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勿打擾: 第三集:孤獨與牽絆
第三集:孤獨與牽絆
天色未黑透,室內已經降下了比夜色更早拾起的安靜。我坐在寫字桌邊,看著螢幕上的待辦事項和慢慢累積的檔案名單,只覺得腦袋像被什麼壓住。我的思緒時不時還是會游走到那天容芷晴說的話:「你先照顧好自己。」但「自己」這兩個字,此刻聽來輕得像一片薄雲,抓不牢也放不了。
小米趴在椅腳下,一動不動,時不時會抬頭望望我。牠的眼睛有點濕潤,大概是嗆到了空氣裡頭的涼意,或者是感染了我的疲憊。今晚的屋裡,水煮麵的味道還沒散去,空氣中有種草草結束戰鬥的倦意。
我放下工作,走到掛在門口的短外套旁,彷彿可以觸摸到他曾經的氣味。我又伸手縮了回來。這已經是我無數次在心裡提醒自己「就到這裡可以了」的瞬間——但總是難以割舍。明明已經決定要陸續清掉那些關於他的東西,每走到門口,想到真的要把舊外套送走,心裡就像有根線繞住。
「沒事的,阿韻,你就在這裡吧。」我低聲說,這是說給自己,也像是對空房間裡那份沒化掉的溫度囁囁私語。
夜漸沉。突然,一則訊息跳了出來。
「小米麻煩你照顧。」訊息冷冷地躺在螢幕一角,屬於陳浩澤。這不是問候,也不是解釋,只是一句責任的轉交。我的指尖下意識地要回一個「在的」,忍了忍還是沒有發出去。
我拍拍小米的頭,牠抬起頭,尾巴僅僅搖動了一下。
「我們出去走走吧。」我說。
天空沒什麼星星,昏黃的路燈斑駁地照在小巷子裡。我沿著習慣的路線,帶小米去社區公園。冷風輕吹,樹葉沙沙作響,像是對我耳語:「別再回頭了。」
一步步走下去,每一個落足點都提醒我,從今以後這世界只有我和小米。不再有兩個人的約會、不再有人在門口等我下班,也不再有周末一起遛狗的談笑。那些熟稔的小細節突然全部變得陌生,像是只屬於另一個人的回憶。
小米拉拉我的牽繩,有點急切地奔向花圃。到了草坪邊,牠嗅著泥土,眼睛亮亮的。我蹲下來,伸出手摸著牠的背,手心感覺到牠的體溫,有一絲真切的安全感。
「你會不會也想他呢?」我說,自己聽見聲音裡的顫抖。
小米只是用濕濕的鼻尖蹭了蹭我的掌心,沒能回應我的問題。但這個小小的依靠,卻像是湊成了這整個傾斜世界裡唯一的平衡錨。
這時,身後傳來一道男聲。
「韻丫,這麼晚還遛狗啊?」是董伯伯,手上拎著裝著青菜和報紙的布袋,杵著他的木頭拐杖慢慢從小路那頭走來。
「嗯,伯伯好。」我扯出一個笑意,「習慣了,小米也睡不早。」
「年輕人精神,唉,我年輕的時候也這麼愛陪著狗走路,狗兒子啊,最貼心了。」董伯伯說著,湊近了來看小米。
「你最近怎麼氣色這麼灰啊?工作辛苦吧?」
「有一點,大概也…最近適應新生活吧。」我勉強地笑笑。
「人嘛,換季的時候總是會不順,風吹換氣也是要一點時間的。唉,人走了,生活還是要走。」董伯伯的話好像總能輕描淡寫地點到重點。「小米可厲害了,牠比你通透,看到主子傷心啊,牠自己就收起性子來陪你,你看牠今晚多安分。」
「嗯,牠最近連夜裡都愛窩在我腳邊。」我看著小米的身影,「有時候覺得,是牠照顧我多一點。」
「你別看小傢伙脾氣好,牠看你的時候,像是懂人心一樣。你放心,把生活過好,狗狗會陪著你。」董伯伯拍拍我的肩膀。
我點點頭,心裡莫名像被什麼溫熱住。董伯伯的話,不需要太多修飾,卻讓我覺得這個世界還是有一些堅定和善意的存在。
「要不要明天來我家幫個小忙?我弄不動那口舊魚缸哈,來吃頓午飯也好。」
「可以啊,我明天沒別的事。」我答應下來。
董伯伯笑了起來,「有空來坐坐,比你一個人悶著強。帶小米一起來啊,讓牠去院子跑跑。」
「好。」我笑,「那明天見。」
小米咬著牽繩尾巴,像是也聽懂了一樣。
散步回到家,一打開門,冷氣的味道混著微微的潮濕。小米跳上沙發,我脫下外套站在玄關。屋內安靜得連擰水壺的聲音都格外大聲。
我坐下,把手機翻轉,強迫自己不去碰任何會讓情緒起伏的訊息。桌上還放著那只沒用完的速食麵碗——這種小日子的慣性讓人活得像機器。但也正是這些不起眼的片刻,撐著我不至於徹底沉下去。
「我們該睡覺啦,明天還要幫董伯伯搬魚缸。」我輕聲和小米說。
牠像懂了一樣呼地一聲跑到我房間,跳上床。被窩裡還留著他最後一次睡過的餘溫,我想起自己曾經以為這份溫暖會永遠在,卻沒想到也是最先消失的東西。
「小米,以後只有我們兩個了,你要更健康啊。」我用手順牠的毛。牠回頭舔了我一下,把頭埋在我手心,我心頭的軟化就這麼默默地蔓延開來。
夜又更濃了。我還是無法完全入眠,一閉上眼就是白天的強顏歡笑和夜裡的空氣。曾經的生活所有片段都化作慢動作的畫面在腦內倒帶,讓人無法呼吸。
「阿韻,明天工作不要太早起,也該休息休息了。」容芷晴的語音訊息跳了出來,語調理智裡帶著暖。
「知道啦,明天答應了伯伯去幫點忙,會小心。你也早點睡,芷晴。」我立刻回覆。
「嗯,有事打給我,別自己悶著。記得社群禁慾。」容芷晴的語音繼續。
「好,我這兩天有乖乖遵守。」我笑著發回去,給了自己一點安慰。
躺在床上,看著床頭燈打下來的暖光,小米打著均勻的呼嚕。牠的呼吸是我能把握住的節奏,比任何人的承諾都牢靠。我感覺眼眶又熱了一下,卻沒讓淚流下來。
「一起睡吧,小米,晚安。」我關了燈,躲進黑暗裡。
隔天早晨天氣依舊冷,我早早起床,給小米換好水,自己熱了杯牛奶。手機裡還是有各種繳費提醒跳出,我努力把心思轉回到今天要完成的案子。因為有董伯伯的邀約,心情似乎也輕了一點。
「小米,要不要去院子溜溜?」我牽著牠出門。
樓下的鄰里還沒完全蘇醒,我們沿著小路快步走著。小米在草地裡東聞西嗅,我腦海裡短暫地清空,似乎生活可以只剩下柴米油鹽和狗狗的陪伴。
董伯伯早已坐在屋外,泡著一壺熱茶,像習慣了等待人的動物。「韻丫,來啦,快進來暖和暖和!」
「早,伯伯。我帶了小米。」我把狗繩解開,小米開心地撲進院子。牠紛紛跳起來,像是在歡迎新的領地。
「有你陪著就好多了,這屋子熱鬧不少。來來來,魚缸在後頭,我那條老魚也快退休了。」董伯伯笑得眼角都皺起來。
我跟著他到後院,把厚重的玻璃缸小心挪動。搬的時候,一滴水滑過我指間,冰得讓人清醒。伯伯一直在旁邊鼓勵我,眼神有種老人家特有的慈愛。
「其實,有些東西放著就好,不用每樣都捨不得丟。新生活才會開始。」董伯伯語重心長。
「是啊,有的時候我想把那外套丟掉,但手老抖得下不去。」我笑著回去。
「那就放著吧,有天你不想看到的時候,自然會丟。」他拍拍我肩膀。這句話像是一個小小的允許,讓我內心沒那麼勉強。
收拾妥當後,伯伯簡單煮了兩碗陽春麵。吃飯的時候他問了問我的案子,我跟他說這個月工作接得不多,他也只是嗯了一聲,然後多給我夾了一塊滷豆腐。
「年輕人難,記得要吃飽。」他說。
「有伯伯幫忙,至少我不怕餓著。」我給他開個玩笑。
吃過飯,我帶著小米道別準備回家。牠一路跟在我腳邊,回家路上顯得有些戀戀不捨。我低頭摸了摸牠的頭。
「是不是你也感覺到,這世界上我們彼此就是唯一的家人了?」我小聲自言自語。
走回租屋時,手機響起,是房東周美娟打來。
「葉靜韻,有空下來拿下週清潔費單。我那鍋熱湯也好了,記得順便帶回去。」電話那頭,她總是這樣實實在在,不給人尷尬的空間,卻又讓人覺得日子有個歸處。
「好,馬上下去。」我回應。
下樓拿湯的時候,碰到了王阿姨,她剛買完菜回來跟我打招呼。「韻丫,最近看你獨來獨往,也沒見那誰陪你回來,工作很累吧?要多保重自己啊!」
「謝謝阿姨,最近過得還行,就是工作忙一點。」我提起湯,笑著將話題一帶而過。
「你在外漂著,鄰里才是家。」她笑笑,「有事開口。」
我點頭,心裡默默記下這份簡單的溫情。
回到屋裡,桌上放著的速食麵碗和剛帶回來的熱湯成了單調生活最寫實的兩件事。我坐下,分了一點湯給小米,牠在我的腳邊坐好,仰頭看我,像在分享這片刻的溫柔。
我打開電腦,整理案子的資料,鍵盤敲擊聲在室內格外清晰。忙得時候,比較不容易空想;一停下來,就又會想起那些沒出口的惆悵。不過,今天的心情沒有前些日子那麼糾纏,也許是那碗熱湯,也許是董伯伯和王阿姨那些拐著彎的好意。
傍晚前,小米又吵著要出門。我用新換的狗繩帶牠到社區小公園。夕陽下,草坪上映著我們兩個的剪影,小米在我腳邊撒歡。我看著牽繩在手心搖晃,一端是狗狗,另一端是我。那一瞬間我的腦海裡浮現出一句歌詞:「未來不打擾對方,也不祝福對方。」不用說出口,也知道,那是在對我自己發誓。
一圈遛狗下來,我回到屋裡,天色已晚。這日子的孤單雖然難熬,可也充滿了沉靜的力量。我知道還會有很多夜晚像這樣,獨自熬過;但也是這些夜晚提醒著我,「只要還有小米,還有自己在努力地生活,就還有過下去的理由。」
我脫下外套,擺好狗繩,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桌上那只舊外套仍舊掛在椅背,咖啡杯洗得乾淨又閒置。我從抽屜裡拿出那個小盒子,看著裡頭裝著的幾張照片和兩條掛飾,沒再掙扎要不要清空——只是平順地把它合上,塞進書架底層。
小米叫了一聲,我彎下身摸摸牠,覺得這個晚上安靜但沒那麼難熬。世界沒有變好,但也沒有變壞。也許這就是斷裂以後,一個人慢慢縫補生活的過程。
「今天我們又完成一天。」我拍拍牠的頭。
燈一盞盞地滅下去,我躺在床上,把自己包進被單,小米又靠了過來。我微笑閉上眼睛,不再胡思亂想。
「放不低,所以不來往。」我在心裡對自己說,「明天,再繼續努力就好。」
第三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