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勿打擾: 第四集：網絡的刺痛
第四集：網路的刺痛
午夜時分，屋裡一片靜謐，只剩牆角時鐘偶爾「滴答」一聲。小米早已蜷在床尾，呼吸勻長。我的目光卻還在天花板與手機之間游移，腦袋裡各種思緒輪轉，好像身體靜下來了，心卻安分不了。
「午夜三點，還在睡不著嗎？」我輕聲自問。
夜色裡，自己聲音都變得空洞。我翻身，試圖把腦袋裡的影像趕出去，可一旦閉上眼，浮現的都是過往日子的片段。
「明明都有約定，不搜尋、不偷看，結果還是戒不掉。」我對著黑暗小聲道。
屏幕在黑夜裡亮得格外刺眼。我伸手去摸手機，掩耳盜鈴似地給自己找理由：「只是滑一下，沒什麼。」
手指劃過社交平台的App圖示，我愣在首頁。深呼吸，又吐掉。那個熟悉的名字掛在搜尋欄上頭，一如既往地誘人。
「只看最新動態，我保證只看一下。」
我終究還是按下搜尋鍵。屏幕一跳，首頁幾條新訊息立刻映進眼裡。陳浩澤的名字出現在一張熟悉又陌生的相片下方。照片裡，他和一個長髮女孩站在露台，女孩正對鏡頭微笑，浩澤微微偏頭看她。
照片底下配文只有一個簡單的emoji：「☕️」但我一眼就認出那裡是我們以前最常去的那家咖啡館。
「......怎麼會是她？」
照片裡的女孩，不是我。她叫吳欣怡，是我們共同朋友經常提及的新認識的朋友。記憶裡，吳欣怡總是活潑、健談，沒想到他們會同框。
我死死盯著照片——兩個人站得好近，眼角都藏著一點快樂的隱匿光線。我心裡泛起波瀾，「原來取代，只需要這麼短的時間。」
照片的評論區裡朋友們調侃：「郎才女貌！」、「終於公開啦！很配！」、「約雙人咖啡還要不要咱們這些老友？」
點贊數一下湧上去。我越看，心越涼，腦袋裡轟轟作響。幾乎能感受到血液倒流的痛覺。
「還說需要時間，結果你現在已經可以跟別人一起笑成這樣了嗎？」我嘴裡發出一聲壓低的冷笑。
小米在床尾動了動，似乎察覺氣氛不對，睜開朦朧的雙眼盯著我。
「沒事，真的沒事。」我摸摸牠的腦袋，努力讓自己聲音平靜。
可只有我知道，這種刺痛感有多真實。過去總有人用理智安慰我：「每段關係結束都要給彼此時間。」可原來現實是，有人一轉身就能走入另一段親密，而我還困在原地，連服務都還沒登出。
我回到訊息欄——手指滑進舊對話截圖的資料夾，明明前陣子才答應自己不再翻看，但此刻就像著魔一樣，點開那一串只屬於過去的訊息。
「下班了記得多穿點，別總顧著趕稿子。」
「出門順手牽小米，天氣冷，牠眼角會容易過敏，多留心一下。」
「想吃點什麼？我回來買。」
那些語句跳動在屏幕上，帶著過期的溫柔。我手指一陣顫抖，整個人像是被吸進某個黑洞深處。
「快下班的時候不要一直喝咖啡，晚上睡不著。」
「好啦，我知道啦，你還不是一樣愛喝。」曾經的我，甚至還會故意加個微笑表情。「下班記得報平安。」
「嗯。我愛你。」
短短的回應，彼時已覺溫暖。如今卻像一張票根——寫著終點站的地址，可是現實早已過站。
忽然，我覺得手心冰涼。手機藍光打在臉上，把淚痕映得生硬又蒼白。我下意識揩去淚水，卻發現眼睛裡的酸意越擦越濃。
這次沒有密集的淚點流下，只是鼻頭一熱，心頭就像被什麼迅速勒緊。
「我是被拋下的人嗎？還是選擇停留的人？」
腦海自動播放那首歌——我們當初一起聽過的旋律。歌詞裡響起：「我認曾想起，曾經將你帳號間中搜索……要是還一起，明天婚禮我或會當主角。」
這句話一冷不丁狠狠扎進我心。手機的脈衝隨著指腹急劇跳動，我突然忍不住開始幻想——那個假設他還愛著我的世界——如果沒分手，如果我們沒那麼早放棄，現在會不會也在深夜裡說一些親密的廢話、討論一起養小米的新玩具，計劃未來的旅程和婚禮……
結果現實卻是我一人守著空蕩房間，只敢在黑夜裡偷看他過得怎麼樣。手裡還握著那些舊訊息，好像它們還有保鮮期。
「你還在嗎？有沒有哪怕一秒，也想過回頭安慰我？」
我不自覺地在新對話框裡輸入文字，卻一句都無法發出去。最後，全部刪光。心裡明白，真的已經回不到原點。
小米爬上枕邊，鼻尖蹭我的臉頰。牠軟軟的，一臉依賴。
「你都不知道人類多麻煩，分個手還要自我折磨這麼久。」我用鼻音對小米說，「你只要有東西吃，有我在，就夠了是不是………我也想像你一樣簡單啊。」
小米舔了我一下，然後輕輕地嗚了一聲。
「對不起，讓你看到這麼狼狽的樣子。」我吸吸鼻子。
突如其來的電話響起，把我從深淵裡驚醒。手機螢幕上顯示「容芷晴」的名字。
「怎麼還不睡？」手機那端傳來好友的聲音，有點沙啞但還帶著平常的可靠。
「最近時差錯亂了，睡不著。」我把聲音壓低，不讓她聽出異樣。
「天天失眠，很快你就成不眠少女了。」容芷晴語氣平直，「是不是又偷看了什麼？」
「沒有。」我遲疑一下，儘管明知騙不了她。
「你騙人一向眼神都會飄渺，雖然電話看不到，但肯定又去翻那誰的頁面了吧。」
我乾笑兩聲，「有點好奇而已嘛。想知道分手之後是不是只有我一個人難過。」
容芷晴沉默兩秒，「你見到什麼？」
「他和那個……吳欣怡，一起去之前常去的咖啡館，還合照了，朋友下面在起鬨。我覺得很笨，明明都說再不去看，結果還是忍不住。」我語氣很低，幾乎快聽不見。
「看到之後，有變快樂嗎？」容芷晴斷然問。
我搖搖頭，儘管她看不見，但還是「嗯」了一聲。
「看到的不是事實，是過去的你和他的差距，還有你心底不能釋懷的部分。你別管別人旁邊坐什麼人了，他是不是已經開始新生活、是不是看起來很開心，那是他必須面對的東西，你該管你自己。」
「可是……這就像一根刺，能不能還有那麼一點機會，哪怕是他過得沒那麼快樂也好，這樣我才有立場難受。」
「韻，你這種想法只會讓你傷多一次。」容芷晴語氣沉下來，「你聽著，你再翻、再看，只會加深傷口，你不會覺得輕鬆。你要真想比，就比誰花的時間從那爛泥裡爬出來早，好嗎？」
我愣愣的，忽然覺得整個胸口堵得厲害。
「你哭了嗎？」
「……沒有，我才沒哭……」我嘴裡稱著，眼淚倒搶先一步落下。
「哭是好的，把這幾百年不平的氣和悶全吼出來，哭完睡覺。明天醒了，社群全部封掉。我明天過去，陪你去遛小米，然後再說別的。」
「明天不用那麼麻煩啦，我……」
「不麻煩。你一個人關在情緒裡太容易崩潰。我陪你，還有小米，你會沒事的。」
「好吧……」
「你不是說過嗎？你最喜歡清晨陽光打進來嗎？到時候拉開窗簾，讓房間灑滿窗光，不要把自己埋在黑洞裡。」容芷晴語氣終於稍柔了些，「你要不要聽點別的？我今天同事又八卦了，聊了一下午狗子撒尿互咬的事，無聊死了。」
我被她這話惹得笑出聲，「你公司那些人永遠都長不大。」
「但最起碼比你敢面對現實。」她沒放過我，「韻，自己選擇放手，是為了讓自己喘氣，不是為了成全別人幸福；你也不用管他幸福不幸福。」
「……我知道了。」
「去睡吧，手機收進抽屜，明天早上我按門鈴，要看到你笑。狗狗會陪你，你要笑。」
「你有時候像我媽。」
「我比你媽靠譜。晚安。」
「晚安。」
電話掛斷了，夜裡變得更靜。小米還趴在我被窩旁，輕輕打著小呼嚕。我收起手機，強迫自己不再點進照片，也不再去翻下方的留言。
現實和幻想交錯，先前那張新合照的影子還晃在我腦裡。忽然間，我想起某個早晨，夢見自己穿著白紗和浩澤站在教堂前，笑得幸福又愚蠢——彷彿世界給了我一切想要的答案。
可現在，我躺在房裡，身邊只有小米，地板上還是那個舊外套和他從沒帶走的咖啡杯。現實是，過去的每一格幸福，都像是一場舞台劇，等謝幕時才發覺觀眾席只剩下一個自己。
抽屜裡的截圖我沒有真的刪掉，只是移到最底層。「也許有天會捨得丟吧。」我心裡說，「今天做不到沒關係。」
我關掉床頭燈，對著小米輕聲說：「明天會更好一點，好嗎？」
小米鼻尖蹭著我手臂。「有你在，就不算完全孤單。」
深吸一口氣，我為自己蓋好被子。雖然心疼、雖然還有成千上萬個想問「為什麼」沒機會親口出口，但至少在這夜裡，我終於不用再翻那個人的頁面、刮那道舊傷。
窗外有車聲遠去。我摸著小米，輕聲對自己說：「阿韻，晚安，妳今天已經夠勇敢了。」
第四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