剽黑: 第二十站:子彈落點
夜像一塊濕冷的黑布,沉沉壓住我的胸口,悶得幾乎喘不過氣。倉庫裡每一片鐵皮都泛著幽光,像刀刃般割裂視線,映出我不願面對的現實。我伏在一堆破舊貨櫃後方,手緊握著那個防水袋——裡面藏著硬碟、文件,還有一張我誰都不能讓看太久的合照。胸口那張照片像塊石頭,沉甸甸地壓著心口,每一次呼吸都牽扯出鈍痛。
「Kwai,前面三點方向,半開的鐵門有動靜!」細溪在耳機裡低語,聲音如鋼絲切開夜色,乾淨利落,不帶一絲雜音。她語速極快,字字如秒針跳動,我知道,每一個音節背後都繫著一條命脈。
話音未落,一道手電光從鐵門縫隙掃過,黑影在光中閃爍,一晃即逝。
我將槍口對準缺口,指尖早已習慣金屬的冰冷。空氣中瀰漫著油煙與汗水的氣味,子彈擊中鐵皮的清脆回聲在倉庫內反覆跳躍。此刻沒有豪語,只有最原始的選擇:扣下扳機,或放棄一切。
「等我三秒,細溪。」我低聲回應,腦中迅速跑過最後的計算——風向、彈道、退路、韻雪的位置。
三秒鐘被拉成鋼索,每一瞬都清晰可數。鐵門後人影閃動,一個接一個現身——是鏡心凱的人,動作整齊劃一,像經過極端訓練的機械。我扣下扳機,子彈如斷線般劃破空氣,一人在光束下猛然後仰,彈殼落地,發出刺耳的撞擊聲。
「打住!保安!」遠處傳來嘶喊,聲音像被拉長的胡琴,扭曲而顫抖。
槍聲無情,僅是音波。它終止了一個人的動作,卻無法減輕我胸口那張老照片的重量。鏡心凱立刻反擊,刀光在燈下一閃,我側身閃避,刀刃擦過外套肩線,撕開一道火辣的痛。血漸漸滲出,像溫度的記號,在夜色中緩緩爬上皮膚。
「你怎麼了?」細溪的聲音緊繃。
我抹去血跡,動作刻意平穩,不讓她看出虛弱:「擦傷,還能動。別給他們機會。」
敵方火力開始集中,那些打手在倉庫中四竄,如被釋放的野狗,兇狠而無序。我瞥見一人衝向便車,那是原定的交接點——黑盒與文件就在那裡,一旦被帶走,所有我們追尋的證據將如風中塵埃,無影無蹤。
「那個人不行——他要帶走袋子!」我咬牙低吼,同時舉槍瞄準。
就在那一刻,韻雪出現在視野邊緣。她瘦小的身影像被風吹起的紙片,卻透著一股異常的堅決。她朝便車撲去,身影在火光中跳動。我的心猛地一縮——她不該在這裡,她該在羅那邊,安全地躲著。但她來了,抱著那本她本不該觸碰的證據,像個執拗的孩子,硬要把真相攥在手心。
「別讓她靠近!」我大喊,同時朝那人連開兩槍。短促的槍火在空中劃出白弧,砰砰作響。那人中彈踉蹌,文件箱摔落,紙張四散,如受驚的鳥群撲向地面。韻雪跪在紙堆中,手忙腳亂地將重要文件塞進防水袋,眼神裡混雜著恐懼與決意。
鏡心凱的笑聲在混亂中響起,像一把刀在火上反覆打磨。他的刀手下令衝出,試圖搶回散落的單據。瞬間,整個場面如溫室炸裂——光、火、鐵鏽味、嘶喊聲,全數撲向我。
「擋住他!」我對寒風怒吼。
他沒有回話,只一個俐落側身,將人撂倒,拳頭如秋日墜落的石塊,沉重而精準。
短時間內,我們像被壓縮的鋼材,彈藥、血液、汗水擠在狹窄空間裡激烈碰撞。鏡心凱的人數多、訓練有素,但我們更急——因為我們守的不只是證據,更是一個未成年少女心中尚未熄滅的善良。我的槍聲不斷,子彈如雪片飛舞,擊中鋼板、皮膚、肩膀,發出撕裂般的聲響。
突然,一顆子彈擦過左上臂,灼熱的痛讓我牙關緊咬。那顫慄如冷刺貫穿神經,手臂瞬間失去力氣,我感覺鮮血在衣袖內擴散。
「中彈了!」細溪急喊,語氣像被針扎透。
我按住傷口,血從指縫滲出,溫熱與夜色交融,像無法抹去的印記。
「別倒,Kwai!」寒風衝來一把扶住我,目光冷如冬霜,卻藏著一絲難察的擔憂。「把資料塞進車裡,我來擋後路。」
他的聲音像過去教我的那句命令,從不妥協,從不打折。我將硬碟攥得更緊,彷彿握住了能喚回所有名字的鑰匙。
韻雪被羅悠然強行拉到車邊,她眼中含淚,卻燃著不肯熄滅的火光。她望向我,那一瞬,世界彷彿靜止。她的唇微微顫動:「Kwai……」
那一聲,像要把我拉回從前的呼喚,「阿天」的影子在我耳邊一閃而過。我不能退,不能讓她看見我心中的脆弱,不能給她崩潰的理由。
我咬牙站穩,槍口仍對著黑暗。夜依舊沉重,但我知道,只要證據還在,只要她還看著我,這條路,就還能走下去。
我堅定地對她揮了下手,示意她快上車。羅悠然關上車門,我透過玻璃看見她將那張照片緊緊摟在胸前,彷彿抱住的是全部的理由。引擎啟動,車子緩緩前行,像搖籃般將她帶離這片混亂。她回頭望來,眼神裡交織著感謝與不安。
「走!」我低吼,聲音從胸口擠出,像是要抓住什麼即將消逝的東西。
寒風在我身旁奮力抵擋敵人,每一拳都像在撕裂時間的流速。他在混戰中如一道牆,堅不可摧,但牆終究會倒塌。子彈擦過耳際,左臂的傷口傳來劇痛,蔓延至心口,彷彿將呼吸一刀劈成兩半。我咬牙忍痛,拔出小刀割斷衣袖,用力按住傷口,做了最粗糙的止血。
「你這樣會失血過多,kwai!」細溪在耳機那頭急喊,語調緊繃。
我能聽見她身後混雜的聲音——有人呼救、有人搜證,醫生低語、志工啜泣,所有聲音交織成一張沉重的網,壓得人喘不過氣。
「先把證據送走!」我下令,語氣如鐵錘落下。我清楚這句話的代價:有人必須留下,我無法全身而退。寒風望著我,眼神複雜,沒有開口,卻用身體語言給了我一條路——你帶硬碟走,其他的,交給我。那是師徒之間無須言明的默契。
「不要!」羅悠然在車窗外嘶喊,猛按喇叭,聲音沙啞。「我接得住韻雪,kwai,你別做傻事!」她的眼神裡有委屈,更有命令。
我抬頭望向反光中的她,心像被一隻手狠狠攥住。我知道她在擔心,但寒風不是會退讓的人。
「他們會保住黑盒。」寒風沉聲說,聲音如鐵鑄般堅硬,「你得走,把硬碟帶出去。否則,所有人的犧牲都白費了。」
他的語氣中有掙扎,但更多的是多年來不曾動搖的堅持。這一回,他用自己的身體,成了天平的一端。
我不想選擇,但選擇如刀,既鋒利又無法回頭。我將硬碟塞進羅悠然遞來的防火箱,冰冷的金屬滑入掌心。然後,我將箱子推向車門,她一把拉進後座。她回頭看我,眼中閃過一絲令人心碎的感激。
「去,別回頭!」她喊,聲音裡有命令,也有託付。
我轉身奔向寒風,動作像被命令驅使的傭兵。鏡心凱的人正在後撤,但行動有序,火力密集。寒風胸前的血跡擴大,顏色發暗,觸目驚心。他見我回來,眼神中浮現一抹近乎疲憊卻仍有力的微笑。
「把這交給我。」他伸手遞來,那是一份如鋼板般沉重的信任。
我接下,緊握住他的手。他的掌心冰涼,像冬夜的河水。他的手在我手中微微顫抖,彷彿想把什麼刻進我心裡。
「你別再做傻事,阿天。」他喚我這個名字,像回到某個安靜的晚餐時刻。
我點頭,眼眶發熱,心像被火灼出一個洞。
「我會回來。」我幾乎是低語,像對他許下最後的承諾。
他輕笑了一下,微弱而寂靜:「記得回家。」
我轉身衝向倉庫外,槍聲如鞭抽打背脊。韻雪的車已消失在巷口,羅悠然將車窗拉得緊密。我切斷無線通訊,細溪在另一頭尖叫:「目標撤離!前方發現爆破痕跡,警戒升級!」聲音裡藏不住驚懼。
我來不及多想,衝回寒風站立的方向。鏡心凱在遠處露出一抹冷酷的笑,那笑容如刃,劃過我的背。
寒風倒下的瞬間,世界變慢了。地面彷彿在他身下塌陷,我清楚看見他胸口微弱的起伏,以及嘴角那一抹淡淡的笑。那笑是給我的勇氣,也是告別。他的目光最後落在我身上,像在叮嚀:別讓仇恨吞噬你自己。
「別讓它燒掉你。」他最後的話從喉間溢出,像將火種交付於我。
我撲身抱住他,彷彿想把他從黑夜中拽出。但血順著他的衣角流入我的手掌,溫熱而真實。視野被紅色覆蓋,遠方的叫喊聲變得遙遠。他的手在我肩上鬆開,我感覺到一種重量被放下,像整個世界在那一刻被重新定義。
槍火仍在四周迸裂,但我知道,至少在這一刻,有一樣東西停了下來——不是戰鬥,而是哀悼。我抬頭望去,鏡心凱的身影隱在煙霧中,他的眼神裡竟掠過一絲猶豫。那一瞬的遲疑,像一道裂縫,讓人看見他或許也有軟肋。
「跑!」細溪終於吼出一聲命令,把我猛然拉回現實。她的聲音裡有急切,也有不容置疑的決絕,臉色如同被烈火淬煉過一般,焦黑中透著血色的緊繃。
我將寒風的手輕輕放回他的胸前,他的眼睛緩緩闔上,彷彿卸下了長久背負的重擔。我不知道這是一切的終結,還是另一場開始的序曲,但我知道,今晚的代價早已灑落在地,血,早已無法計價。
車子在黑夜中疾馳而去,載走了那片硬碟,也帶走了韻雪那張尚未褪色的照片。我獨自站在煙霧與灰燼之中,掌心仍殘留著寒風的血跡。風拉長了街燈的光影,我深深吸進一口冰冷的空氣,彷彿想把這整個場景吞進體內,永遠封存。寒風,你這把刀、你這身影,不該就這樣葬送在這無名的黑夜裡。心底有一個聲音低低響起,輕得像耳語,卻堅定如誓:「記得回家。」
「你還能撐住嗎?」
我壓低聲音,像是在問自己的靈魂,然後將這句話拋進車內凝滯的空氣裡。羅悠然握緊方向盤,指節微微發白,側頭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裡有擔憂,卻又強迫自己顯得堅定。她沒多說什麼,只是將車速再提一分,彷彿想憑這股動能,把我們從這圈不斷收緊的恐懼中硬生生拽出去。她的眉宇緊鎖,雙手在方向盤上的動作穩定而規律,像在無聲地推演命運的節奏。
「我沒事,繼續往前。」
話說得簡短,語氣裡藏著痛,但更多的是不願在韻雪面前露出軟弱。左臂像被烈火灼燒過,止血帶勒得極緊,血流雖緩,每一次心跳卻都把疼痛推上牙關。我的手緊抓座椅邊緣,指節泛白,呼吸短促而冰冷,像被冰水澆過喉嚨,每一次吸氣都牽動傷口。
「別傻了,阿天,你不能再硬撐。」
羅悠然低聲斥責,語氣雖急,動作卻依舊果斷。她沿著預先規劃的撤離路線穿梭,熟練地避開監控與可能的埋伏點。腦中快速過濾剛收到的線索,篩選、比對,最終決定把韻雪送往城西那個早已備妥的藏匿點。她的嘴角透著疲憊,眼神卻如司令般冷靜,不允許一絲動搖。
我看向後座。韻雪將那疊文件緊緊壓在胸前,淚水在睫毛上顫動,卻始終沒有落下。她的身體微微顫抖,像一隻試圖縮成一團以求自保的小動物。她不懂這一切的重量,卻正用一種無聲的方式承受著。她低著頭,手指死死扣住資料袋的邊緣,彷彿那是她與現實僅存的連結。
「我會保護她。」
寒風倒下的畫面仍在我腦中翻湧,像一把在夜裡磨亮的刀。他躺在硝煙染黑的地面上,眼神裡還殘留著某種不願放手的溫柔。我把那份溫柔收進心底最深的角落,像藏起最後一簇火種,不讓它熄滅。
我把目光從韻雪身上移開,喉頭一緊,低低咽下一口苦澀。
車子在城市邊緣一處荒廢的停車場停下。羅悠然拉起手剎,轉頭看我,點了點頭——那是個交代,也是行動的起點。她沒讓我下車,只對韻雪輕聲說:「你安全就好,其他的,交給我們處理。」語氣溫柔卻不容置疑,像一張被風壓實的字條,寫滿了承諾與決心。
「我去確認寒風的狀況。」我對她說,聲音裡有股非得把真相攤開的執念。
她看著我,遲疑一瞬,隨即化為行動:「好,但只留十分鐘。超過時間,你必須回來。細溪在頻道上等你,別亂了節奏。」她的語氣像最後的叮嚀,也像一道保全機制,為即將失控的局勢設下底線。
我推開車門,夜風迎面打在剛紮好的止血帶上,刀口的劇痛讓我幾乎窒息。遠處的煙火仍未完全熄滅,被打散的紙張在風中飄浮,像死魚翻白的肚皮。我的腳步在濕冷的地面上拖出沉重的痕跡,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勉強卻不肯停。
寒風躺在一塊破舊木板上,身旁圍著幾名警員與護理人員。他的胸口微弱起伏,眼皮半闔,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方隊長蹲在一旁,手持收音筆,一字一句記錄他斷續的低語;羅悠然站在不遠處,目光如醫者般冷靜審視現場,動作慎重而有序,彷彿正將一場混亂逐步轉化為可被書寫的文本。
「他需要立刻進手術室,否則傷口會引發血管併發症。」羅悠然低聲對方隊長說,語氣像在為寒風做最後的診斷。
方隊長點頭,立即下令。
「呼叫救護直升機,優先送往具備血管修復能力的醫院。」他的聲音冷靜如常,卻在轉身時,眼神掠過一絲被打動的溫度。
我蹲下身,握住寒風的手——那手還殘存著一點溫度。他在我耳邊低語,聲音像撕裂的布料。
「你要記得,阿天……別被仇恨燒掉。」
這句話像重錘砸在我胸口。我緊握他的手,感覺生命正如蠟燭般在他體內搖曳,即將熄滅。
「你別說了,吳。」我哽咽,聲音沙啞破碎,像被風裡的灰塵磨損。
寒風的眼皮微微顫動,像是在辨認我喊出的名字。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容像悲哀的回應:「我知道……你會回來的。」語氣微弱,卻異常堅定,像在交付某種遺言。
我的膝蓋一軟,跪在冰冷的地上,手心被血染得溫熱。鏡心凱的人已悄然撤退,鏡心遙的身影在火光中晃動,像一張即將撕裂的面具。那一刻,我忽然覺得我們不過是被世間秩序擠壓成的一枚硬幣,在他人掌中翻轉、拋擲,毫無自主。
我緊緊摟住寒風的手,目光裡是掙扎與無力,卻又不願放手。
「你要走了嗎?」他忽然出聲,像做最後一次確認。
我看著他,思緒如野火燎原,最終只點了點頭:「我會回來。」
我不知道這句話能否撐起未來,但我知道,此刻有太多人正靠我站穩。
他笑得微弱。
「那就好。」他的手緊攥我的手指,不再鬆開。
我無法抑制眼淚,它們無聲滑落,滴在他手背的血跡上,像將我的悔與痛,刻成某種更深的註記。
救護車的燈光在遠處閃爍,我們像被潮水推離的殘片,散落在黑夜的邊緣。羅悠然走來,扶我起身,語氣裡有命令,也有溫柔:「你先回去,去見方隊長,把手上所有東西交出去。其餘的,交給我們。」她的手掌搭在我肩上,穩實而溫暖,給了我一個可觸摸的支撐。
我站起身,雙腿仍在發抖,血從袖口滲出。每一步走回車邊,都像踏在舊日記的頁面上。我忽然想起母親的手,她總說。
「阿天,無論多難,都別忘了回家吃飯。」
那句話在此刻浮現,像一顆沉入深海的錨,將我從仇恨的漩渦中拉回。
我腳步沉重,卻一步一步走得堅定——像一個人,正把過去的碎片拾起,拼成一條能繼續前行的路。
車內,韻雪看著我,眼裡有淚,也有不退的剛毅。她緊攥著那疊文件,指節發白,像握著一把能剖開謊言的刀。羅悠然迅速把手套塞進我手裡,動作乾淨利落,示意我保暖、止血,隨即接過我交出的硬碟,轉身放入加密鎖箱——她的動作快而精準,如同外科醫生在深夜的急救室裡,分秒不差地縫合命運的裂口。
「你怎麼樣?」韻雪輕聲問,聲音輕得像孩子在黑暗中問:爸媽還會回來嗎?
我抬頭望她,傷口仍在灼痛,但我還是伸手將她拉近,握住她的手。那力道,是用力的,卻又極盡溫柔,像怕捏碎什麼,又像決心守住什麼。我說:「我會沒事,別怕。」語氣比心裡的恐懼堅定得多。
車子啟動,路燈的光掠過鐵皮車身,留下一道道殘影。我在後視鏡裡看見寒風被抬上救護車的背影,筆直、僵硬,像一根不肯彎折的木棍,被遠遠帶走。胸口那把火燒得又悲又怒,我咬緊牙關,把眼淚硬生生吞下——像把苦澀的種子囫圇嚥進腹中,只等某一天,在某個時刻,破土發芽。
「我們必須曝光。」細溪在無線電裡低語,聲音沉穩卻飽含決心。她已將現場的片段悄悄釋出,部分影像藏在暗網的端口,靜待時機,只等一聲令下,便同步引爆。她編輯、篩選、拼接,動作如資深編輯家,將零散的畫面編織成一條無法否認的證據鏈,一條足以喚醒沉睡者的真相之繩。
「曝光會有代價。」我低聲說,手指在口袋裡摩挲那張合照的邊緣。那紙角已被磨得圓潤,像被時間反覆撫過,像在提醒我:還有一條路可以回去,還有一種生活可以選擇。
細溪點頭,聲音沒有遲疑。
「我知道。但今天,寒風已經付出了最大的代價。他不該白白死去。」她的語氣像判決,也像絕望中唯一的光——不是祈求,而是宣告。
我望向窗外,城市在晨霧中模糊成一片灰藍,路燈的光被霧氣拉長,像有人用指尖在玻璃上畫出一道道不規則的痕。寒風的死像一面鏡子,映出我曾相信的邏輯:用槍聲結清一切。可如今我知道,那條路只會帶來更多的眼淚,更多的空椅,更多的沉默。
我必須把這顆硬碟送到能保存、能檢驗的地方,讓名字不再被當作貨品交易。但我也明白,這條路,將引我們走進更深的對峙,更多的犧牲。我把自問自答壓在喉間,輕得像一句對自己的承諾。
「不管代價,我們要讓那個網被拆開。」我說,聲音如鋼,被夜色壓得更低,卻更沉、更重。
羅悠然看著我,眼裡有認可,也有藏不住的擔憂。她伸手搭上我的肩,力道沉穩,像遞來一張不會失效的船票。她說:「走吧,去見方隊長,把證據交出去,讓法律開始動起來。其他的,交給我們。」
車子在清晨的薄霧中滑行,路燈的光在車窗上拖出長長的光條,像時間的痕。我把那張照片更深地按進胸口,彷彿要將最後一縷光藏進心臟。寒風的身影已消失在遠方,但他留下的話——「別讓仇恨把你燒掉」——像一把刺刀,時時抵在背後,提醒我:走得再遠,也不能在復仇中迷失自己。
我將照片收回內袋,手指在布料邊緣輕輕摩挲,像在向過去告別,也像在向未來許下承諾。
剽黑的第二十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