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不平穩的友誼開始

第二天早晨的陽光比前一日更溫暖,走廊外的梧桐葉在微風中輕輕搖曳,葉片彼此摩挲,像在打著細微的節拍。教室裡,書包拉鍊的「嘩啦」聲、翻動紙頁的「沙沙」聲,如日常的輕柔序曲,學生們正悄然回到學習的節奏。網路上的風波雖已暫時平息,但那件事留下的餘溫仍在角落悄然發熱,每個人心裡,都留下了一點不盡相同的印記。

「今天生物課要分組,請大家準備好課本和筆記。」王老師站在講台前,語氣一如往常平和沉穩。他順手將桌上的分組名單攤開,「這次採四人小組制,每組負責一個章節的口頭報告與實驗演示。老師會盡量安排跨座位、跨交友情境的合作,希望同學們能在過程中互相學習、彼此理解。」

這番話像一記溫柔的提醒,但對某些人而言,分組本身便意味著新的排列與暗湧。心怡坐在靠窗的位置,雙手自然地放在桌緣,眼神沉靜,卻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組織感。她熟悉這種被注視、被賦予責任的節奏,也清楚分組時那些難以言明的細微權衡。

「這次分組,一半由老師指定,另一半由小組內部協調。」王老師翻動名單,「原則上,按座號順序,前四張桌子為一組,後四張為一組。每組須推選一位組長,並於下週一前提交報告規劃。現在,請大家參照這張名單。」





教室裡頓時安靜下來,同學們低頭查看名單,彷彿接納一種外在的秩序。靜妍握著筆,指尖微溫,她將分組名單工整抄寫在課本邊緣。把名字寫進名冊的那一刻,既帶來某種安定感,也浮起一絲難以忽視的不確定。她知道分組是學習的機會,可一想到前晚輿論的餘波,心口仍會微微一顫。

「老師,分組完成後,組內若想調整成員,還可以交換嗎?」陳可兒的聲音從後排傳來,語調清晰,略帶主導意味。那不是單純提問,更像在測試這張名單的彈性與邊界。

「可以調整,但必須在今天課後,經全組協商一致,並向老師登記確認。」王老師語氣溫和,卻有明確底線,「不過,老師希望同學們先嘗試與原組員合作。若確實遇到困難,再提出調整也不遲。」

話音剛落,竊竊私語便如細流般在課桌間蔓延開來。分組像一把無形的梳子,將班級原有的關係網輕輕撥開,再重新編織成新的格子。陳可兒與幾位閨密迅速交換眼神,低聲討論著如何將最有利的組合保留給自己人。李芷涵臉上仍掛著晨光般的笑意,但目光偶爾掠過靜妍,像在權衡關懷與群體慣性的張力。

心怡靜靜觀察著一切。她知道,掌握位置的人往往能影響小組的話語權;但她也比多數人更懂得,被排除在外的滋味。當王老師走到教室角落,將下週實驗要用的化學器具一一擺好時,心怡的目光不自覺地停駐在靜妍身上——兩人之間,不過幾張桌子的距離。





下課鐘聲響起,教室頓時活絡起來。同學們圍著課桌討論分組名單,話題如熱氣球般膨脹、升騰、四散。第一至第三組的協調相對順利,但輪到第六組——恰好包含靜妍座位的那一組時,空氣忽然沉靜了半拍。

「我們這組要交出一份有質感的報告,誰有做過模型,或動手實驗的經驗?」一名男同學開口,語氣平常,但桌邊的視線已悄然移向靜妍。

「我可以負責資料整理。」靜妍放下筆,聲音溫和而清晰,「之前在校內做過幾次小型生物專題,雖然經驗不算豐富,但願意盡力配合。」

「喔?」陳可兒嘴角微揚,語氣裡透著一絲保留,「你才剛轉來不久,真的熟悉我們老師的評分標準和報告節奏嗎?」

「可以慢慢適應。」靜妍語速平穩,目光坦然,「如果有不足之處,我會主動補強;也歡迎大家隨時提醒,一起討論、一起學習。」





「我覺得不太妥當。」陳可兒語氣一轉,聲音略提,「報告裡有些關鍵環節,需要經驗較足、反應較快的人來主導。你才剛來,我們對你的能力還不夠了解,不如先讓熟悉課程進度的學長姐擔任核心角色,比較穩妥。」

桌邊氣氛一時凝滯。有人點頭附和,有人皺眉不語。這話表面是為效率考量,實則是一道無形的界線。靜妍的手指在筆桿上輕輕轉了一圈,沒有立刻回應。她的沉默,反而引來更多目光的停駐。

「你們這樣說,有點過分了。」方梓浩在旁低聲開口,語氣沉穩,「不如先試試看,給她一個機會。合作本來就是互相支持,不是把任務固定交給某些人。」

「方梓浩也會說話了?」陳可兒冷笑一聲,「別在這種小事上假裝正義。」

「我不是假裝,只是覺得公平比較重要。」方梓浩語氣不重,卻清晰有力,「比如讓她負責資料整理,其他人專注實驗與報告——分工明確,品質也不會受影響。」

「這倒也是個辦法。」郭志豪在一旁附和,臉上總帶著溫和的光,「大家先試著合作,真有問題再回報老師,別急著給人貼標籤。」

人群裡有支持的聲音,也有壓低的私語。心怡靜靜看著這場小風暴,心裡清楚:言語有分量,沉默也有意義。

「我有個提議。」她目光轉向靜妍,「既然大家都在討論,不如先按組別分工;若有人願意,我可以擔任組長,協調任務分配。這樣能減少誤解,也能讓我們先踏出第一步。」





她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道穩住局面的牆。那種坦率的提議與主動承擔的態度,讓原本浮動的氣氛逐漸沉靜下來。

「心怡當組長?」有人低聲驚訝,但更多人是鬆了口氣。她平日做事有條理、不搶功也不推責,這提議彷彿把爭執轉成了可行的方案。

「好。」王老師在一旁微笑,「如果心怡願意,老師也支持你協調組內分工。這本來就是學習與建立信任的機會。」

心怡點頭,微微一笑:「我會先記錄每個人的專長,確保分工合理;有需要時,我也會協助教學或示範操作。」

於是,一場可能演變成排擠的風波,因心怡的介入,轉為一場小型的合作實驗。靜妍悄悄鬆了口氣,嘴角浮起一絲淡淡的笑意——不張揚,只是安靜地收拾好自己的筆記本,像把一件易碎的器物,輕輕放回原位。

陳可兒並未就此罷手。她走近心怡,壓低聲音,語氣裡夾著試探與算計:「心怡,你這麼做,會不會讓班上產生不必要的波動?有人可能會覺得你在刻意扶持新人,對你也不利。」

「我明白你的擔憂。」心怡平靜回應,「但班級的根基,不在誰主導,而在能不能把事情做好。如果大家都因為怕被誤會,就拒絕協助新人,那我們失去的,不只是合作的機會,更是成長的可能。」





陳可兒微微一怔,眼神閃過一絲不悅與遲疑。她原本的盤算,被一句直指核心的回應悄然瓦解,不得不重新衡量自己的立場。她沒再當場反駁,只轉身對閨密低語幾句,兩人迅速在角落重新規劃,像在下一盤尚未落定的棋。

教室的空氣,在討論與安排之間,慢慢變得踏實。心怡開始召集組員,逐一詢問意願與專長:方梓浩願意負責實驗器材的準備與操作;郭志豪主動承擔現場記錄與協調;李芷涵提議負責成果呈現的設計與口語演練——語氣裡帶著一點想重新站穩腳步的熱切;靜妍則被安排負責資料整理與簡報初稿——這項工作既能發揮她對文字的敏感度,也能讓她自然融入後續的實驗討論。

「我會把參考資料整理好,放在共享文件裡,方便大家隨時編輯。」靜妍說著,翻開筆記本一頁,字跡整潔,邏輯清晰。

「實驗流程由方梓浩負責,記錄由郭志豪擔任,報告架構則由我和靜妍先擬出,再請大家補充意見。」心怡把分工寫在黑板旁,字跡工整有力,「小組會議每天下課後十五分鐘,請大家準時出席。」

「好。」眾人一致點頭。那一刻,班上原本的試探、猶豫與暗流,彷彿被一層穩實的漿糊悄然撫平。即使有人仍存保留,但具體的安排,已為事情提供了向前推進的動力。

然而,戲劇總愛在看似平靜之處悄然轉折。當分工大致底定,教室後排的手機螢幕仍悄然亮著。陳可兒瞥見匿名論壇上一則新回覆,眼神瞬間變得複雜。她再次陷入那種被動的焦慮與主動的籌謀之間——那份不服輸的性子,讓她無法真正放手。

下課鈴聲響起,學生們陸續離開教室。心怡和幾位組員留下來核對資料;靜妍則將自己的筆記仔細過了一遍,為明天的報告做最後確認。方梓浩在窗邊清點實驗器材清單,郭志豪則把會議時間寫在紙條上,一一貼在每位組員的桌角,確保人人看見。

走廊上,林俊熙正與學生會幹部討論即將舉辦的社團合作日。他們的談話聲從窗外傳來,帶著校園日常運作的踏實節奏。林俊熙抬眼望見教室裡心怡忙碌的身影,眼中掠過一絲欣賞,卻始終保持恰當的距離與分寸。





後來在走廊相遇時,他笑著說。

「你看起來很會安排。」

「只是把日常事情理順而已。」心怡淡淡回應,語氣平靜,眼神裡卻掩不住一絲疲憊。
「那也別忘了休息,別把自己逼得太緊。」他補上一句,語氣裡有真誠的關切,也有一種兄長般的溫度。

「會的,謝謝你。」心怡點點頭,轉身回到教室,重新檢視黑板上的分工表,將會議時間提前五分鐘——好讓大家多一點討論空間。

夕陽斜斜灑進教室,光線把黑板上的字跡拉長成溫暖的影子。有些未說出口的疑慮仍在角落悄然浮沉,但今日的分工與協作,已是一場微小卻確切的勝利:它不只是學業任務的完成,更是班級中一種悄然縫合裂痕的力量。

那晚回家時,靜妍把整理好的資料夾塞進吉他包,手指微倦,心裡卻踏實。她悄悄對自己說:不管他人目光如何起伏,我要用實際的努力證明自己,讓工作與表現說話。她想起羅曦瑤排練時那句「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也記得心怡在教室裡那句不聲張卻極有分量的支持——像兩塊沉穩的石頭,安放在她心底,讓她不再輕易被風吹動。

走出校門,街燈一盞盞亮起,像一雙雙溫柔的眼睛,靜靜照著回家的路。公車站牌下,靜妍摸出手機,接到媽媽的來電,語氣裡是再熟悉不過的安心與關切。





「今天挺順利的,老師安排我負責資料整理,大家分工也還不錯。」她一邊走一邊回報,聲音裡藏著一點小小的成就感。

「那就好,注意別太累,晚飯我多煮點清淡的給你。」媽媽在電話那頭的聲音柔軟而溫暖,像一床可以安心棲身的被子。

「嗯,我會注意的。」靜妍收起手機,把吉他包的背帶調緊了些,心裡浮起一股被看見、被接住的暖意。

到家後,媽媽一如往常在廚房忙碌。餐桌上燈光柔和,她見靜妍放下書包,臉上既有笑意,也有一點替她操心的神情。

「你看起來還不錯,有沒有發生什麼事?」媽媽把菜盛進碗裡,順手把湯鍋蓋好,邊問邊抬眼看著她。

「沒什麼大事,就是分組時有點小波折,但我們都一起解決了。」靜妍把學校的點滴說給媽媽聽,語句細碎,卻透著堅定與釋然。

飯後,她回到房間,攤開那份資料,再次核對參考來源。窗外蟲鳴輕微,吉他靜靜靠在椅子上,像一位沉默的夥伴。她輕撫過琴弦,心底彷彿有一根弦,緩緩繃緊,又悄然放鬆——明天還有練習、還有小組會議,但此刻的她知道:自己已經,確實跨出了那一小步。

隔天清晨,陽光尚未暖透校園角落,心怡已坐在教室裡整理小組實驗資料的印表本。她步伐沉穩,面對組員各式各樣的需求,總能用一句簡明的話,把節奏拉回正軌。

「大家放學後再聚一次,把實驗步驟完整彩排一遍。」她將紙條仔細折好,一一放入每個人的書包。話不多,卻有種讓事情自然落定的力量。

中午,靜妍收到心怡傳來的訊息,短短幾字,卻讓她心裡一暖,重新有了動力。

「今天的進度撐得不錯,下午再加把勁。」心怡把紙條輕輕放在靜妍桌上,眼神沉靜,不張揚,卻藏著細緻的關照。

午休時間短促,教室裡瀰漫著即將展開實驗的緊張與期待。在心怡的帶領下,組員依序分配任務:方梓浩負責器具消毒,郭志豪整理報告架構,李芷涵準備展示用的小道具。整組運作起來,像一張被悄然織緊的網,穩而有序。即便陳可兒與她的閨密偶爾低聲交談、語帶保留,但在具體任務面前,那些鋒利的言語,也自然被實際需求柔化、稀釋了。

放學後的走廊上,林俊熙恰巧遇見心怡,語氣裡帶著夥伴式的信任與一絲關切。

「你們那組準備得怎麼樣?」

他側眼瞥見她夾在筆記本裡的黑板筆記,字跡工整、條理清晰。

「還行,還得再彩排幾次。」心怡簡短回答,眼神卻透出篤定,「我們會照表操課。」

「學生會這邊會幫你們協調器材借用,有需要就直接找我。」他把一疊表格推到她手邊,像遞出一張實實在在的資源卡。

「謝謝,麻煩你幫我們跟社團確認儀器借用時間就好。」心怡接過,語氣平靜,卻有明確的感激。

夜幕再次降下,校園燈光映照著各自伏案的身影。靜妍在宿舍書桌前完成最後一輪資料校對,手機螢幕一角跳出班級群組通知——大家正討論明天的小調整,內容多是協調分工、確認細節,而非揣測或指責。她指尖輕點螢幕回覆,心裡那點不安,正一點一點被踏實的工作填滿。

與此同時,班上並非所有人都選擇沉澱。陳可兒獨自待在房間裡,反覆看著匿名論壇上那則回覆,心裡有股鬥志悄然升騰——不是為了傷害誰,而是想守住自己在班上的位置與影響力。她清楚,當前的波動雖讓她的聲音更受關注,但在老師與學生會已介入的情況下,任何明目張膽的行動,都可能反噬自身。

「保持觀察,不用急著表態。」她低聲對閨密說,語氣裡有謀略,也有警覺,「有些話題需要時間發酵,我們得選對時機。」

「你打算怎麼做?」閨密眼神裡有期待,也有一絲猶豫。

「等大家全力投入準備時,我們就把焦點導回班級事務,強調實務與合作,淡化外頭的雜音。」她語氣平穩,像在陳述一個早已推演過的計畫。

不遠處,邱子妍將相機記憶卡收好,心裡明白:自己拍下的影像,或許真能在關鍵時刻還原事實。她回到座位,目光掠過靜妍與心怡的背影——光影交錯間,那身影格外清晰、真實。她默默備份照片,心裡像放下一塊沉甸甸的責任石:若真需要,她會在最恰當的時刻,把證據交給老師,而不是放任匿名論壇的言論,主導這件事的真相。

週末的預演在實驗室進行。方梓浩熟練擺放試管與量杯,郭志豪一邊記錄流程、一邊提醒安全細節,心怡站在中央協調節奏,靜妍則專注於資料核對與報告內容。當所有人依步驟操作,現場節奏漸漸合一:語聲、動作、互助,全都朝向同一個目標前進。那一刻,班級裡的分歧彷彿被實際工作悄然磨平,留下的,是專注、是默契,是合作所散發出的、沉靜而溫暖的光。

彩排結束後,大家在走廊上互相打氣。靜妍回頭望了一眼剛剛用來演示的臨時實驗台,心裡浮起一股踏實感。

「我們做得很好。」她輕聲說,笑容不張揚,卻真誠而溫暖。

「是啊,真的很棒。」心怡點了點頭,語氣平穩,眼神裡滿是肯定;隨即她轉向其他同學,補了一句:「下次我們再把各環節的時間壓得更精準些,尤其注意流程銜接。」

大家各自回到位置,準備迎接正式呈現。教室的燈光緩緩暗下,窗外夜色沉靜,室內也籠罩著一種難得的寧定。靜妍抱著吉他走出實驗室,步伐不疾不徐,像一個早已確信自己方向、也願意一步一印走穩的孩子。她心裡仍記得昨天那些道聽塗說帶來的刺,但更清晰的,是今天透過實際行動被悄然修補的力氣。

回家路上,她抬頭望見滿天星子,彷彿一個靜默而溫柔的應許:不論外界如何喧囂,只要持續努力、踏實做好每一件該做的事,成長的痕跡,終會被看見。她想起班上那些人——有支持,也有試探;生活本就由這些交織的真實構成。而她,會依自己的節奏,繼續走下去。

「我們走一下吧。」心怡站起身,聲音不大,卻像一根柔韌的繩子,將靜妍從方才那團紛亂的情緒裡輕輕拉出。

她背好書包,步調不急不徐,朝走廊盡頭那條少有人走的通道走去。那裡的窗子緊鄰一棵老梧桐,午後陽光斜斜灑入,光線被層疊的葉影切割成細碎的光斑,落在兩人並行的影子上,彷彿兩段恰好能嚴絲合縫拼合的線。

「你要去哪裡?」靜妍背著吉他包,聲音裡還殘留著課堂上未散的緊繃。

她跟在心怡身後,不自覺放慢腳步,彷彿怕走得太快,話題便會從指縫間溜走。

「去操場邊的小亭坐坐。」心怡說,語氣平靜,「那邊安靜,平時少有人經過,可以聊得自在些。」
她側過頭,眼神淡而沉靜,那淡裡卻藏著確切的溫度,像是早已為對方預留了一處能喘息的角落。

兩人穿過教室群,繞過圖書館側門。操場傳來的歡呼聲被風吹得遙遠而模糊,偶爾有幾名低年級學生跑過,喊著某場比賽的名號。小亭裡擺著幾張木椅,潮濕的木頭泛著午後泥土的微澀氣息,椅角還留著昨日操練時沁出的汗漬與鹽痕。

「最近還好嗎?」心怡坐下,把譜本輕放在膝上。這句問話不似客套,而是真誠地想觸及對方內裡的狀態。
她將手指輕輕覆在譜頁上,像在安撫一簇微弱卻不肯熄滅的火苗。

「我還好,只是……有時候會覺得,自己像被放在放大鏡下的標本。」靜妍低頭看著腳尖,聲音很柔,彷彿要把那些不安,一粒一粒輕輕放進木椅的縫隙裡,「大家會盯著我怎麼動、怎麼說。尤其那張照片流出去之後,我總忍不住想:如果我做錯了什麼,大家會怎麼說?」

「那張照片被放大解讀,往往不是因為拍的人存心造謠,而是人們習慣把故事套進某種既定的框架裡。」心怡語氣平靜,像在分析一個再自然不過的現象,「校園本就是一具放大鏡,尤其在女生之間——一旦有了話題,便會自行發酵、變形。」

「我不想成為那種『製造話題的人』。」靜妍抬頭,眼裡浮起一絲堅定,也浮起一絲未褪的脆弱,「我來這裡,是為了學習、為了音樂,不是為了搶誰的光。」

「我知道。」心怡望著她,語氣真誠而篤定,「或許有人會以為你是刻意靠近我,想藉此出名,或取得什麼好處。但你彈的和弦、你寫的字,都不是那種浮誇的表演。你是認真而沉靜的人,不喜歡把自己包裝得太亮。」

靜妍聽見這句話,彷彿腳踝上纏繞已久的繃帶被悄然鬆開,呼吸慢慢沉穩下來。「謝謝你。」她輕聲說,「有人願意這樣放心地說出這些話,會讓我覺得,沒那麼孤單。」

「你不必一個人扛著。」心怡放下譜本,目光投向遠處山巒的輪廓,「我也不喜歡被放大,但我知道,如何在那些目光裡守住自己的邊界。我可以陪你走一段。」

那句話像一紙無聲的承諾。靜妍的眼睛微微亮起,帶著一點不敢置信的溫柔,低聲問。

「真的嗎?你會……」

「會。」心怡簡短回應,語氣沒有修飾,也無遊移,只有一種沉著的堅定,「別把別人的話當成法庭上的判決。我們可以用時間,用行動,一點一點還原真相。」

兩人相視而笑。午後的光斜斜漫過亭簷,在她們臉頰上劃出暖色與冷色交界的柔和界線。靜妍想了想,把吉他包放在腿旁,小心地伸手探進包裡,取出一張小小的速寫紙——那是她今早課間隨手畫的,一隻簡潔的海鷗剪影。

「這是你畫的?」心怡問,語氣裡帶著一絲驚喜。
她伸手接過畫紙,指尖輕拂過紙面,彷彿能觸到那些線條微微的起伏——它們靜靜呼吸著,不張揚,卻有溫度。

「嗯,喜歡畫些小東西,讓自己安靜下來。」靜妍說,「畫畫的時候,我才能把那些噪音關掉,聽見自己的節奏。」

「你畫得很好。」心怡把紙疊好,輕輕放回她手上,語氣誠懇,「那種細膩,不是浮誇的人會有的。它是真實的——這點很重要。」

「我總擔心被誤會。」靜妍低聲承認,「如果有人故意曲解,或把我的善意當成把柄,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遇到的時候,就去面對。」心怡說,「逃避只會讓傳言更添想像空間。你不是沒有後盾——老師、我,還有願意相信你的人,都會站在你這邊。」

「但要怎麼說,才不會被誤解?」靜妍問,眼裡掠過一絲無措。

她像是在問一種技巧,也像在試探:哪種表達,既真誠,又不會刺傷人。

「先說事實,少帶情緒。」心怡說,「把每件事說清楚——時間、地點、在場的人、能佐證的資料,都理出來。你不必回應每則惡意評論,但必要時,得把真相端到明面上。光線越足,影子就越淡;影子淡了,藏身之處自然就少了。」

「那……如果有人還是不相信呢?」靜妍聲音微顫,像在凝視一片未知的深海。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吉他包的拉鏈,有一瞬,連指尖的輕顫都清晰可見。

「那就當他們是旁觀者。」心怡說,「你不可能取悅每一個人,但你可以取悅自己。把能掌握的做好,把不能掌握的,交給時間與行動去回答。」

這話沉靜而篤定,像一雙溫暖而穩健的手,輕輕托住了她搖晃的重心。

靜妍深吸一口氣,彷彿把胸口的紛亂吸進肺裡,再緩緩吐出——「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在音樂之夜上,彈幾首我自己的曲子。」

「你想上台?」心怡微微眯起眼,語氣裡有探詢,更有鼓勵。

嘴角那抹笑,像一道悄然開啟的門,允諾著某種可能。

「嗯。不是為了證明什麼,只是想讓那些聲音,在現場聽見真實的我——而不是被網路拼湊出來的故事。」靜妍說,眼底浮起一點小小的火苗,「如果我站在台上彈,那些留言,就得面對真實的聲音。或許,解讀就會不一樣。」

「那就去。」心怡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塵,語氣果斷,「我可以幫你安排先在音樂社的小場演出,壓力小一點,當作起點。等你準備好了,再上音樂之夜的主舞台。」

「你願意幫我?」靜妍又驚又動,眼神不自覺地柔軟下來。
她本能地想藏起這份感動,不想顯得過於依賴,可那一瞬聲線裡的微顫,早已悄悄洩了底。

「你幫我做過很多小事,我也能幫你一點。」心怡微笑,坦然自然,「在這裡,大家本來就是彼此的資源。」

兩人靜默了一會兒。風聲輕拂,操場遠處傳來零星的腳步聲,遠近交疊,竟也成了一種節奏,彷彿悄悄為這段對話織出一個安靜的角落。

靜妍把吉他包攤在腿上,手輕輕覆上琴弦,像是在試試那金屬的溫度,也像是在確認——自己還在這裡,還能發聲。

「你會不會在意別人怎麼看?」心怡忽然問,語氣微變,透出一絲難得的柔軟。
她側過頭望向遠方,目光不再那般率性,而是刻意放輕、放柔,像一縷探詢的風。

「會。」靜妍答得坦然,「在意過,也受過傷;後來慢慢學會,把某些在意,轉成了往前走的動力。但我不想把整個人生,都交給別人的眼光去定義。」

「我也是。」心怡笑了,笑意裡浮著一絲苦澀,也有一點自嘲,「我習慣被看見,可那種『被看見』,有時反而成了枷鎖。我正試著,一點一點,把本該屬於自己的節奏找回來。」

靜妍望著她,彷彿在鏡中看見另一個自己。「我一直以為你不會有這種困擾——你總那麼從容。」她說,語氣裡有驚訝,更有一種誠懇的敬佩。
那敬佩,不是來自高不可攀的光環,而是因為她終於看見:光環之下,原來也藏著不為人知的脆弱與掙扎。

「沒有人能完全不煩惱。」心怡輕聲說,「只是煩惱的樣子不同罷了。我會在有人需要時伸手幫忙,也會在自己累了的時候,悄悄躲起來喘口氣。這是一種該學的本事——怎麼在『被看見』與『保護自己』之間,找到屬於自己的平衡點。」

靜妍低頭,指尖輕撥吉他幾聲和弦。音色在小亭子裡緩緩迴盪,像一雙溫柔的手,把兩人剛才的話語輕輕包覆起來。「能彈給你聽嗎?」她問,聲音裡帶著一點試探,也藏著一點期待。

「當然。」心怡往她身邊坐近了些,像一位安靜的觀眾。雙眼裡有期待,卻不灼熱;那種沉靜,反而給人一種踏實的勇氣。

靜妍閉上眼,手指在弦上流轉,音符如水流般平順。旋律不繁複,和弦也不華麗,卻有一種能把人心悄然收攏的力量。心怡靜靜看著她,眼底浮起柔和,也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

最後一個音落下,兩人之間的沉默並不尷尬,只有一種被理解後的寧靜。靜妍睜開眼,微笑裡帶著一點羞澀:「謝謝你聽我彈。」

「我很喜歡。」心怡說得誠懇,「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你在社團裡找幾位同學做伴奏,先在小場子裡試試水溫。」

「好。」靜妍點點頭,像答應一個自己也渴望已久的約定,「我會好好準備,不會讓你為我擔心。」

「要是準備過程遇到什麼卡關的地方,隨時找我。」心怡補上一句,語氣沉穩而務實,「我會幫你想辦法。」

她順手將手輕輕放在吉他包上——那動作不刻意,卻像遞出一個可以握住的支點。

話說完,兩人又靜下來。那種安靜,不是空白,而是把某種共同的承諾,悄悄安放進心底最柔軟的位置。亭子外有人經過,笑語低低響起;風從遠處操場吹來,拂動懸掛的布旗,一張一張,像在輕輕呼吸。陽光也漸漸柔和了,為這段私密的對話,鍍上一層溫暖的光暈。

「我有件事想問你。」心怡忽然轉過身,語氣裡多了一絲謹慎的試探,「你會不會擔心……我們之間,被人曲解?」

「會。」靜妍回答得直接而誠實,「但我想,只要我們用事實說話、用行動回應,曲解就會慢慢被沖淡。畢竟,謠言最怕的,就是光——只要把事情說清楚,讓真實有機會被聽見,那些陰影,自然就站不住腳。」

心怡點點頭,目光裡多了幾分沉著與計畫感:「那我們就做兩件事:第一,把那天的經過和證據,一五一十整理清楚;第二,讓你的聲音真正出來——不是為了反駁誰,而是為了表演、分享,讓大家聽見『真實的你』。因為真實,永遠比任何轉述都更有力量。」

「怎麼整理?」靜妍眉頭微蹙,仍有些不確定該從何下手。

「先從時間、地點、當下在場的人開始梳理。」心怡語氣平穩,「比如那杯被打翻的具體時間、誰在旁邊、誰幫忙收拾、誰拍下原始影像……把所有能想到的線索,歸進一個文件夾。如果需要,我可以陪你一起跟王老師或邱子妍確認影像細節。接著,挑一兩首短歌,先在社團內部試演——讓大家先聽見你的聲音,而不是只聽見別人的轉述。」

「我可以把剛才那幾段和弦,整理成一小段前奏,先在社團裡試播。」靜妍的聲音比剛才堅定了一些。她雙臂輕輕環住吉他包,彷彿抱住了某種正在成形的勇氣。

這時,遠處傳來腳步聲。林俊熙出現在小亭邊緣,手裡夾著幾張海報,見兩人坐著,便放慢腳步,臉上掛著慣常那種不經意的笑:「你們在這兒?」

「我們在聊音樂,還有校內的一些事。」心怡平靜應道,語氣坦然,並未刻意掩藏話題。

「如果是關於音樂社或活動的事,學生會願意協助。」林俊熙放下手上的海報,語速略快,顯然是剛從忙碌中抽身趕來。「如果你想在『音樂之夜』或小型場地先試演,我可以幫你協調場地與設備。另外,若有人在社群平台散播不實訊息,學生會也能適時發聲——重點是以事實為依據,避免激化爭議。」

「那太好了。」靜妍鬆了口氣,眼底浮現一絲真誠的感激,「謝謝你,俊熙。只是我不想藉學生會的名義,製造另一種對立。我希望先用音樂,讓大家認識真實的我。」

「我明白。」林俊熙點頭,「那就先從小規模開始:社團排練室有基本音響設備,空間也夠溫馨,適合試演。你先挑兩首想演的曲子,練習室的時間我來幫你安排。至於網路部分,我會和學生會幹部討論,擬一份立場中立、語氣堅定的公告,提醒大家勿轉傳未經查證的訊息。」

「我們需要邱子妍當初拍攝的原始影像作為證據。」心怡接話,語氣沉穩有條理,「王老師也支持釐清事實。這件事,我希望先在校內完成查證與說明,而不是在校外引發爭議、互相指責。」

「我會立刻聯繫邱子妍確認。」林俊熙說完便掏出手機,按了幾個號碼,同時抬眼看向靜妍,「你今天下午有空來練習室嗎?三點半,我幫你預留了時間,先試音、熟悉環境,別太緊張。」

「有空,我一定到。」靜妍答得乾脆,心裡像被一雙溫暖的手輕輕拍了一下,暖意緩緩擴散。

這時,小亭外傳來輕巧的腳步聲。陳可兒從遠處走來,剛好經過,見三人聚在亭邊,唇角微揚,浮起一抹意味難辨的微笑。「原來你們也在這兒討論事情啊。」她的聲音如水面微瀲,表面平滑,底下卻似暗流潛藏。

心怡抬眼望向她,語氣不卑不亢:「我們在討論社團活動的安排。」

「希望別把全班的注意力,都放在這種小題大作的事上。」陳可兒步履輕盈,語調輕柔,卻讓空氣微冷,「名聲很重要,尤其是班級的整體形象——我們不想被不必要的話題拖累。」

靜妍掌心微汗,卻只是緩緩將手中那張小速寫紙折好收進口袋,並未回應。林俊熙望向陳可兒,語氣平穩,卻帶著恰到好處的分量:「可兒,這次是校內活動的常規協調,每位同學都有責任配合。如果你有具體建議,歡迎提出,我們很樂意一起討論。」

「哦,我只是隨口說說。」陳可兒輕揚下巴,笑容淡去,轉為一縷難以捉摸的算計,隨即轉身離去——腳步卻未走遠,彷彿刻意留在視線可及之處,靜靜觀察。

她離開後,三人短暫沉默。心怡深吸一口氣,轉向靜妍:「別太在意她的話。有人會用不同方式試探你,尤其是當你開始被看見的時候。她未必出於惡意,只是焦慮與妒忌,有時會以尖銳的方式浮現。」

「我知道。」靜妍微笑,眼神仍有些許不確定,「只是面對那種不友善時,我還是不太知道該怎麼回應。」

「那就學著回應。」心怡語氣裡帶著一絲溫和的笑意,「不是對每個人、每句話都得辯解,而是當必要時,把事實清楚說出來——別讓沉默,變成別人勝利的證據。」

「我會試試。」靜妍點頭,「也會先把曲子準備好,先在社團試奏幾次,看看大家的反應。」

「好,我們一起安排。」林俊熙看了眼手錶,「學生會今天還有幾場會議,但我會確保三點半的練習室時間無誤。你下課後先去拿樂譜,再直接過來做聲音測試。」

兩人點頭。陽光斜斜灑落,微風拂過樹梢,遠處操場傳來零星笑語。心怡望著靜妍的側臉,嘴角浮起一抹柔和笑意,像在說:你別怕,我在這裡。

這時,蔡叔推著打掃車經過亭旁,手裡拎著一個保溫瓶。見三個學生停在亭邊,他放慢腳步,露出那種樸實又親切的笑容:「孩子們,下午熱,別忘了喝水。你們看起來,像在策劃什麼大事啊。」

「我們在安排音樂社的排練,也在想怎麼把事情說清楚,別讓網路謠言傷人。」心怡語氣溫和地回應。

「嗯,年輕人要學會說話,也要學會承擔後果。」蔡叔把保溫瓶遞過來,「這是熱水,拿去喝。還有啊,別把心繃太緊——做事要堅定,做人要柔軟。校園裡人來人往,真正重要的,是你自己腳下的路,踏得夠不夠實。」

靜妍接過水杯,一股暖流從指尖漫至胸口,不自覺地笑了。

「謝謝您,蔡叔。」

「別客氣,孩子。」蔡叔拍拍她的肩,「需要有人聊聊,隨時來找叔叔,別把事都悶在心裡。」

蔡叔走遠後,心怡看著靜妍,眼神溫柔而篤定:「你有很多支持,不只是一個人。音樂、老師、學生會,還有像蔡叔這樣的守護者——把這些資源用起來,別把所有重量,都扛在自己肩上。」

「我會的。」靜妍回應,聲音比方才更沉穩。

「那就照計畫進行。」林俊熙站起身,夾起海報準備離開,「我會和學生會幹部討論公告文案,力求中立、清晰、有分量;下午三點半見,準備試音。」

「下午見。」靜妍與心怡齊聲應道。

三人分開後,心怡牽著靜妍的手臂,步伐緩慢地朝教室走去。
「你知道嗎?」她忽然開口,「被誤會,有時是不幸的開始,但也可能成為認識新朋友的契機。你今天願意相信我,我也願意相信——你會用音樂說話。這樣,就夠了。」

「我會盡力不讓你失望。」靜妍笑得有些羞澀,「雖然……我還在學著對抗自己的怯懦。」

「沒有人期待你做超出能力的事。」心怡搖搖頭,「只希望你一步一腳印地走。若真有人不信,就讓時間來回答。最重要的,是你別放棄自己真正喜歡的東西。」

回教室的路上,兩人的影子在斜陽下悄然重疊,像兩條線,慢慢織成一幅短小卻堅實的圖樣。課後的走廊上,同學們交換筆記、笑語輕快;手機偶有新訊息跳出,卻不再如前幾日那般刺耳扎心。班級氣氛雖未完全恢復平靜,卻已悄然重建秩序——事情正被一點一滴地釐清與處理,而非任其擴散、發酵。

下課鈴響起,靜妍回到座位,將準備演出的曲譜仔細夾進譜夾。她深吸一口氣,胸口那股沉甸甸的壓迫感,似乎輕了些。她知道,接下來還會有更多練習、更多面對,也一定會有突如其來的沉默、若有似無的注視;但此刻,她有了同行的人、有了具體的計畫,更重要的是——她開始嘗試用自己的聲音回應世界,而不只是被世界單向地回應。

夕陽為教室的黑板鍍上一道溫暖的金邊,窗外梧桐葉隨風輕響,帶來一陣寧靜。兩人的背影緩緩融入教室裡其他同學的身影之中,像兩盞剛剛點亮的小燈——光雖不盛,卻足以照亮彼此眼前那一小段路。

第四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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