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勿打擾: 第五集：幻象的婚禮

第五集：幻象的婚禮

阿韻，晚安，妳今天已經夠勇敢了。

這句話在我腦海裡繞了一圈又一圈，餘韻未散。夜色斑斕，靜得只聽得見小米緩和的呼吸聲。我用手背抹去殘留的淚水，告訴自己「就這樣吧，今夜已經夠了。」

可人心的慣性比痛苦還執著。關掉手機螢幕，我強迫自己從枕邊坐起，好像那麼做能讓腦袋短暫安靜。卻沒有。滿腦子都是剛才那張照片——陳浩澤和吳欣怡的合影、朋友們的恭維、他臉上那個久違的微笑以及屬於別人的現場。

我側頭看向小米，牠還在揉著小爪抓著我的薄被，安然無憂。





「你說人是不是都這麼沒用？」我好聲問。

小米只是抬了抬耳朵，鼻尖蹭了蹭被單，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我忽然有種好笑又自嘲的委屈：為什麼我還要這麼執著？分明已經選擇「不來往」，分明嘴上說著「未來不打擾對方，也不祝福對方」，可是心裡還是不甘願。

我閉上眼睛，腦海裡不受控地播放起另一幅幻象。

那是一場明亮的婚禮。晨曦下，教堂玻璃窗將光線灑得像奶一樣暖和。我穿著一身乾淨的白紗、巧妙地隱藏了些微的不安與期待，手心緊張到出汗。長廊盡頭陳浩澤正眼帶笑意地等著我，就像曾經某個午後，他在樓下等待我一樣。





「妳來了。」

陽光打在他額頭上，他笑著對我點頭。他還穿著我們約定過以後要一起去看世界時提到的那身合身西裝。我看著他的臉，忽然覺得熟悉又遙遠。

「我一直都在。」

我不自覺地回應自己的幻象。

婚禮進行曲響起，來賓皆是我們生命裡熟悉的名字。我的腳步一寸寸靠近，禮堂裡只有他的注視和我無法忽略的緊張呼吸。





「以後，都是我們了。」

我輕聲在幻境裡回答。

「阿韻，恭喜！」容芷晴捧著滿滿的捧花走過來，她眼裡帶著閃閃的光，「妳總算可以放心去愛，不用再偷看任何人的帳號了。」

「你要幸福啊，妳打從心裡就很厲害，終於輪到你當主角啦。」陳倩儀溫柔地握住我的手。

「不要只顧著婚禮，案子別忘記交。」辛勤琪少言地提醒，眼神卻柔和。

小米叼著一個小花環，在紅毯邊左右亂跑，成了整場婚禮最搶鏡的嘉賓。我忍不住笑，覺得一切像童話。

「陳浩澤，從今往後，換你照顧小米了。」我故作正經地說。

「當然，牠是我們的家人。」他溫柔地回應。





樂聲開始高昂，現場的所有人都在為我們歡呼。我舉起手要與他十指相扣。指尖正要觸上那一寸溫熱，忽然聽見外頭世界的鳥鳴，一聲一聲。

場景卻像被誰輕推，玻璃悄然碎裂。我從夢裡猛然驚醒，額頭全是冷汗。

窗簾縫隙間投下一道白光，晨曦來了。天還未完全亮，小米窩在我的腿邊睡得香甜。我環顧空蕩的房間，有一種現實猛地甩到面前的落差。

剛纔夢裡那些人的臉還歷歷在目，可是他們全都不在身側。

「妳又做夢了吧？」我聽見自己喉嚨裡發出的破碎嗓音。

我側身彎腰，抱住小米。牠悠悠醒來，伸了個懶腰，壓根不知道我夜裡流了多少眼淚、腦補了多少幻象。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卻又覺得臉頰鹹得發苦。





「明明我自己提出分手，怎麼還這麼像被拋下的那一個？」我自問。

小米舔了下我的手，對塌陷的被褥打了個滾，那是小狗的安慰方式。

「謝了。」我摸摸牠的頭。

「我要不要再睡一下呢？」我嘴裡呢喃，卻知道自己根本睡不下去。

手機屏幕亮了起來，是鬧鐘還有幾條未讀消息。

「早安，阿韻，今天要開會，記得不要遲到。」

「案子有沒有進度？午前記得交一次初稿。」

生活沒因為我做了場夢就給我額外的緩衝期。現實就是桌上冷掉的速食麵和分手後沒洗的咖啡杯。夢裡的純白婚紗到現實裡早就染上柴米油鹽的味道。





我深吸一口氣，跳下床，打開窗戶讓早晨的新鮮空氣湧進來。陽光一下子灑進來，刺得我眼睛發熱。

「小米，今天吃什麼？」

小米搖搖尾巴，不改本色。

「你果然還是最愛早餐，沒我這麼多煩惱。」

「真好。」我給牠倒好狗糧和水，看著牠一口一口吃下去。

「我今天要有點用處，不僅僅是活在夢裡。」我一邊跟小米說，一邊開始整理廚房。

杯子還在流理臺上，我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把那層舊咖啡印認真洗乾淨。





「妳得往前走，不能一直想象自己還是誰的主角。」我對著水流說。

「即使沒人替你安排婚禮，也還是得自己撐下去。」

今天是週一。案子催稿、房東催繳電費、同事提醒分工，全都一起淹來。這種忙碌裡頭居然帶著一點淺淺的感激，至少現實讓我沒有更多空間再繼續腦補。

我拍了拍自己的臉，告訴自己要專心。電話響起，是容芷晴。

「起床沒？今天有沒有崩潰？」

「沒睡飽，但我起來了啊。」我努力把聲音裝平常。

「行不行？要不要我中午請你吃飯？」

「你有沒有吃早餐啊？再這樣下去，你成了比我還要操心的媽了。」

「最近你就當我媽吧，不然你又藏起來哭。」

她語氣聽起來像在笑。

「放心，沒哭，只是剛剛夢到婚禮。」

「你的婚禮？還是他人的婚禮？」

「我的，主角是我，那個……有點像童話的。」

「做夢可以，醒來就要活在現實。」容芷晴說，「你今天有幾個會，要專心一點。現實很麻煩，但你會越來越有本事。」

「嗯，你不來噹我，我倒還不太習慣。」

「少說廢話。新的案子趕緊做，狗帶出去溜溜。有空跟我說一聲，我還有一堆八卦要更新你。」

「好，就靠你慰藉了。」

「對了，下午殺去你家，你要吃什麼，我提早買。」

「我要蛋包飯。」

「行，蛋包飯一份，還有鮮奶茶。」

她掛掉了電話。我抱起小米，深呼一口氣。空氣裡鋪著現實的重量，但已沒那麼濃稠。

上午的時間很快消失在做報表、跟進郵件和泡咖啡裡。我總算能在一堆現實裡分出些許安全感。

中午小米吵著要出去。我讓牠戴上牽繩，跟著牠走到巷口小公園。初夏的樹蔭下，有幾條狗在亂鑽。小米拚命搖尾，似乎早把我的憂傷甩在腦後。

我蹲下身子，看著牠的毛發閃閃發亮，陽光下像一小團不屈的火焰。現實是牠仍然黏著我，夢裡無論多浪漫這一刻才是真的。

「小米，你覺得你遇到媽媽這麼多心思，是幸運還是不幸呢？」

小米只是貼過來，用頭輕碰我的膝蓋。

「至少你懂我，對不對？你比任何人都小心翼翼陪著我轉彎。」我摸摸牠的頭。

小米對我叫了一聲，不知道是在附和還是催我快點出發。

其實每當我冒出這種遺憾與自責、現實和夢想混雜的時刻，我都想起歌詞裡那句話：「要假裝好友亦不恰當。」——我們只能從此不來往，不能再扮演彼此的知己，否則每一次碰面，都是對各自的傷害。

下午忙完工作，我正泡著茶發呆，容芷晴敲門帶著一袋熱騰騰的蛋包飯和鮮奶茶。

「進來啊，你不是愛乾淨，門口又站半天。」我說。

「怕你家地毯又讓我踩髒了，下雨天還是要有人提醒你換鞋。」她進門後把東西丟在桌上。

「你效率真高。」我接過餐。

「這叫朋友的義務。」她笑，「今天還有哭嗎？」

「剛開頭有一點，後來就好了。我決定中午帶小米出門，結果牠比我更能適應。」

「動物才不會管誰的婚禮誰做主角，牠只關心誰帶牠去遛彎。」容芷晴拆開袋子，「你將來會遇到生活裡給你穩定和愉快的人，不必總把重心放在誰是不是你的新郎。」

我給她倒了一杯茶，兩個人安靜坐一會兒。

「剛剛有想聯絡他嗎？」她突然問。

我搖頭，「沒有，其實看完照片那一刻很難受，但哭過就過了。大概就是像你說的，合照、對話看多了就怕會上癮，所以我也忍著不點。」

「哭沒什麼，重要的是哭過以後，你願不願意每天多留一點空間給自己。」她語氣變柔了。

「我願意。」我很認真地回。

「行啦，收好妳那點幻想，現實比夢暖和。你不要以為你不幸福，反而是你最懂愛的人。你有你的路，他有他的路。偶爾夢見是正常的，但日子還是要過下去。」

「我會努力的。」我笑出聲。

「嗯，不然我要罵人了。」

桌上蛋包飯的香氣撲鼻。我們一邊吃一邊閒聊，容芷晴講了幾個辦公室八卦，還貼心地分我一些新鮮水果。

「晚上你要不要去樓下公園跑一圈？」她問。

「可以，反正只要別讓我閒下來就好。」

這時，小米衝過來，搖著尾巴在容芷晴腳邊討好。

「看到沒有，你家的狗都懂你需要放鬆。」容芷晴笑，「等你有熱情工作，有勇氣追夢，還有膽量放下，你就無敵了。」

「聽你這麼說，我都覺得自己像動漫女主角。」

「女主角要能哭能笑能走下去才精彩，不然全是甜夢。」

我覺得這個下午比任何假象的夢都讓人踏實。

黃昏時分，容芷晴臨走，有點嚴肅地叮囑我：「下次再做夢記得提醒自己，要當自己人生的主角。我說真的，不管過程有多爛，演員必須是真實的自己。」

「妳放心，今天開始，我演我自己。」

等她離開，我獨自在陽台坐了會兒。天空的顏色粼粼閃動，狗叫聲在巷子裡迴盪。小米湊過來，把下巴搭在我膝蓋上。

「這世上只有你會一直等我吧？」

小米搖搖尾巴。

夜色降臨，我把手機暫時鎖起，反覆默念著：「未來不打擾，也不祝福。」不需要誰再來作證我的快樂，也不必再為別人的進展刺傷自己。

夢裡婚紗很美，現實裡的生活照樣可以美好。我就是我自己的人生主角，沒有人能搶戲。

我把燈調暗，對小米輕聲說。

「晚安，主角。」

第五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