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集:自我對話

夜幕沉沉壓下來,樓道的人聲都散盡,社區的燈光在窗外灑成一堆朦朧黃暈。我獨自坐在房間裡,燈調得很暗,只留書桌邊緣那一小束溫白。小米安靜地蜷在腳邊,偶爾夢裡踢動兩下。這個時候,我才感受到一種徹底的安靜——不是外在沒聲音,而是連內心的吵鬧也慢慢淡下去。

昨天下午的冷風和今天白天的柔光一起疊在腦海。明明早上還在公園跟小米為一塊麵包拉扯,晚上跟芷晴睡個好覺,但此刻,一切熱鬧都退了潮水;只剩下我和小米,還有那本一直被我冷落的記事本。

我坐到書桌邊,拔開卡榫,翻出曾經夾過的卡片、舊照片和便條紙,把它們一一疊在左手——然後既果斷又有點遲疑地全拍成一疊,放到桌角最遠的地方。我心裏喃喃,「今晚要面對過去,不能像以前一樣把難過留到第二天再爆炸,今天就讓它一次流過。」

「阿韻,你要開始了嗎?」我低聲問自己。





我拉了張椅子坐下,深呼吸了幾次,才打開日記本。螢光筆鋪在頁首,我在上面寫下幾個字——「自我對話練習」。然後,又加了一句日期。

「這是不是很笨?」我笑著拍了拍記事本角落。小米迷迷糊糊地抬起頭,「汪」一聲,像是要回應我的自嘲。

我笑了下,筆跡卻有點抖。

「只要今天能寫完,不管內容多亂,都算贏。」我跟自己約定。

頁面第一句,我決定就照著那個念頭問下去。





「為什麼我要放下浩澤?」

我筆下停住許久,終於寫出答案:

「一、因為我們真的走不下去了。我到現在還在問自己,是不是多忍耐一點、少計較一點,也許我們還能繼續?但想清楚每一次的吵架、每一次的冷漠——我每次說想談的時候,他都以工作忙、很累來跳過;說再多好話,最後還是回到沉默和迴避。我後來才明白,他要的是一個配合而安靜的伴侶,而我不是。」

我寫到這裡,胸口堵住了,「不是」這兩個字特別沉。

「二、我太容易為了他改變自己,改變到後來都不認識鏡子裡的那個人。」





我繼續寫:「每次朋友問起我最近過得怎樣,我都會忍不住謊稱快樂。其實我大多數時候都在擔心他什麼時候會不高興、會不會嫌我無趣。我不是沒努力過,可是再怎麼小心翼翼,我還是被說矯情、玻璃心、太依賴。」

我頓一頓,心口發酸,把筆逆時針轉了半圈。

「三、放下,是我唯一能給自己最後的溫柔。」

我邊寫邊說,「芷晴說,人不是因為不痛才放下,是因為痛夠了才知道要收手。每次滑到他的頁面,看到他和其他人在一起笑,心裡就像被人攥緊;不是因為對方的幸福,更像是自己毫無價值、毫無用處地被遺棄。」

「我是不是太依賴對方了?」我低聲說出來,寫在紙上。

小米耳朵動動,一副飄遠又守著我的樣子。

「所以該怎麼收手?」我問自己。

筆在紙面上停頓良久,我終於落下一行——





「從不再打擾開始。」

我繼續寫下:「雖然嘴上說『未來不打擾對方,也不祝福對方』,可自己每隔幾天還是會去社交帳號搜尋一次、還是留著舊對話不捨得刪。不斷在傷害和期望之間拉扯,其實根本是在自作自受。」

「阿韻,你到底怕什麼?」我問自己。

我又寫道:「也許我不是害怕他真的離開,而是害怕沒人能再愛我,沒人再照顧我這些小劇場。浩澤離開後,好像我的整個世界少了一半觀眾,所有好消息沒人分享,難過也只能自己偷偷擦眼淚。」

我想起容芷晴曾經痛斥過我的話:「你不是怕沒人愛你,是怕沒人見證你的快樂和失落。你得學會自己給自己一點掌聲。」

我邊寫邊苦笑,把「自己給自己的掌聲」這句話劃重點打了星號。

「那我該怎麼做?」我自答。





「不去打擾,也不再去期待幫誰作證我的生活。就算遇到更糟糕的日子,也只需自己和小米一起走過。再痛,也要自己癒合。然後慢慢試著去經營新的人際和興趣,把每天的小事做好,等到哪一天,再回頭看的時候——痛已經成為懂。」

我繼續問自己:「如果哪一天,浩澤真的想回頭聯絡,你會怎麼做?」

筆下猶豫,我一行一行地慢慢寫:

「- 如果只是問候,微笑回應,不多聊。
- 如果談小米,只說實情,沒必要多敘舊。
- 如果他問起感情或當年原因,只說:『我們都盡力過,現在各自安好就好。』」

「我可以這樣坦然嗎?」我心裡在顫,「會不會到時候又捨不得?」

「捨不得也是人性,但我再也不想一次次吃回頭草,因為每次都會受傷更深。」

我寫到這裡,眼淚不自覺滑下來,砸在紙面上暈開一滴圓漬。





「我想好了,往後的路,不管遇到什麼難過和誘惑,都不許自己再摔回同一個坑。過往的幸與不幸都留在那個年代。我可以懷念,卻不再允許自己消耗。」

「那阿韻,妳還愛他嗎?」我寫下最殘忍的一問。

我怔住很久,心裡有一半人在說:「還是有一點,但這種愛,比起愛自己,已經分量輕了很多。」

「我還是會懷念昨晚做的夢,還是會好奇他現在快不快樂,可是——那不是我該負責的世界。以後的我,有更重要的人要照顧——自己、還有小米。」

寫完這一段,我默默抬起頭,深呼吸好幾下。

小米鑽進我膝蓋,鼻尖努力頂著我的掌心。

「你是不是都聽懂了?」我摸摸牠的頭。





小米又「嗚」了一下,仰頭望我,眼神裡明明白白地寫著信任。

我輕聲說:「我們以後要記得,痛了就慢慢舔傷,不要再主動跑去找痛源,不要再給自己一次次的機會陷落。」

我翻了新的一頁,寫上標題:「學會愛自己」

然後條列幾個實際步驟:

「1. 保持社群的距離:繼續封鎖、隱藏,不要再心軟尋找出口。
2. 養成新習慣:工作、運動、寫作,給自己設定獎勵,每完成一項事情加一分。
3. 多和朋友聯繫,但主動選擇不聊感情話題,把重心拉往日常。
4. 每晚和小米散步,看路燈、樹影、狗狗的表情,給自己10分鐘不想任何舊事。
5. 有情緒就寫進日記,不用強迫正能量,但堅持把痛說出口。」

寫到這裡,忽然覺得心底浮上來一層淡淡的平靜;不是憑空而來,而是反覆把疤摸熟了才敢說這是自己的傷——也終於有勇氣面對。

「今天堅持到最後一行就睡覺,明天再繼續加油。」我小聲叮囑自己。

筆尖停下來,我盯著剛寫好的一整頁,忽然翻回前幾天日記本的內容——那時候寫的還是:「分不開,離不開。」文字全是執念和遺憾。到了今天,終於能慢慢說服自己,未來不是繼續糾纏而是要主動離場。

我輕咳一聲,擱下筆。手心裏還有點微顫,卻已不像過去那麼慌張。

「好啦,阿韻,該睡覺了。」我站起身,把記事本闔起,放進抽屜最上層。

「明天就是全新的一天,不管外面有沒有人惦記你,自己都要照顧好自己。」我告訴自己。

我走到床邊,輕輕拍拍小米,牠翻個身呼嚕地抱住我的手。夜風透進來,我拉好窗簾,把房間裡的燈熄了。

「我們以後還是一起努力吧,有你在,我真的不怎麼孤單。」

小米「汪」了一聲,像是附議。

夜色很穩,房間的靜謐像新釀的酒,有一點澀又開始甘甜。我在黑暗中抱著小米,腦海裡最後一遍回想剛才寫的一句:「痛最終會變成懂。」

窗外偶有一兩聲遠遠的喇叭,還有洗衣機甩乾聲。這些尋常的小聲音,陪我慢慢放鬆,也像提醒我,無論生活多寂寞、一地雞毛,只要肯給自己一點空間,總有縫隙長出新的呼吸。

我閉上眼睛,任憑腦海裏自然地飄著白天的影子、晚上整理日記時的鼻酸、還有小米動來動去的小小重量。

「再見了,昨天的自己。」我在耳語裡許下一個新承諾。

明天一定會更好一點,不一定是大步前進,但可以多一點溫柔給自己,多一份底氣面對世界。

房間裡只剩溫熱的狗呼嚕和自己的呼吸聲。

第十五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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