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勿打擾: 第十二集:不可控的消息
第十二集:不可控的消息
夜色不急不緩地降臨,城市燈光從窗外漫進來,為房間鍍上一層清冷的微光。我關掉桌邊的燈,只留床頭小燈亮著,柔黃的光暈輕輕籠住攤在桌上的記事本,與插畫課剛完成的素描紙。小米早已蜷在沙發旁的狗床裡,呼吸均勻起伏,像一團溫暖而安靜的影子。
我本打算就這麼平靜地過完今晚——規律、低調、不驚不擾。可世界從不按人的節奏呼吸;每當你以為自己終於站穩,總有些意外悄然浮出水面,把你拖進一泓幽暗無聲的深湖。
我坐在書桌前,將今天的素描紙一張張理好,塞進夾鏈袋。手機忽然「叮」一聲亮起,螢幕頂端浮出一個未讀通知——是大學同學的群聊。
「又在約聚餐吧?」我心裡想,指尖懸在螢幕上方,並未點開。
可手機彷彿感知到那點遲疑,接連幾則通知倏然湧入:新訊息、新@、新圖片……群裡像被點燃般,活躍得近乎喧囂。
終究還是點進去了。群聊標題上紅點閃動,最新一則訊息赫然頂在最上方:
「剛看到啦!原來浩澤真的換女友了,這張合照好甜哦哈哈哈!」
一句話,像子彈擊穿耳膜,也擊穿我剛築起的平靜。眼前訊息瘋狂滾動,還來不及反應,下一則已跳進視野——是同學轉貼的照片。
照片裡,陳浩澤站在橋邊,身後是主題公園流動的霓虹,身側的女孩長髮微捲,穿著素淨的白上衣,微微仰頭靠向他肩膀;他低頭笑著,那笑容我太熟悉——溫柔、從容、帶著某種令人心安的分寸感。可此刻,那分寸感卻成了最刺眼的距離。她手裡拎著一袋地瓜球,笑得毫無防備;而他眼裡的光,像從未為我停留過。
「終於公開啦!」
「這次好像很穩欸,誰有八卦?」
「是吳欣怡吧?聽說在新公司認識的?」
每句話都輕快、自然、理所當然,像在討論天氣。可在我耳中,卻像一根根細針,不見血,卻扎得又密又深。
一瞬間,血液直衝腦門,耳根發燙,喉嚨發緊,指尖冰涼。我恨自己還是點開了那張照片,指節用力到泛白,手機邊緣幾乎要嵌進掌心。
「原來……真的換了啊。這次這麼快。」
我低聲對小米說,聲音乾澀得像砂紙磨過木頭。
小米在沙發上翻了個身,睜開惺忪的眼睛,靜靜望著我。牠不懂人話,卻像從我的呼吸、停頓、顫抖裡,辨出了某種異常,緩緩搖了搖尾巴。
「沒事,」我扯出一個笑,聲音卻輕得發顫,「晚一點,就過去了。」
手機又震了。短短十分鐘內,第三下。
共同好友A在群裡@我:「葉靜韻你有看到嗎?你上次不是還說大家難得聚,結果浩澤一直沒來——現在人家有新女友啦,公開得這麼徹底,要不要一起出來玩?」
我盯著那行字,視線微微晃動。房間明明安靜,耳邊卻嗡嗡作響,群裡的熱鬧像隔著一層水,模糊卻震耳欲聾。
「……要不要回應?」
我低聲自語,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卻已微微發顫,帶著一絲自己都沒料到的哭腔。
滑動手機時,指尖一顫,誤點進另一個資料夾。「別看、別看、別看……」心裡反覆默念,像在抵禦某種必然的潰堤。可下一秒,我還是閉了閉眼,認命般點開了我們的聊天記錄。
螢幕上,訊息密密麻麻堆疊而下——
「你這次真要搬家啊?」
「嗯,是啊,公司搬新辦公室,可能會更忙。你不用等我做飯啦,記得自己吃。」
「我才沒那麼笨啦。不要太累,記得早點睡。」
「好啦,等下領了小米回來,你去社區門口接我?」
「哪次我不是等你?」
……
就這一句,卡在喉頭,沉甸甸地堵著,連呼吸都遲滯了。我忽然喘不過氣,一把將手機臉朝下扣在桌上,手撐著額頭,指節用力到泛白,整個人僵在那裡,半天動不了。
每一次重開這些訊息,我都以為自己已練得足夠冷靜——可現實總在最猝不及防的時刻反撲:那張被群組瘋轉的合照、同學們輕快的語音、一句「吳欣怡真的很漂亮,感覺比以前那個……呃……比較成熟啦」,像一根細針,精準扎進舊傷未癒的軟肉裡。
「比我成熟?」
我竟低低笑了一聲,乾澀、空洞,連自己都聽得心酸。
壓力鍋終於爆開。我點進那個早已斷聯、卻始終沒刪的備份資料夾——我們出遊的側臉、雨天共撐一把傘的背影、年夜飯桌上冒熱氣的湯鍋、甚至只是小米追著落葉打滾時,他抬手隨拍的一張模糊側影……全都還在。
「原來你笑起來,真的會讓人忘記自己還在呼吸……可你也是那麼快,就笑進別人的鏡頭裡了嗎?」
聲音輕得像嘆息,卻抖得厲害。
小米被我的氣息驚醒,迷迷糊糊走過來,把前腳搭在我膝上。我沒力氣抬手摸牠,只低頭,把滾燙的淚水悄悄吸進毛衣領口,怕被聞見潮氣。
「你還在我身邊,可是那個人……好像從來沒真正等過我。」
我對著一隻狗,說出最孩子氣、也最真實的委屈。
房間靜得像被抽走了時間。手機螢幕暗了又亮,光映在眼底,像一盞不肯熄的殘燈。那支我們曾一起挑的合照燈,如今亮著,卻只照見空蕩。
手機又震了一下。是容芷晴的私訊:「阿韻,今晚還醒著嗎?明天早點出門,我買了早餐,順便找你。有什麼難受,記得講,別窩著。」
我深深吸氣,再吸氣,把眼眶裡蓄著的濕熱,一滴不漏地逼回去。
「好,我晚點打給你。」我回。
群聊又跳出一則訊息:「大家一起找機會出來聚聚啊!葉靜韻,你別再消失了!」
指尖在鍵盤上遲疑地來回滑動,遲遲按不下任何字。我想說「我沒事,你們放心」,可那幾個字像卡在喉頭,沉甸甸地,怎麼也吐不出來。
「那你們下次聚餐不用通知我,我最近太忙。」我終於敲下這行字,語氣平靜得連自己都信了。
朋友們依舊貼圖、笑鬧、發出一串串「哈——」,沒人停下來讀這句話的停頓、語氣、或底下那點難以言說的酸澀。
我關掉對話視窗,深深吸了一口氣——卻只覺得室內溫度驟降,連呼吸都像吸進一縷冷霧。胸口悶著,像一條被泥沙淤塞的河,裡頭沉澱的,全是苦澀的、未兌現的希望。
小米蹭過來,把臉緊緊貼在我手邊,耳朵微微下壓,眼神濕潤又委屈。
「你比我還心疼吧?」我輕撫牠的鼻尖。
牠沒說話,只是把身子往我肩窩裡鑽得更深,安靜地陪著。我卻忍不住點開舊訊息,一則一則翻——每看一條,都像把結了痂的傷口重新撕開一次。
有一段語音,是我和浩澤在車裡亂唱KTV的片段,背景是引擎低鳴與笑聲交疊:「小米不要搶位置,主人要唱歌!」午夜重聽,那傻氣的語調竟陌生得像別人的劇本;主角早已換了幾輪,而我,彷彿只是被遺漏在幕後的配角。
房間的空氣漸漸凝滯。我試圖起身,想甩開這股沉墜感,手機卻在此時亮起——畫面滑到最底,是一張舊照:橋、燈光、我們並肩而立。那時他的手臂鬆鬆搭在我肩上,像一樁再自然不過的日常。
如今,照片裡的位置空了,而他,早已站在另一個人身旁。
「你記不記得……我才是第一個在這座橋上,跟你約好以後要一起旅行的人?」
我輕聲問,聲音輕得像對空氣說的。
小米開始打呼嚕,溫熱的呼吸貼著我頸側,用最原始、最無條件的方式,抵禦我即將潰堤的眼淚。
我側身趴倒在床上,把臉埋進枕頭裡。那一夜,不需要任何旁白,所有委屈與遺憾便如決堤之水,湧進心口,又沉沉壓向眼眶。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記得好幾次伸手想點開那張合照、想再點一次他的名字——手機卻冷靜地跳出提示:「已封鎖,解除請確認。」我盯著那行字,最終,沒有點下去。
「你早說過,要提防不小心聽到你的近況……原來不是防別人,是防自己被一句話、一張圖,扎得猝不及防。」
我對自己低語。
凌晨時分,群聊聲漸弱。朋友們互道「明天見」,語氣輕快。照片、對話、未兌現的約定、買好又退掉的車票、反覆刪改又放棄的訊息……全像一場精心排演的社交劇,而我,正站在謝幕後的暗處,獨自收拾散落一地的餘響。
我翻個身,苦笑了一下,打開記事本,寫下一行字:「合照與對話,我亦驚會想翻看。」
「嗚……說真的,這樣心很累。明明知道再見只會更失望,卻還是怕自己忍不住,留一絲希望。」
小米醒了,伸出舌頭,輕輕舔了舔我眼角的濕痕——那點溫熱,像一隻小手,把我從深淵邊沿,一點點拉回來。
我抽了幾張紙巾,坐在床沿慢慢擦乾淚水。
手機螢幕映出時間:清晨五點半。天未亮,身體卻冷得微微發顫。我忽然想大喊一句:「我不會再流淚給你看了。」可聲音湧到喉嚨,只化作一聲乾啞的氣流,輕得連自己都聽不真切。
我長長吐出一口氣,按住電源鍵,將手機徹底關機,然後把小米緊緊抱進懷裡。
「晚安。明天一定還會痛,但今晚,我已經流盡所有眼淚——不怕了。」
小米蜷在我臂彎裡,呼吸均勻而溫暖。世界慢慢沉靜下來,像一頁終於翻過的紙。
第十二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