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兩張地圖攤在帳篷外的塑膠地板上。頭頂的營燈懸在半空,光線冷白,像一隻沉默審判的眼,把紙上每一道皺摺都照得鋒利而清晰。潮濕的海風從帳篷縫隙鑽進來,紙頁邊緣微微顫動,彷彿在呼吸。

我的手指先沿著1970年代的老地圖緩緩滑過——泛黃紙面、褪色墨線、手繪等高線的微顫筆觸;再移向新拍的空拍影像,畫面銳利,紋理分明。兩張圖疊在眼前,像在比對同一具軀體上,相隔半世紀的兩道傷口。

「看這裡。」我把相機背屏轉向阿軒與朱娜,指尖停在那塊被塗白的區域。聲音壓得極低,幾乎貼著風聲走:「老圖上這塊是空白,什麼都沒有;但空拍影像裡,能清楚辨出廢棄建物的殘跡——可正中央,卻有一片規整的圓形白斑,邊緣乾淨,不像自然風化,倒像……被人刻意蓋掉的。」

「那不是褪色,是塗蓋。」朱娜湊近,從背包側袋取出一支小型LED手電,光束調至柔光檔,淡淡鋪在地圖上,「我們交叉比對過管線圖、地質剖面與潮間帶標高,這位置,理論上該是水廠的輸入核心——進水閘、沉砂池、初級過濾槽,全該在這半徑三百公尺內。但老圖上連一根標註線都沒有,像這整座設施,從一開始就被從地圖上抹除了。」

阿軒蹲下,指尖沿空拍圖上幾道隱約的陰影線緩緩移動:「這裡有條管線延伸軌跡,從東北海岸往內陸走,坡度穩定,終點正落在白斑中心。表面被蓋住,不代表地下沒東西。」他頓了頓,目光沉靜,「更可能——是個被封死的入口。」





我胸口一悶,像塞進一塊浸透海水的玄武岩。這時,角落的錄音筆輕輕震了一下,紅燈微閃——它還在錄。

「如果那底下真藏了什麼……」我喉嚨發緊,「可能就是我們一直缺的那塊拼圖:為什麼水廠廢棄十年後,突然被劃為『海洋生態研究特區』?為什麼所有原始檔案都『遺失』?為什麼連衛星圖資在這片區域都出現連續三年的『校正異常』?」

朱娜沒抬頭,只把試劑管在掌心轉了半圈:「你要真的下去?」她語氣平靜,沒有驚訝,也無勸阻,只像在確認實驗參數是否齊全。這座島上喪屍在林緣遊蕩,而她早已把腦內模式切換成「解謎」——理性,精準,不為恐懼讓步。

「夜色好掩護。」阿軒簡短接話,手已開始捲收繩索。他把消防水帶與高強度纖維繩交叉纏繞、打結、測拉力,動作熟稔得像呼吸:「今晚海潮退至-1.3公尺,外圍巡邏路線會縮減兩成。只要避開三號與五號監控盲區,我們三個,能貼著岩壁靠近。Kris帶相機與錄音筆,朱娜帶pH試劑、鹽度檢測包與便攜式光譜筆,我帶鋼索、液壓剪、固定錨與備用電源——我們下去,看一眼。」

我沒立刻答。
作為記者,我怕錯過真相;




作為還欠著妹妹三十七萬醫療費的人,我更怕一步踏空,把命和證據一起葬在這座島上。
可那塊白斑靜靜躺在地圖上,圓得過分,白得刺眼,像一隻睜開的、不眨的眼,正盯著我。

我深吸一口氣,鹹澀的夜風灌進肺裡。
然後,把那口氣沉沉吞下,連同所有猶豫。

「好。」我說,「今晚下去。但要有鐵則:三分鐘內必須撤出;任何異常——聲響、溫度驟變、監控燈亮起、甚至只是『感覺不對』——立刻拉人,不討論,不確認,直接走。」

阿軒點頭:「三分鐘撤退,沒問題。」他指了指東側船艙殘骸,「老何伯留下的舊螺栓還在,固定點我白天已確認過承重。消防水帶做主垂降繩,纖維繩雙繞鎖死,再加一組滑輪制動——兩重保險,萬一主繩失效,還有備援。」





夜更深了。營地因先前的騷動暫時沉寂。韓導演的攝製組腳步聲漸遠,紅燈也不再刺目地掃來掃去。張亮在監控車裡忙著修無人機的影像回傳,我趁這空檔,把所有照片、錄音、地圖比對圖與坐標標記,完整複製進兩張加密記憶卡,分別塞進外套內袋與腰包夾層——這是本能:證據可以被奪走,但不能全數消失。

我們悄無聲息出發。三道影子在月光稀薄的林緣貼地而行,幾乎融進黑暗。夜裡的叢林比白日更像一張有牙齒的網:氣根垂落如垂死的手,腐葉在鞋底打滑,枝椏不時勾住袖口,像在挽留,又像在警告。海風裡夾著遠處未熄盡的火燼味,與一絲若有似無的、鐵鏽混著腐肉的腥氣——提醒我們,這不是探險,是潛行。

空拍圖上的線索清晰:幾座傾頹的水泥平台、半埋的管架基座、長滿青苔的檢修井蓋……它們像路標,把我們引向那片被塗白的空地。當我們終於抵達時,雲層低壓,星月盡斂,地面只餘下我們三人的呼吸聲、衣料摩擦的窸窣,與遠處潮水退去時,沙礫被緩慢拖曳的微響。

「就是這裡。」朱娜蹲下,手電光貼著地面緩緩推進。光束在濕潤的砂土上拉出一道細長銀線,停在一個圓形井口邊緣——鋼製格柵斜嵌於地,鏽跡斑駁,邊緣凝著一層灰白鹽晶與暗綠海藻,像被海水與時間共同封印的唇。

鎖具是老式掛鎖,黃銅外殼早已蝕成啞綠,鎖樁與鎖環間結滿硬塊狀的鏽痂。

「監控頭?」我低聲問,同時抬眼掃視四周。

「有,但老舊。」阿軒耳貼格柵,聽了三秒,「紅外感應遲滯,雲台轉速慢,而且——」他指了指東側二十公尺外一盞忽明忽滅的工作燈,「供電不穩。我們動作快,它未必能鎖定畫面。」

「先處理鎖。」他戴上防割手套,從工具包取出微型角磨鋸片。鋸齒貼上鎖環邊緣,低鳴聲壓得極輕,火花只迸出三點,像三顆轉瞬即逝的星。





朱娜已戴好一次性手套,從小包取出試劑與pH比色卡,指尖穩定,眼神專注如顯微鏡下的觀察者。

我沒動手,只把錄音筆握得更緊——指節發白,但開關早已按下。 這一切,必須被記住,必須被留下。

鎖終於被切斷,齒輪四散飛落,砸在地面發出一聲低沉的金屬鳴響。格柵被撬開,底下赫然露出一道幽黑的井口,陰冷的空氣從深處竄出,夾雜著潮濕與陳腐的氣息——彷彿地底封存了太久的悶濁,正緩緩甦醒。

「空氣有股藥味。」朱娜低聲說,語氣像科學家本能地報告,「有機溶劑和某種消毒劑的混合氣味。小心點,我會採樣。」她迅速取出小玻璃管封存空氣,眼神裡閃過一絲難掩的興奮,那是發現者才有的光。

我們將消防水帶當作繩索固定在鋼樑上,打了兩道半圈結。阿軒熟練地將金屬環套進繩環,再鎖上安全扣,動作流暢得像是重複過千百遍。他遞給我自製的降落繩套和安全鉤。

「妳先下去。」他看著我,目光堅定中透著一絲溫柔,「妳是唯一能把影像帶回去的人。」

我的心跳猛地一窒,卻明白這話的重量:若有人必須記錄真相,那人只能是我。與其在上面等,不如主動踏入黑暗。我接過繩索,細心完成雙重檢查,手套觸及冷硬的金屬,指尖微微發麻。





「記得,三分鐘內撤退。」我語速簡潔,「有任何異常,立刻拉動我和阿軒的繩索。如果我發出聲響,或是一長串警報哨音,你們立刻上來——別管我。」

朱娜在一旁點頭,嘴唇緊抿,眼神銳利如刃。

黑暗吞沒腳尖的瞬間,我開始緩緩垂降。水帶在手中摩擦,發出粗礪的聲響。下方是無盡的深邃,像一口沉默的胃,正將我一點點吞入。耳邊的風聲被壓縮成細窄的管道,每一厘米的下沉都帶來空氣壓力的變化:溫度驟降,霉味混著微弱的金屬氣息鑽入鼻腔。

我的手指貼著井壁,牆面冰冷濕滑,海鹽結晶如細小刀鋒。頭燈的光束拉出我在壁上的影子,扭曲晃動,像個不安的幽魂。忽然右腳一頓,踩到凸起的金屬環,我側身繞過,繼續下墜。每下降一米,就越發確信——這不是普通的排水道,而是被時間與人心共同封閉的廢棄通道。

在陰鬱的空氣中,手電光掃過井壁,映出一道道刻痕——符號、字母、深深的劃痕,像是有人曾在此留下訊息或密碼。我蹲下身靠近,用相機逐一拍攝細節。鏡頭聚焦,捕捉到一行鏽蝕包圍卻仍可辨識的字樣:RSN—S—02。

「RSN—S—02?」我低聲念出,聲音在狹窄井道中異常清晰。一股冷靜的恐懼沿著背脊竄升。老地圖或許被塗白,但軍方編號不會無端消失。RSN——這三個字母像一道啟動的密碼,指向某種海軍或軍事代號。

我按下快門,將刻字放大至充滿畫面。燈光下,鐵鏽的邊緣如利齒咬合。腦中閃過無數可能:皇家海軍?海軍研究?還是某個絕密計畫的代號?但此刻,答案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符號明確告訴我:我們正站在軍事遺跡之上。

就在舉機拍攝的瞬間,井口上方傳來低沉的腳步聲。不是機械巡邏的規律節奏,而是人的腳步——緩慢、遲疑,卻確實存在。





我猛然抬頭,手指僵在快門鍵上。陰影從上方蔓延而下,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井口邊緣。

「老何伯?」我脫口喊出,聲音裡不自覺地透出一絲依賴與求助。

那身影頓住。我聽見他的呼吸,短促而沉重,接著是金屬輕碰的聲響。老何伯的聲音在井口邊響起,低沉而緩慢:「你們不該一個人下來……這裡有些東西……」

他話未說完便戛然而止。那一瞬,他的目光落在我剛拍下的刻字上。井口的燈光投下一圈微光,我看見他臉色驟然蒼白,嘴唇微微顫抖,卻沒有驚呼,也沒再多言。那沉默,比任何警告都更沉重。

我屏住呼吸,相機仍舉在胸前,手指輕微顫抖。老何伯的目光從我臉上移向刻痕,又忽然轉向遠方,眼中浮現某種我看不懂的痛楚,像是被喚醒了深埋的回音。

「RSN—S—02……不該有人記得這號碼。」他低聲開口,語氣如同從墓穴深處傳來。

話音剛落,夜色彷彿瞬間閉合。我聽見上方傳來鐵鏈摩擦的聲響,像是有人在整理裝備。老何伯伸手按住我的肩膀,力道出乎意料地堅硬。





「下來的,不只我們三個。別亂動,等阿軒把你拉上去。」

我抬頭望著他。那一刻,他不像平日那個沉默寡言的守夜人,反倒像一名歷經戰火的老兵——臉上的皺紋如地圖般深刻,眼底藏著太多被封存的往事。

營地外,海風自遠方湧來,吹動井口邊的鐵鏈輕響。我們三人的影子被燈光拉長,投在地面,靜靜等待。井底的黑暗依舊吞噬著光,而老何伯的沉默,像最後一道無聲的告誡,沉沉壓在我心頭。

我們剛繞過井壁上那道軍用代碼標記,餘悸未消地互望一眼,臉上的汗水在手電筒的黃光下,像海水蒸發後殘留的鹽漬。下方的空氣更加濕重,一股令人作嘔的藥味混著金屬發酵的腐臭,緊緊纏繞在喉間。

「這裡空氣不太對。」我低聲說,「大家別摘口罩。」連自己的聲音聽來都綿軟無力,彷彿被什麼無形的東西壓著。

「Kris,妳走前面,拍到什麼都要記錄。」阿軒提著消防燈,站在我身後半步遠的位置。他語氣壓得極低,但每一個字都透著不容錯漏的嚴謹。

「我跟妳,別離開我的視線。」朱娜抓緊採樣包,眼鏡鏡片在微弱的手電光中一閃一閃,像她那副化學家的冷靜比我們都更堅定。

我點點頭,手指緊扣相機,左手還握著錄音筆,指節因過度用力而鼓脹發白。井口下方連著一段陡斜的鐵鏽階梯,每一級都覆滿海鹽結晶與暗綠斑駁的腐蝕痕跡,踩上去時發出咯咯的輕響。在這狹窄封閉的地下空間裡,那聲音簡直像在向黑暗報信。

才往下走了四五步,身後忽然傳來「喀喀喀」的急促摩擦聲,像是什麼小動物快速竄動。數不清的影子在我們燈光照不到的邊緣蠕動起來。

「那是什麼聲音?」我壓低嗓音,卻仍掩不住心頭的顫抖。

「小心腳下,有東西過來了。」阿軒語氣一沉,身體立刻轉為防備姿態。

下一秒,樓梯底端的暗影中猛然竄出一大群老鼠!每一隻渾身濕漉,毛髮裹著一層詭異的綠色螢光液體。牠們瘋狂蹬踏鐵板,像一道黑色洪流滑過我們鞋邊,細小的爪子在靴面留下一連串泛著幽光的綠色印記。

「小心——別讓牠們爬上來!」朱娜立刻喊道,「快,拿個標本袋過來!」話音未落,她已蹲下身,從口袋抽出試管,迅速將一滴螢光液體刮進採樣管,動作熟練得如同早已演練過千百遍。

我下意識想後退,腳卻被其中一隻老鼠踩住。那隻東西停在我的鞋尖,回頭對我齜出半口殘缺的牙齒,竟咬著自己的尾巴瘋狂打轉。我渾身一僵,舉起相機想拍下這一幕。

「小心妳的鏡頭!」阿軒厲聲提醒,「這裡的東西不正常!」他迅速用消防燈將靠近的老鼠撥開。

「我知道,但得拍下來。」我咬牙揭開鏡頭蓋,按下快門。

閃光燈在密閉管道中猛然炸開,白光刺眼。瞬間,老鼠群像是受到驚嚇,整片騷動起來。牠們呲牙亂竄,空中甩出的螢光液劃出一道道墨綠殘影。幾隻原本撲向我腳踝的老鼠突然轉向,發出尖銳嘶鳴,更多老鼠卻趁機湧上我和朱娜的褲腿。

「喂!別讓牠們上來!」阿軒大喊,「Kris,蹲下!」他一把掐住我的手臂,用力往後一拖。

我本能地抬腳踩碎一隻迎面撲來的老鼠,溫熱黏膩的液體濺上鞋面。那死前的吱叫尚未停歇,更深處的黑暗中,已有更多影子正從管道深處湧出。

「別被咬!這群老鼠有問題!」我喊出聲,連自己的聲音都在嗡鳴的血管中迴盪。

朱娜剛才幾次採樣,手套已被一隻老鼠咬破。她迅速將手套甩進樣本袋,再抽出新的鑷子,夾起沾有螢光液的鼠尾。「這種臨界傳染狀態一定有原因,我回去要做全面檢測。」她迅速封好試管,語氣乾脆利落。

「阿軒,妳那邊怎麼樣?」我喘著氣問,一邊甩掉纏在繩索上的死鼠。

「我這邊沒事,靠牆守著還能應付。妳別用手碰地上的東西!」他又叮囑一句,自己則半蹲在階梯上,守住退路。

我喘口氣,額頭的汗熱得發燙,沿著太陽穴滑落。剛把相機收回胸前,井底那片陰暗的鐵階盡頭,忽然傳來更詭異的聲響。

「你們聽見沒——下面有東西在刮門。」我低聲說道。

「像是鐵片……或是指甲。」朱娜神情凝重,伸手沿著金屬牆根一寸寸蹭過牆面,剝下幾片鏽屑。

整條樓梯往下延伸,連著一扇斑駁嚴重的厚鐵門。門板一半陷在泥裡,表面佈滿密密麻麻的劃痕,深淺不一,像是有人用指甲或工具瘋狂掙扎過。「這門是從外面反鎖的,」阿軒仔細檢查鎖扣,「而且鎖扣還很新。」

「有人故意把我們關在外面,」他說,「裡面一定有問題——那裡應該是核心區域。」他從背包抽出撬棍,蹲下身子,準備動手。

「等一下,」我喉頭一緊,把錄音筆塞進衣服內層,只露出收音頭,「萬一裡面有東西,門一開就衝出來怎麼辦?」

「沒辦法不進去,」朱娜語氣堅定,「地圖被塗白,就是有人想藏什麼。妳負責錄音,我帶了採樣工具,跟緊我。阿軒,撬門。」

我的呼吸在黑暗中變得粗重,相機背帶幾乎被我捏斷。我將焦距拉到最近,對準門縫,準備隨時按下快門。「好,開始吧。」

「一、二、三!」阿軒低喝一聲,「撬——!」他用盡全力將撬棍插入縫隙,猛力一壓,門軸發出刺耳的咯咯聲。

門沒立刻打開,反而從縫隙滲出稠厚污黑的液體。我壓低手電筒,光線照過去——水裡浮著黏液,還有細碎的人髮。

「是人的頭髮。」朱娜聲音一沉。我心頭一凜,迅速朝鐵門上下連拍幾張。

就在這時,鐵門「嘎」地一聲鬆動,突然從裡面傳來高頻的指甲刮擦聲,尖銳得像是金屬被硬生生撕裂。那聲音像是有人瘋狂扒門,又像野獸在啃咬牙齒——緊接著,一張臉猛地從門縫擠出,皮膚慘白緊貼骨頭,鼻樑已塌陷腐爛,只剩一隻黑洞般的眼睛還算完整!

「讓開!」阿軒大吼,一把將我和朱娜拽下石階。

下一瞬,門縫驟然張開一寸,一隻細長扭曲的手臂被什麼東西從內部狠狠拖住。「砰!」門板劇烈震動,彷彿隨時會爆裂。裡頭傳出低吼,聲音不似人類,也不像喪屍,而是混雜著雜音與咆哮的扭曲浪叫。

「不能把門全開!」朱娜厲聲喊道,「裡面太危險了!」她下意識將手中的玻璃採樣管朝門縫砸去。碎裂的瞬間,管中液體濺入縫隙——裡頭的東西猛然尖叫,像是被火燙到一般。

「我們得先撤!」我大聲說,「阿軒,先守住門縫照明,我拍完最後幾張就退!」

可就在我們準備收隊回撤時,門內的東西似乎怒極,猛然撞擊門板,門栓發出隆隆巨響。那一瞬,我和阿軒用盡全力死死抵住門板——硬生生堵住那扇即將爆裂的地獄之口。

「Kris,快!把剛才的樣本都收起來,我們要走了!」我喘著氣大喊。

「收到!全都帶齊了!」朱娜手腳俐落地將碎玻片樣本和鼠尾裝進背包。

「一、二——鬆手!」阿軒一聲令下,我們兩人同時抽身後退。

轟然一聲,門猛然爆開,一道腐爛駭人的黑影半殘地竄出門外,卻像被魚尾甩動般瞬間又被拖回黑暗深處。關門聲、咆哮聲、玻璃碎裂聲三重交疊,整條舊隧道嗡嗡震盪,迴音久久不散。

「裡面……有活的東西,不單只是喪屍。」我聲音發顫。

「絕對不是普通的喪屍,」朱娜皺眉,「牠明顯在掙扎,而且還懂得抓門。我剛剛撒的那管神經阻斷劑,裡頭那東西居然還有反應,像是……還有意識。」

「這表示牠們的腦部功能部分還在運作!」我急道,「我們得立刻回去,把資料交給老何伯分析。」

「老何伯一定懂!」阿軒點頭,「走!」

三人不敢再多逗留。撤退時,老鼠群再次湧動,沿著我們先前踩出的螢光腳印原路折返。那些腳印一閃一閃泛著綠光,宛如無聲的死亡引路標。

臨出地道前,我回頭拍下最後幾張照片——指甲刮痕、褪色的實驗室標記、還有混亂中從門縫伸出的那隻手指……

頭頂井口透進微弱光線,我抓緊消防梯繩,急促攀爬。「快上來!」我喊出口,額角冷汗混著泥污滑落。

朱娜最後一個鑽出井口,一抬頭便倒抽一口氣。「老何伯!你等多久了?」

「你們三個,能有一個回來,我都算賺了。」老何伯神色複雜,嗓音沙啞而低沉,夜風中透著壓抑的憂慮。

「裡面有活的——會抓門,像是殘存的半人半屍。」我仍喘著氣。

「你們……還記得 RSN—S—02 是什麼嗎?代表什麼意思?」他忽然問。

「看到那個刻字,我就覺得心頭發毛。那是軍方的代號,對吧?」我低聲開口。

老何伯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看著我們,然後默默將背囊裡的機槍與一堆拆解的金屬零件收妥。「回營地再說,」他語氣凝重,「我有話要告訴你們。」

我們三人排成一列,踉蹌而行,腦中反覆閃過井底門後那隻沾著螢光的手影。夜色如潮水,緩緩將沙地吞沒。我知道,今晚所見的每一縷螢光、每一道呻吟,都將成為有人相信、有人恐懼的證據。

地下管道: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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