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張子銘,今年二十七歲。在蘭桂坊的一間不起眼的酒吧Midnight Express,當一個不起眼的酒保。眼前的Heidi 有求於我,是因為我有過目不忘的本領。我拒絕了她,也是因為同一個原因。
 
他,王洪昇,綽號肥狗,澳門其中一所賭場的保安經理。其實在這班老外之中,他也不算特別肥,可是卻十分臃腫。而他的正式職銜雖然是保安經理,但實際上他卻是專門替黑幫對付老千的打手。
 
當大家以為澳門現在太平盛世、邁向成為亞洲拉斯維加斯的新紀元時,黑幫活動其實從未停止過。自一九九九年回歸以後,澳門政府開放賭場經營權,反而令不少外國勢力開始注目澳門這個小地方。這是全球一體化的一大諷刺──黑幫放下牛肉刀、不再戴「大頭佛」頭盔騎電單車,而是換上一班西裝筆挺的老外。現在澳門已經趕過泰國和日本,成為全亞洲洗黑錢最具規模的城市。
 
有時覺得,雙眼看不到的東西,並不代表它們不存在。
 
像肥狗一樣土生土長的澳門人,現在大多只能當打手的角色。他千里迢迢由澳門來到香港、由信德中心去到蘭桂坊、又拖著其二百多磅的身軀由德己笠街爬上來Midnight Express,大概離不開以下幾個可能性。
 




1.他週末來香港散心,剛巧來到這酒吧喝酒。
 
2.他專程來這裡找我晦氣,但跟Heidi無關。
 
3.他專程來這裡找我晦氣,而Heidi則是跟他一夥。
 
4.他專程來這裡找Heidi晦氣,而跟我無關。
 
5.他來這裡找其他人晦氣,跟我和Heidi都無關。
 




1跟5實在是太扯了,倒不如說他迷途了要進來酒吧問路。2跟4的話,最好的方法就是現在就立刻逃走。問題是,3的可能性也不小,要是我跟Heidi一起走的話,我的處境其實同樣危險。
 
「Oh shit!」就在當肥狗進來酒吧、我在暗叫不妙之時,我的腦海裡已經轉過以上無數想法。
 
「佢冇可能知道我地嘅嘢。」Heidi突然道。「而且我絕對係同你坐埋同一條船。你唔走嘅話我要走喇。」
 
對,又忘記了她知道我在想甚麼。她由我心裡暗叫「shit」的一刻,就應該能夠察覺到肥狗進入酒吧、了解到他的背景。還有我心裡有關澳門的那些廢話和我計算著的可能性。
 
肥狗左顧右盼,分明是來這邊找人。
 




要在三十秒內決定。
 
如果留下的話,就一定要跟他打照面。但為甚麼我們要逃走呢?嚴格來說,我倆從來沒有在賭場出千過。當然,Steve Wynn、何鴻燊跟眼前的肥狗可不是這樣想。
 
二十秒。
 
「Come on,快!」Heidi一邊低聲跟我說,一邊已經竄了進來吧檯的另一邊。我身旁的Reshab 本來想阻止她,但我飛快地跟他打了一個眼色。他不懷好意地笑了一下,便看著我們從後門逃走。唉,沒時間解釋。
 
我離開前再往肥狗望過去。他看不到我們。
 
酒吧是一個大廈單位的陽台加建而成的,所以所謂的後門其實就是單位的大門,連接著大廈的走廊。還好這裡是香港,肥狗應該不如在澳門般放肆。可是我卻不能排除他有槍械在身,或者有其他手下在附近。
 
我一邊跑,一邊想著《重慶森林》裡的金城武在鬧市裡追逐賊人的片段。那影像是王家衛跟杜可風的獨特個人風格,是一種叫偷格加印的剪接技巧。
 
當你擁有遺像記憶時,便會無時無刻都想到這類無關痛癢的事情。




 
我們一直走,直至從大廈的出口走出來,確定肥狗沒有追來,才吁了一口氣。這邊是和安里的盡頭,不知不覺間那丁點微雨也已經停了。上的人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但起碼開始稱得上是熱鬧。他們就像早就躲起來,預備好一停雨後才出沒一樣。
 
這時我才發覺,我一直牽著Heidi的手。
 
媽的,只不過是三十分鐘的時間,我已經想著要保護她了。張子銘,不要忘記她是他媽的一流撲克好手。還有,Heidi,你如果又在偷偷讀我的想法的話,我可以告訴你:我.沒.有.忘.記.你是他媽的撲克好手。
 
我看她沒有反應,便看看附近,有沒有我在澳門賭場碰過的人(或者至少在我「記憶」中有沒有我碰過的人)。Heidi沒有作聲,她也只是靜靜的看著身邊的人。
 
「呢度應該暫時冇危險。」Heidi最後徐徐地道。她剛才應該是在掃描街上路人的思想吧。
 
「What a goddamn night。」這個晚上,完全違背了我低調生活的哲學。「我去搞埋啲手尾先,你男朋友嘅嘢遲啲先再講。」
 
始終,我只能認得我有碰過的人,而她只得讀到某些星座的人的想法,所以我們在這裡算不上是百份百安全。這是初階集合論一零一。我知道,現在她也應該知道。
 




「No,wait a second。 你要同我去一個地方先。」
 
「去邊?」
 
「我要帶你去見一個人。」
 
「大姐,咪玩住啦。肥狗仲係我間酒吧呀。」我故意避開她的目光,彷佛這樣她就猜不到我在想甚麼。更何況,愈近看就愈覺得她似楊冪。如果楊冪到了三十歲的時候,應該就會跟她如同孖生姊妹一樣。
 
「哈哈,好啦。」她又變回她那副一臉不在乎的樣子。「雖然我唔知楊冪係邊個,但係我覺得你係一個好人。」
 
Damn。
 
「但問題係,我仲未知你係咪好人喎。」
 
「如果你晏啲有時間嘅話,去中央廣場頂樓搵我啦。」她以幾乎完全沒有機心的語氣說。「我今晚四點前都會係果度。到時你就會明白。」




 
「Well,okay。你自己小心啲。」
 
我們交換了電話號碼,便分道揚鑣。這年頭在蘭桂坊交換電話號碼,差不多成為社交禮儀的一部份。認識了女生到最後卻不拿她的電話號碼,她們看著你時就好像看到甚麼怪胎一樣。
 
iPhone上時間顯示為21:42。但我再看看iPhone上她的電話號碼,便立刻意會到,Heidi絕對不是甚麼善男信女。
 
+1 242 426 66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