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勿打擾: 第六集：斷聯之痛
第六集：斷聯之痛
牠抬頭望著我，聽得懂也好，聽不懂也罷，反正我們現在只剩彼此。夜色很深，窗外一片寂靜，像是特意留給我回音。睡夢裡已很難再見完整的婚禮和甜蜜了，但白天醒來，現實還是一樣清晰刺眼。
那天早晨，我特別早就醒來。天還沒有亮透，腦袋卻像上緊的發條一樣停不下思考。工作進度條和生活瑣事輪番搶著向我叫喚。我想著待會要給幾個客戶回郵，账号水電費也有催繳簡訊，還有，最難的那個任務——裝作自己不在意陳浩澤的一切。
我低頭看著小米，牠在腳邊蹭來蹭去，大概代表牠已經準備好迎接今天。但我的心還卡在昨天的夢和現實的縫隙裡。
「小米，早啊。你今天還是想吃雞肉口味嗎？」我彎下身去摸牠的脖子。
小米搖著尾巴，「嗚」了兩聲。
「只有你，從不會嫌我太煩。」我嘆了口氣。
這時，手機震動。屏幕跳出來的是容芷晴的曉得早訊：「阿韻，睡醒沒？晚上有空嗎？一起吃飯。」
我回：「有空，中午跟老闆開完會，晚上見。」
很快她又回覆：「那下班來咖啡店見，我今天有一點小事想說。」
我看著那個「小事」，心裡沒來由地緊張。明知大概又要被她督促斷捨離一波，但我知道她嘴硬心軟，總歸是對我好。
——
到了下午，工作如常忙亂。匆匆結束會議回家時，順道買了兩份咖啡。回到房間，看到桌上那只洗得發亮的杯子，我腦子裡又閃過那句話：「他當初就只是留下了一個句點。我卻還反覆把它當成一個逗號。」
就這樣發呆到傍晚，才換上外套，帶著小米出門。這一天的氣候有些冷，但空氣澄明，似乎特別適合做某些決心。
店裡並不嘈雜，天還沒全黑。容芷晴已經在玻璃窗邊坐定，桌前兩杯美式咖啡，一杯放在靠窗的空位。她見我推門進來便招手。
「來了，坐吧。」
她指著對面椅子。
「你今天穿得挺正式啊，是不是要見重要人物？」我坐下。
「要見你這個年底最重要的危機客戶。」她喝了一口咖啡，「每一次跟你談這些，壓力都比跟我老闆還大。」
「你看你這話就不對了。」我裝作輕鬆地笑。
她上下掃了我一眼，語氣壓低，「我發現你最近狀態又下去了。是不是又開始循環那套舊習慣？」
「什麼舊習慣，你說的是查他社群、翻照片還是……」我用手指扣著杯子邊緣。
她立刻接，「你自己心裡沒數？今天我來本來只想一起吃飯，但看你過去一週狀態照你的消息節奏，一定又有什麼不爽的在堵住你。」
我捧著咖啡，不想承認，但又覺得再裝下去也沒意思。
「的確……有兩三次。」我垂下眼，「前兩天那張照片刺進來之後，我翻了舊訊息，看了幾個我們一起去過的地方的合照。然後，忍了很久，還是點回去看了他的頁面。」
「看到什麼？」
「沒什麼，就是他和那個新朋友去認識我們以前常去的咖啡店，還發了合照。」我語氣淡得近乎虛無。
「不是說好不看了嗎？」她嗓門拉高一些，但還是克制著。
「我知道。」我苦笑，「但有時候就是會失守。」
她直直地盯著我看，聲音放輕，「阿韻，你這樣下去只會讓自己傷多一次。你明知道更不應該再找對方。」
我沒急著接話，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畫圈圈。
「你每次跟我形容分手經過，都說彼此太熟，太知道底線。那你有沒有真的想過，熟了反而更該保持距離？」
我想了一下，才答，「我也許就是抱著一絲希望，希望他其實還會回來找我什麼的……哪怕只是一句問好，或者是不是只有我還在痛。」
「可是你真的清楚嗎？你真的知道你們兩個走到今天，是不可能再回去嗎？」她沒放過我，繼續直視。
「我其實是知道的。」我承認，「我們都太明白對方的極限了。」
她呼出一口氣，「既然太清楚，就別再自製希望，那樣只會自討苦吃。」
「有時候鍥而不捨其實是沒有意義的事。」她手指輕敲杯沿，「上次你打電話給我的時候哭著說，總覺得把最後的聯絡方式留著，萬一有個什麼緊急，彼此還能是朋友。但你知道這是什麼嗎？這就是自我安慰的藉口。你說你要顧慮自尊，為什麼全部都扣在對方身上？」
「因為放下很難。」我如釋重負地說。
「那你想難到什麼時候？」她幾乎是逼視著我。
我張口，卻答不上來。
「我們來一起做個決定。」她說得認真。
「什麼決定？」我有點遲疑。
「今天開始，清理通訊錄，封鎖所有社群聯繫，把你手機、電腦裡跟他的合照、截圖、紀念物、重要備份，全部歸檔或者刪掉。有些該封鎖的群組也不要再看。」她停頓了一下，「你要做得狠一點，讓生活有新空間。」
「全部都要……一次性處理嗎？」我震驚。
「對，就是這樣。」容芷晴斬釘截鐵。
「這樣會不會太狠？」我嗓音輕下來。
「狠一點沒關係，這也是一種釋放。」她看著我，「還有，這次我陪你一起弄。你要是捨不得，我就幫你按下最後一個鍵。」
我抿著嘴思考很久，心臟像在做大考。其實我很明白，拖著這些軟弱、反覆堆積的連結，已經耗光了大半力氣。這一刀下去，如果能換個乾淨的夜晚，也許比現在糾纏好多。
可手指真正劃到刪除鍵時，還是會心虛發顫。每一張照片、每一條對話，都是我的一部分。
「你可以先把合照和舊對話存在一個專屬資料夾，再統一壓縮封存備份。就當是給現在的你一個未來可見的空間，但不是現在想看的時候隨手就能翻到。」她語速放慢。
「嗯……」我想了一圈，終於輕聲應下。
容芷晴點好我的手機，把通訊錄裡與陳浩澤相關的聯繫方式一一滑出，然後停住。
「最後一個確認，你捨得嗎？」
我吸了一口氣，「捨不得，但應該捨得。」
「那就來吧。你主動按，不是我逼你。」
我按下刪除，指尖輕顫。界面彈跳出「確認刪除」兩個字時，我猶豫了一秒，終於點下去。手機界面閃爍了一下，頁面空了下來，就像心裡也瞬間清空了一個角。
「別再留著那些可以隨時看合照的捷徑。」容芷晴說。
我點點頭，將那個資料夾拉進「封存」標籤。
「刪掉之後，不會立刻不痛。你還是會難過，還是會想到，但至少你現在多給了自己一點空間讓明天會更好。」
「嗯。」我用最小的聲音回答。
「現在，輪到社群。」她接過手機，打開APP，將陳浩澤的頁面拉黑。
「好友、貼文提醒、公開關注、舊動態全都封掉，不要存任何藉口。」她手腳麻利。
「資料備份要留嗎？」她問。
「……留個半年吧，半年後我自己決定刪不刪。」我妥協。
「那這個過程只答應我一件事，這半年裡你再不用手機偷偷搜索他的信息，也別再讓自己進那個怪圈裡。」
「嗯……我努力。」我低頭。
她收回電腦，「還有，群組裡你負責的項目信息通報，讓辛勤琪或倩儀接手，讓朋友知道你暫時不想再聽到任何關於他的新消息。」
「會不會讓人覺得我小題大作？」我想了想。
「不會，大家其實都懂，沒誰真的願意一直聽某個人的近況刺自己。你只是告訴大家，你需要邊界。」她安慰我。
氣氛一時間安靜下來。窗外有雨，落在玻璃上。
我稍微輕鬆了一點，「謝謝你，芷晴。要不是你這麼強勢，我大概一輩子都拿不下手。」
「強勢是說早了，其實我以前也有過一段走不出的感情。」她忽然泄露一點過去，「不是每個人都能主動把自己抽離，但很多時候心真的碎過一次才明白——愛不代表要把自己送進墳墓。」
我抬頭看她，第一次覺得她的堅強背後也有很深的柔軟。
「你有沒有後悔過？」我輕聲問。
「曾經有過，但當我發現日子其實還能繼續，何況還有朋友、還有家人、養的狗、愛吃的飯……我就逐漸明白，放手是給彼此新的空間。更不應該把全部希望都掛別人身上。」她露出一個溫和卻有力量的微笑。
「你說得簡單。但有時候天一黑，手機一亮，我還是想回頭看一眼。」
「很正常，人就是這麼有惡習。但你今天給自己上了鎖，以後的每一個疼痛都會少一點。」她拍拍我的手。
這時小米也莫名其妙地叫了一聲，像是在替我打氣。
我忍不住笑了，「我看牠比我還有決心。」
「人家是狗，天塌下來有你就好。」她拆解氣氛，「你只要每天對自己說一遍：放不低所以不來往。不是自責，而是保護令。你可以難過，但是你不能再消耗到自己耗光，用夢想留戀過去，你要為自己留力氣。」
我點頭，「明白了。」
「你慢慢來，等你覺得不再常常想點進去的時候，我帶你去看新電影，幫你慶祝真正斷捨離。」她調皮地說。
「成交。」我舉起咖啡杯和她碰了一下。
夜裡回到家，我開燈坐在沙發上，手機靜靜地躺著。以前總會在深夜偷偷解封、搜尋，彷彿這樣就能多看他一眼。但今天多了一層防線，那些習慣被切斷，像忽然在黑夜開了一道小小的出口。
我看著小米，牠跳上我的腿，眼神比什麼都坦然。
「我們真的努力了喔。」我對牠小聲說。
牠舔了舔我的手，然後乖乖地窩住，陪我一起經歷這場內心的斷聯。
燈光微微晃動，我靠著沙發，覺得鼻頭有點酸澀，但也有一種洗過一樣的新鮮感。我對自己說，「明天也許還會想起他。沒關係。今天我做了自己該做的事。」
我躺下，把自己安穩地包進被窩。窗外的雨打在玻璃上，節奏既規律又安靜。
「你再找只會傷多一次。」我簡直聽見容芷晴那句語氣在腦袋裡響起。
但這一秒，我選擇靠近真正的自己。手機收進抽屜，牠安睡在床邊，我也終於閉上眼睛。
這個世界終於不那麼吵了。空間乾淨下來。不打擾，不祝福，也不再盼望。只有這份寧靜，還有自己，還有小狗，繼續迎接明天更亮的光。
第六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