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集:重新嘗試

我抱著小米,坐在夕陽從窗邊斜斜落入的客廳地毯上。昨天的工作壓力和便利店的對話餘韻仍在腦海悄然翻滾,而現實的鋒利尚未散去,但我感覺自己的呼吸終於變得深長一些。這種微妙的鬆動,像是在密不透風的房間裡第一次開了一扇能換氣的小窗。

「妳最近是不是比較樂觀?」我看著鏡中的自己,輕聲開口。

小米用鼻子蹭了下我膝蓋,「汪」了一聲,像是贊同。

「放心吧,今天就多陪妳一點。」我笑了笑,翻出之前報名的插畫課通知,想著也許該嚐試點新東西,認真給自己的生活開一個新的章節。






...

社區活動中心的插畫教室裡,瀰漫著乾燥顏料和紙張的新香。這是容芷晴幫我找來的短期插畫課,課程主題叫「溫柔的觀察者」。她早早留言提醒我:「今天不許放鴿子,我下班直接過來。」

「你以為我怕你啊。」我回訊,嘴角不自覺上揚。

來到教教室,看到牆上一排排暖色系插畫,有狗、有貓、有水杯和咖啡,一切簡單卻有力量。我迷迷糊糊地找到位置坐下,把畫本和鉛筆攤在桌面,心裡有一絲顫抖:好久沒有這麼不為別人,只是為自己創作了。

「阿韻,今天帶小米來?」一個溫柔聲音在我身邊響起。回頭,是容芷晴,她背著畫架,眼裡一如既往帶著篤定。





「當然,你以為我敢放鴿子?」我滿嘴狡猾,把小米輕輕推到她腳邊。

「行啦,妳遲到我就拿鉛筆戳妳。」她微笑著拉我坐下,「今天大家會畫寵物,看老師怎麼出題。」

這堂課只有約十來個同學,年齡不一,多數是社區媽媽、退休人士和幾個像我們這樣黏著寵物的年輕女生。一位長頭髮老師站上講台,側臉有點像我大學時候的美術指導,一種如沐春風的堅韌。

「今天想請大家畫下陪伴你們的動物,不需要准備草稿,只要畫你看到的那個『最真實當下』。」老師緩緩開口,聲音溫暖。

「請記住,有時候最不工整的筆觸,才是最接近現實的感受。」





「哇,好哲理哦。」容芷晴對我斜聲。

「希望不要畫出醜怪小米。」我嘻笑。

小米趴在我腳邊,可能是熟悉鬆散氛圍很快安靜下來。有位太太伸手來摸牠,「這孩子很溫順,叫什麼名?」

「小米。」我有點自豪。

「好名字,看起來很聰明,妳運氣真好。」太太笑意盈盈。

「它最近生病,剛剛恢復。」我低聲回道。

「狗好,人也好啊。」太太說完專心回筆記。





我拉開新的畫紙,深呼吸,抬頭望望陽台那一片陽光,小米毛髮被照得閃閃動人。下筆那一刻,手卻有一點顫抖。

「畫啥?」容芷晴湊上來。

「你別偷看啊……我怕你笑。」我嘴上裝酷。

其實,在畫第二筆的時候,我就忍不住回望現實那個安靜的小輪廓——小米用下巴枕著我的腳,閉著眼睛、偶爾迷糊張開一點點——這才是我最近生活裡唯一可以確信的安全。

畫到紙張第二層,我開始試著用細線描一下牠的頑皮圓尾。偶爾不敢下重色,不是怕出錯,而是怕把牠柔軟的部分弄丟。

「哎,妳畫狗還帶感情呢,拉長這個耳朵比我多畫了三倍。」容芷晴吐槽。

「沒辦法,現實裡我也老拉著牠的耳朵數落。」我小聲嘀咕。

教室邊角還有幾個毛孩也在活動間巡場。一隻臘腸犬被主人抱在懷裡,不安地四處觀望。還有一隻大胖橘貓被主人提進來,用背影監督主人的每一筆。





老師走過來,停在我們桌邊,認真看著我們的練習。

「妳們很棒,敢畫自己熟悉的狗。但更重要是不要模仿別人,不管線條怎麼歪,這就是你們和狗狗之間獨有的語言。」

「對啊!阿韻線條明明抖,卻很有愛。」容芷晴「嘿嘿」地稱讚。

「老師覺得這隻小狗很有靈魂,光用這種彎彎圈圈的尾巴就看出它有安全感了。」

我忽然鼻子一酸,看著牠彎著尾巴,「牠真的只陪著我,別人抱也很快會跳回我腳邊。」

「那是牠選了你,不是你撿了牠。」老師認真地說完又笑笑走遠。

看著牠安靜的模樣,我想起前陣子大半夜翻前任的訊息、不敢入睡、不肯吃飯的狼狽;而現在,我可以把心情專注在一條狗身上一張紙上。





「你不覺得畫畫比哭出來舒服多了嗎?」容芷晴窸窸窣窣地說。

「還行。」我搖搖頭,「但畫到後來也會覺得鼻頭發酸。」

「你這不是說畫畫治癒人嗎?還是你太習慣自虐了?」她笑罵。

「大概吧,其實最近腦子空出來總會想哭,很容易感觸。」我低聲。

「下次給你安排個報名寫作治療營?」她調侃。

「要不你改行當情感導師算了。」我反打趣。

就在我快完成素描時,小米忽然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像是要喚醒我。大家全被逗笑,老師聞聲回頭,「哇,這孩子有戲劇感!建議你們誰畫到最後,可以在牠打噴嚏的瞬間補上幾筆。」

我忙伸手改了小米的鼻尖,給畫裡也補一顆微微發紅的鼻頭。





画完,老師邀大家走到一起看成品。每幅畫風都不一樣,有小巧玲瓏、有渾然大氣,而我那幅捧著脖子歪著頭的小米,线稿亂亂的,卻像是牠真切撒嬌時的模樣。

大家輪流介紹自己的作品,輪到我時,我吸一口氣:

「這是小米,牠是我搬家後第一個也是最忠實的伴,本來挺膽小,最近我也脆弱得多,但每晚都是牠在提醒我要活著。畫牠最大的難度,就是牠隨時有新表情,但我一直想抓的是牠靠在我腳邊那種心理上的安全感。」

「說得太好了。」老師點頭。

介紹完,我一摸鼻子,居然有點想落淚,但心裡很暖。不懂是不是班裡光線太好,還是因這個氛圍,我突然發現,畫一條狗——畫一個自己還能緊握的現在,竟然比畫任何一封情書還踏實。

課後,大家紛紛圍過來討論狗狗趣事。那位太太突然問我:「妳家是不是單身一陣了?我看妳畫的線條像有點缺安全感。」

「欸,有一點離合,剛分手沒多久。」我坦白。

「你畫畫肯定會進步。沒事,動物陪著,活著就是會慢慢習慣的。」她淡定地拍拍我背。

我只能苦笑感激。

「等下要不要一起去咖啡廳?」容芷晴問我。

「可以啊,畫了一下午,肚子快餓死了。」我把圖紙仔細收起。

小米在我腳邊來回繞圈,見我要出門,一臉興奮。

「牠今天很給面子,全課最安靜的就是妳家狗。」芷晴開玩笑。

「肯定啊,平常在家全靠牠吵醒。」我逗趣。

教室外,傍晚的光慢慢包圍我們。走到附近的小咖啡館門口,芷晴記得我要喝黑糖拿鐵,提早進去點餐。我坐在窗邊,把畫本攤開,偶爾偷看小米在椅子底下盡責守著我的包。

「妳覺得今天這畫怎麼樣?」我問她遞來第二杯咖啡時。

「比平日看到你發朋友圈的雞湯文更有內容。」她懶洋洋地回答。

「有時候,就算不想和世界連結,只要能跟狗有真連結,也就夠了。」我心裡很誠懇。

「不錯嘛,會講道理了。就靠你這點情懷——狗也看得懂的誠意,真的厲害。」芷晴搖搖頭。

兩人坐在窗邊沒什麼話,但都不覺得有壓力。窗外街燈漸漸亮起,行人和騎腳踏車的人匆匆來去,我第一次沒有什麼沖動要去拿手機,或者偷查誰的更新。

「明天你有什麼打算?」容芷晴一邊低頭刷新工作郵件,一邊側頭問。

「明天繼續趕稿,等新案子確定再說……如果順利的話,傍晚還想帶小米去狗公園。江子軒約我下周參加狗狗義工活動,他還發來訊息問小米這幾天有沒有完全康復。」我自自然然說出口。

「你現在能自然講出這男人的名字,代表你心情真的有比較放開。」容芷晴故意掩嘴笑。

「說真的,我覺得昨天去醫院碰見他,是一種緩衝,我沒必要馬上排斥新朋友。」我聲音低低的,「以前總是太快找安全感,但現在,我希望自己做什麼都是先照顧好自己再說。」

「你這進步比我預期快。」她誇張地鼓掌。

「不要誇太早,下次我破戒還得你收屍。」我舉杯乾杯,裝出一副豪氣干雲的姿態。

「沒問題。妳破戒我就砸你家門,叫小米聯合起來聯手抓回來。」她半真半假地說。

「最好你有這個膽。」我笑得更開。

其實內心明白,誇大其詞安慰自己,有時候反而更容易彈回平靜。本來我還以為失戀很難結束,現在發現只要生活有一兩個微小的出口——無論是一幅殘破的素描,還是一碗剛剛好的咖啡,一切都沒有想像中那麼無解。

夜幕慢慢包裹整個城市。我和容芷晴一句話一句話聊到咖啡廳打烊,小米安安靜靜趴在我腳下,偶爾看著外面的燈火跳動,沒有人聲張告別,大家只當今晚的溫柔能維持得久一點。

回家的路上一片寧靜。我用新牽繩拉著小米,感覺這條柔軟的線,不僅牽著牠,也牽著我往下一個可以努力、可以放心呼吸的階段走去。

回到家裡,換掉外衣。我把今天的畫紙壓在桌墊下方,又拿新買的記事本抄下插畫課老師的話:「最亂的筆觸才最像你和牠的真實。」

我想著,小米如果能讀懂人心,肯定比我懂得多。

「今天辛苦了,寶貝。」我一邊收拾狗碗一邊說。

小米搖搖尾巴,跳上沙發,在那一眼觸及的位置又安然睡過去。

我覺得這一天沒有千鈞萬鈞的大變化,但有些微小光亮,慢慢讓我覺得,生活已經換了一個顏色。

第十一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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