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被刀刃劃開,濕冷而銳利。物流倉庫的輪廓在遠處起伏,如同一張張被揉皺後又勉強展平的紙。時間在胸口敲擊,急促得幾乎要撞碎肋骨。我腦中不斷回放每一條指令,像機槍連發的子彈,一顆顆嵌進神經。

「Kwai,倒數還有四十五分鐘。」細溪低聲通報,語氣冷靜卻壓著不容忽視的緊迫。她的手指在鍵盤上滑動,敲下最後幾道命令,螢幕上的倒數數字一格一格往下跳,像心跳即將停擺前的最後讀秒。

我伸手進外套內袋,指尖觸到硬碟的邊緣,還有那張摺了角的合照。紙面微糙,貼著指腹,像按著一個從未說出口的誓約。冷風從貨運巷道灌入,夾雜著濕鐵與柴油的氣味,把人的思緒削得薄如刀片。這裡的人——鏡心的刀手、劉子瑞派來的黑衣人,甚至那些看似路人的打手——全都習慣在夜裡藏刀。而今晚,他們藏得更深,動機也更髒。

「Kwai,你的位置?」細溪再問。她盯著監控畫面,用放大框圈住我的所在,像在戰局地圖上標記一顆不可失的棋子。

「倉庫旁的貨櫃堆。」我低聲回應,牙關繃緊。我半伏在鐵櫃後方,夜視鏡掃過前方,鎖定四個人影,動作遲緩卻有節制,像在等待某個信號。





光束劃過地面,影子如布帛被撕裂。巷口閃過便車的尾燈,紅得像兩隻警覺的惡眼。那黑盒,還有那疊蓋著紅印的出貨單,靜靜躺在車旁,像兩塊點燃的火種——誰先碰,誰就被燒。細溪已將證據副本推送至幾個可信端點,但實體仍在這裡,距離敵人不過一步之遙。任務的核心簡單而殘酷:奪回實物,保護韻雪,絕不能讓那張名字清單流入黑市,再度掀起清算。

「北側有人移動,鏡心凱的兩個打手正接近便車。」細溪沉聲報告。她的指尖在地圖上畫出一道紅線,標示敵方預定路徑,精準得像預演過無數次。

我看見其中一人靠近便車,肩膀微沉,步伐壓著節奏。鏡心凱的人向來快、狠,卻也講究秩序與節奏——那種節奏,正是他們的弱點。只要能在他們的節拍之前打斷,就能撕開缺口。

「三十秒,我要你突擊,從左側擾動,製造視覺雜訊,掩護細溪切入監控盲區。」我低聲下令,用手勢示意兩名同伴。手指微顫,但眼神死盯前方,不動如鐵。

「收到。」兩人應聲,像兩把拉滿的弓,靜默中蓄滿殺意。他們各自潛行至貨櫃另一端,短槍在手,安靜如死亡的鐘擺,只等一瞬釋放。





計畫粗糙卻有效:煙霧彈、聲響、假動作,在混亂中掩護一人衝向便車,奪取黑盒。沒有完美,只有速度與決斷。時間像一根鋼索,懸在所有人頭頂,任何一瞬的猶豫,都會成為致命的回響。

「開始!」我低喝一聲,一道低頻的脈動自肺腑衝出,沉悶如雷在胸腔炸開。我從貨櫃的陰影間竄出,腳步緊湊而壓低,像一頭潛行的獸,在鐵皮與暗角交織的迷宮中疾奔。

下一瞬,聲響爆裂。煙霧彈砸落地面,轟然炸開,厚重的白霧如潮水般湧起,迅速吞噬視線。監視器畫面瞬間扭曲,螢幕上只剩一片紗狀的雜訊。人影在混亂中四竄,鏡心那夥打手被迫分散陣型。就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我瞥見韻雪的身影從另一側閃出——她穿著羅悠然給她的那件外套,身形瘦小卻執拗,眼眸在燈影交錯中亮得驚人,像兩把出鞘的刀。

「韻雪!」我喊,聲音卻被濃霧吞沒,只餘一縷無力的震動。我的視線緊鎖著她,看著她在煙霧中踉蹌卻堅定地朝便車奔去。

她沒有跑錯一步,步伐雖急卻不亂,像被烈火灼過的堅持。那種美好而脆弱的姿態,令人心顫。她的小手緊攥著一個臨時的打包袋,袋子裡或許藏著她早已備妥的名單,或是一份足以翻轉一切的證詞。她的臉上寫滿恐懼,卻又異常堅定——恐懼沒有拖住她,反而將她推向更快的極限。





「別讓她靠近便車!」細溪的聲音在耳機裡炸開,尖利得幾乎變調,像是最後一道防線被逼至崩潰邊緣。

我翻越便車後方的鋼箱,一腳踹開阻路的鐵蓋,槍口向前掃出火光。子彈撕裂空氣,呼嘯聲如刀光劃過寂靜。火力瞬間壓制,鏡心一夥的動作被迫中斷、重整。鏡心凱猛然轉頭盯住我,臉上掠過一絲難以掩飾的驚愕——他沒料到我會如此直接,如此不留退路。

「你敢!」他怒吼,聲音如鐵板墜地,沉重而暴烈。

我沒有遲疑。韻雪已抵達便車旁,她的手痙攣般伸向那隻黑盒,動作急切卻不顯慌亂。那黑盒靜靜伏在車旁,像一頭沉睡的獅子,守護著紅章背後的秘密。她的指尖剛觸及膠帶,鏡心凱的手下便如斷絲般猛然撲出,動作整齊得詭異。

「別碰!」一把刀劈下,寒光在空氣中劃出一道血色的虛線。刀鋒在燈下泛著冷光,銳利得足以割裂視線。

我側身格擋,拳頭如石墜般砸出,正中那人胸口。他悶哼一聲,倒退數步,聲音像瓷器碎裂。兩秒內,我已扣動短槍,槍聲清脆、無情。子彈命中,那名打手臉上的驚恐瞬間凝固,隨即膝蓋一軟,跪倒在地。鏡心場的人開始潰散——子彈不分善惡,它只區分活與死。

黑盒滾落出來,伴著紙張與葉片四散飛揚。那一刻,世界彷彿斷電——所有動作都慢了下來,時間被拉長,只剩下那隻黑盒在破裂地面上靜止的瞬間。韻雪跪下,雙手急切地撈起散落的文件,臉龐被煙霧與淚水交織成一張複雜的地圖,寫滿掙扎與解脫。

「拿到那份清單!」我怒吼,聲音如野獸在深夜劃開領地,原始而暴烈。





我跨步上前,一把抓起袋中文件,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下一秒,鏡心凱突襲而至,我反手一槍近身制住他,槍管抵住他下頜。刀光擦過我臂膀,火辣的痛感讓呼吸一窒,但我咬牙撐住。鏡心遙從旁竄出,臉色扭曲如見鬼魅,卻未再開口。她眼中閃爍的是崩潰,也是某種奇異的解脫——姊弟之間的裂縫,今夜被子彈徹底撕開,而那痛感,真實得無法否認。

「快撤!」細溪的聲音在耳機裡響起,冷靜而急促。
我迅速將硬碟和一疊複印文件塞進防水袋,拉緊封口,交給寒風那邊的接應人員保管。韻雪被羅悠然的人拉回車內時仍掙扎著回望,她將那張原件小心收進懷中,動作輕得像把一粒僅存的沙藏進掌心。她在車窗後看了我一眼,眼裡有淚光,也有未熄的火。

鏡心凱在黑暗中怒吼:「你們會付出代價!」那聲音撕裂空氣,像陳年傷口被硬生生扯開。
我抬手,在後視鏡中比出一個短促而隱晦的手勢——不是挑釁,而是一種承諾。我們不求復仇,只求將真相推向更廣的光下。

車速如子彈出膛,迅猛且不可逆轉。冷風如刀,刮過臉頰留下灼痛的痕跡,肺裡的空氣被壓得稀薄,幾乎磨成粉末。我手中的複印件在防水袋中隨顛簸輕響,紙頁摩擦的聲響細微卻清晰,彷彿與心跳同步,是沉默中最執著的回音。

「你沒事嗎,kwai?」韻雪的聲音從後座傳來,低得幾乎融入引擎聲,卻藏不住那絲孩子般的脆弱,以及不肯退讓的堅定。她將照片緊貼胸口,像抱住某個遲來的答案,或是一句未曾說出口的誓言。

我從後視鏡看了她一眼,路燈的光影在她臉上拉出一道如繩索般的陰影。「我沒事,先把它交出去。」我說,語氣刻意放硬,彷彿能把所有情緒連根拔起、甩出車外。伸手輕拍她的肩,動作安靜,不多話,卻比言語更沉。





無線電中,細溪的聲音再度響起,冷靜而節制:「方隊長已擴大封鎖圈,便衣車上有兩人身份尚未確認。鏡心凱的部隊暫時撤離,目前情況仍在可控範圍內。」她的語調裡有一絲鬆動,卻仍繃著警覺,像弓弦未放。

我們駛入夜色,身後的倉庫漸漸被黑暗吞沒,像一句被撕毀的誓言,沉入無聲的深淵。我握著那張合照,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但內心某處,早已不再相同。倉庫裡看見的名字與紅印,像一串沉睡的暗號,而那張被我親手取出的表格,正是撬動這一切沉默的支點。

「明晚,我們會先曝光一部分——」羅悠然在前座低聲說,手指在通訊器上調整頻道,動作精準如操控一架精密機器,「司法與媒體同步行動。」她的眼神裡有計畫,也有顧慮,像在走一條懸於刀刃的路。

我點頭,心裡的重量被一層薄霧籠罩,既模糊又無比真實。我知道,今晚的勝利只是暫時的。鏡心、齊曉欣、劉子瑞,還有那藏在幕後的上層,必然反撲。真相一旦浮出,換來的不會是安寧,而是更猛烈的追殺。

但此刻,我將那張照片握得更緊,像對自己立下最後的誓約:我不會讓名字被當作商品交易,不會讓寒風的犧牲付諸流水,也不會讓母親的笑容被體制消費。

車子在黎明前的高速公路上疾馳,警笛聲逐漸遠去,城市的呼吸開始恢復平常。可我知道,這城市深處仍有更多黑暗潛伏。我將照片收回內袋,心裡再次低喃那句寒風曾說的話:「別讓仇恨把你燒掉。」

我不知道明天是否能壓住那團火,但至少今晚,我學會了在槍口之外,用另一種方式去衡量,去追索。

「快,韻雪,往那邊的側梯走!」我大喊,聲音像子彈出膛的爆裂,撕開倉庫裡濃厚的硝煙與混亂。




喊出這句話時,胸口彷彿有頭野獸正猛烈撞擊肋骨,整個世界被那聲嘶吼拉成兩條路:前進,或被埋葬。燈光在鐵皮牆上跳動,火花沿地迸濺如星,空氣中瀰漫著燒焦塑膠的刺鼻味與汗水的鹹腥。

「不用你命令,kwai,我走得快的。」韻雪回應,聲音細卻堅定,夾雜著剛從恐懼中掙脫的決絕。
她說這話的同時,已將我交代她守護的那份原件緊貼腹部,文件邊緣在陰影中微微顫抖,宛如心跳。

「小心右側貨櫃,有人藏在後面!」細溪冷靜通報,語調被緊急狀況壓得低沉,指尖在遙控器上飛速滑動,像在指揮一場沒有預演的手術。
她話音未落,遠處驟然傳來一聲短促爆響,鋼板在衝擊下發出尖銳的扭曲聲,整座倉庫彷彿即將解體。

我側身翻滾,扣動短槍。子彈劃破夜色,精準命中近處黑影,那人應聲倒下,摔進一堆貨箱之間,鮮血噴濺如被抽出的墨汁。
我扣下扳機的手沒有顫抖,反而更沉,像把一塊巨石緩緩沉入深淵。

「kwai,背後!」鏡心凱的聲音如鐵鑄般冷硬,從煙霧中穿透而來。
他話未落,刀光已閃過,腳步緊湊如鼓點,身影在跳動的火光下宛如幽王降臨。

我迅速掃視四周,看見韻雪正被羅悠然的手下護送至車邊,臉上神情堅毅卻藏著不安。她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一瞬,那一眼是在提醒我——她不是需要保護的孩子。




那道視線像一根細繩勒進我心裡,扯得喉頭一陣酸澀。

「黑盒子遭竊!有人動手了!」一聲嘶喊從另一側傳來,語氣混雜著驚慌與絕望。
那聲音如斷線的電纜,猛然抽打我的耳膜,劃破整片夜色。

我衝過去,只見寒風已被包圍,數名敵方打手如猛獸般撲向他的背影。
他們的身影在燈光下交疊成網,利爪似的拳腳落下,血光飛濺,像暗夜中綻放的紅星。

「寒風!」我低吼著衝上前,眼中只剩戰場,無路可退。
吼聲出口時,手中的短槍已如冰冷的蛇,直指敵人心臟。

寒風一手格開迎面而來的鐵棍,另一手將被搶的黑盒反手拋出,彷彿把整片黑夜甩向空中。
他的動作迅捷有力,每一招每一式,都是他曾教過我的格鬥課的結晶。

「別碰盒子!立刻將它移至安全位置!」細溪在耳機中急喊,聲音被無線電的雜訊切割得鋸齒般刺耳。
她話音落下時,我見寒風一個翻滾,將黑盒死死護在胸前,脊背已被刀刃劃開一道深痕,但他臉上的痛楚轉瞬化為不屈的冷意。

「掩護我!」我怒吼,槍口再次閃過雷光,短促而猛烈。
子彈如雨點砸落,在堆疊的金屬上迸出火花與黑影。

鏡心凱的副手朝我衝來,刀光凌厲,我側身撲擊,手肘狠狠撞上他胸口,感受到骨骼與肌肉碰撞的震顫。
那一擊讓他踉蹌後退,鮮血自嘴角溢出,像一面被撕裂的旗幟。

就在混戰達於頂點,寒風被壓倒在地的瞬間,他猛然翻身,將黑盒朝我拋來,眼中映著我熟悉的堅毅與疲憊。
盒子落進我懷中,他只來得及說一句幾乎聽不清的話:「別讓它走。」嘴唇微動,眼神一瞬掠過某種恍惚,彷彿預見了什麼。

我接住黑盒,掌心被冰冷的金屬邊緣刺痛。那盒子像一隻沉重的鳥,貼在我掌中微微震動,發出低沉的哐當聲,宛如世界的心臟,確確實實跳了一下。

我的眼神在寒風的臉上掃過,他的胸口滲著血,我幾乎想回頭——但回去又能怎樣?救他?還來得及嗎?有沒有退路?我知道,自己終究不能不做選擇。

「跑!把她帶走!」細溪再次嘶喊,聲音撕裂如裂帛。
我不再猶豫,甩下背包,迅速將黑盒塞進防水袋,深深一鞠躬,伸手搭上韻雪的肩。那一瞬,我把敵意與承諾一同遞進她的視線。

我們一路奔逃,車道如鞭抽打腳底,身後是混亂與火光。羅悠然將韻雪拉進車內,眼角微濕,語氣卻像壓扁的鋼條:「別看後面,別回頭。」
她說完,關門的瞬間,彷彿合上了一道無形的保護罩。

我跳上副駕,坐進駕駛座旁,懷中的硬盒彷彿與心跳同步。車子在細溪操控下疾馳,疲憊、恐懼、怒火在我胸腔裡糾結成一團淤泥。
車窗外的燈光如刀刃般掠過臉龐,夜色如黑水,將我們推向未知的深處。

喘息間,我掏出那隻封存的硬碟,手微微發顫,指尖泛白。黑盒裡的資料足以將某些人暴露在陽光下;但同時,這也是我的命門——一旦握緊,便再難鬆手,只能背負到底。
腦海中閃過父親在廚房擠醬油的動作,母親將照片塞給我時的神情,那溫度如釘子,將我牢牢釘在這條選擇的路上。

「你還在怕嗎?」羅悠然忽然問,目光緊鎖我的臉。
她這麼問時,竟伸出手,彷彿想給我一個確認的擁抱。她的臉上沒有偽裝,只有一種冷靜到令人疼痛的同情。

「怕。」我坦白,短促而乾澀,像割去一塊腐肉。
那一刻,我觸及了自己真實的脆弱,如同夜裡未癒的燒傷,仍在灼燙。

車子在夜色中疾行,遠處警燈閃爍,像在倒數計時。我知道,我們手中的名單將掀起風暴,把更多人推上檯面。或許能為那些名字爭回公道,或許只是播下新的仇恨。
我想起寒風的話:「別讓仇恨把你燒掉。」那句話在血、煙與鐵的氣味中,顯得更加清晰。

「先把資料交給羅保管,再按計畫曝光。」細溪盯著導航,低聲佈置,語氣沉穩如磐石。
她的话语像一條引繩,拉住我們即將失控的掙扎,導向既定的方向。

我將黑盒緊貼胸前,如同擁抱一個孩子。車內寂靜,只有引擎聲與我們沉重的呼吸交織。我看向韻雪,她的臉在車窗上映出一點微光,像剛剛重生的火苗。我忽然想起母親眼中那句話:「阿天,記得回家。」那不再只是地址,而是我在這片黑暗中必須守住的人性座標。

「若是最後必須有人付出代價,我願意。」我在心裡默許,像認下一個無法推卸的罪。
當這句話落下,我知道,這不是英雄主義,而是承擔的開始。寒風或許已經倒下,但他的教誨仍在——用手段換取更少的犧牲,用策略保住能活下來的人。

車子在夜裡加速,如利劍劈開黑暗。我深吸一口冷空氣,讓那寒意清醒頭腦。面對即將來臨的曝光、司法的光與黑市的反撲,我只想將這張照片與硬碟的重量,轉化為真正的證據,而非更多的死亡名單。
「不論結果如何,阿天,記得回家。」我在心裡對那張照片說。然後將它握得更緊,像握住最後的理由。

剽黑的第十九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