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是不甘心就此罷手,還是我真的想要尋個水落石出。有時候回想起來,那確實有點意氣用事。那是一種解謎情意結,當你一開始對一個謎團產生興趣的時間,你就再也不能放手不管──就像《殺謎藏》裡花半生去尋找連環殺手的身份的積佳蘭賀一樣。
 
我看見他跟他的一個朋友走入蘭桂坊酒店,我二話不說便穿過馬路,來到蘭桂坊酒店的門前。
 
這裡是連接雲咸街跟德己笠街的主要通道,再加上蘭桂坊酒店本身有Tazmania Ballroom、Azure、Lily & Bloom、Bisous等數間不同的酒吧和夜店,所以無可避免地成為眾人的集散地。
 
我為防跟Tony打照面,便拿iPhone出來佯作忙著收發短訊。
 
他跟他的朋友在排著隊,等候酒店的升降機。
 




我拿著iPhone站在酒店大堂,其實也頗為顯眼。四周的人不斷魚貫來回,我便索性坐在大堂的沙發上繼續低頭按著我的iPhone。坐在我對面的兩個女生,也在玩弄著她們的手機。
 
真諷刺。大家來到這城市裡最繁華糜爛的地方,卻只顧各自低頭看著手上的手機。
 
Tony跟著眾人進入了升降機。
 
升降機外沒有顯示樓層數字。但我知道他去的是甚麼地方。
 
在蘭桂坊酒店二十九樓的是Azure。因為週末太多人光顧,所以需要排隊等候升降機。如果是蘭桂坊酒店的住客的話,則可以出示房卡而不用排隊。Tony 跟著眾人排隊,就自然是往Azure去。
 




可是星期五晚到Azure喝酒,這樣說明不了甚麼。還是沒有可疑。
 
整個晚上,都是一個接一個的失落。
 
這時候,我對面的其中一個女生跟我揮手。我回過神來,還未及明白到她是甚麼用意。她指著我的iPhone。
 
跟我要電話號碼嗎?不,原來是我的手機在響。
 
沒有來電顯示。
 




「Hey,張子銘?」雖然只隔了不夠三個小時,但Heidi的聲音是如此的陌生。
 
「Hey Heidi……我頭先去咗中央廣場頂樓搵你。」

「Sorry,我啱啱有緊要事行開咗。」Heidi的聲線似乎有點焦急。「你可唔可以過嚟中區警署?」
 
「但係你條仔……」我正想跟她說明Tony的行踪。
 
「電話度唔好講咁多住,你嚟到再解釋俾你聽。」
 
她沒有給我拒絕的餘地,便把電話掛斷。
 
很荒謬,對嗎?
 
有時覺得,女人就是如此的荒謬。




 
可是我想,男人搖頭擺尾地跟著女人的步伐去做事,不是更加荒謬嗎?
 
我嘆了一口氣,離開了蘭桂坊酒店,然後截了一輛計程車。
 
「中區警署丫唔該。」
 
司機沒有說甚麼。大概是在想這個的年輕人,不知道糟甚麼糕,還未到凌晨就要到警署。
 
當然我也沒有說甚麼。我拿起了電話,撥了通電話給Reshab。
 
他說酒吧已經一切回復正常,只不過欠了一個一句話也沒拋低便跑掉的酒保。他也確認了警察只帶走了跟肥狗一起的那個亞洲人。肥狗也離開了,而酒吧裡其他的都是熟客,並沒有可疑的人物出入。
 
我說了聲抱歉,然後叫他今晚跟我保持聯絡。
 




我再撥了個電話給旭仔。
 
旭子說警察已經來到取證和落口供。問題是搗亂的人全都戴著面具,所以警察那邊能做到的應該有限。他說他的「朋友」已經來到照顧他們,叫我不用擔心,不過今天晚上他們要打烊了。
 
我知道他說的「朋友」是幫會的兄弟,不過警察在他們那邊,所以不方便明言。
 
我說我會先替他保管好他給我的那「東西」,著他今晚先好好休息。
 
才剛掛線,計程車便已到達中區警署。
 
中區警署與中區警區總部毗鄰,二零一零年七月十八日啟用。由於警署本身只是由海傍警署改建而成,所以既沒有荷李活道舊中區警署的古典式建築,也沒有位於軍器廠街、二零零五年啟用的香港警察總部主樓般的現代化設計。我站在中區警署前,極其量只可以稱為實而不華。
 
通常一般市民都不會喜歡出入警署。更何況,我是個在巴哈馬跟百慕達設有匿名離岸公司的「一般市民」。噢,不要忘記,我褲袋裡還有一把具攻擊性的武器。
 
我一走進警署大門,就是警署的接待處和報案室。這裡的設計和燈光比一般辦公室還要柔和,比之剛才在中央廣場頂樓的大堂,這裡反而更讓人安心。




 
左手邊是一列列的椅子。第一排坐著兩個女生,其中一個正是Heidi;後面一排坐著兩個西裝筆挺的亞裔男人,我不其然有一種不屑的感覺──因為很明顯,他們是跟中央廣場頂樓門外的兩個彪形大漢是同一夥的。
 
剩下跟Heidi並坐著的女生,大概只有十九、二十歲。沒有Heidi般嫵媚艷麗,但卻是脫俗得非常。我並不知道她的來歷,但她的眼光中,就好像完全不懂世事一般的無知。後來發現,我竟然第一眼就猜對了七分。
 
「Hey,張子銘。呢位係Carolyn。」
 
「Hi。」我跟她握了一下手。我覺得要是我稍為大力一點,她的手指頭就要折斷。
 
「Hi,Heidi時時提起你。」Carolyn說。
 
我不明所以地望向Heidi,她卻聳聳肩,作了一個「我甚麼都不知道」的表情。
 
常常提起我?拜託──這.是.甚.麼.鬼把戲?
 




我在「想」這句說話的時候,「想」得特別激動,好讓Heidi能夠清楚接收到。
 
她清脆地輕笑了一聲。嘿,我就知道她會讀我的想法。
 
「我哋仲等緊個friend出嚟,之後再講。」Heidi說,打斷了我將要說出口的三百個問題。
 
我沒有再說甚麼,只是靜靜地坐在Heidi旁邊。
 
倏然間,輪到我有一個鬼主意。
 
既然你不讓說出口,那我用想的好了。
 
你認識後面那兩個男人嗎?Heidi望了我一眼,然後微微點了一下頭。
 
是保鑣嗎?她又再微微點頭。我們在這裡安全嗎?她猶豫了一下,又慢慢點頭。蘭桂坊安全嗎?不出所料,她望向眼前在接待處後忙著的警察,再向我望了一眼,然後肯定地搖著頭。
 
現在經已是凌晨十二時二十五分。
 
當警察帶Heidi所謂的朋友出來時,我沒有太過驚訝。
 
「嗱,你朋友一開始係酒吧又話冇證件,依家嚟到警署又搵得返本passport……」帶他出來的那位便裝警員,說話就像老師吒訓學生一般。「如果我哋揸正嚟做嘅話,可以告佢阻差辦公……」
 
便裝警員一邊說,我便一邊整理著所有事情的關聯。
 
這個剛被警方扣留的,正是TBBC。
 
「Sorry呀阿sir,」TBBC說。「我啱啱英國返嚟,唔熟呢度啲規矩。」
 
通常外國人或者從外國回流的留學生,警察都會較寬容處理的。更何妨,星期五的夜晚,沒帶身份證明文件這樣芝麻綠豆的小事,當值的警察也不會想多費功夫處理。
 
「我依家正式俾個口頭警告你,」便裝警員把TBBC的護照還給他。「你今晚玩還玩,如果俾其他伙記捉到你係蘭桂坊搞事呀、打交呀,再俾阿sir見到你,就唔好怪阿sir唔客氣。」
 
「Ok,冇問題,thank you sir。」TBBC一臉恭敬地道。
 
「好啦,你哋走啦。」
 
我們一行六人,由其中一個比較高昂的保鑣領頭,由警署門外轉左,一直走到西消防街。另一個整個臉都差不多留著鬍子的,則跟Carolyn和TBBC並肩而行。我跟Heidi則走在一起。兩個保鑣不說話也就算了,可是我們四人,竟然沒有誰先要開口說話。
 
我們來到一輛GMC七人車面前,高個子保鑣先鑽進了司機位置。這輛是一般明星愛用的保姆車型號,車窗亦貼上了黑色單向反光膠片。鬍子保鑣坐到司機位旁,Heidi、Coralline、TBBC亦先後上車。
 
Heidi示意我跟隨上車。我甚麼連他們要去哪裡都不知道。
 
我上了車,跟Heidi坐在後排位置。Carolyn跟TBBC則在面對我們坐著。
 
高個子保鑣一發動引擎,TBBC便從車廂裡的冰箱,拿了半瓶威士忌出來。他給自己斟了一小杯,便咕咯的喝下肚。
 
這時候Heidi想要說甚麼,可是TBBC卻先一步指著我,然後說。
 
「Heidi,你點知我哋信唔信得過佢?」
 
等一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