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集:理智的邊界

但夜色已深,我的心像一根繃緊的弦,遲遲鬆弛不下。手指無意識地在手機抽屜邊來回摩挲——那則來自陳浩澤的訊息,我早已回覆,卻始終沒有回音;它不聲不響,卻像一枚釘子,牢牢釘在我的注意力裡。想再問一句,又怕越界;想點開他的頭像反覆確認已讀狀態,卻被理智硬生生拽住。

我用手臂撐著下巴,望著房裡昏黃的燈光。小米蜷在我腿邊,一動不動,偶爾從鼻腔裡逸出輕微的呼嚕聲。

我真的很想問:「妳好嗎?最近還有什麼想說的嗎?」可我知道,只要這句話出口,我就會再次跌進那個反覆咀嚼、自我消耗的泥沼。

「阿韻,別再這樣了。」我輕聲對自己說。





今晚,我不想一個人過。就在情緒卡在喉間、不上不下之際,我撥了通電話給容芷晴。

「妳在家嗎?」我壓低嗓音。

「在。我就知道你有事才會這麼準時打來。」她語氣裡帶點剛睡醒的沙啞,尾音微微拉長,「又為了那條『狗』近況的訊息煩心?」

「嗯……他突然問起小米,我實在分不清,這到底是關心,還是想藉機重新聯絡。」我坦白。

「想聊就來吧,坐一晚,省得你半夜又偷偷翻他社群。」她語氣直率,不繞彎。





「好,我現在過去。」我輕聲說,「小米也想見妳。」

「帶牠來吧,我家地毯本來就是狗毛專用吸塵器。」她笑著回。

我裹上外套,替小米扣好牽繩,推門走入夜色。城市靜得異常,路燈暈開一層薄霧似的光,像隔著一層微濁的玻璃。樓道裡的聲響格外清晰——鞋跟輕叩階梯、遠處電梯開合的「叮」聲、甚至自己呼吸的節奏,都顯得細碎而真實。

她開門見我,沒多問,只伸手輕輕攬過我的肩,「今天狗肉火鍋免點,鍋底就用牠——什麼都能聊。」

我鬆開牽繩,小米熟門熟路地繞著客廳轉了兩圈,最後安靜窩進沙發角落,把下巴枕在前爪上,眼睛半睜半闔,像一團溫熱的、不言不語的守護。





「你是不是又沒吃晚飯?」容芷晴一邊打開廚房燈,一邊熟練地取出一盒新鮮水果和幾樣乾糧。「先墊墊肚子,再聊。」

「剛才胃口不太好,一整天都在等那條訊息的下文。」我自嘲地笑了笑,「結果,什麼都沒等到。」

「他回不回,其實沒那麼重要;你真正怕的,是心裡始終沒人給你答案。」她把切好的荔枝遞過來,語氣平靜。

「你是不是早就看出來了,才一直勸我別主動聯絡?」我叼著一顆荔枝,含糊地問。

「這種事,我也摔過。」她語氣不疾不徐,「他回訊息,只是想基本交差,沒更多意思。真正在意你的人,不會只問一句『狗狗最近怎麼樣』。」

「我懂……可那種感覺太熟悉了——就算只是問狗的健康,我都像在賭一張重新開始的門票。」我把手機輕輕放在桌上,螢幕朝下。

「你還沒把底線想清楚。」容芷晴放慢語速,「我以前每次想問前任一件小事,心裡真正問的,其實是:『我還有希望嗎?』但答案從來只有一個:希望,只是讓自己多受一次傷。」

「那你……是怎麼下定決心的?」我聲音很輕。





「我也掙扎很久。有一回,他問我家狗是不是換了飼料,我回了一句『嗯,換了,它現在吃得挺好』。結果他三天沒再回。那天起,我逼自己停住——不再追問、不再補充、不再替他的沉默找理由。越是明白對方只想維持禮貌,就越不能繼續替自己寫劇本。」她直視著我。

「很難啊……每次等,都像在賭運氣。」

「但你自己心裡清楚,他已經不是同一個人,更不是你的解藥。」她說得直接,「別再替自己製造傷口了。」

「說得簡單。我昨天還想發一句:『你最近都沒再遛狗了吧?』」我抿了抿嘴,聲音有點澀。

「你一發,就又掉回去了。我那時候也一樣——每回多聊一句,他就只回一句現狀。越是習慣這種斷斷續續的對話,人就越被綁得越緊。」

「我這種性格,是不是註定要多受幾次傷?」我低聲問,語氣裡有自責。

「不是。你只是還沒學會,怎麼好好保護自己。情感裡,沒人能一開始就理智。」





她伸手,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

「那……我現在該怎麼做?再回一次,還是就此封口?」我抬眼問。

「直接停。冷到不能再冷。你已經很清楚,他只會給你一寸,永遠不會給你一尺。這時候,你要學會替自己畫一道安全邊界。」她語氣堅定。

「那如果他之後又來問狗呢?」我再次把問題拋出去。

「照舊——只說現狀,不提過去,不多聊,然後封口。你能做到,就是贏。」容芷晴眼神沉靜而堅定。

「你真的會那麼果斷?」我盯著她。

「我現在學會了。早年不也一樣,天天盯著一則冷訊息,把希望繫在對方指尖的遲疑上?最後痛的,只有自己。」她笑了笑,那笑裡沒有嘲諷,只有一點輕微的自嘲與釋然,「你若還想留個出口,就先問問自己:這出口,是不是其實是回頭的深坑?」

「我剛才……差點就破戒了。」我老實承認。





「那你就還有救。只要每次都能及時停手,就是進步。」她語氣難得柔軟下來,像一盞剛暖的茶,不燙,卻有溫度。

我用叉子戳著盤裡的果肉,低頭不語。

她端起茶杯走回沙發,輕聲說:「你知道嗎?有時候,我們太習慣把自己當成『只能痛的人』。其實學會保護自己,才是這輩子最踏實的成就。」

「你真的覺得……我做得到嗎?」我問。

「你能。」她語氣很實在,「我從以前看你習慣把自己縮得很小,連呼吸都怕驚擾別人;到現在,你敢說出『我不要再等待』這句話——光是這一句,你就已經比從前強大太多。」

「可我還是會忍不住想知道……他最近好不好。」我喉嚨有些乾澀。

「你不是真在乎他過得如何,你是在乎——自己是不是還在他心裡,留有一點位置。」她說。





「這句話……太尖銳了。」我苦笑。

「有時候不尖銳,人醒不快。」她說完,起身替我倒了杯熱水,水汽微微升騰。

「你那句『若然很清楚對方,更不應找對方』……我現在真的懂了。」我承認。

「懂了,就該劃清界線。愛誰都比愛自己容易,學會愛自己,才是切斷感情糾纏最精準的技術。」她語速緩而穩。

「但我還不會。」我低聲說。

「沒關係。你今天已經做了該做的事——封口、封訊息、不再多聊。下次若又想破戒,就打給我,或傳一句『我又要掉坑了』,我拉你一把。」她伸手,輕輕握住我的手。

「你知道嗎?我以前總以為,自己可以靠一個人活下來。直到現在才明白:最怕的不是失去,而是孤獨;而比孤獨更難熬的,是連自己都守不住。」我輕嘆。

「最終,還是得靠自己撐下去。世上會有狗、有工作、有姐妹,但最不可讓渡的,永遠是你自己的底線。」她聲音輕柔,卻像一句落定的承諾。

我們安靜了一會兒,只剩小米偶爾在地毯上翻個身。

「你最近畫畫進步很多,上次我看你畫小米,特別真誠。」她主動轉了話題。

「我以前還覺得自己只剩下一隻狗、一支筆,現在好像又慢慢想讓自己活得有點樣子、有點成就了。」我笑了笑。

「這才是真正的進步。你把生活一磚一瓦建得越穩,那條舊訊息對你的殺傷力,就越小。」她說得平靜,卻很準。

「那你呢?還有什麼地方,覺得自己還得再努力一點?」我問。

「還沒完全斷乾淨——有時我會突然想起前任,懷念得挺真實。只是現在心裡清楚,再怎麼懷念,也不會有結果。」她說得坦然。

「你能這麼說,真好。」我點點頭,語氣很真。

「我們姐妹之間,本來就該最坦白。」她拍拍我的手。

我起身沖了兩杯熱水,遞一杯給她。「你說……有一天,我真的會徹底不想他嗎?」

「會有那麼一天。但你不必急著等到那一天。只要每隔一段時間,能退後一步、看清一點,就是成長。」她用指尖在杯沿輕輕畫了個圈。

「現在想到他,我已經不會像以前那樣,一動念就想破戒了。」我老實承認。

「你做到的不只冷靜,還學會了在心裡自問自答——這比壓抑難多了。」她語氣裡滿是肯定。

「有時候我想,就算我們真能再坐下來好好聊一次,也早就不是當年那種感覺了。」我輕聲說,有點感慨。

「對啊,人變了,感情就真的結束了。你越早明白這一點,越能安心走進新的日子。」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呼出。

「那……你以後要是又失戀呢?」我笑著問。

「找狗,找姐妹,死守安全邊界——就這三樣。」她也笑了。

我們倆同時笑出聲。

「你知道嗎?今晚能這樣聊,我才真的覺得,自己開始學會堅強了。」我心裡很誠懇,話也說得輕,卻很沉。

「一起成長,一起守底線。你只要記住:以後不管再收到多少冷訊息,都把自己穩穩藏在安全邊界裡——誰,都再傷不了你了。」她端起杯子,一口喝盡。

「你有時候真像心靈教練。」我笑著吐槽。

「這是被現實一課一課教出來的。」她也笑,語氣輕鬆,卻有分量。

夜漸深,我把頭靠向沙發背,肩頸的緊繃終於鬆開,身體一寸寸沉下來。

「今天很棒,阿韻。」她伸手,輕輕拍了拍我的肩。

「你也一樣,容芷晴。」我回望她,聲音很輕,卻很真。

小米醒了,慢悠悠蹭到我腿邊,用額頭輕頂我的膝蓋——像在確認,這夜的歸處仍在。

我們就這麼並肩坐著,不說話,也沒必要說話。在這個再尋常不過的夜晚,我和容芷晴都沒有多餘的自憐,也沒有多餘的放縱,只有姐妹之間最坦然、最不設防的安頓。

「以後你心裡有什麼不安,隨時來找我,還有小米。不用怕打擾。」她說得認真,語氣卻溫和。

「好,那我以後第一時間拉警報。」我逗她。

「那我就隨時待命,等你按鈴。」她笑出聲。

「晚安啦。」我收起水果盤,順手撈起小米,朝臥室走去。

「晚安,阿韻。今晚,你又學會了一件事。」她輕聲說。

我回到房間,夜燈柔柔灑在牆角,光暈溫軟。小米沒進狗窩,只鬆鬆地在我床邊趴下,肚皮貼著地板,尾巴輕輕掃了兩下。

「我們今天,真的守住了底線。」我撫著它微涼的背毛,低聲說。

它只是安靜地陪著,呼吸綣成一團溫熱的節奏,與我起伏相應。

窗外偶爾掠過幾聲遠遠的車鳴,像世界在低語:一切如常,無需擔憂。

我合上眼,心口暖得恰到好處。

「你很棒,阿韻。」我在心裡對自己說,給了自己一個最誠懇、最溫柔的肯定。

這一晚,我們都離出口,又近了一些。

第20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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