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霧在狹窄的倉庫裡盤旋,如同盤踞不去的惡夢。鐵皮屋頂將每一步腳步聲、每一聲槍響、每一口喘息都放大數倍,反覆撞擊耳膜。我的左臂被擦彈灼傷,火辣辣地疼,像有火焰在肌肉深處燃燒。耳鳴仍未消退,而防水袋中的硬碟仍緊貼胸口,燙手般沉重,壓得我呼吸困難。

「Kwai,左側有人逼近,兩個!」細溪的聲音傳入耳機,冷冽如刀。
她說話時目光未離監視螢幕,手指在畫面間快速切換,敲擊鍵盤的節奏急促如鼓點。

我伏低身子,槍口貼著鐵櫃邊緣滑出。這一刻,所有數據、出貨單、紅印背後的秘密,全都壓縮成一句鐵令:活著把硬碟帶出去。
我抬手拔槍,兩發短促射擊,火舌撕裂陰影,黑影應聲倒下,慘叫在金屬空間裡炸開迴音。

「還有!貨架後面有人!」羅悠然的聲音陡然拔高,臉色在閃爍的燈光下扭曲成一道緊繃的線,手中的對講機顫抖不止。
話音未落,她已側身出腿,一腳踹向從高處躍下的黑影。鐵梯轟然倒塌,彈殼如雨點灑落,叮噹作響。





混亂中,一股熟悉的力量猛然將我往後一拽——是鄭寒風。他不該在這裡。可那聲音、那步伐、那種習慣於在黑暗中用自己的身體築成屏障的姿態,瞬間扭轉了整個戰局的氣勢。
「Kwai,先走!」他低喝,嗓音粗啞,像舊木磨過生鏽的鐵。

「寒風?」我喉頭一緊,幾乎發不出聲。自從山屋那夜之後,他便銷聲匿跡,我一度以為他已不在人世。可此刻他就站在我身邊,眼神裡是老兵才有的堅定與疲憊。
他一把摟住我肩膀,力道大得幾乎將我推向前。

鏡心凱眼神一冷,刀光劈面而至,直取寒風胸口。動作如獵犬撲擊,快、狠、不留餘地。
寒風未退,僅是側身,一手扣住對方持刀的手腕,另一手硬生生架住刀鋒,身軀如樁釘地,承受著那股下壓的力道。
「別動她們!」他低吼,語氣中夾著怒意與命令,像老兵對待違令的新兵。





刀刃擦過布料,寒風的外套裂開,暗紅的血沿著手臂滑落。燈光下,他面容扭曲,卻未曾退讓。鏡心凱眼中掠過一瞬驚疑,彷彿看見了某個不該存在的影子。
「你……不是早就死了嗎?」他咬牙低語,聲音裡混著不信與恨意。

寒風嘴角溢出血沫,扯出一抹苦笑:「死人也能假死,凱。別用過去定義現在。」
話落,他猛然扭轉刀柄,將刃口逼至不利角度,反手一掀——刀脫手飛出,撞上鐵櫃,迸出刺耳的金屬爆響。

鏡心凱怒極,一拳轟出,拳風如暴雨壓境。寒風不閃不避,僅是偏頭避過要害,反手一記掃腿撞上對方胸口。兩人交手如老式武打片中的對決,樸拙、直接、步步殺機。每一次碰撞,寒風身上都添上新傷,舊傷也隨之撕裂,血跡在衣料上蔓延。

「寒風!」我衝到他身邊,本能地擋在他前方,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卻不肯落下。





「走!把硬碟交給寒風!」羅雅在車內大喊,聲音穿透槍火,緊迫而堅定。
她目光如炬,直射向我,像一把焊槍燒穿猶豫——要我做出選擇:放下執念,將資料託付給他,或執意獨行,賭上一切逃亡。

我胸口一窒,彷彿被人狠狠攥住心臟。寒風看著我,眼中傷痕與血光交織,卻仍緩緩伸出手——那只曾教我繫緊繃帶、藏匿證據、在黑夜中辨識方向的手。
那動作像一種無聲的交接,師徒之間最古老的信任,不需言語,只憑生死。

「帶著他,去死也別讓他們拿到。」他喘息著說,聲音沙啞,像將最後一口氣都壓進這句話裡。

我沒猶豫,把硬碟塞進寒風伸出的軍用背包。他用另一隻手將拉鍊拉緊,再用布條將外層牢牢纏繞,動作沉穩得像在封存一枚即將引爆的核彈。羅雅在一旁確認鎖扣是否牢固,神情複雜——她清楚,把關鍵證據交給一個已經受傷的人,是極大的冒險;但她也明白,這或許是唯一能讓真相活著離開這裡的辦法。

「你會回來?」我問。
他望著我,眼神深邃,彷彿穿透了時間,看見那個曾經年少的我。

他輕笑一聲,眼角滲出血絲:「記得回家,阿天。」




那句話像烙印般刻進腦海,讓我幾乎窒息。

當他喚出「阿天」二字時,我的心猛然一震,彷彿被某種久違的聲音敲醒——像是一聲失而復得的呼喚,又像一把釘入胸口的符咒,牢牢鎖住記憶與責任。

鏡心凱沒有放過他,攻擊反而更加猛烈。空氣中瀰漫著鐵鏽與火藥的氣味,子彈再度撕裂寒風的胸膛,但他仍不肯退後半步。他的手臂如鐵柱般橫在身前,死死護住身後的人群。那一瞬,所有人都被他的堅持震懾,彷彿目睹一個傳說正在燃盡最後的餘燼。

「你給我命令,kwai!」他在我耳邊低吼,聲音裡有怒意,也有懇求。
「去把韻雪送走!」我回。
他聽了,眼神微動,像在黑暗的海上看見了最後一盞燈。

我轉頭望向後座,韻雪臉色蒼白,手指緊攥著那張照片,指節發白,彷彿凍結在某段無法逃離的過去。她一抬眼望見我,眼中閃過驚惶,卻又透著不願妥協的倔強。我只猶豫了一瞬,便將她推入車內,羅雅用力關上車門。引擎嘶吼,車子如離弦之箭衝出倉庫,車燈劃過黑暗,像一口吞下了所有的噩夢。

「走!」我在車窗外大喊。
眼前的寒風宛如被時間放慢的雕像,血從衣領不斷滲出。他抬起手,像是做最後的交代,那一揮,承載了千言萬語:「別把我當靶,阿天,記得人性。」





那聲音被風拉長,又驟然斷裂,最終消散在夜色之中。

我們疾馳而去,後視鏡裡的火光扭曲如星,但寒風的身影卻在心底揮之不去。車窗外的風景如刀鋒般掠過,每一幀都割開記憶的縫隙。羅雅一手掌控方向,一手透過無線電冷靜下達撤離指令;細溪在後座快速整理行動數據,將碎片拼成可驗證的序列,準備上傳備份。車內一片沉默,每個人的心都被剛才的槍聲敲打得千瘡百孔。

「他……會沒事嗎?」韻雪的聲音顫抖,一字一句都帶著淚意。
我將手輕放在她背上,試圖把溫度傳遞到她冰冷的骨頭裡。我的聲音沙啞:「我們把證據帶走了。他能不能活下來,已經改變了這個夜晚的意義。」

話一出口,喉頭驟然一緊,像被什麼硬物堵住。寒風的堅持,與我曾施加的暴力,在胸口激烈碰撞,幾乎讓我無法呼吸。真正無法彌補的,不是傷口,而是心底那塊因失去而始終溫熱的空洞。

我將那張照片更緊地按在胸前,像守護最後的信仰。
不管前路多黑暗,今晚,有人為我擋下了那一槍。

「你說要把那些名字交出去,現在有人來要回了。」我低聲說,眼睛仍盯著後視鏡裡車後方逐漸拉長的黑影。細溪坐在副駕,手指在控制台上快速跳動,整個車廂像一艘被夜色推著前進的潛艇,外頭每一盞路燈都像刀尖劃過黑暗。她的臉在儀表板幽藍的螢光下顯得冷峻,彷彿早已習慣被夜裡的危險磨出的鋼。

「他們不會只要名字,」細溪回應,語氣裡藏著不容置疑的命令,「他們要的是整串鏈。」她轉頭看我,眼神如機關槍掃過,一寸寸檢視我的狀態,像在估算我還能承受多少壓力。她的指尖在終端螢幕上滑動,即時跳出位置資訊與警局回報,數據流如血脈般在黑暗中搏動。





「阿九謹怎麼會知道我們會在那裡?」我問,心裡像擰緊的弦,隨時要斷。記憶將他背叛的那一幕重播成慢動作,每一秒都像踩在刀刃上。我無意識握緊方向盤,指節泛白,骨節因用力而微微顫抖。

「他賣了你,也賣了我們。」羅悠然的聲音從後座傳來,冷得像冰,「在他眼裡,活路比義氣值錢。」她手中握著一個小型加密箱,箱體貼著司法鑑定的標籤,像把我們最後的底牌護在掌心。她盯著前方,眉間的皺紋更深,彷彿已預見即將來臨的風暴。

「那就快,不能再拖。」我說。胸腔裡的血還沒冷,寒風的倒影像剛點的燈,在視野邊緣跳動微光。羅悠然點頭,轉動鑰匙,引擎一聲低吼,車子猛然向前竄出,碾過那段剛被子彈與血染紅的巷道。輪胎壓碎碎石,發出尖銳的聲響,像在撕裂沉默的夜。

我們朝安全屋方向疾馳,公路上警笛的紅藍光在遠方閃爍,那些光像倒刺的針,一閃一閃刺進神經。車內無人多語,只有無線電不時傳來警方的動態。細溪的指令如子彈般精準:「方隊長回報,阿九謹昨夜有異動,已被列為可疑人物;鏡心凱港口有數名新手防備隊進駐,注意高處催化。」她在顯示器上拉出幾條坐標,語氣冷得讓人發寒。

「他們會來搶證據,也可能先拿我們的人當擋箭牌。」羅悠然低聲說,每句話都像為下一步鋪路。她再次確認加密箱的號碼,手指沿著封條邊緣滑過,像在為最後防線做最後檢點。

車子轉入一條隱蔽小巷,羅悠然將車停在無人的舊倉庫旁。我們迅速下車,依計畫撤離。夜風冷如刀割,我將那張合照再次摺進衣內最深處,動作熟練,像一個反覆執行多年的儀式,把一塊燙手的鐵牢牢鎖進胸口。

「先分散,按預案行動。」細溪低聲下令。她將我們分成兩組:一組負責掩護撤離,另一組攜帶加密資料前往司法交接點。羅悠然緊握加密箱,手臂繃直,像托著一尊活祭的神像,臉部輪廓因壓力而僵硬如石。





我與寒風攜帶硬碟,掩護小隊在前方開路。寒風步伐依舊沉穩,儘管肩上繃帶滲著血,臉色蒼白如紙,我仍能感受到他那股穩如山的力量。那條染血的繃帶,像老戰士的勳章,在夜色中沉默地閃爍。

「左側有兩個人影,靠近遮蔽,準備反擊。」寒風低語,聲音生硬卻如命令。那一瞬,他的手如老鷹展翅般抓住我的臂膀,穩住我在對峙中的重心。他的目光如探照燈,在黑暗中掃視每一寸可疑的陰影。

我們剛穿過一條暗巷,一道低矮黑影猛然竄出,刀光凌厲。我舉槍回擊,兩發子彈在夜空中爆裂,劃出灼熱的弧線。黑影撲倒在地,口溢鮮血,卻未發出訓練有素的喊叫——世界驟然安靜,只剩那微弱而寂寞的喘息,在冷風中斷續飄散。

「有人反追蹤我們的行動軌跡。」細溪的聲音從耳機傳來,依舊冰冷,卻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裂縫。羅悠然的手再次撫過加密箱,確認封條完好無損。她的眼神如審判者,盯著每一個可能的破綻,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我們繼續前進,抵達一座小型廠房——司法鑑識的臨時保全點。警官已排成防線,裝備齊整,神情肅穆。方隊長迎上來,臉色疲憊卻堅定。他將手搭在我肩上,短暫而有力,像一個只有我們懂的默契信號。

「把東西交給鑑識團隊,等報告出爐,再依程序公開。」方隊長交代,語氣嚴肅,不容置喙。羅悠然遞出加密箱,鑑識人員戴上防偽手套,動作謹慎而冷靜地開啟封條。每一個步驟都像儀式般進行,手指輕柔如觸碰聖物,生怕破壞了某種不可逆轉的神聖。

時間彷彿在那一刻被拉長。鑑識人員一絲不苟地拷貝資料,進行數位哈希校驗,逐一核對指紋與數據。每一個步驟都像將一段可能消逝的記憶,以法律之名封存進不可動搖的證據鏈中。細溪靜立一旁,目光如鷹隼般盯著網路流量監控畫面,指尖在鍵盤上不停跳動,彷彿稍有遲疑,便會錯過潛伏在數據流中的異常波紋。

「樣本已封存,我會透過國際數據保全鏈路送出副本。」鑑識組長低聲報告,語氣莊重得如同完成一場儀式。方隊長點了點頭,轉身走向我,神色凝重。他手上的汗珠在燈光下微微閃爍,像夜色邊緣孤懸的星子,微弱卻刺眼。

「阿天,事情會變得複雜。」他說,語氣裡藏著未說盡的警告。「鏡心和錢一豪不會坐視不管,齊曉欣更是你們難以預料的變數。」

那句話落下的瞬間,我感到心口一沉,如同鐵錘砸落。我沒有回答,腦中浮現的仍是寒風——他站在倉庫深處的背影,靜默如碑,無法移動,也不容忽視。方隊長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動作輕,卻傳來某種職業性的鼓勵,像在說:你還在這條路上,就還不算輸。

「你要保護好韻雪。」他低聲補上一句。

這句話簡短,卻有命令的重量,像最後一道綑綁,將責任牢牢繫在我身上。

「我會的。」我回應,聲音裡有疲憊,也有不退的固執。我再次將那張合照摺好,藏進內衣最深處,像把一枚護身符貼近心口,也貼近記憶的源頭。

我們離開鑑識點時,外頭街道已開始喧鬧,新聞車輛在遠處排成隊列,社會的目光如潮水般湧來,正朝我們點燃的那把火投以注視。手機不斷震動,報平安的訊息與隱晦的威脅交織而至。羅悠然果斷地將部分關鍵資料以加密形式交給兩家她信任的媒體,並要求在司法封存完成的同時同步公開。她操作時神情緊繃,手指在螢幕上快速滑動,像在與時間賽跑。

「這不是保證,我們也得防內鬼滲透。」細溪再次強調,聲音冷如鋼刃。「所有人把手機關機,通訊僅限指定頻道,任何行動細節不得在公開管道提及。」

她說這句話時眼神銳利如刀,彷彿要將任何疏忽的可能一刀斬斷。

然而,就在計畫逐漸成形之際,背叛的陰影已悄然蔓延。有人在我們未察覺時向外傳出訊號,像一縷淡煙,無聲無息,卻足以引來追蹤者。那代表有人出賣了過去的路線,或正將我們的每一步,悄悄賣給他們想保護的對象。這種背叛如慢毒,初時無感,一旦察覺,往往已錯過最佳防堵時機。

我在車上掏出手機,瞥見一條未顯示號碼的警報簡訊,像冷箭穿過夜色,直刺心臟。

「有內部接觸點被標記。」細溪猛然出聲,語氣急迫得不容質疑。她的手指在鍵盤上飛速敲擊,試圖切斷已被暴露的路徑。那一瞬,我腦中如一道門被猛然推開——寒風的笑容、鏡心姊弟的算計、齊曉欣的微笑,還有剛才交付的每一份證據,全在腦海中翻攪、交織,化作一張看不清邊界的網。

我將頭埋進雙手,感覺自己像被潮水淹沒,越掙扎,越下沉。方隊長默默推來一張紙,紙上寫著幾行字,字跡冷靜卻藏不住底下的顫動。

「如果內部有人,代表上層已有代價。你們要小心,有人會不惜一切代價摧毀證據,甚至拿韻雪當籌碼。」

他的話像冰封的河水,緩緩流過耳際,卻讓我全身僵冷。那語氣裡藏著未言明的恐懼——不是對失敗的恐懼,而是對代價的預知。

「我們不能讓任何人拿她當賭注。」羅雅在一旁開口,聲音堅定如靠在鐵牆上,不退半分。「韻雪必須受到完整保護,直到司法完成證據封存,媒體同步發聲的那一刻。這段時間,我們必須全副武裝。」

她將手輕放在證物盒旁,像把所有希望與責任,都緊緊攥在掌心。

我抬頭看著她們,一瞬間,所有的疲憊、悔恨與怒火在胸中翻攪如風暴。我再次將那張合照摺好,像把一個承諾打上死結。寒風在倉庫中的身影,像是一種託付——我要把這份託付,完整交給時間、法律與媒體,讓它們去裁決是非,不再讓齊曉欣將黑暗包裝成理所當然。

我深吸一口氣,像試圖將破碎的夜色用力黏合,重新拼出一條能走的路。

我們將行動步驟攤在桌上,如同最後的清單:司法封存、媒體同步發聲、國際數據備份、現場警力輪替、證人保護程序。每一項都如手術刀般精準,切開世界的黑暗,但也可能讓那些被切開的人痛得更深,反撲得更狠。

「我們走吧。」我最後站起身,像一名即將赴約的士兵。我將手輕搭在羅雅肩上,沒有多言,只傳去一句不多的信任。

夜色中的城市仍未入睡,而我們,是風暴中心的一群人,正準備將火舌投向黑暗的心臟。寒風的聲音仍在耳邊迴響:「別讓仇恨把你燒掉,阿天。」

我將這句話藏進心底,像握住一把刀——一把能讓我清醒、不被吞噬的刀。

剽黑的第二十五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