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勿打擾: 第十六章：尋找出口

第十六集：尋找出口

醒來後的第一縷陽光，從窗簾縫隙間悄然滑入，輕輕灑在書桌上的記事本上，紙頁泛著溫潤而潔白的光。小米還蜷在被窩裡，四肢舒展，睡相憨然，像個毫無煩惱的小孩。我靜靜看著牠，心裡柔柔浮起一句話：「今天不管世界是叢林還是迷宮，至少我有你。」

做完早餐，替小米添好水、換上新糧，我照例打開電腦，檢視這週的工作進度與聚會行程。屋內的氣氛比上週輕盈許多——那些日常裡微小的妥協、內心悄然發生的轉變，都被一頁頁日記與規劃梳理得清清楚楚，彷彿傷口初癒，覆上一層薄而柔韌的新皮。

手機震動，是容芷晴傳來的語音訊息。

「韻，週末社區活動中心有義工說明會加社區野餐，我已經幫你報名了，記得別缺席。我六日都有空陪你，江子軒他們也問起，要不要一起帶小米去？聚會不用有壓力，當個悠哉路人就好，看狗狗追球也很療癒。」





「我被你安排得跟國王差不多。」我笑著回了一條語音。

「本宮可是為你好——這趟出門，你只需要兩樣裝備：小米，還有——一雙不滑手機的手。」她語音裡仍是那股熟悉的直率。

「行，那你可別臨時放鴿子，剩下的，交給我家狗來撐場面。」我忍不住笑出聲。

「你上一則日記寫得不錯。今天，也記得抬頭多看看外面的陽光。」她最後補上這句，語氣像極了從小叮嚀我的媽媽。

放下手機，我俯身抱起小米，輕聲說：「寶貝，這週我們要參加人生第一次義工活動囉。別害羞，媽媽其實也怕尷尬，但我們一起加油，好不好？」





小米正埋頭啃著狗餅乾，尾巴搖得歡快，對即將到來的「人生大事」，一無所知。

....

週末午後，天氣極好，陽光如一層輕紗，柔柔鋪灑在街道與草地上。我背著背包，手裡緊握著小米新買的牽繩，掌心微潮，心裡竟也浮起一絲沒來由的緊張。容芷晴早一步傳來訊息：「已到，活動中心門口二號大樹下，找得到我和我的黑白外套。」

我笑著回：「收到，五分鐘到。」
隨即牽起小米，踏過社區裡那條熟悉又喧鬧的步道，一步步朝廣場走去——也朝人群走去。

活動中心外的廣場早已佈置妥當：摺疊椅整齊排開，野餐墊鋪成一片片溫暖的色塊。左右兩側，社區媽媽們輕聲笑語，老人家搖扇閒話家常，孩子們追逐打鬧，還有不少鄰居牽著狗兒緩步穿行。畫面比平日的狗公園更熱鬧，也更生氣勃勃。





「哇，今天人真多。」我低聲對小米說，「別緊張，萬一不喜歡，我們隨時提早回家。」

小米先是狐疑地在空氣中嗅了幾下，果然不出所料——才邁出兩步，就被四面八方湧來的新氣味勾走了心神。

「阿韻，這邊！」容芷晴的聲音清亮地傳來。

「你今天氣色，果然比在群裡發自拍時更自然。」她一見我就打趣。

「廢話，自拍靠的是修圖軟體給的勇氣。」我笑著回嘴。

「你們女生啊，永遠懂得在垃圾堆裡找花種。」一旁忽然響起江子軒溫和的聲音。他牽著一隻毛色光亮的黃金獵犬阿福，笑容乾淨而沉靜。

「江……你比我想像中還早到。」我頓了頓，「你也是這次的義工？」





「算是協助看顧狗狗，順便帶阿福多認識點朋友。」他笑著說，「也算幫牠增加點『社區曝光率』。」

「你上次推薦的狗零食，小米超愛吃，這次有進階版嗎？」我主動接話，試圖讓語氣聽起來自然些。

「有，新口味是鮮蝦糙米餅乾。」他從背包側袋取出一小袋，「小米試一塊？」

小米抬頭聞了聞，猶豫片刻，才小心咬下一口；接著耳朵微豎，尾巴倏地搖了起來，嘴角還微微上揚，像在笑。

「看吧，一口成主顧。」江子軒看得入神，語氣裡難得透出一絲笑意。

「你最近還好嗎？」他稍頓，又問。

「我……這週過得比以往安靜。主要靠小米和日記撐著。下次，可以引薦阿福當我的心理諮詢師。」我半真半假地說。

他認真點頭，語氣溫和：「我們社區的狗狗聚會，大家求的其實就一個『穩』字——太多波動，連小狗都會不安。你家小米其實比大多數狗都更細膩，你心情一變，牠的身體反應就先到了。」





「別這麼說，牠已經比我堅強了。我睡不好，牠還會默默蹭過來，用額頭頂我手心……我真怕有一天，反過來得靠牠賺錢養我。」我故意誇張地耍寶。

「這也拐得太遠了。」容芷晴忍不住噗哧一笑，「你倆的幽默感，還真合得來。」

江子軒側頭看我一眼，輕聲說：「多笑一點，比較容易交朋友——這點，很重要。」

這時，主辦的義工阿姨舉起麥克風，聲音清亮地響起：「感謝所有狗主人和社區志工今天參與野餐聚會！接下來請大家輪流介紹自己和狗狗，特別是第一次來的新朋友，也請簡單說一段自我介紹喔！」

現場頓時響起一陣熱烈的起鬨。一旁有年輕人牽著狗兒到中央搖旗吶喊，另一頭則有社區媽媽熱心分享「狗狗冬天要不要穿衣服」的實戰經驗。

「要介紹自己嗎？我突然有點緊張……」我悄悄瞄向容芷晴。

「不用怕，你名字一講出來，全場沒幾個認識。」她壓低聲音，笑得促狹。





很快，輪到我。全場目光齊刷刷轉來，陽光下，幾十雙眼睛泛著溫柔的光點——那熟悉又令人屏息的壓力，和過去在陌生聚會裡一模一樣。

大家好，我叫葉靜韻，朋友都叫我阿韻。這是我家的小米——牠很膽小，也很愛撒嬌；前陣子生了場小病，好在身體和心情都一天天穩了下來……我也是。

介紹到這裡，我微微頓住，忽然脫口而出：「如果你們家的狗願意教小米怎麼跟朋友握手，請一定要大力幫忙。」

現場一靜，隨即有人笑出聲。一位常來社區活動的叔叔更是朗聲接話：「怕什麼？我家小黑以前連我都咬，現在見誰追誰，天天在巷口等鄰居遛狗！」

全場哄然。

容芷晴笑著打圓場：「她家小米不是人來瘋，是典型的慢熱型；主人嘛……也一樣。」

輪到江子軒，他站得自然，語氣沉穩：「我是江子軒，目前在動物醫院擔任獸醫助理，主要負責狗狗健康諮詢。阿福是我的第一隻救援犬，也是我學會耐心的開始。有什麼獸醫相關的疑問，歡迎隨時來問。」

話音剛落，幾位媽媽立刻舉手：「我家小乖這兩天一直舔爪，會不會是尿道炎？」「我家可可一邊耳朵發紅、一邊正常，您能幫忙看看嗎？」





氣氛瞬間從輕鬆轉為熱絡，像一場即興又溫暖的寵物義診。

「你們每次活動都這麼熱鬧？」我側過身，壓低聲音問。

江子軒望著不遠處追著蝴蝶跑的幾隻狗，語速放緩：「熱鬧是表象。其實很多人，都是靠狗，一點一點，把心裡的孤單消化掉的。」

我點點頭，沒接話。那種被陽光、笑聲與此起彼落的狗吠輕輕包裹的寧靜，正悄悄沖淡我這幾日沉在胸口的疲倦。

聚會中，小米果然展現她慢熱卻不失好奇的本色：遇見陌生狗狗，先繞遠遠觀察一圈，再挑選氣場柔和的對象，緩緩靠近，用鼻尖輕輕碰一碰對方的臉。興奮的狗邀她追逐，她便小步躊躇著跟上；膽小的狗安靜趴著，她就默默並排躺下，一起曬太陽。有幾次，她還會突然抬頭，左右張望，像在確認——我還在不在，我們是不是還在這片安全的光裡。

「你看牠走路的樣子，簡直就是你本人。」容芷晴撕開一包零食，壓低聲音說。

「你是說膽小？還是怕生？」我忍不住笑。

「都有點，但更像一種溫柔的謹慎——對世界既提防，又忍不住想靠近。」她頓了頓，補上一句：「還有一點黏人。」

「那要是來隻比小米還黏的狗……咱們是不是該考慮換個主子？」我半開玩笑。

「你啊，天天想著調度後宮，可你家狗心裡門兒清——誰最愛牠，牠最知道。」她斜睨我一眼，語氣裡全是笑。

活動後半段，義工老師帶孩子們一起種迷你花草，也安排了「狗狗才藝秀」和「主人拉繩賽跑」。見小米毫無參賽意願，我乾脆退到場邊，蹲下來，安安靜靜替她圍觀。

這時，江子軒端來一杯涼茶：「賽跑不參加也沒關係，光是來這裡聊聊天就很不錯。這週工作還順利嗎？」

「順利和不順利差不多各半。大部分時間還能自給自足，其中一個案子是陳倩儀幫我推薦的，稿費雖不算高，但剛好夠給小米買零食、看診。」我說。

「有你這樣的主人，狗狗才真正幸福。你有沒有發現，今天你笑得多了，小米在旁邊主動找你的次數反而少了？牠會自己跑遠一點，像是放心了。」江子軒提醒。

「真的嗎？我還真沒特別留意。」我有些訝異。

「我一直在觀察——我家阿福以前只要我情緒低落，就寸步不離；等我心情稍好，牠才開始四處探索，彷彿人和狗之間那條看不見的弦，鬆了。」他用一種溫和而篤定的語氣，把狗的行為說得像一門安靜的科學。

「狗狗比人誠實多了，情緒從不遮掩，有依靠就表現出來。不像我們，面對朋友、工作，甚至只是滑一則社交媒體貼文，都還得硬撐著裝堅強。」我沒多想，話就這麼落了出來，像一顆沉了許久的石子，終於浮上水面。

「你願意這樣說，就代表真的在往好的方向走了。」江子軒輕聲肯定，語氣裡沒有鼓勵的重量，只有恰到好處的接納。

「只是今天早上，你家狗吃點心還會抬頭看你一眼，問要不要分一口；我家小米？根本是『媽媽奴』三級警戒。」我笑出聲。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恐懼，也有自己的出口。多半時候，是你在引領牠；但今天，是牠主動衝進一個新環境——你猜，誰更進步？」他不疾不徐，直指我最習慣忽略的那個答案。

「……是小米吧。」我故作老成地答。

「也是你。」江子軒望著我，眼神溫潤而篤定，「願意被推一把出門，本來就已經很了不起。」

這時，容芷晴捧著一杯奶茶湊過來：「你們聊得飛快，我差點以為你是寵物心理諮詢平台的專線客服。」

「沒事，他們聊的是狗狗心理，不是主人八卦。」我順勢接話，語氣輕快。

「對了，待會還有狗狗合照大會，你家小米要不要報名？」她笑問，語氣裡全是鼓勵，沒有半點催促。

「合照？是要舉牌比心那種嗎？」我下意識緊張起來。

「不是啦，就是主人坐一排、狗狗坐一排，比誰家毛孩最會盯鏡頭。小米不緊張吧？」她用那種不說破、卻悄悄卸下壓力的方式幫我緩場。

「試試吧。萬一牠表現得比我還穩，我就獎牠兩天的蝦餅乾。」我給自己，也給小米，悄悄加了一點油。

合照時，公園草地上一排排坐開。攝影志工數次喊著「三、二、一，笑！」——狗狗們卻不約而同斜眼、打哈欠、甩頭晃腦。小米起初猶豫躊躇，直到「三」字出口的瞬間，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直直望向我的眼睛，耳朵微微豎起，眼神清亮而專注。

旁邊有人笑出聲：「你家狗是在偷看主人找安全感，這張剛好抓到最自然的默契！」

我和小米幾乎同時笑了出來。那一瞬的快門，彷彿把這段日子的傷與孤獨，輕輕封進了暖金色的陽光底片裡。

活動結束時，夕陽正緩緩沉入天際，將雲邊染成淡金。我們一起收拾野餐墊，容芷晴順手幫我把背包拎上肩；江子軒告別前，又遞來一袋狗用乾糧。

「有空來動物醫院坐坐。社區最近在籌備一個小型義工計畫，需要不定期的現場協助員。你有興趣，隨時傳訊息給我。」

「你放心，有自信的時候，我會試試；沒信心時，我就帶小米繞醫院門口三圈——看緣分。」我半開玩笑地說。

「哪怕繞一年都沒關係，終究有一天，你會走進來。」他微笑，語氣平靜，卻像一句早已寫好的承諾。

容芷晴見我笑，也跟著揚起嘴角：「人家等你，你就多笑點。再難過，也得給自己留點好玩、可愛的出口啊。」

「你不怕我哪天突然緊張，又縮回去？」我仍有一絲猶豫。

「不怕。你會越來越適應新的關係。慢慢來——這周圍這麼多人，誰沒怕過、猶豫過？」她拍拍我的肩，掌心溫暖而篤實。

我抬眼望向夕陽剛沉落的天邊，忽然發現：今天雖仍緊張，心裡卻多了一層久違的安定——那是一種不必隱藏遲疑的從容，也不必急著問未來會怎樣的輕鬆。

回家的路上，小米自然是一副累壞的模樣，步伐比平時輕快鬆弛，彷彿剛交完一份沉甸甸卻也令人安心的作業。我牽著牠，心裡反覆浮現一句話：「認識自己，就是尋找出口的開始。」

「我們今天很棒喔。」我微笑著，輕輕撫了撫小米的頭。

「安啦，只要你願意多露臉，說不定哪天有男生追狗，順便就追到你囉！」容芷晴半真半假地打趣，語氣早已不復先前的強硬，反倒透出一絲像老友般的溫柔與體貼。

回到家時，天色已暗。我拍拍小米，舀了碗水給牠喝，自己也隨意坐在地毯上，深深喘了一口氣。今日的疲憊，並非那種令人窒息的心痛，而更像一場雨過後的泥地——潮潤、微涼，卻還隱隱蓄著等陽光曬乾後重新結實的柔軟力氣。

我翻開記事本，在空白頁上寫下：

「嘗試走進新的人群，哪怕帶著膽怯，也能一點一滴收集溫柔。狗狗是橋樑，但出口，終究得由自己踏出一步。」

關掉燈，我抱著小米，靜靜窩在剛剛好的安靜夜裡。
無論明天的出口在哪裡，至少今天，我走出了自己的小圈，還悄悄，添了一點暖意。

第十六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