲音從廣播器中傳出,冷靜而沉穩,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他站在臨時指揮台前,肩背微挺,手中握著一疊資料,眼神深邃如淵,像一塊被歲月磨平了稜角的岩石,堅硬卻不張揚。

我隱在黑暗中,透過望遠鏡凝視他。鏡片裡,他的輪廓被切割得格外銳利。這個人比任何人都更接近真相的邊緣,卻渾然不知,那真相的另一端,有我,也有他永遠不該觸碰的世界。

「方隊長,韻雪已確認在安全保護下,我這邊安排她作為線人協助辨識,現場會有心理師與專責人員陪同。」羅悠然的聲音在耳機中響起,短促、精準,語調如職業經紀人般冷靜,將每一個變數牢牢框進可控的範疇。她將資料夾遞給方川嶽,眉宇間透著不容動搖的沉著。

每一個出現在行動名單上的名字,都像一根細針刺進我的胸口。韻雪——她如今在羅悠然的保護之下,卻仍被警方徵召協助,成了我無法輕易割捨的軟肋。我知道方川嶽的職責驅使他追查每一條黑線,但我也清楚,若他查得太深,終將觸碰到我藏在暗處的影子。我不願她成為警方證詞中的一個名字,更無法忍受她被那種光徹底照亮。





「韻雪會配合,我已經和她談過,她明白事情的敏感性。」韻雪的聲音透過羅悠然的通訊傳來,雖有些顫抖,卻透著堅定,那是將自己推向火線的勇氣。她輕輕收住呼吸,手指在袖口緊緊絞著,像在努力把恐懼一寸寸攏進掌心。

我腦中浮現她第一次在街角與我相遇的畫面——冬晨的煙霧在空中盤旋,她笑得純粹,手中捏著一張收據,像藏著誰的小秘密。如今,她坐在警方指定的位置上,穿著羅悠然為她準備的外套,像一朵被置於危險邊緣的白花。我想阻止這一切,卻也明白,阻止未必就是保護。

「CW-01小組,前往第一目標點,即時調閱周邊監控,注意死角,特別是貨運巷口。」方川嶽掃視每一位隊長,語氣沉穩如調度者,不帶一絲波動。他抬手示意,指揮車的燈光劃破夜幕,像一道利刃切開黑暗。

人群散開,警車鳴笛,無線電中傳來低語交錯。我縮在屋頂鐵櫃後方,耳邊只剩自己的心跳,遠處則是即將爆發的行動前奏。我不能現身,也不能把她帶走——至少現在還不行。這世界講究步驟,我必須等最恰當的時機。出手太早,只會將她推入更深的危險;太晚,或許就再也來不及。

「各路封鎖線就位,東西兩側封閉完畢,無人車輛不得通行。」無線電中的聲音一個接一個響起,如浪潮般層層推進。一名中隊長在夜色中俐落拋下封鎖帶,動作乾淨利落,眼神冷靜如戰場歸來的士兵,不帶多餘情緒。





我觀察到警方有他們的節奏,像在演練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而對面黑市的動作則更為隱晦,如同深埋地底多年的根系,靜靜等待破土的時機。我必須判斷,哪一根即將浮出地面,哪一根正悄悄伸向我,企圖將我拖入陷阱。我的訓練告訴我:在這種時刻,最關鍵的往往是人的細微舉動——一個遲疑、一個眼神、一個手勢,都可能是生死的分界。

「Kwai,這裡有行動方案的部分內容可以傳給你參考,但範圍有限,請務必配合。」羅悠然低聲在我耳邊說,語氣溫柔卻不容置疑。她悄然退入陰影,隨即遞來一張加密的藍圖,目光堅定地盯著我,彷彿要將意志直接刻進我的瞳孔。

我接過那張圖,指尖觸及紙張的瞬間,彷彿有電流竄過。圖上標註了監視盲點、裝卸區的進出時段,以及可用作臨時掩護的貨櫃位置,整體布局宛如一盤清晰可讀的棋局。羅悠然的計畫是以韻雪的證詞為誘餌:警方想藉此引出「郵差」與「便車」的線索,同時追查幕後更高層的影子。我可以協助,但我不能完全交出自己。

「你在那邊觀察,如果情況不利,立刻帶韻雪撤離。」羅悠然說,語氣中帶著她一貫的執著與託付。她將手輕輕覆上我的手背,動作迅速卻極其堅定,像是一道無聲的誓約。

那託付像一枚壓在掌心的炸彈,沉甸甸地發燙。我答應了她——但以我自己的方式。承諾的重量讓我頭皮發麻,恍惚間回到那個失去父母的清晨,口袋裡那張照片仍在發熱,阿天的名字在記憶深處微弱地回應。





警方行動展開,隊員如破浪之船,迅速切入封鎖區域。方川嶽親自領隊,步伐沉穩,彷彿將所有耐心都傾注於執行之中:「前進,保持掩護,確保空間封鎖。」他每一道指令落下,隊員立刻行動。他目光如鉗,不斷掃視地面與建築的每一扇窗、每一道縫隙。

突然,巷尾爆開一陣刺耳的噪音——不是槍聲,而是警車的緊急鳴笛。有人發現可疑的便車痕跡,訊號如火種遇風,瞬間燎原。警方隊形立刻由靜轉動,節奏陡然加快。我的心跳也隨之加速,彷彿被人按下催化鍵,驟然提速。

「發現可疑車輛一輛,正靠近貨運巷,隊伍準備接近。」無線電中傳來報告,語氣急促卻仍維持著專業的冷靜。一名年輕巡官緊握對講機,眉間沁出的汗珠在夜光下微微閃爍。

我從屋頂俯視,目光在每一個動作間搜尋破綻。便車旁幾名黑衣人正忙碌著,動作迅速卻顯得不自然,彷彿在摺疊或藏匿某物。我知道,那可能是交易,也可能是陷阱。我的手在口袋裡握緊刀柄,像握住一根即將出鞘的線,隨時準備拉動。

「方隊長,前方有人移動,視覺接近。」監視小組的聲音在耳機中短促跳動。方川嶽抬頭,眼神銳利:「所有人注意,按計劃行動。」他眼中的從容,是多年刑警生涯磨出的沉著,是混亂中仍能掌控全局的底氣。

我們都清楚,這一刻容不得半點閃失。警方迅速逼近,黑衣人的動作開始凌亂。突然,一人拔槍,火光在夜色中撕開一道弧線。槍聲瞬間割裂空氣,混亂如裂口般猛然擴張。我從屋頂一躍而下,身影貼著牆面滑落——不是為了攔截警方,而是為了掩護韻雪,將她擋在槍火之外。

「有人開槍!」對講機裡的吼聲混雜著命令,「回擊!掩護撤離!」方川嶽的指令如鋼鐵墜水,冷硬而迅速,瞬間將失控的局勢拉回軌道。他拔槍、俯身、移位,帶領部下朝槍聲源頭壓進,動作精準如機械。

槍戰爆發。子彈在夜裡劈出尖銳的呼嘯,彈殼墜地,迸出點點火星。那一刻,我再也無法在高處冷眼旁觀——她可能就在那場亂流的邊緣。我的腳踩在濕滑的鐵梯上,每一步都像踏向一份無法收回的決定。腦海中父親的面容閃過:「阿天,別讓自己被仇恨吞噬。」那句熟悉的叮嚀讓我手微微一顫,但我更清楚,若我不動,她的身體,可能就站在刀口之上。





我從陰影中躍下,穿過被槍火照亮的地面。兩名警員在前方掩護,他們的臉在夜色與火光間扭曲,浮現出恐懼與決絕交織的神情。方川嶽領先在前,指令清晰如旋律,將混亂導向秩序。我緊隨其後,身體像一柄冷靜的刀,動作迅捷而沉穩。

「Kwai,左側!」細溪在耳機裡低吼,聲音精準如指令,令我瞬間轉身,瞄準左側晃動的黑影。她趴伏在地,一動不動,僅以眼神引導遠端攝像頭的畫面導流,將死角暴露。

左側的黑衣人被迫現身,動作慌亂,眼神四散。我的子彈鎖定目標,槍聲如結論般落下。我不願直視他的眼睛——一旦看見,便會看見一張曾屬於普通人、如今被命運扭曲的臉。

戰鬥短促而猛烈。警方壓上,黑衣人潰退,血與硝煙交織,氣味濃重如惡夢。我將最後一名試圖逃逸的黑衣人壓倒在地,扳過他的手銬,強迫他抬頭面對我:「你和誰合作?『便車』去哪裡?」我不問身份,不問動機,只用刀刃般的語氣逼問。

他喘息著,嘴唇破裂,眼中滿是驚懼:「是……交易……不是說好的……不是我……他們有錢……他們說會保護……」話語支離破碎,如同被打散的木片,但我捕捉到關鍵字:交易、保護、便車。

「誰給的錢?說出名字,否則這一夜你別想離開。」我逼近,聲音如審判。槍口抵上他的太陽穴,那股寒意讓他全身顫抖。

他哽咽,「阿龍……柳……他們不是我們的人,是買主……買主會在港口交接。」說完,眼神空洞,彷彿連最後一根稻草也已斷裂。那名字聽來熟悉,卻又陌生得令人警覺。





我迅速將訊息傳給細溪與羅悠然:港口、阿龍、柳——每一個名字都是一條線,可能牽出整張網絡。若方川嶽能將這些線索串起,或許無法揭開全部真相,但至少能透進一縷光。

槍聲漸歇,長夜中的火光被警方的照明取代。方川嶽在昏黃燈下擦拭口鼻,臉上殘留疲憊,眼神卻依舊冷靜。他回頭看了那名被制伏的黑衣人一眼,隨後對我點頭——像一名對手對另一名對手投以敬意。

「你做得好,Kwai。」他語氣平靜,卻帶著出乎意料的肯定。他將手放在我的肩上,溫暖而堅實,短暫卻沉重。

我沒有回應,只將目光投向被抬走的黑衣人背影,以及遠處港口的方向。寒風的死、阿九謹的背叛、鏡心姊弟的笑靨、方川嶽的堅持——這些記憶如鐵球在夜中碰撞,聲聲不絕。我知道,今晚僅是開端。警方的行動或許扯出一條線,但線的盡頭,仍有人在等待,將風險轉嫁,將血留給無名者。

「把現場封存,所有證據依序拍照,先別讓媒體靠近。」我低聲對細溪交代,語氣不容置喙。同時將那個黑盒護在懷中,指尖在濕滑的文件邊緣摸索,手心的熱血尚未冷卻。

她點頭,動作機械而熟練,「已經在處理,Kwai。羅悠然正在調度,方隊長要把這批證據優先送入可追溯系統。」她抬起相機,手穩如千百次標準取證的訓練所鑄。

我將那疊文件攤開在乾淨的塑膠布上,燈光拉長了字跡的影子。每一行都是名字、時間、地點;每一行都像一把尺,丈量著誰該留在光裡,誰該被拖入黑暗。我的手指停在其中一行——「便車」與港口的交接記錄,旁有幾個模糊簽章,似是刻意留下,又似畏懼被追查的痕跡。我將其拍下,加密後上傳至羅悠然的端點。

「方隊長要開現場會議,所有目擊與證據先做登記。」對講機傳來冷靜的通報。方川嶽的背影走過,臨去前朝我投來短促的點頭。他將手套塞回口袋,眼中的疲憊被職責鍛成一層硬殼,不透光,也不容退。





我知道那點頭裡藏著什麼:承認有一股外來力量正在運作,承諾要將它撕開、擠出其中的污穢。但他不知道的是,那深處藏著我,也藏著我隱匿的名字。若他追問到底,我將成為一個無法向他解釋的黑匣子;若他不問,真正的操盤手仍會在黑暗中微笑。

「韻雪先帶去羅那裡保護。」羅悠然走過來,語氣快速而果決。她拍掉手上的灰塵,彷彿甩開一件不屬於她的重擔,眼神卻始終沒有離開我剛拍下的便車照片。

韻雪被羅悠然護送進一輛不起眼的黑色休旅車。我望著車窗映出她疲憊卻堅定的側臉。她從我這兒只得到模糊的解釋與羅的承諾,對一個尚未學會黑夜規則的女孩來說,這無異於將她推入一間佈滿鏡片的密室。我胸口像被人掐住一塊,阿天那個名字在心底輕聲呼喚:記得回來。

「Kwai,你要去哪?」細溪在夜色中靠近,語氣帶著一絲不安。她的臉在警燈映照下顯得陰鬱,像海上漂浮的浮標。

「港口。」我簡短回答,聲音乾脆。我背起防水袋,將文件塞得更緊,彷彿把一團活火封進箱底。

她眉頭一皺:「你知道那裡危險,而且有人正等你去撞槍口。」她遞來一張標註夜間路線的紙,迅速指出幾條可能的迂迴路徑與撤離點。她手指在紙上圈畫,動作俐落,像軍師在佈置戰場。

「我只要一個線索,一個能往上追的人名。」我盯著她,目光堅定,「阿龍、柳、港口交接……誰出錢,誰簽章,誰開口,我就有目標。」





她沉默片刻,隨後將手輕放在我的肩上:「別露面太久。你去收線,我在後方封鎖。羅會處理韻雪,方隊長會把被捕的黑衣人帶回盤問——但Kwai,這是警方的事,你一旦涉入太深,就會變成問題。」她的聲音像一道保護罩,溫柔卻藏著鋼骨。

我點頭。再多話語此刻都無意義,行動需要速度與冷靜。港口的夜潮濕陰沉,風裡混著柴油與海水的鹹味。我在車燈下快步離開,如鬼影般穿過仍忙碌的街道,像不斷拉長又縮短自己的影子。

抵達港口時,夜色比我預想的更濃。貨櫃堆疊如叢林,叉車的聲響像機器人的低吟,空氣中瀰漫著未乾的鋼漆氣味。便車停靠點被切割成數條狹窄通道,每一條都可能是伏擊的溝壑。我將頭藏在帽沿下,雙眼如獵物的雷達,捕捉每一絲不自然的移動。

「目標便車在七號碼頭後方,兩人正在交接。」細溪的耳麥傳來微弱回報,聲音壓得極低,像殺手之間的暗語。她透過望遠鏡捕捉到便車尾燈閃過的瞬間,隨即放慢畫面,逐格檢視。

我望見那輛灰色便車停在貨櫃的陰影裡,車門半開,一道人影探出,動作迅速。鏡心凱的輪廓在資料中被標註為「掩護」,他站在不遠處,像黑夜裡一根焦黑的柱子。我在暗處舉起相機,手穩如鋼鑄——每一張照片都必須精準,證據必須堅實到連局長也無法否認。

交接過程安靜得像一場無聲的戲。黑盒從一個背影轉到另一個,手套滑動,掩去指紋,動作中透著熟練的冷酷。那一瞬,我的血液彷彿被擠壓成冰——黑盒的封條上,竟有一個細小的紅印。那形狀,與我在倉庫拍到的幾張收據上的紅印,幾乎一模一樣。胃部猛地一緊,像有根筋被狠狠扯住。

「拍到紅印,位置存檔。」我低聲說,不是對誰,而是對自己。我按下快門,光圈吞下那微小的紅點,像將線頭悄悄收進底層的檔案。

交接結束,便車駕駛準備離開。鏡心凱靠向車邊,嘴角浮現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熟練,是他們的共通語言;笑容,是殘酷中的面具。但今晚,我不再只是旁觀者。我已選好最佳機位,確保車牌的一部分——灰色車牌的尾數——清晰入鏡。每一個細節,都是下一步追索的把柄。

「現在。」細溪在耳邊低語一句,那語氣像一道指令,我緩緩調整位置,讓視角能同時掌握幾個可能的出入口與動線。我悄悄取出藏在袖中的干擾器,在便車預定撤離路線的監控節點上啟動短暫干擾,製造出一個可預測的盲區窗口。

車輛啟動,緩緩駛入碼頭一處監控死角密集的狹窄通道。這是鏡心姊弟慣用的手法:在人跡稀少、影像覆蓋不全的區域完成交接,再以小組分散離去。我的心跳在胸腔中規律地擺動,像一具精準的鐘——現在,是追,還是等?我選擇跟進,但不似野狼撲食那般急躁,而是靜靜佈局,逐步補上監控的斷點,確保每一步行動都被記錄下來。

車行至盡頭,停了下來。黑盒再度被遞出,交接的兩方低聲交談幾句。其中一人忽然轉頭,目光掃過我藏身的方向——那一瞬,我從他眼中讀到一絲驚訝,彷彿發現了一顆未引爆的雷。他抬起手,虛晃了一下,並非威脅,更像是在確認我是否已被察覺。

我按下按鈕,遠端的錄音裝置開始運作。一段段低語悄然被截取下來——誰出資、誰簽章、誰留下記號。這些聲音不會立刻掀起風浪,但它們會像種子,在日後的法理審查與證據鏈中悄然生根。

正當我以為自己仍掌控局勢時,一道冷笑從陰影中傳來。
「Kwai,你總愛站在邊緣看戲。」是鏡心凱的聲音,語調裡帶著危險的興味。他不疾不徐地走出暗處,手中未持武器,但眼神銳利如刀,彷彿早已握緊了某種致命的東西。

我將相機對準他,鏡頭裡映出那張熟悉卻令我憎惡的臉。鏡心遙站在一旁,神情冷峻,指尖輕敲黑盒,節奏精準,像在計算利潤或倒數時間。黑夜中,他們宛如一對雙面鏡,靜默卻蘊含足以撕裂現實的力量。

「你來這裡做什麼,Kwai?」鏡心遙開口,語氣沒有敵意,反而異常平靜,平靜得令人不安。她的目光掃過我外套口袋,那張照片的輪廓隱約可見。

我沒有立刻回答。千言萬語在喉間打轉,但真正重要的只有一句:保住韻雪。她現在在羅那裡,暫時安全,但那安全薄如紙片。若我在此逗留過久,警方可能將我列為共犯,而鏡心姊弟更會將這場對峙轉為陷阱。我將相機與干擾器藏得更深,手勢如經年練習的舞者,穩定而不顯一絲顫動。

「我來把事情拍清楚,讓人知道你們不能再這樣暗中交易。」我平靜地說,語氣像在陳述事實。我再次舉起相機,對準黑盒,按下快門的瞬間,彷彿揭開一塊遮蔽已久的布,讓光線照進長年封閉的黑暗。

鏡心凱笑意加深,「那我們就看看,你的勇氣能撐多久。」話落,身後幾名手下悄然向前一步,夜風如刀片般劃過衣角。他們的動作整齊劃一,像一場早已排演多遍的戲,只等下一幕高潮揭開。

我知道必須加快動作。立刻將錄音檔、照片、車牌殘影、簽章上的紅印逐一加密,上傳至羅悠然與細溪的終端,同時將關鍵訊號同步推送給方川嶽——讓警方能在最短時間內鎖定目標。這不是英雄式的突襲,而是一場與時間和精確度的賽跑,目的不是名聲,而是讓真相固化為證據,而非淪為夜裡的流言。

我深吸一口冷氣,按下傳送鍵。設備燈光閃爍,檔案被層層加密封裝,訊息如箭離弦,射向方隊長與羅悠然所構築的可信網絡。

「今晚,會有人下場。」鏡心遙在我耳邊低語,語氣不驚不懼,反倒像在宣告早已寫定的結局。她轉身離去,黑夜中,她的輪廓冷冽如刀鋒。

我沒有回應。手上還有一張照片要拍——便車後半段車牌在陰影中微微露出的三個數字。我將鏡頭對準,按下快門的瞬間,心臟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狠狠擰了一下。

不管結局為何,這夜的血與謊言,已開始交織纏繞,再也無法分離。

遠處,警笛聲越來越近。我將相機收回黑暗中,彷彿把一塊剛從火裡撈起的炭塞回口袋。港口的風吹得文件邊緣微微顫動,指尖沾著油漬、墨痕,還有一絲未乾的血跡。我知道,下一秒,一切可能爆發,也可能像一根拉到極限的線,悄然斷裂,引來更劇烈的震盪。

警燈的光柱掃過堆疊如牆的貨櫃,長長的影子被拉長、扭曲,又瞬間折斷。就在那一瞬,一道手電光直射我藏身的陰影,近處傳來怒喝——

「有人!那邊有人影!」

我本能地伏低身子,緊貼鐵皮的冷硬表面,讓自己融入黑暗。心臟像一顆墜入深水的石頭,沉重地撞擊著胸腔。我清楚,在警察眼中,廢墟裡的每一道影子都可能是嫌疑人;我也明白,鏡心兄妹不會讓這場戲輕易落幕——他們總能把每一個機會,變成新的陷阱。

腳步聲迅速逼近,方川嶽的聲音從前方傳來,沉穩中帶著急迫。

「那邊的人,停下!舉手,不要動!」

我迅速將相機收好,拉緊防水袋的拉鍊,把胸口那張照片壓得更深。然後緩緩舉起雙手,掌心朝外,像一個服從命令的影子。方隊長的目光掃過我,停在我臉上——他的眼神沒有驚懼,只有計算。他在衡量:這個人是目擊者?嫌疑人?還是另一條線索的開端?

「站住別動,報上你的名字!」一名年輕警員衝上前,槍口對準我。他的臉上沁出細密汗珠,沿著太陽穴滑落,手掌微微發抖,卻仍緊扣扳機,執行命令。

我壓低聲音。

「我是觀察者——我叫kwai。我在這裡拍下可疑交接,現在要把證據交給方隊長。」語氣冷靜,不帶挑釁,卻也不退讓。

我緩緩舉起相機,讓方隊長的人能看清鏡頭剛才錄下的畫面。他走近一步,目光銳利如刀,語調平穩。

「把記憶卡交出來,kwai。把手伸出來。」

我將存有照片與錄音的記憶卡遞出,指尖仍殘留油污與血跡的溫度。他接過,迅速翻看,眉頭微動,隨即轉身對無線電下達指令。

「立刻把畫面傳回指揮中心,鎖定七號碼頭與便車路線的所有監控錄影。」

瞬間,現場重新歸於秩序。警員依令行動,拘捕數名可疑人物,開始查驗車輛登記資料。鏡心凱靜靜看著這一切,嘴角揚起那抹令人不寒而慄的笑:「看來,你的鏡頭確實有點價值,kwai。」他步伐從容,每一步都像在挑釁規則。

我沒有回應。警察押走幾名黑衣人時,羅悠然悄然出現,手中握著一台便攜式加密終端。「方隊長,我已接收kwai傳來的畫面,正在比對港口監控影像。」她語氣平穩,目光掠過鏡心兄妹時,多了一絲警覺。手指飛快操作,螢幕上畫面一格格跳動,數據流如暗河奔湧。

方川嶽轉身面向鏡心遙,站姿筆直,像要將所有謊言壓成薄片。

「你們在這裡的目的?」

鏡心遙神色淡然:「只是例行調查。我們也想知道,是誰在擅自移動貨物。」語氣禮貌,卻透著冰冷的虛偽。我聽得出來,她話未說盡。鏡心凱在一旁冷笑,彷彿正觀看一場即將落幕的戲。

就在局勢看似平穩之際,無線電突然傳來高優先級通報,聲音急促:「方隊長,港口監控顯示有第三方干預,疑似使用干擾器短暫遮蔽影像!請立即封鎖鄰近路線,防止目標逃逸!」

現場頓時騷動。方川嶽眼神一沉。

「有人刻意擾亂證據鏈。所有人聽令,封鎖所有入口,特別注意便車可能的逃逸路線。」他迅速分派警力,指令如刀鋒劃開混亂。

耳邊忽然響起細微的低語:「他們用了干擾器,你剛才的上傳可能延遲。快,查便車路線的最後定位——我們必須搶在他們前面。」那聲音如風刃,精準而催促。

一名警員氣喘吁吁跑來,手中握著一張紙。

「方隊長,車牌資訊殘缺,但後三位已比對出,正在調閱附近監視器畫面!」他臉色發白,呼吸急促。

方川嶽點頭,眼神如機械般冷靜計算:「鎖定七百至七一零碼頭,所有出口嚴密監控。」他重新戴上手套,動作沉穩,像為自己套上最後一道防線。

鏡心凱冷冷看著我,轉身對手下低聲下令:「準備撤退路線,別讓警方包圍。」語氣毫無慌亂,反而透著從容。我明白他的心思——警方的每一步行動,對他們而言都是一場測試。一旦測試失敗,他們便會棄子,留下一地殘局。

「kwai。」羅悠然靠近,聲音壓得極低:「你那套錄音務必保留備份。警方會想將它列為關鍵證據,但也可能用法律程序將你捲入。你要想清楚自己的暴露風險。」她眼神中有擔憂,也有職責的重量。

我望著她,目光再掃過被移動的貨櫃與被押走的人群。寒風如血的陰影,一點點在胸口擴散。今晚,警方揭開了一條線,但那條線像層層包裹的洋蔥,剝開一層,便多一分淚與痛。

「別讓這成為你唯一的仇恨出口,kwai。」她最後說,語氣柔和,像遞給一個即將失控的人一杯水。她輕拍我的肩膀,動作短暫,卻有千鈞之重。

我沒有回話,只是默默將加密資料再次備份至我掌控的幾個端點。港口風大,潮氣刺鼻,手指微顫,仍仔細核對每一處安全位。抬頭望向夜空,儘管城市燈火吞噬了星辰,耳邊仍有一句低語輕響:「阿天,記得回家。」那聲音像最後一根繩索,讓我在这亂世中,仍有一個想回去的理由。

警笛與監控的零星光芒交錯,鏡心姊弟悄然退入夜色,便車尾燈漸行漸遠。方川嶽站在指揮台前整理筆記,身影在警燈下顯得更加堅毅。這場行動帶來了暫時的勝利——嫌疑人被帶回,證據封存,路線暫時封鎖。

但我知道,真相從不藏在被封存的文件裡。有人在暗處冷笑,有人把風險轉嫁他人,而我,依舊是那個在邊緣凝視的人。今晚的燈會熄,夜會更深,但那些名字、印章、交易,仍將在層層陰影中蠕動。

我伸手探入口袋,觸到那張父母的照片,像握緊一枚決心。心底再次低語:不管他們如何布局,我會把真相一塊塊撕下來,哪怕代價,是我最後的名字。

我藏在樓梯間第三層的陰影裡,半個身子緊貼著冰冷的水泥牆,目光盯著那扇透出黃光的玻璃門。警局內的燈火彷彿被人刻意切割成一片片易碎的玻璃,每一道光線都映照出被放大、被審視的神情。羅悠然坐在裡面,輪廓清晰如刀,靜得令人心疼;方隊長站在她對面,肩寬背挺,像一堵沉默而堅不可摧的牆。而我,窺視於窗外的黑暗中,宛如一捲無名的錄影帶,默默記下他們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我們只求一個合作條件。」羅悠然平穩開口,語氣一如往常,不驚不喜,只是將事實攤在桌面上。
她將一份資料夾推給方川嶽,邊緣整齊,摺痕分明,彷彿她早已預演過無數次這場對話的每一步。

方川嶽接過資料,翻閱迅速,目光銳利。片刻後抬頭,直視她。「你知道警方能做什麼,也清楚我們做不到什麼。」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沉甸甸的份量,像一道無形的探照燈,直射進她的防線。

「我知道。」羅悠然輕聲回應,指尖輕點資料夾中的某一頁,「我們不能把『kwai』當成槍手名單裡的唯一指標;但可以提供幾條可驗證的路徑、幾個交易點的時間戳,還有『便車』與『紅印』之間的對應資料。你們換取的,是我願意說出的那一小段線索。」
她的語調冷靜得像在談判交易價格,但我明白,那背後藏著她僅存的信任——也是她試圖保住韻雪的最後籌碼。

我緊緊攥住口袋裡的照片,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羅悠然那句「我們可以提供」,聽來溫和,卻也意味著某些人將循線追查,最終可能牽出韻雪的名字。她選擇以我們為代價,換取一線生機。這是她的策略,也是她的犧牲。而我,只能在黑暗中靜靜看著,像一道無聲的影子,冷眼旁觀她被推上棋盤,任人擺布。

方川嶽沉默數秒,臉上依舊毫無波瀾,唯有手中的筆在紙上輕輕敲擊,節奏沉穩。「我們需要能立刻動用的證據——通聯紀錄、監控影像、實體貨物流向。羅小姐,你若能提供這些,我保證——在法律程序允許的範圍內,警方會將韻雪視為協助偵辦的被害人證人,而非嫌疑人。」

他的話像一桿秤,看似公平,卻也藏著權衡與保留。

羅悠然微微皺眉。她從不輕易相信承諾。「方隊長,你也清楚,這個系統裡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就連警方內部,也可能有漏網之魚。」她的聲音裡透出一絲壓抑的疲憊。

那一瞬,我注意到她的手指微微收緊,彷彿想抓住什麼——哪怕只是一點虛幻的依靠。

方川嶽抬起頭,眼神銳利如在丈量一柄刀的厚度。「那就讓制度來證明我能不能信任。給我那些時間、那些號碼、那些照片樣本。我會用內部程序走一遍。若有人想把這件事當成內部操作的工具,我會追查到底。」

話音落下,他的語氣平靜,但平靜之下,是極其堅定的決心。

羅悠然點頭,隨即在資料夾外側寫下幾行字。她將文件交出的方式,帶著一層職業性的保護——並非一次性交出全部真相,而是先提供可驗證的證據片段。她與方川嶽之間的口頭協議,宛如現場擬定的一份保密合約。窗外的我眉頭緊鎖,因為我清楚,這種「逐步交出」的策略,同時也意味著警方將有理由循序漸進地把目光投向韻雪,讓她一點一點暴露在光線之下。

「我們要的是執法,不是陷害。」羅悠然最後補上一句,語氣中透著不可妥協的堅硬。
這句話像是一把傘,暫時為我和韻雪撐起一片遮蔽,但我心裡明白,這把傘下有縫隙,風會從那裡鑽進來。

窗外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彷彿風掀起了石板。廣場下方警燈閃爍,對講機裡的人聲此起彼落,激起一陣陣波動。我透過玻璃看見幾名警員迅速朝某個方向奔去,彼此交換著新的情報。方川嶽臉色微變,放下資料夾,轉身按下無線電按鈕。

「指揮中心,回報一下,港口邊的便車出現異常訊號,正在追蹤。」他低沉下令。
羅悠然的神情瞬間凝重——她知道那些「異常」代表什麼;她也清楚,一旦便車的節點被點亮,線索便會迅速串聯起警方的全部資源。

就在這一刻,玻璃門外的街道上響起一陣尖銳的鳴聲——不是警笛,而是短促的拍擊,像有人用手電筒快速閃爍,向某個目標傳遞訊息。我的後頸一涼,因為我認得這訊號:那是透過監控鏡頭傳來的警告,有人正在試探邊界,或是在提醒我們——他們已經知道我們的行動。

「把羅小姐剛交的清單做加密備份,原始影像立即上鎖。」方川嶽下令,語氣冷了幾分。
羅悠然動作更快,她取出攜帶式加密器,動作熟練如職業交接,確保任何初步接觸文件的人都無法輕易解讀。她的手在夜色中顯得乾淨而有力。

我在窗邊微微後退,唯恐自己的影子被察覺。底下的腳步聲與廣播聲交織,像一張複雜的樂譜,誰若以為自己能指揮全局,不過是錯覺。羅悠然交出部分資料,換取方川嶽的承諾;但承諾總有代價——而代價,往往是某個人被推入光中。

「方隊長——」羅悠然忽然靠近,聲音壓得更低,「還有一件事。我要求你們在調查過程中,盡量不要直接以韻雪為元件,去觸發那些尚未檢查的內部通路。我們需要先做好內部防火。」
這句話藏著策略,也藏著防備,她其實是在說:你可以追線,但別把她當誘餌。

方川嶽沉默片刻,眼神浮現一絲複雜。「我會盡最大努力保護目擊者,但法律與程序,會走它該走的路。」他說,這是他的職業護身符。
羅悠然點頭,但我看得出她眼中掠過一絲不安。她出身於兩界之間,懂得如何在制度與黑暗的邊緣行走,她知道警方與黑市的交界,有時如同鏡面,映照出意想不到的危險。

談話至此,房間外的空氣彷彿更沉重了。我的手指在冰冷的玻璃上輕敲兩下,聲音微弱,卻足以震動心弦。保護韻雪?聽起來像是一項可談判的承諾;但誰能想到,承諾的細縫,正是敵人最擅長切入的刀口。

突然,樓下廣場的廣播傳來急促的警告:「注意,有未經授權人員靠近便車區域,所有隊員注意!」語音中透著前所未有的緊迫。方川嶽猛然起身,指揮室的門被推開,他的每一步都像踩在節拍上。羅悠然也站了起來,手中緊握加密器。

我仍按兵不動。外頭的劇情往往比屋內的談判更直接、更殘酷。我透過玻璃看見警員已包圍現場,巡邏燈光如利箭在黑夜中掃射。港口那頭的行動,就在這一刻正式展開。

幾分鐘後,我見到對面的便車被數名警員圍住,車門強行打開。鏡心凱在人群中如魚般滑向暗處——那不是撤退,而是重新佈局。車門開啟的瞬間,紙張隨風飛散,像被暴露的火苗,一瞬間燃起,也可能瞬間熄滅。

我在陰影中握緊拳頭,知道這一切尚未結束。羅悠然交出的證據、方川嶽的執法、港口的臨檢——這一切如同一張大網,正緩緩收緊。只差一個動作,就能將更多人捲入光與影的對峙——而那個動作,很可能就是將韻雪的名字,從陰影中喚出。

我想起寒風最後看著我說的話,那聲音仍在耳邊,如殘灰般低語:「阿天,別讓自己變成你想要討伐的人。」
我至今不知該如何回應,但我知道羅悠然的策略背後有她的苦心,也明白警方的體系中自有其殘缺。今晚,真相是把雙刃劍,我必須決定,要用哪一面去切割。

外頭的燈光越來越亮,彷彿有人正將黑夜撕成無數裂縫。我收好手中的證據,拉低帽簷,像幽靈般退入更深的暗處。羅悠然與方川嶽的合作已然啟動,但這合作的意義,不僅在眼前的勝負,更牽動著我與韻雪、鏡心姊弟,以及那張藏在口袋中、仍發著微熱的照片之間的每一條線。今晚的棋局才剛開始,下一回合,或許就是我再也無法沉默的時刻。

剽黑的第十一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