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慕達,連續十二個月高倨殺手界業績榜首,兼受僱多國政府機關進行刺殺的殺手。

日行千里,百步一殺。

很多人在乘船或飛越百慕達三角時,都會畏懼於其過去恐佈的傳說,就例如讓人突然蒸發,從此失蹤等等。

而黑慕達比起百慕達,也不遑多讓。





他甚至比百慕達三角更要可怕。

「聽說黑慕達最近返了香港。」許閑事在電腦熒幕前瞇著眼。

「聽說?」東方題擱下皮夾克。

「啊,是真的,不會錯。」

情報出於權威,不容置疑。





東方題悠然坐在沙發上,靜待那位坐在電腦椅上的權威情報商,給予進一步資訊。

東方題看到許閑事目不轉睛地盯緊熒幕,久久沒有說話,便道:「哎,你的資料出了甚麼問題麼?」。

「呀?」許閑事像如夢初醒,轉過頭來。

「你不是在替我找情報嗎?」

「喔……我在看網絡小說……」許閑事抬了抬眼鏡,尷尬地笑了笑。





「……」

「你要誰的情報?」

「……黑慕達。」東方題開始懷疑他的精神狀況。

「是、是。」

許閑事從滿是文件夾的書櫃抽出一份東西,遞給東方題。

「黑慕達,中美混血兒,二十六歲,出道才四年,粗略估計,曾成功刺殺二十多人,其中三分之二是某些國家政府機關的要員或元首。」許閑事一邊追看小說,一邊把資料背出,東方題翻著紙頁,不禁佩服許閑事的記憶力。

「黑慕達是近年來,純粹靠實力掘起的少數年輕殺手之一,可是他沒有特定的殺人風格,或作案特徵。也許因為刺殺目標身份的敏感,他大多數採用傳統的高空狙擊,只有很少時候選擇毒殺方式,相信其本身不諳毒理。」





「『高空狙擊』,他的實力就是這種保守,毫無難度的玩意?」東方題有點譏諷的意味。

許閑事頭也不回,道:「從資料來看,黑慕達跟美國中央情報局有著某程度的關係,很可能是受僱於其下的獨立殺手,進行暗殺行動。據我所知,全世界上像黑慕達這種受僱於中央情報局的「合同殺手」並不多。「合同殺手」不受中情局的直接控制,雙方只有純粹的商業關係,不同於中央情報局旗下的長期性特務僱員。就像六十年代的殺手弗蘭克。」

「所以,中情局的高級殺手的實力,不言而喻。」

東方題點點頭,眼神流露出一種欽佩的神色。

而在欽佩之後,往往是自卑。

「我出道都七年了,」東方題心想,「殺的人卻都不及他。」

許閑事喃喃自語:「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勝舊人……」

東方題撫著自己的鎗,它一直被困在籠中。





它很久沒嚐過破籠而出的感覺了。

男人總是好勝的,那一位黑慕達的情報,已令東方題的掌心漸漸燙熱起來。

也許不止是好勝心,還有的是過去痛苦的回憶。

回憶?

東方題瞌上眼睛,回憶起四年前跟黑慕達那一戰,那種決戰的氣氛。

那時他不叫黑慕達。


※※※




夕離開後,東方題再沒有愛上任何一個女人。

夕離開後的四年中,他殺了五十六個少女。

他有時會懷疑自己究竟是否有點神經質,竟在殺人時才清醒得要命。

還是發洩在凶單上那份衝勁過於變態?

五十六個少女,東方題只當作是五十六段小插曲。

曲終人便散。

幽柔兒會不會是第五十七個?

「也許會,也許不會,委託人希望會,我希望不會。」東方題推門而進,餐店的角落坐著一位少女,是幽柔兒。





她似乎很喜歡坐角落。

那夜他明明看見幽柔兒倒下,怎麼還沒有死去?

是蠟燭中的氰化鉀份量不對嗎?沒可能,那完全是依照以前夕的做法去弄的。

難道有人救了她?

思考之中,東方題已無視侍應的詢問,坐到幽柔兒對面。

「很高興再次遇見你。」

「嗯。」她連頭都沒抬一下。

「那夜,我以為已殺死了你。」東方題喝了半杯水。

「是麼。」

「可是你並沒有死。」

幽柔兒那冷漠的目光方始舉起,「沒錯。」

東方題的臉上卻還帶著種溫暖的笑容:「你知道我是個殺手。」

「我知道。」幽柔兒隨口應了句。

東方題眨了眨眼,頗訝於幽柔兒的冷靜及漠然,道:「殺手必須殺人,目標必須被殺。」

「你的意思,我是死定的?」

「刺殺目標一旦失敗,以後再度刺殺目標的難度就會以幾何遞進。因為目標會建築起防範,殺手在這時能做的,就只有乘虛而入。」東方題道,「要摸清目標的空隙,就只有展開跟蹤。」

幽柔兒的眼角上揚,「你準備跟蹤我?」

東方題合起嘴巴。

「結帳。」


鯉魚門海旁。

幽柔兒踏著無章的步伐,在泥灘上留下一道道鞋印,深陷著。燈塔就像一具日晷,與瘦長影子打造夕陽的角度。

夕陽的血灑在人身上,而人則灑在世界的影子上。

幽柔兒的影子看著東方題。

東方題凝視對岸的高樓大廈,就像嶙峋的石峰,湊入硬化的燈紅酒綠。橋上的汽車往傍晚駛去,為微亮的街燈帶來閃爍。你將會看見大廈裂出一個破口,然後湧出襯衫和領帶,公事包還有裙襬,它們都是斷線的木偶。

而你不要回首,不要看見都市的尾巴拖著一條三家村,那裏只有擱在溝渠的單車,被氧氣蠶食的鎖頭;那些像蝙蝠一樣,錯落地張開嘴巴的信箱,在夕陽下唱著不成調的鄉曲。

當這裏夜了,穿過林立的酒家,你將可以倚著欄杆,看海水在石屎上的倒影,她烏黑而發亮,是一把頭髮。若你選擇把頭髮束起,以免遮擋視線,那麼你至少應補上一副墨鏡,讓街景過濾成一幀黑白照,當然,你可以多補一片發黃的鏡框。

又或者,你可以呆立在人潮中,向回憶深處漫溯。不論是涼爽的夜風,還是生疏的舊友,都可以在耳筒內,一些腐爛的流行曲歌詞內找到。你還會看見一道矗立的告示牌,像古老的石刻:

「若你找到還能感人的東西,請以電郵或傳真方式寄往本公司。」


※※※


「從小我就知道,傳奇是汗水搭建而成的。」

「我知道。」

「在我做了殺手之後,才發現以前所有的學習,都在為成為殺手鋪路。」

「為邪惡鋪路。知識都是邪惡的。」幽柔兒搖著冰冷的鞦韆。

「我努力為我的邪惡找藉口,但價值觀的深處一再發表強烈譴責。」

「人性本惡。」

東方題坐在公園的長椅中,抬頭,「喔?」

「人性若本是善,那麼,世上永不會有邪惡的出現。」幽柔兒看著月色,「就像一樽純白色的顏料,不會無端生出黑色來。」

「也許是突變?」

「哈,也許。」

「我當初真的以為你是個藥劑師呢。」幽柔兒道。

夜闌人靜,街燈為誰而照?

「其實殺手也算是半個藥劑師呀。」東方題望著幽柔兒隨風搖曳的裙,道。

「有些殺手根本就是藥劑師。」

「呀?」東方題以疑問的眼光盯著她,「你又知道?」

「世界上所有物質都是毒藥,就連人類也不例外。用刀和用毒殺人,都是以毒攻毒而已。」幽柔兒撥了撥被風吹亂的頭髮,道:「而且,用毒殺人乾淨俐落,所以很多殺手都選擇用毒。」

東方題開始覺得,幽柔兒跟以前五十六個少女都不同,她有點不尋常。

幽柔兒踏著步,漫不經心地說:「所有用毒的殺手都必須精通藥理,所以說,有些殺手根本就是藥劑師。」

「你又知道?」東方題重覆了他的問題。

「呵。」幽柔兒並沒有答話。

「例如,燃燒塔崩會釋出氰化氫?」

塔崩,就是東方題那夜在蠟燭滲入的毒性品質。蠟燭內還有麻醉藥,當然,玫瑰香熏也少不了。

那是夕教他配製的「血彩蠟燭」。

「山埃,」幽柔兒正色道,「吸入山埃氣後,細胞的氧化過程會被截斷。全身會因細胞缺氧而出現中毒徵狀。初期中毒會出現流淚、噁心、嘔吐、頭痛,隨後會感到胸悶、氣喘……」她突然停下來,拍了拍腦袋,就像記不起資料的下半段一樣。

「不過沒關係,」幽柔兒輕鬆地笑笑,「解毒的方法,就是讓中毒者吸入亞硝酸異戍酯……好像還有硫代硫酸鈉。」

東方題的眼睛綻放出奇異的光芒,不禁問:「妳讀藥劑學?」

幽柔兒詭異地笑:「我根本就是個藥劑師。」

東方題終於明白為甚麼那夜她沒有死。

他又掏出塞在口袋裏那團皺紙,看著上面化開的筆跡:

「幽柔兒,女,二十四歲,XX酒吧駐唱,父母離異。其他資料稍後送出。時限三日,無指定刺殺方式,三十萬美元。」

東方題的視線停留在「三十萬美元」五字之上,一個普通少女的命值三十萬美元?

他凝視幽柔兒的身影,「也許她並不普通。」

五十六次的刺殺行動中,東方題都是不靠額外情報而成功的。因為那些少女──可憐而弱小的目標,完全在他的能力範圍之內。

姓名、地址、一柄鎗,就足以殺人。

但現在,第五十七次的刺殺,一個習以為常的習慣成為了致命的錯誤。

他早應該調查清楚幽柔兒的。

所以,東方題掏出了手提電話,給許閑事傳了個短訊。

現在是九點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