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的進攻:戰士-法師-射手: 第十三話:分裂與決裂
「今晚有事,大家到指揮帳來一趟。」宣國王的傳令聲音機械而簡短,說完便收劍入鞘,站在帳篷前微微點頭,不多言語,轉身踏入燭光微弱的帷帳之中。帳內燭火搖曳,將每個人的面容映成高低起伏的剪影,彷彿命運在牆上悄然流動。
班主將羊皮地圖攤開於燈下,手邊的符筆尚在輕顫,眼中不單是疲憊,更藏著一縷沉默的警覺。他目光掃過帳中幾名熟悉的身影:都20坐得筆直,法杖靜靠一旁;公首將弓橫置膝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箭羽;象所人低頭把玩手中銅鏡,似想藉鏡面平復心跳;深則將劍置於腳邊,如一根沉穩的樁;趙一信靠在帳幔邊,眼神如鋼。
「有人在城裡看見嚴怡仁夜半出現在南門外的斷井附近。」班主語氣不高,卻如石子墜水,激起一圈圈漣漪。話音未落,帳內已有低語竄動,但多數人仍壓抑聲響,目光齊齊落在那個名字上。
都20眉頭微皺,法杖尖端的微光輕閃。「你說他靠近斷井?」她語氣冷靜,像在進行一場檢測,指尖無意識地在空中畫出一道符圈,法杖尖隨即投下一道幽藍光紋。
「是。」班主點頭,「還有人目擊他與一名戴面具者短暫交談,並交換了小包裹。那人離開後,井壁附近發現幾片鏡屑。」他打開一塊粗布,露出幾片冷藍色碎片,表面刻有異樣紋路,在燭光下泛著如眼瞳般的微光。
「鏡屑?」公首眉頭一蹙,手不自覺地撫過胸前的小鏡,動作中透出防備。那一瞬,她神色微變,彷彿察覺了什麼。
「我昨夜巡城時也見到了。」趙一信平靜開口,語調如石板摩擦出火星,不帶情緒,「他說是去取損壞的補給品。但午夜時分獨自靠近斷井,理由難以成立。」
話音方落,帳外陰影中走出一人——正是嚴怡仁。他手臂微抬行禮,動作看似恭敬,卻像刻意擺出的姿態。眾人目光瞬間聚焦於他,空氣如弦繃緊。
「嚴怡仁?」深的聲音低沉而直接,不帶質問,卻如界線般不可逾越。他的話像鐵槌,敲在嚴怡仁慣常的笑容上,裂開一道縫隙。
「我只是去修補井邊的補給捆,深大人。」嚴怡仁語調平和,手套下的手指卻微微發抖,那顫動被燭影放大,如蛛網上的一絲震動。「您也知道最近撤離繁忙,我想幫點忙。」
「深夜獨自前往斷井,還與戴面具者交換包裹?」都20眼神轉冷,從袖中取出一段檢測材料,低誦咒語,法杖輕觸嚴怡仁袖口。微光掠過布料,他臉色微變,笑意不再從容。
「我可以解釋。」嚴怡仁語氣放柔,試圖以誠懇化解疑雲,「那人自稱旅人,說怕鏡片遭竊,暫託我保管,天亮便取回。我只是代為收下。」他說得懇切,但在座之人早已不單憑語氣判斷。
「鏡片與鏡屑非同尋常。」班主將碎片推近,燭光在其邊緣折射出如心電圖般的波紋,「它們與我們近期遭遇的鏡像謎題有關。若有人在城內散置鏡片,恐怕別有用心。」
象所人拾起一片鏡屑,以銅鏡對準角光,將一絲符紋映入其中。鏡屑內的紋路如碎裂的樂譜,回聲不穩。他低聲道:「這不是普通工法。此類細刻折射紋,僅見於北方古工坊,且……」他頓了頓,「其中摻有共振紋,像是刻意留下‘記錄’的指紋。」
眾人屏息。
「你是說,有人在刻意留存回聲?」都20目光如探照燈,直指嚴怡仁胸前。她腦中飛速運算,指尖在符紙上劃下幾道數據。
嚴怡仁額角沁出薄汗,笑容僵滯:「都是誤會。我與那些工匠有往來,只是買賣而已。我並不知這些鏡片會被用於……」他語氣微頓,似在斟酌詞句,又似無意間觸及禁忌。
「誤會?買賣?」公首緩步上前,語氣不帶譴責,卻穩穩壓住氣氛,「若真是市井交易,便將來路、價目與交手者說清楚。如此退一步,事尚可解。」她話語軟中帶硬,既是提醒,也是維繫秩序的繩索。
「我拿得出收據。」嚴怡仁從內袖取出一張被雨水浸過的帳票,紙面模糊,記著幾筆小額交易與簽名。深接過,舉至燈前。火光映照下,簽名字跡與城內外來者筆風略有出入。深目光如鐵,將那紙如天平上的砝碼,靜靜稱量。
「但收據上的地址是北礦一帶的工坊,」象所人突然開口,「那地方近年早已荒廢,許多老工匠不是過世,就是失蹤。若有人重新啟動作業,恐怕別有目的。」
「也可能是走私或黑市交易。」羅德維聳了聳肩,嘴角揚起一絲老商人的不安笑意,但隨即抿緊嘴唇,像個謹慎的交易者,試圖將混亂的情勢轉化為可用的資訊。
深將收據仔細折好,目光緩緩掃過在場每一個人,語氣低沉:「從鏡片、鏡屑到這張收據,我們必須派人前往北礦,查清來龍去脈。但今晚,嚴怡仁,你在夜間出現在敏感區域,僅靠口頭解釋並不足夠。由趙將軍帶人護送你前往王宮看守,等祭司查證。若證明清白,我們自當作證還你公道。」話尚未說完,帳內便起了一陣輕微震動,彷彿被無形之手掀動的一層灰塵。
嚴怡仁臉色微變,旋即恢復平靜,然而那表面鎮定下的隱痛,卻更清晰可見。公首望著他,眼中既有憐惜,也有堅定:「若是圈內之人遭人誣陷,就該即刻還其清白;若非如此,城中百姓也該知道,威脅早已近在咫尺。」她的話如同一把秤,懸在每個人心上。
這時,有人開始鼓掌——並非出於讚許,而是對秩序的渴求。但並非所有人都認同。城中護衛侯長沉默良久,終於站起身,步伐略顯搖晃,眼中藏不住懼意與疲憊:「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將手套摔在地上,聲音因憤怒而顫抖:「我們一面說要保護人民,一面卻把可疑之人當孩童般輕易放過!若城中有內鬼,我不想為此戰死!」話畢,他轉身背對眾人,彷彿將自己化作一團被逼出的烈火。
帳內頓時騷動。深眉頭緊鎖,趙一信的目光立刻轉向侯長,那眼神裡有軍紀的嚴厲,也有人情的哀傷。班主長嘆一口氣,緩步走到侯長面前,語氣平和:「侯長,去留由你自由決定,但別讓恐懼取代判斷。今晚你若離去,留下的空缺,該由誰來填補?」他話語雖輕,卻帶著長者懇切的分量。
侯長不回頭,背影僵硬如風中旗幟。「我已決定。」他簡短回應,隨即消失在帳外的黑暗裡。帳簾被風吹得輕晃,只留下一道撕裂般的回音。
室內陷入沉默。這突如其來的決裂,比尋回幾片鏡屑更令人惶然。都20雙手緊握法杖,眼中怒意與悲意交織:「這不該是我們的結局。內部的信任,竟比鏡片還脆弱。」她的話如一根冷針,刺向每一顆怯懦的心。
「若真有人正利用我們的恐慌作為武器,」深的聲音壓得更低,「那便正中敵人下懷。今晚的決策必須極度謹慎:趙一信帶人護送嚴怡仁與收據前往王宮;象所人攜鏡屑去祭司處做冷對照;其餘人分頭加強城防,並徹查後方動靜。」他將每一步說得如同定時機制,語速平穩,試圖將裂痕一寸寸縫合。
「若嚴怡仁確係無辜,我們便當面道歉。」公首補上一句,語氣中帶著柔韌的力量,「但若他有所隱瞞,懲處也絕不寬貸。」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握緊箭柄,彷彿捏住一道不可退讓的戒律。
嚴怡仁靜靜看著這一切,眼中浮現恐懼、算計,或許還有後悔。他微微欠身:「我願意配合,深大人。只求一個公開的驗證,還我清白。」語氣懇切,但誰也不會再單憑一張笑容來衡量真假。
帳外夜風挾著灰燼吹過,如同無聲的凝視。幾人彼此對望,呼吸在燭火下凝成薄霧,帳內氣氛緊繃如弦,隨時可能崩斷。
「今晚就照此辦理。」深的聲音低而沉穩,如山石落入深水,以最簡潔的命令,試圖將散亂的情緒拉回秩序。他站起身,動作沉著,目光一一掠過每張臉,彷彿要將每個人的位置牢牢釘在責任之上。他立於燭光之中,身影宛如一座燈塔。
班主緩緩捲起羊皮卷,動作雖慢卻堅定:「若有異動,立刻鳴三短哨,城內各哨即刻回報。今晚巡邏由公首與趙將軍分三輪交接;象所人即刻動身前往祭司處,若發現異常,先保全樣本,再回城匯報。」他語氣沉穩,彷彿將一張塵封已久的規矩重新鋪展於眾人眼前。
「我會派兩名精衛護送嚴怡仁前往王宮。」趙一信點頭,沉穩如山,「同時我親率一隊人前往北礦查探。深,若你同行,我們可分兩組行動。侯長若真離隊,我會補上他的位置,無須多慮。」他說完,目光落在那空蕩的帳口,語調中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
「趙將軍,若你去北礦,城內由誰指揮?」公首低聲問,目光在深與趙一信之間來回權衡。她劍眉微蹙,語氣沉穩卻帶著責任的重量:「守城的不只是我們幾人,還有無數平民的安危與希望。我必須確認,有人能穩住城內局勢。」
「公主,城內由你與班主協調,羅德維負責物資調度。我回報時若情況允許,將於兩點前返城。」趙一信壓低聲音,語氣堅定,字字如軍令,是承諾,也是擔保。眾人點頭,心裡卻都清楚——承諾再重,也壓不住變數的風浪。
嚴怡仁被安置在帳外一角,兩名王室護衛持矛立於兩側,神情肅然。夜色如墨,籠罩每一個人的影子。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心原本的鎮定早已被掏空,指尖微微顫動。嘴唇輕啟,似欲辯解,最終卻只垂下頭,沉默如石。
「若只是誤會,我們便當場澄清。」班主將那幾片鏡屑小心收起,動作輕柔,彷彿在拾起一絲殘存的信任。他抬頭望向象所人,語氣慎重:「你與我同去王宮,先將鏡屑交予祭司。你必須在場,作為技術見證。」
「我會與祭司比對鎖痕與共振頻率,並進行初步的物理檢測。」象所人將銅鏡覆上布巾,語氣沉穩,不多言,但每一句話都如秤砣落地。他指尖沾著一點鏡屑的殘粉,像是將那些碎裂的證據,一點一點串成線索。
「羅德維與艾勒曼,今晚留守齣淺一丁。若有逃難者或傷患抵達,由你們負責臨時安置與裝備修補。」班主繼續安排,語氣如老人般細緻,將每一個環節縝密佈置。他的聲音不高,卻像燭火,微弱卻不熄。
「我會準備物資車隊,兩點半出發。」羅德維揚起慣有的笑容,嘴角雖掛著疲憊,但在資源調度上,他總能讓人安心,「若北礦有急需運送之物,也能即時支援。」
帳內的安排逐漸成形,但裂痕已然浮現。侯長的離去,像一根釘子,深深嵌進每個人的良知。深望著帳門外滲入的夜光,心中明白:恐懼是一把刀,無形卻鋒利,足以割斷人心中最脆弱的信任之繩。
「深。」都20忽然開口,聲音裡藏著一絲不願示弱的堅定。她將剛整理出的頻譜圖再次攤開,遞到深面前:「我們不能僅憑懷疑行動。若將清查變作迫害,敵人便已得逞。你帶人前往北礦時,務必攜帶象所人可能需要的工具,以及祭司的臨時印信。盡可能在現場封存可疑物品,避免公開處理,引發混亂。」
「我會。」深點頭,眼神銳利而堅定。他伸手按在地圖上,彷彿將整座城的脈絡壓進掌心。「行動要快,更要隱蔽。在確鑿證據出現前,絕不能讓流言釀成恐慌。」
帳外,嚴怡仁抬頭望著簾幕後搖曳的火光,忽然啞聲開口,語氣顫抖。
「若……若我遭人誣陷,懇請你們在查清之前,別輕易定我有罪。我為這座城做過事,也犯過錯,但凡所為,我願面對。」話語中是恐懼,也是懇求,手指不自覺地揪緊衣襟。
「你有機會證明自己。」公首看著他,語氣冷峻卻不無一絲柔軟,「但你必須配合。夜裡的局勢最易被人操弄,別做出任何加深懷疑的舉動。」她的話像一把秤,一端是憐憫,一端是戒備。
帳外的黑暗越拉越長,城牆上偶爾傳來哨兵的呼應。分工既定,交代完畢,眾人陸續散去。然而那一夜的分裂,已在心底埋下種子——侯長的離去、嚴怡仁被押送的身影、象所人拾起鏡屑時低聲說出的「記錄」——這些片段,都將在往後的日子裡,成為考驗信任的試金石。
深走至帳幔口,短暫凝視守夜的幾名護衛。「今晚每半小時輪值一次,」他將話語留在夜風中,語氣堅定,「若有異動,立即回報。不該公開的事,不得外洩;誰若散播恐慌,夜色會記住他的名字。」
「我會去巡查東門崗哨。」趙一信應聲,語氣如鐵錘落砧,隨即帶領兩名衛士離去。腳步聲在石地上敲出節律,彷彿將秩序一寸寸重新扣緊。
都20收起頻譜圖,法杖輕抵膝邊。她望著深的背影,低聲自語。
「若真有內應,那牠們正在學習。別讓牠們學會我們的軟弱與羞恥。」話落,她將法杖的冷光收斂,眼中浮現一縷堅毅。
象所人與班主一同啟程前往王宮,銅鏡妥善包裹,步伐沉穩。公首回到城牆,執弓巡視,箭矢輕拍胸口的節奏,宛如心跳。羅德維與艾勒曼留在齣淺一丁,調配護具與糧草。阿萊咩將鍋中的湯再次添火,為即將出發的人,添上一碗溫暖。
夜深了,帳篷裡只剩下些微弱的喘息聲。深靠在劍柄上,閉目沉思。信任是守護的一部分,一旦失去,整座城便可能在無刀無血的情況下崩塌。今夜他們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像在無形中編織一張網——有些地方必須緊密交織,有些則需留一孔,讓希望的風得以吹入。
帳篷外,風捲起灰燼,又任其飄落,彷彿無數無名的眼睛靜靜凝視。城中仍有許多未解之謎:鏡片的真正來源、面具人的身份、那張北礦工坊的收據,以及被篡改的符語。這些線索如碎片散落各處,等待被拾起,等待被拼湊成一個或可怖、或可救的真相。
黎明之前,隊伍將分頭行動,北礦、王宮、城牆與齣淺一丁各自成為行動節點。分裂的裂痕雖暫時以秩序黏合,但縫隙之下,暗流仍在竄動。誰也無法確信,今夜的部署能否抵擋下一次更為細密的侵擾。
夜色深沉,燈火漸黯,帳內外的聲響如呼吸般起伏。有人入睡,有人守望,有人將心事折成符紙,默默藏進胸口。第十三章的夜,賦予他們行動的指令,也埋下懷疑的種子。待明日天光灑落,他們將明白——懷疑有時比火焰更易焚毀一人;但若能將懷疑化為謹慎,或許,還能守住這方之城。
「我不能再坐視不理。」公首開口的瞬間,聲音如弓弦拉至極限,緊繃得幾乎要斷裂。她將胸前的小鏡輕輕按進布袋,整個人彷彿從漫長的沉睡中猛然驚醒。雙手仍沾著戰場上的灰燼,眼神裡藏不住焦躁,卻又透出不容動搖的決絕。她站起身,弓起的背脊像蓄勢待發的弓,守衛肩上的羽毛因她的動作微微顫動。
「你這樣說,令人心驚。」都20平靜回應,將法杖穩穩直立於地,杖尖泛起一層淡淡的藍光,彷彿為她的话语打著節拍。
她眉心微蹙,指尖輕敲法杖,語氣中帶著科學家對風險的精準計算。目光緩緩掃過在場每一個人的臉,試圖將混亂的情緒與猜疑,轉化為可分析的圖譜。
「若不試一次,我們還有多少時間?」公首語速急促,像要把壓在胸口的秘密一口吐盡,話音裡夾雜著不甘與恐懼。
她走向桌邊,打開隨身的小包,取出幾枚刻著詭異紋路的符片,以及一塊帶裂痕的鏡片。指尖觸及鏡面時微微顫抖,彷彿撫過的不是冰冷的物體,而是一顆仍在跳動的心臟。
「巫毒女王的召喚,成功率極低,代價高昂,且會留下不可逆的回聲。」象所人冷聲提醒,將銅鏡翻轉置於桌面,鏡面映出碎裂般的光影,令人不安。
他的手穩如匠人,語氣卻藏著警惕——他曾親眼見過召喚之術吞噬施術者的模樣,不願歷史重演。
「我知道代價。」公首壓低聲音,語氣更短、更沉,「但我們需要掌握更多力量。召喚一次,觀察其反應,或許能誘出幕後的操作者。」
她的眼神堅定,彷彿用意志將所有脆弱牢牢焊死。站在帳中,宛如一支被磨亮的箭,只待離弦,射向未知的深淵。
「若你要召喚,至少別在這種開放的帳篷裡進行。」深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而有力,「算得出代價,也得算清風險。真要試,必須在封閉法陣中進行,並預留撤退路徑。」
他手按劍柄,姿態沉穩。臉色因連日疲憊而顯得陰鬱,但眼底的判斷依舊銳利如刃。
「我已準備好封印符文,」公首語氣倔強,「阿萊咩答應提供穩定心神的湯藥,象所人也願意幫我加固隔頻結界,我只需要一小段時間。」
她伸手從布袋中取出那枚裂鏡,鏡面在燭光下泛起幽幽藍光,那光似有意志,彷彿不是死物,而是某種殘存意識的低語。
「那就要正式申請——」班主剛開口,話便被趙一信打斷。
趙一信的身影自帳外疾步而入,矛柄上還沾著夜霧。他語氣冷硬:「不准。無論誰申請,凡涉及召喚女王,必須由王命批准,且需祭司在場。我絕不容許在無備援、無控制的情況下自作主張。」
「趙將軍,這是軍令,還是恐懼?」公首抬手護住胸口,動作中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受傷。
她語帶鋒芒,臉上卻浮現掙扎,像被一根看不見的弦拉扯兩端。
「這是紀律。」趙一信斬釘截鐵,「當法術牽動全城安危,便不容一人憑一時情緒決定。若你執意,至少由我率人守護,並在門外設三道封鎖。」
他一字一句如矛尖落地,釘入空氣,逼人正視秩序的重量。
公首的手微微一顫,鏡片在掌心泛起一縷微光,彷彿回應她內心的動搖。她深吸一口氣,垂下眼簾:「我不想走軍令程序,但若沒有人能保證可行,我也不能盲目將整座城押上賭注。」
她的神情複雜,既有被責任逼迫的堅毅,也有面對未知代價時的畏懼。
「既然如此,先做模擬。」都20冷靜開口,「在象所人設置的隔頻陣中,進行小範圍的試呼應。不真正召喚女王,僅以回音與誘餌測試反應。若數據穩定,再評估是否全力施法。」她的话语如冷水澆落,理性劃出一條退路——既允探索,亦守節制。
「那就先由我來。」公首點頭,將鏡片緊貼胸前,動作比先前更加謹慎。她抬起手,朝象所人伸出半隻手掌,姿態中帶著請求,也帶著信任,像一名施法者向老友借取最後一道鑰匙。
象所人默默將銅鏡、銅線與鎖盒一一佈置妥當。深在一旁監視,趙一信則迅速部署外圍守衛。帳內的燈火被移至外側,僅留幾盞低光,彷彿將整個空間沉入一個可控的低溫狀態。眾人各就各位,氣息收斂,節拍緊繃,如同琴弦上靜待敲擊的音符。
「開始吧,先做小呼應。」象所人低語,聲音裡帶著機匠特有的沉穩。他在地上細心繪製隔頻符陣,銅線沿著圓圈盤繞而行,彷彿將一個微型磁場牢牢鎖定。
他的動作嫻熟而精準,舉手投足間流露著老匠人的自信與謹慎——這一次,他不容許昔日的錯誤再度重演。
公首在隔頻圈中央盤膝而坐,將鏡片輕置於祭盤之上,低聲誦出古老的巫毒語。她的語調莊重,卻略顯生澀——那語言如同塵封的歌謠,既熟悉又帶著一絲寒意。每念出一個音節,鏡片便微微震動,宛如沉睡的心臟正緩緩甦醒。
「維持頻率,不要讓回音疊加。」都20在一旁低聲誦念封鎖咒語,法杖尖端有節奏地敲擊地面,寒光隨著節拍在符陣上跳躍。
她目光冷靜、思緒縝密,試圖以精確的音律將儀式控制在安全的範疇之內。
起初,一切看似順利。鏡片散發的藍光被隔頻陣吸收,回音僅如細微波紋般蕩漾。公首的吟誦漸趨流暢,召喚儀式如同被引導的溪流,平穩而不失控。隊伍中每個人的神情稍稍放鬆——危機似乎已被壓制。
但魔法往往難以預測。當儀式進入更深層節奏時,鏡片忽然發出一聲低沉的嗡鳴,那聲音彷彿自胸腔深處擠壓而出,瞬間扭曲了周遭的空氣,激起不協和的頻率。
「波形不穩!」象所人驚呼,手中的銅線微微顫動。他迅速調整接地環,然而那微調如同與一個懂得自我修正的機械搏鬥,遲遲無法穩定。
他臉上的平靜瞬間瓦解,取而代之的是緊繃的神情,指節發白,鼻息急促。
鏡片的藍光開始蠕動,表面滲出如水般的影子,漸次凝聚成模糊的人形。黑影的邊緣銳利如刃,在空中輕輕劃動。那些影像不僅映照在帳內的光影中,更直接投射進每個人的心底——有人看見渴求的救贖,有人直面尖銳的譴責。幻象無情地刺向每個人最深的脆弱。
「不——這不是我該看到的!」一名年輕護衛猛然尖叫,眼前浮現家中遭火焚毀的景象,恍惚間拔腿欲逃。
他動作失控,守衛本能地想上前阻攔,卻也被幻象牽引,彷彿墜入一場無從醒來的夢魘。
「收束!快!」都20厲聲喝道,法杖猛然揮下,一道雷霆挾著冰霜劈向水影人形。雷光炸裂,試圖撕裂幻影的表層。
她眼神銳利,深知這不僅是視覺幻術,而是某種能讀取並回放人心深處記憶的機制,唯有以異頻衝擊才能強行中斷。
公首咬牙,手掌狠狠按下祭盤上的最後一枚符印,巫毒之力如潮翻湧。鏡片劇烈震顫,女王的輪廓在藍光中短暫凝聚——那一瞬的氣勢華麗而駭人,彷彿僅僅一瞥,便足以交換一段命運。
「不──我不要──」幻影中傳來哭喊,聲音將隱藏的羞恥放大成雷鳴。深猛然撲上前,一手摀住那護衛的口鼻,硬生生將他從幻境中拖回現實,劍柄擦過其眼角,拭去混雜的汗水與淚水。
深的動作果決而強硬,彷彿要用血肉之軀為同伴撕開夢魘的牢籠。
幻影驟然轉變,不再只是影像,竟伸出冰冷的指尖,逐一觸碰每個人的胸口。那觸感似冰又似灼,蘊含腐蝕心神的力量。隊伍中有人開始顫抖,有人驟然暈厥。象所人掌心被一縷影指劃過,銅鏡險些脫手滑落。
「快封印,快——」趙一信沉聲喝道,猛然衝向祭盤,伸手欲奪那裂開的鏡片。然而一股無形之力將他的手猛然推開,彷彿遭磁極反向排斥,寸步難進。
他臉色驟變,平日沉穩如山的神情此刻被幻象逼至崩潰邊緣,語句凝成短促的命令,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
「退後!所有人退後!」深一聲令下,迅速將護盾擴展成一道光牆,試圖將眾人與鏡片隔絕。護盾在光影交織的撕扯中嘎嘎作響,宛如被鋸齒磨蝕。但某些幻影早已刺入人心,撤退只是延緩災禍,而非終結。
公首眼神浮現悔意與痛楚,肩膀微微顫抖,宛如一張被風吹皺的紙,聲音微弱得幾乎難以聽聞。
「我……我只是想救人。」她終於開口,語音破碎,像被烈火灼過。
室內瞬間陷入死寂,彷彿連空氣都被深海吸盡。每個人的呼吸都變得艱澀——那是既為她心痛、又因她之舉而受創的複雜情緒,在無聲中沉重流動。
都20雙膝一軟,急忙俯身扶住公首,法杖橫掃,以冰冷法力將幻影餘波一劈為二,阻止其進一步擴散。她強迫自己以理性的節奏切割混亂,冷聲下令:「妳先別動,深,幫我把封印強化兩圈。」
深踏前一步,護盾如岩層般落下,抵住從鏡片滲出的冷熱交錯紋理。每一次震盪都如刀刃刻入心臟。他低聲傳令:「都20、象所人、趙將軍,三人合力逆轉鏡片的輸出頻率。其餘人守住周邊,絕不容幻影再拉人入內。」
象所人伸手探入布袋,取出數段銅線與小型反震盤,手掌覆上鏡面,動作如同老匠人重撫修損的機件。「我承接回音的物理端,妳以法術引導時間逆流。」他低語,銅鏡在燭火下映出一張專注而滄桑的臉。
趙一信立即下令外圍加強戒備,語氣堅決:「所有守衛提高警戒,任何靠近者一律阻止。班主,立刻安置受影響者,遠離戰場。」
「明白!」班主迅速行動,雖年邁顫抖,動作卻仍保有多年累積的熟練。他指揮人手將遭幻影侵襲的護衛抬至一側,以符紙、簡易繃帶與冰水包紮,減緩精神抽離的症狀。
都20閉目凝神,將呼吸緩至最深,再以法杖在地上刻畫出細微的逆相符圈。雙唇微動,咒語無聲,卻在空氣中激起波動——那波動如冰霜編織的網,朝鏡片震盪之源收束。她深知自己正與一種會學習的意識對弈, slightest 輕率,都將使回聲更具侵略性。
象所人將銅線一端固定於逆相符圈節點,另一端接觸鏡面。手指微顫,似觸及一段不願回首的記憶,但他仍穩穩扣緊,以工具細調頻率。銅線在指縫間哐然一響,如古老齒輪咬合,符圈輕顫,泛起微弱和聲。
鏡片藍光忽明忽滅,節奏漸起,宛如心律不穩的跫音。幻影再度凝聚,如潮水衝擊堤岸——它們攫住人心最脆弱之處:有人哭泣,有人指責,有人祈求贖罪,摯愛的身影被扭曲成誘惑的籌碼。隊伍中幾名曾受過往折磨的護衛突然尖叫,聲聲刺耳,撕裂每個人的神經。
深屹立如山,護盾硬擋幻影第一波衝擊,大喝:「別看!別回應!以我的聲音回歸現實!」他一把掐住一名幾近瘋狂的年輕護衛,以簡潔堅定的話語將其從幻境中拽回。那護衛如墜冰水驚醒,劇烈喘息。
「趙將軍,他們越被情緒牽動,鏡片汲取之力就越強。」都20急聲提醒,手中法力如潮水在咒語間奔湧。「象所人,回流步調減緩一格,我要打散共振相位!」
象所人點頭,鎖緊錘扣,銅線共鳴頓時遲滯,鋒利之音漸消。鏡中女王輪廓如潮水沖刷的沙雕,逐漸碎裂,其銳利邊緣被都20的冰刃一一削解。空氣中的音頻被拉得支離破碎,幻影開始顯露崩解之兆。
但魔法的反噬不僅侵蝕心靈,更吞噬肉體。都20面色由蒼白轉為青灰,法力如被抽離肺腑,嘴角滲出一絲鮮血。
「還能撐多久?」深焦急問,語氣中帶著不願相信的恐懼。
「再十個節拍……再十個節拍,就能將回音導入孤立圈。」象所人咬牙,雙手因長時間接觸鏡面而佈滿血痕,卻未曾鬆手。每一個節拍,都像與一個正緩緩甦醒的惡夢搏命交易。
就在那疲憊與希望交織的瞬間,鏡片忽然迸出一聲更深沉的響動——不似人聲哭嚎,而像一種低頻的召喚,自地底深處傳來,撼動整座齣淺一丁的土壤。牆上油燈劇烈晃動,桌上的碗盤輕顫微鳴。眾人心頭一沉——這聲音不是虛妄的幻聽,而是來自地下的回應:有人在聽,有人正在加固。
「它在擴散頻譜!」都20一聲厲喝,強行拼湊出一段複合符印,卻感到法力如被鋸齒寸寸割裂,胸腔劇痛幾乎令她昏厥。她咬緊下唇,將最後一絲力量灌入符印之中。
鏡片發出最後一聲尖嘯,隨即在眾人眼前炸裂,化作無數微光四散飛濺,宛如破碎的星屑,灑落在地毯、木桌與每個人的衣襟上。那些光點並非純淨,落地之際,彷彿在探尋新的脈搏,測試新的共鳴頻率。
「封收!」象所人大吼一聲,猛然一掌拍向銅盤。銅盤震出深沉聲波,如同磁引般將部分星屑強行吸回。幾名學徒連忙擲出繃緊的布囊,迅速罩住散落的碎片,並以附魔鐵釘封鎖四周。
然而,並非所有東西都能被收回。幾道最致命的影像趁亂竄出,侵入數名護衛的心神。那些人瞬間自理智邊緣崩潰——有的放聲哭喊,有的拔刀攻擊同伴,有的則直挺挺倒下,口中喃喃念著陌生的名字。深和趙一信立刻出手制止,卻也察覺自己內心深處某些隱藏的恐懼正被悄然映照出來。
混亂終於被壓制,房中只剩沉重的呼吸與難以言說的愧疚。鏡片殘存的碎光被收攏進象所人預備的銅匣,匣身封上數道古式符印,再纏以沉重鎖鏈。每個人都明白,這不僅是封存一塊鏡屑,更是將一段足以誘人自毀的聲波囚禁於盒中——而這盒子,或許正是時間的炸藥。
公首顫巍巍地站起,眼眶紅腫,一手扶著桌緣,聲音微微發抖:「我……我以為我可以控制。對不起。」她低垂著頭,像個被自己所愛之物背叛的孩子。
「別自責得太深,」深上前一步,手掌穩穩落在她肩上,「錯誤出於意圖,不等於罪惡。但我們必須承擔後果。」
都20扶住公首,眼中含淚,語氣卻仍冷靜:「我們會把碎片送回王庫,祭司會做出裁定。今晚先救治受影響的人,象所人,你的手需要清洗與療傷。」
象所人緊握銅鏡匣,臉色陰沉幾分,彷彿將更多的沉默往心底壓去:「我會將它封存在王庫密室,並設下更嚴密的隔頻結界。」他的聲音低沉,像是對某段過去立下的誓言。
帳篷外,夜色依舊漠然。齣淺一丁內,每個人的身影被燭光拉得細長。有人啜泣,有人整理武器,有人為受創的同袍擦拭額上冷汗。失控帶來了代價,但尚未致命——除了幾人暈厥、神智動搖,以及被記憶啃噬過的心靈之外,並無即時的死亡。
「今晚我們分三組行動。」班主打破沉默,聲音柔卻有力,「象所人與我先行前往王宮交付碎片並呈報情況;都20與幾位治療者留下照料傷者,重建臨時隔頻;其餘人則巡邏城牆,確保沒有更多鏡屑外流。」
「我會安排守衛留守公首身邊,」趙一信補充,目光堅定地看向深,「她需要時間,也需要看管。深,你帶幾人去北礦調查收據與工坊,那是關鍵。」
公首輕輕點頭,手指無力地摩挲著那塊已被收起的鏡布,彷彿在撫觸自己的罪與救贖。「我會接受一切懲處,只求別讓我的愚行害了更多人。」她的聲音低沉,誠懇而痛苦。
深凝視她片刻,轉身面向隊伍。「行動依班主所分。今晚每一哨皆不得鬆懈。明晨匯報見。」他話語簡短,卻如一根杵在眾人心中的軸,使人重獲方向。
人群開始有序行動:傷者被扶往簡易醫位,都20與祭司隨從忙於施藥敷冰,象所人收妥封匣,準備離去。公首由幾名親近守衛攙扶,雖顯虛弱,但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踩在責任之上。
帳幕外,風捲起落灰吹向街角,齣淺一丁的門緩緩關上。餐館內的暖光在黑夜中閃爍,宛如殘存的希望。眾人心知,這次的失控已種下新的傷口——信任的裂痕。明日清晨,誰還能坦然對望,仍是未解之問;但此刻,他們選擇以行動收攏混亂——用創傷換取證據,用證據追尋答案,再用答案修補那些可能被利用的人心。
第十三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