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白色上海
一天復一天,裝甲車一直往東駛,沒有目的地。風雪早已停了,天氣稍為回暖,但仍是冬季的天氣,寒意還在,短暫的冬日陽光穿透擋風玻璃照暖車廂。隨着時間的過去將事情沖淡,兩人的關係逐漸修好,但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只是將裂痕遮蓋。
「天氣不錯。」鍾偉平問:「不如停車休息,到外邊走走。」
亞倫道:「公路兩旁都是濕地泥濘,多走一會找一處好地方才停下來休息。」
鍾偉平道:「趁着有陽光,在公路散步。」
亞倫減慢車速將車停在路旁,兩人在公路上往前漫步。冬日陽光帶來暖意,不用穿上厚重的軍用大褸。
鍾偉平問:「我們為甚麼疫症之中沒有死去?」
亞倫答:「也許我們體內有免疫抗體。」
鍾偉平問:「抗體從可而來?」
亞倫答:「遺傳。」
鍾偉平問:「兩個不同種族亦沒血緣關係,抗體怎會是遺傳得來?」




亞倫答:「我們要向上帝感思,那是神的安排,祂要我們活下來一定有祂的用意。」
「哈!」鍾偉平道:「我尊別人信仰。但是,理解不了的事就推給神,是用感性抺掉理性思維。」
亞倫問:「你的理性思維想出答案沒有?」
鍾偉平笑道:「好了!我投降,說別的事。我們將來有甚麼計劃?」
亞倫問:「不要經常問我甚麼或怎麼,其實你思考比我周密,心裡早有打算又不說出口故意問,像在考我。」
鍾偉平道:「怎會說成是考別人。想法是有,但總是要先問別人意見,理解對方想法。」
亞倫笑道:「我沒甚麼想法,你先說。」
鍾偉平道:「我喜歡海,續向東走有一座沿海大城市名叫上海。我想到那裡安頓,如果環境合適就住下來。」
亞倫笑問:「住下來之後沒有進一步打算?不如幫你用無線電發放徵婚廣告?」
鍾偉平道:「多謝好意!安頓下來再處理別的事情,應該要返回裝甲車。」




回頭一望,兩人一邊行一邊說,不知不覺原來已步行了很遠。
原本從南京往上海,行車不必用那麼多日子。但是,之前離開南京只是大約向東的方向見路就走,迷失了不知身處位置,兜兜轉轉走了幾天,在一處路旁加油站尋獲行車地圖,找到往上海的途徑。
冷風再臨,這次下的雪比上一次多,積雪沒有影響裝甲車前行,可是風雪之中車外一切白矇矇,看不清楚道路。裝甲車行駛速愈減愈慢,最後將車停下來,兩人瑟縮在車廂之中凍得不願說話,靜靜等待風雪過去。
風雪過去,公路及裝甲鋪上了厚厚積雪,再一次證明鍾偉平選擇用裝甲車是明智,若然使用普通車輛早己困死雪中。裝甲車推開積雪繼續前行,為了要清楚前方遠處的情況,鍾偉平打開車頂蓋圓門,往外用望遠鏡觀察。
太湖,在湖的南岸公路行車。左邊是一望無際的平靜湖面,湖邊地面鋪上一層白雪,路旁的樹也鑲上白雪。右邊是眾多荒廢的農田及一組又一組密集的房舍,那是荒廢的鄉鎮。
離開太湖,沿公路兩旁都是荒廢農田,經橋樑橫渡一條又一條河流,河流與一眾小湖泊相連,這白雪黑水就是冬天的江南水鄉。
冬季是夜長日短,黑夜是漫長,漫長的黑夜開始降臨。天色漸藍,到達一條大河。鍾偉平退回車廂,吩咐亞倫將車停下。兩人查看地圖,相信己經到達黃浦江,黃浦江貫穿上海市流入長江。兩人決定沿江邊的道路行駛就能直入上海。鍾偉平返回之前位置,從車頂圓門伸出上半身,繼續用望遠鏡觀察。天色還未入黑,依稀能看到遠方景像,若再晚一點就看不清景物,唯有停止前行,明天繼續前行。因為在城郊地區又近河邊,沒有路燈的情況下只靠車頭燈光照明是很危險,若意外衝人河,以裝甲車的重量很快下沉,兩人將命喪河底。
他終於看見遠方的高樓大廈,高興不已向車廂內的亞倫喊叫:「快到上海市!快一些要在入黑前進城。」
亞倫回應:「明白,不用大叫。」
成功在入夜前進入市區,裝甲在漆黑的街道上行駛。鍾偉平繼續在車頂,轉用強力電筒照向街道兩旁的玻璃幕牆,反射出光芒,可以想像得到已往高樓大廈燈火通明,璀璨繁華的景象。




亞倫問:「你有甚麼打算?」
鍾偉平低頭向車內的亞倫回答:「找一處空曠地方停下來,起火堆休息。」
鍾偉平繼續用強力電筒照向街道,街道上亦鋪上了一層積雪,照射街道是想尋找屍骸。因為想起離開南京後,路上不再見到類似南京城外的焚屍堆,直至那刻,街道上只是遇然見到一兩具蓋上了一層薄雪的屍骸。蘇、滬,兩地人口眾多,為何死不見屍?思索原因的時候,突然在看見前方遠處黑暗之中有一點黃色光。他立即關上電筒,退回車廂關緊車頂圓門。
鍾偉平慌忙道:「停下來!關掉車頭燈,但不要關引擎! 」
亞倫問:「甚麼事?」
鍾偉平着急道:「關掉再說!」
亞倫剎停裝甲車及關掉車頭燈。
鍾偉平道:「關掉車廂燈。」
亞倫不再問按照吩咐辦,所有照明關掉兩人身處黑暗之中看不見對方。
鍾偉平道:「看見遠處有一點燈火。」
他聽不到亞倫的回應,車廂之內一片黑暗,看不見對方反應,一片沉靜。
鍾偉平繼續道:「我們找到其他人。」
亞倫問:「那又怎樣?」
其實亞倫知道對方想前往查探,但又膽怯不敢說出口,想自己提出,鬥氣故意不說。
鍾偉平問:「你走了半個地球都是想找其他幸存者?」




亞倫反問:「當然想,你又怎樣?」
鍾偉平看不見對方面容表情,不過從說語氣感到有點不妥,不知甚麼原因生氣。對方問的那句話正中心底,現在有了同伴,首要是不須冒險的安穩生活,其他是次要。
鍾偉平道:「向光源方向前行。」
亞倫重亮車頭燈及車廂燈,裝甲車繼續向前行,逐漸接近光源,光源從一棟商業大廈的大門照向街。
鍾偉平道:「停車先觀察一會。」
裝甲車在距離數個車身距離位置停下,兩人望向散射在雪地上的黃色光,商廈地面大堂內燈火通明。
亞倫穿回軍用大褸,準備槍械。
鍾偉平問:「現在落車?」
亞倫反問:「現在不去查探看還要等待何時?」
鍾偉平問:「沒有懷疑那是陷阱,引我們現身。」
亞倫反問:「也許是引我們現身,並非陷阱,就好像以前你在中國銀行大廈縱那場大火,算是陷阱嗎?」
鍾偉平道:「是我多疑,晚上亮燈是很正常。我們突然到訪,可能會驚動對方發生衝突。你到過的地方比我多,過往你是怎樣做?」
亞倫道:「首先把手槍收藏背後不讓對方看見,但可隨時拔出,在距離很遠未走近時已大聲叫出自己名字,說明來意及強調自己沒有惡意。」
「是!」鍾偉平道:「上次探查核電廠都是用這方法,自動步槍用槍帶掛在大褸裡面,大褸不扣上鈕扣,隨時可用。」
車外氣溫低過車內,微風帶寒意,兩人將大褸的帽蓋上,向商業大廈的門口並肩而行。「不要將事情看得太過灰。」亞倫道:「你看照在雪地上的黃色光,像一條金光大道。大廈之內將會有很多友善的朋友等我們,快些用漢語叫出名字及來意。」




鍾偉平用不純熟的國語叫喊出自己名字及來意,一面行一面叫喊。
兩人到達距離大門兩公尺停下腳步,被眼前的奇異景象驚呆了。大廈的玻璃門後點燃眾多各式各樣蠟燭,地上、椅上、牆上及接待處櫃台,影照滿室光芒,餘光照射到街外。情景像神壇或者紀念堂。
突然一陣警報聲聲音從四方八面響起。兩人即時從大褸內取出自動步槍,舉槍四看不知應指向何方。警報聲停止。
一把女子聲音再次從四方八面響起:「棄掉所有槍械!」
亞倫慌張問:「她說甚麼?」
鍾偉平道:「拋掉手上槍械。」
亞倫立刻拋掉手上的自動步槍,舉高雙手作出投降姿態。鍾偉平看見同伴投降,猶豫片刻亦跟隨抛掉槍械。
那把女聲音凶惡喊叫:「棄掉所有槍械!所有!」
亞倫向身邊同伴細聲問:「她又再說甚麼?」
鍾偉平探手人腰間取出手槍拋在地上,同時回答亞倫:「她說要抛掉所有槍械。」
亞倫跟隨在大褸外袋掏出手槍拋在地上。
那把女聲道:「脫掉大褸抛向遠方。」
亞倫望向鍾偉平,見同伴脫掉大褸後將大褸抛開,亦跟隨。兩人高舉兩手,面向大廈大門,站在雪地上並排距離兩步,不敢莽動。
那把女聲命令兩人:「雙手放在頭後面,然後跪下!」
鍾偉平按照命令跪下,亞倫跟隨。




過了一會,那把女聲沒有再出現。
鍾偉平面向玻璃門壓低聲音問亞倫:「你聽得出聲音來自那個方向?」
亞倫望向鍾偉平道:「分不到,好像四方八面。」
鍾偉平急道:「不要望向我。」
那把女聲轉用英語喝令:「不準交談。」
亞倫聽到對方會說英語,立即大聲向對方回話:「我們並無惡意,只是…」
那把女聲打斷亞倫說話用英語喝令:「閉嘴!閉嘴!」
亞倫不敢再說話,而那把女聲沒有繼續出現,就這樣靜下來。靜默的時間是慢長,不知過了多久,那把女聲再次講話。
「你們從那裡來?」
亞倫搶先回應,因為緊張一時間思緒混亂了;自己走了半個地球,從那處說起,來自美國、香港還是剛從南京來。鍾偉平見亞倫想說又不說,就回答來自來香港,想繼續說話,再次被喝止。再一次靜默,兩人期待聲音再次出現,但時間好像被拉長了。
鍾偉平在漫長靜默中,無法制止的想像在腦內不停湧現。對方會走在他們身後,向後腦開槍,轟的一聲槍響向前仆倒,深紅色的血在白色的雪擴散。其實那樣死去總算是爽快,子彈瞬間穿過頭顱就死去,痛苦不會持續。若對方在背後用冰冷利刀刺穿身體,一時三刻不會死去,躺在冰冷雪地上慢慢死去。他意圖控制自己的想法,不要從悲觀的方向想,正如亞倫所說不要將世界想得太灰,對方為何要殺死自己與亞倫,但又想起為何殺害南京城內那對父女,因為自己恐懼。對付恐懼的最好辦法是將認為產生恐懼的來源消滅,自已恐懼別人而別人又恐懼自己,殺了別人今天被別人殺了,就是這樣。
兩人不動的跪在雪地之上,身體沒有運動加上沒有禦寒大褸,凍得身體開始發抖,雙膝跪在雪地上,體溫將壓着的積雪溶化,冰水滲入褲貼着膝蓋位置。四周的積雪將濕透的布料加凍。若繼續下去在被殺前雙膝關節已被廢掉。
他轉頭望向正在冷得發抖的亞倫。
鍾偉平壓低聲音問亞倫:「你還能跑嗎?」
亞倫答:「也許可以,盡力而為。」




鍾偉平再次壓低聲音道:「稍後一有機會,就走向裝甲車離開這裡,不要理會我。」
鍾偉平將放在頭後的雙手放下,按地支撐身體用力站起身,穩住身體平行。
「開槍!開槍呀!」鍾偉平大聲叫喊:「躲在暗角裡的老鼠,有膽量就出來!」
亞倫努力站起身,同時鍾偉平繼續不停叫罵。當亞倫站穩後向裝甲車方向走出數步停下,轉身返回,步向鍾偉平。鍾偉平看見,停了叫罵,兩人對望。
那把女聲再次響起:「甚麼老鼠!」
鍾偉平胸口一痛,被一件物件砸中。看掉在地上的投擲物是一枝咪高風,再往前望。
一個女子身穿灰中夾黑色的皮草大褸,頭帶同款式的皮草帽,站在對面街沒有燈火的商廈門前,怒視鍾偉平。
鍾偉平想不到事情會這樣發展,呆望這女子。亞倫看看鍾偉平,再看看這女子,三人就那樣無聲的站着,不知時間過了多久。這女子轉身返回大商廈,鍾偉平跟在其後步向商廈。
亞倫看着同伴的跟隨對方,再望向掉在地上的槍械,意圖上前拾起,聽到同伴向他發出一聲「殊」,抬頭望見同伴向自己搖頭示意不要拾槍,再招手示意跟上來。
兩人跟隨那個穿皮草女子進入對面街的商廈,玻璃大門早已粉碎,黑暗的大堂一旁的轉角位,出現一道樓梯,穿皮草的女子,對這裡環境非常熟識,若不是由她引路在黑暗之中找到那道樓梯並不容易,經樓梯到達二樓,推開兩度防煙門,室內還是一片黑暗。不一會兒,亮起了數個露營用的電子燈,照亮辦公室一角。
她坐在一張寬大的辦公椅,身旁的燈影照出她的悄麗面貌,耳垂掛了一對閃亮的鑽石耳環。她脫掉頭上的皮草帽放在旁邊的辦公桌上,那動作露出被皮草大褸遮蓋的翡翠鑽石項鍊,加上指上的鑽石戒指,一身華貴打扮與帶點幼氣的面容有點格格不入。
「不要呆站,請隨便坐。」
鍾偉平與亞倫各自找了辦公椅坐下。
「你好!」女子笑容滿面以英語向亞倫問:「你叫甚麼名字?」
「亞倫。」
「我叫麗莎,姓章。剛才好像說是從香港來,香港的情況怎樣?」
「其實我來自美國,經香港遇上…他一同來到這裡。」
章麗莎雙眼瞄了鍾偉平一眼,繼續問亞倫:「你怎樣從美國去到香港,隔了一個太平洋?」
鍾偉平打斷了對話以國語向章麗莎問:「你們有幾多人?」
章麗莎一雙眼珠轉了轉回答:「大約一千幾百人。」
鍾偉平看穿對方說謊,輕蔑一笑道:「叫他們出來。」
章麗莎道:「你的普通話很爛。」
章麗莎說完了別個面不理對方,繼續向亞倫詢問美國的情況。
鍾偉平明白之前罵她,現在還在生氣。美國的情況已聽過亞倫敘述,沒有興趣再聽多一次。觀查周遭環境,沒有燈光照明的範圍是一片黑暗不能視物。
鍾偉平用英語問章麗莎:「可否四處看看?」
「隨便!」
鍾偉平提起其中一盞露營燈,離開座位探看這辦公室。走出數步高舉露營燈照探四方。這公司規模並不少,看似佔用了二樓全層的樓面,再行近相連的大玻璃窗,燈火反影下是一幅又一幅的大鏡子,沿牆邊繼續走,發現其中一幅的設計是可以推開像簷蓬一樣,而現在只是推開了兩英寸的空隙。他將手上的燈關掉,像鏡子變回通透玻璃窗,是商廈常用的單向反光玻璃,如果室內暗而街外光,在室內能看清楚街外,而街外看來只是一幅反光玻璃。他相信之前章麗莎就是站在這個站置監視他們,因為那位置能看清楚對面街商廈入口的位置,剛才跪下的位置,打開此窗能聽到他與亞倫的回答。他估計章麗沙用那些燭光引他們進入這四面都安裝了用電池的無線擴音器,所以身在其中不知聲音從可而來。但是,他有一點想不通就是章麗莎怎知他們到來,點起蠟引入陷阱?除非每晚都點起蠟燭等待,可是怎樣預計到他們能看到燭光?
鍾偉平回望兩人言談甚歡,章麗莎這女子很懂得討好別人,言談間不時稱讚對方,傾聽敘述時看着對方微笑點頭。
他繼續提着燈在辦公室內察查,穿過辦公桌之間通道,兩旁的辦公桌及椅上鋪滿灰塵。察覺其中一張辦公桌之上閃閃發光,步近所見閃閃發亮是一桌面的珠寶首飾,除了首飾還有化妝品及一面座枱鏡。當手提燈照過桌前是一張單人床鋪,這裡肯定是章麗莎休息的地方。旁邊還有一個流動衣架,架上掛了不同的衣服,最觸目是數十件名貴皮草。他心中一笑,章麗莎收集這些回來,好像孩童時期得不到的玩具長大後,已沒有童真拿來玩耍,仍要買回來擺放。
現在世界已沒有社會,名貴侈奢已沒有意義,最重要還是實用。他自己的太陽能電子錶也曾考慮更換一隻名貴手錶,最後還是打消念頭。
當他想返回與那位新認識女性修好關係,又想到另一事,那單人床她一個人怎樣搬上二樓?掀開床墊,被眼前所見嚇呆了。床是用一疊疊銀紙及金條堆砌而成。
「你想怎樣!」章麗莎站起身向遠處的鍾偉平叫喊:「要做澈底搜查!」
鍾偉平立即大聲道歉,重回繼續互相了解。
三人再圍坐在黑暗中的光明角落。
章麗莎想堅持不理睬鍾偉平,但又想知到對方多一些,向亞倫問。
「你朋友叫甚麼名字?」
亞倫想了一想望向鍾偉平,而鍾偉平對他的反應感到奇怪。其實亞倫是忙記了同伴的名字,兩人相遇初時介紹自己名字,而鍾偉平沒有英文名字,說了一次中文名字,覺得讀音困難沒有記着。往後的生活只有兩人,不須要用名字,總是用;你、我、我們,幾種稱呼。可能名字的出現,要世界上有第三個人出現才有。
亞倫記不起,唯有問。鍾偉平以英語回答自己的中文名字。
章麗莎哈哈笑。
鍾偉平不想被對方嘲笑國語,在旁邊的辦公桌取紙筆寫下自己的中文名字,遞給章麗莎。
章麗莎看了看,點點頭。三人以後的對話就用上英語。
鍾偉平問:「你是當地人?」
章麗莎點頭。
鍾偉平問:「為何住在這裡?」
章麗莎答:「我以前在這裡工作,沒有地方去自然返回自己熟識的地方。」
「沒有地方去!」鍾偉平感到詫異問:「你不是住在當地?」
章麗莎道:「住宅區有死屍,不想住。」
提到死屍使鍾偉平想起之前心中一個疑問,上海人口稠密,但進城一路見到的屍骸不多。
鍾偉平道:「亞倫與我在南京外圍見到不少,未完全焚毀的屍體堆。為何上海不見?」
章麗莎笑道:「南京這邊那麼文明,焚化屍體。上游的屍體從那裡來!之前上海都嚴守不投屍體入河,但上游不斷有大批屍體飄來,之後將所有屍體投入黃浦江及長江,高峰時期長江面滿佈屍體,要一段時期才沖出大海。」
鍾偉平問:「你一直待在這裡,有沒有其他人來過?」
「沒有。」章麗莎問:「你們路上有沒有遇上其他人。」
鍾偉平一時間說不出話,因為南京父女的事。
亞倫搶着道:「沒有遇上任何人。」
鍾偉平繼續問:「獨自一人,不害怕?」
章麗莎道:「有些時候會,例如遇上野狗。尤其那些烏鴉。」
亞倫道:「如果數目不多開一兩槍就嚇跑。」
章麗莎道:「沒有槍,亦不懂開槍。」
鍾偉平瞪眼道:「你沒有槍!」
章麗莎甜甜淺笑後道:「你們一直以為我有槍。」
鍾偉平板着臉不說話,覺得之前是白跪了,感到被戲弄,但是罵不出口,對方從來沒有聲稱有槍,亦沒有威脅開槍。
亞倫亦有點生氣仍面露微笑,但此刻還笑有點突兀。
章麗莎帶開話題:「剛才亞倫提及香港還有電力供應,有電力的生活多好,帶我到香港去。」
亞倫道:「供電給香港的核電廠在無人管的情況下自動運作,終有一天會出故障,爆炸或洩漏輻射。我倆遠走就是這原因。我們車上有發電機。」
章麗莎高興不已道:「快些搬上來這裡。」
鍾偉平道:「亞倫與我要返回車內休息,明天再處理。」
他說完就拉着亞倫離開,離開前轉身問了章麗莎一個問題:「你不害怕我們是壞人?」
章麗莎報以一個微笑後道:「我可能是世上唯一的女人,你們要待我好一點。」
天亮,鍾偉平被搬動物件發出的聲音吵醒,張開雙眼霎時間未能適應光線,只見人影晃動。當適應光線,環顧車廂四周,車廂尾門打開了車上部份物資不見了。他落車走上二樓辦公室,見亞倫正搬動傢俬,章麗莎上前送上熱湯及餅乾。
「多謝!」
「不用客氣。」章麗莎道:「餅乾及熱湯都是你們,罐頭湯是亞倫煮。」
鍾偉平問:「你們在做甚麼?」
章麗莎答:「你們搬進來住。而我就搬進經理房住,之後隌伴我傢俬店揀床。」
鍾偉平沒有回應,心中在想未曾說過要搬進來住,但住在這裡亦無不妥。
亞倫走過來問:「經理房的文件雜物已經搬了出來。你想搬那些進房?」
章麗莎指向流動衣架道:「我的衣服及桌面的東西,那些我自己來。」
鍾偉平笑道:「最難搬動是那些銀紙及金條,數量如些多,就這樣放在房外你放心嗎?」
章麗莎道:「不要緊!留在原位。那是用來打發時間,不至發瘋。每天只有自己一個人呆坐,就會開始自言自語,大聲叫罵。當我發覺自己開始有這種行為,就決定要給自己專心做一件事,寄情四出搜集財寶,那方法很有成效,直至現在我還是正常。」
鍾偉平道:「自己真心喜歡的事情,最為專心一至。你應該很喜歡金錢。」
章麗莎噘嘴別過面。似乎那個是她表現不愉的例牌作。
鍾偉平覺得她那個表情很嬌悄。
鍾偉平放下盛湯的鋁盒:「早餐食完,一起完成搬遷行動。」
章麗莎將珠寶首飾及化妝品放入大膠盒搬進經理房,亞倫在經理房移動傢俬。鍾偉平在銀紙床旁邊,擐起放在桌面的皮草大褸,準備掛上流動衣架一同推進經理房,但柔軟的皮草大褸之中有一硬物。他摸索硬物,從大褸的外袋掏出一支銀色左輪手槍,將手槍放回褸袋假裝不知,將大褸掛上衣架。他回想昨晚的情景,章麗莎返回室內一直沒有脫掉那件大褸,室內遠比室外溫暖,她不時將手插進大衣外袋,初時還以為她雙手感覺寒冷插進衣袋取暖,原來她一直持槍戒備。口裡說沒有槍,手裡卻拿着槍。
章麗莎向鍾偉平叫喚:「呆在這裡做甚麼!快點推衣架進來。」
熟識當地的章麗莎帶路,到達傢俬店。她揀選睡床像揀選終生伴侶一樣嚴謹,在傢俬店逛了半天,不是厭這張床顏色不好就厭那張床款式過時,最後選定了還要試床褥。鍾偉平與亞倫合力將睡床與床褥運返二樓辦公室,最懊惱是下車後經樓梯運返二樓,因為選揀的床是陳列品不是組件。整張床在狹窄樓梯轉彎,曾遇上困難。章麗莎口裡說多謝,但使喚人從不吝嗇。
晚上,亞倫開動從香港帶來的發電機,照明的電燈亮起。章麗莎高興得像小孩子一像蹦蹦跳。當有了電力亞倫更能施展廚藝,即使只是罐頭亦煮得美味。
亞倫道:「我會在數天後找一台電焗爐回來,你們可以一嚐我造的新鮮麵包。」
「為何還要等數天?」章麗莎道:「明天,我帶你去賣家庭電氣的店鋪,找一台大焗爐。」
亞倫道:「造麵包的事遲兩天,有更重要的事要處理。」
鍾偉平問:「甚麼重要事?」
亞倫道:「要在這座大廈天台架設天線,讓無線電機發放及接收訊息更佳。」
章麗莎搖頭道:「不要上天台,天台很危險。」
鍾偉平緊張問:「甚麼危險?」
章麗莎道:「那時疫症失控,街上的屍體不能即時收拾,可能躺在街上數天。這時候開始出現野狗及烏鴉搶食屍體,之後大多數屍體被抛入江中。但是,野狗及烏鴉的數目有增無減,烏鴉站在江上的浮屍啄食屍體,野狗將近岸的屍體拖上岸噬咬,到差不多所有人都死掉,再沒有新的屍體供牠們食,江上亦再沒有浮屍。野狗互相噬咬,而大群烏鴉一排又一排站在樓房頂,不鳴叫,注視街道上野狗,等待牠們死,就可以啄食牠們。」
章麗莎說到此時,雙眼一紅,欲掉下淚水。鍾偉平同樣經歷孤立在滿城死屍,躲藏在室內,外面是以屍為食的生物,不知事情要到何時結束。明白她很想向人傾訴經歷,亦不忍心打斷說話,追問大廈天台有甚麼危險。
「那又怎樣。」亞倫問:「大廈天台有甚麼危險?」
「我還未說完!」章麗莎繼續講述所見:「我不敢打開玻璃,隔着玻璃看見野狗再沒有自相殘殺,向同一方向集體離開。烏鴉漸漸少了,現在仍有出現,估計牠們聚集在天台。」
亞倫:「幾隻雀鳥沒甚麼可怕。」
章麗莎不憤道:「可能數量還有很多!天台已是牠們的領土,認為你是入侵者必定啄死你。」
鍾偉平問章麗莎:「有沒有上過天台看看情況?」
章麗莎道:「要走數十層樓梯,只是想也覺辛苦。」
鍾偉平問亞倫:「數十層樓長的電線及天線能在大廈找到?另外這數十層樓的距離須要訊號加強器嗎?」
亞倫道:「這個大城市一定有售賣無線電零件的店舖,有麗莎帶路沒問題。」
鍾偉平道:「其實這可能有其他像麗莎一樣躲藏起來的幸存者,當你們入侵對方領土感到受威脅會被射殺。」
鍾偉平頓了一頓,望向章麗莎問:「你怎知到我與亞倫的到來,點亮對面街的蠟燭,在這裡守候?」
章麗莎嫣然一笑道:「你跟我過來!」
她走向一張辦公桌,翻開桌面文件,出現一個手掌大小的無線電對講機。
章麗莎道:「我在這個範遠處數條街外,安裝數個對講機。看不見你們來,但聽到車。」
章麗莎蹲下從桌下拉出一個紙箱,箱中有數個還未拆開包裝的無線電對講機。在箱中取出三盒,分給兩人,自己拆另一個的包裝盒說:「以後無論去到那裡都要帶在身上,我講話要回應。」
亞倫問:「電池?」
章麗莎轉身抽開抽屜,抽屜內盛滿各式電池。
鍾偉平問:「這些東西從那裡弄來?」
章麗莎道:「運動用品店,行山的人以防失散,使用無線電對講機聯繫。」
鍾偉平問:「麗莎,你是否願意在無線電廣播裡透露這裡地址?」
章麗莎:「沒所謂!有你們保護我。」
鍾偉平望向亞倫:「我認為,還是報對面大廈的地址比較安全。」
亞倫點頭同意,之後各人回去休息。
早上,三人乘裝甲車,由章麗莎帶路向出售專業無線電裝備的商店出發。途經一問售賣家庭電器的店鋪。
「停下來!停下來!」章麗莎道:「亞倫一起去選擇焗爐。」
駕着車的鍾偉平沒有將車停下來:「完成重要事,其他事遲一點再處理。」
「停車!」 章麗莎撒嬌抗議:「經過電器店前停一會都不可以。」
鍾偉平被嬌聲嗲氣打倒,將車停下。
章麗莎高興得立即打開車門衝下車,亞倫跟隨走進家庭電器店鋪。鍾偉平留在車上沒有跟隨,但等了很久開始感到不耐煩,下車望進店舖,章麗莎在店舖裡東揀西選,突然提起一個燙斗作勢烙向亞倫,亞倫裝作害怕。兩人在店舖內嬉戲,店舖的玻璃櫥窗阻隔了兩人的歡笑聲。
章麗莎步出電器店舖,亞倫跟隨其後抱着電焗爐,焗爐之上放了,電風筒、暖風機、即影即有相機。貨物放上裝甲車再次出發。
行車不久,章麗莎:「前面左轉停車。」
鍾偉平問:「到了?」
「還未!」章麗莎:「前面有一間百貨公司。」
鍾偉平嘆氣道:「我們不是出來購物!」
「購物?」章麗莎:「我們都沒有付款!順路經過帶多一些東西回去,你很趕時間嗎?又不是佔用車廂很多位置,不要那麼少氣。」
「好了!好了!前面左轉。」
車停下,章麗莎與亞倫走向百貨公司,她停步轉身向仍坐在車上的鍾偉平招手,示意一起進百貨公司。鍾偉平下車走了數步停下,看見百貨公司的大門,想起在南京的事,停下了腳步。
鍾偉平問:「為甚麼來這裡?」
「那還用問!」章麗莎道:「沒有材料怎樣造麵包。」
他是明知故問,想跟隨章麗莎,但不願進入百貨公司,想一個藉口去別的地方。藉口找不到,唯有跟隨進入百貨公司。
章麗莎進入百貨公司,第一時間拉亞倫到女裝部,陪她揀選衣服。
鍾偉平問:「不是找尋造麵包材料?麵粉、自發粉、鹽、糖……」
「你這位大叔真是煩,只顧吃。」章麗莎道:「你們跟我來。」
鍾偉平呆了半响,以往很少被稱呼大叔。
章麗莎走近一幅大鏡前,指着鏡中兩人:「看看你們披頭散髮,尤其是偉平衣衫襤褸。亞倫衣着還可以,只是土氣一點。我帶你們去換過另一些衣服。」
她說罷帶領兩人到男裝部,為兩人揀選了兩套西裝,兩人換上西裝。鍾偉平站在鏡前打領帶,過去的生活很少有機會打領帶,領帶總是打不好。章麗莎在旁看得不耐煩,上前為他打領帶。
兩人相距只有半尺,鍾偉平感受得到對方的散發氣息,由疫症發生至今,未有如此近距離接近女性,自覺臉上發熱不知是否紅了。
「你選的西裝很好!」亞倫道:「很可惜需要穿着西裝的機會已不多。」
章麗莎為鍾偉平打好領帶:「黃浦江對岸有一間高級餐廳,很想你們陪我去。」
亞倫微笑問:「何時?」
章麗莎微笑答:「看心情!」
兩人對答的神態有點像在打情罵悄的情侶。
鍾偉平道:「另外揀一些比較隨便的衣服,會比較……」
「比較甚麼?」章麗莎道:「你自己去選衣服,亞倫與我去搜集造麵材料。」
章麗莎轉身與亞倫離開,走出數步回首甜笑說:「不要揀選一些老伯穿的服式。」
鍾偉平對她的嘲笑沒有感到不愉,因為她的回眸一笑像吐了一口迷煙。
完成了尋找無線電器材料及結束「購物」之旅,返會居住的商廈,鍾偉平及亞倫都換上輕便耐寒的運動裝,西裝就收藏起來待有機會再穿上。他們兩人背上大綑電線、未裝嵌的天線工具,步上樓梯向天台進發。章麗莎曾經說過很多高樓的天台都有一大群烏鴉盤踞,為防受到襲擊,帶上防護眼罩,手持散彈槍。當距離天台還有十個樓層,鍾偉平體力不及亞倫,停下來休息。
鍾偉平喘着氣道:「我老了,給時間休息一會。」
亞倫笑道:「你不要說自己老,只是平日少運動,不習慣走樓梯。」
鍾偉平道:「稍後打開天台門我先行,你跟在我後面。」
亞倫搖頭道:「你總憂慮過多,雖然來這裡不足三天,但一直以來不見有大群烏鴉在天空飛過,那些烏鴉可能早已飛走了。」
鍾偉平道:「遇然聽到有烏鴉叫聲,還是謹慎一些好。我年紀比你大一倍,你還年輕有很多歲月。」
亞倫道:「不要說那些氣餒的話,你與我還有很多日子要過。怎樣?可以繼續?」
「可以。」
兩人繼續向上行,來到頂層。
鍾偉平面向灰色的鐵門,握住門閂。吸一口氣拉開門閂,用力一推門開了。戶外的日光使眼睛一時間不適應,看不清情況,同時聽到雀鳥拍動翅膀聲音,瞇起雙眼試圖看到情況。瞳孔收細,眼睛適應了光線。
滿地都是烏鴉,但是,已經死了相信有一段時間,身上蓋上了一些白雪。三數隻還未死去的烏鴉,正在啄食同類屍體。
鍾偉平踏足天台地面前用腳掃開一個位置,再不停用腳將雀屍骸掃向一旁,那三數隻還未死去的烏鴉受驚飛遠。兩人合力清理出一片空曠位置。
亞倫對這堆屍骸一笑道:「一早估到牠們全死掉。」
鍾偉平望向遠方道:「你看看這。」
亞倫問:「看甚麼?」
「整個上海市一片白色,疫症發生前從未感受過真雪,這雪景真是美麗。」
亞倫問:「沒有去過寒帶地方旅行?」
鍾偉平反問:「沒有錢又沒學識,可以去那裡?」
亞倫笑道:「你現在走遍天下都可以。」
「現在反而想安頓下來。」鍾偉平道:「這棟大廈不是一個理想地方。」
亞倫道:「這裡不錯就近水源,而且大廈的高度足夠,沒有被其他建築遮擋,無線電訊號接收及發射,都會很好。」
「這裡不是一個理想據點,接收訊息前來的人,是好還是壞很難說,沒法紀的世界不再安全。」
「對!」亞倫道:「其實你想做甚麼都不會有人管,覺得樓下那個女人怎樣?」
鍾偉平怒視對方:「你想說甚麼?」
亞倫道:「我看得出,你是看上了她。」
鍾偉平道:「現在世界上的人已不多,可能只有我們三個人,還要做出傷害對方的行為,簡直愚蠢。」
亞倫面對嚴厲說話,一時間不知怎回應,報以尷尬的微笑。
無線電對講機突然喊出章麗莎的聲音:「你們還要我在窗前等多久?願意放電線下來嗎?回答!回答!」
亞倫按下通話鍵:「快辦到!你要多一點耐性。」
鍾偉平走近天台邊緣,接近二樓能打開那度窗的位置,將電線放下,另一方面亞倫架設天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