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到了鄧肇堅運動場,有不少啦啦隊隊員在熱身。
  「一陣等人齊我地練幾次就等下晝正式出喇。」鹿仔凝重地望著我們。
  「放鬆啲。」開口的同時我也盡量叫自己放鬆。
  「定啦,要做既動作好簡單咩啫。」羅船長搭著我的肩膀。
  「你就緊係定架,拎住支旗亂咁舞就得。」黃逸茵說。
  「咦,啊茵你幾時返黎架?」鹿仔問。
  「啱啱啫。」
  「你返黎既時候好趕咩?」
  「唔係啊,做咩咁問?」
  「你睇你,」鹿仔單膝跪在地上:「鞋帶鬆左都唔知。」




  「呃……唔該。」
  「啊子良呀,你睇你,」羅船長跪下:「好鬆啊……」
  「邊有啊?」我問。
  「我頂你……」黃逸欣望著我和羅船長。
  練習了幾次後,校長在開幕禮上講了幾句話,為這天的陸運會掀開序幕。
  男子甲組四百米的比賽,是我上場的時候。
  「喂陳子良,加油啊。」
  我找不到一個比周子若更甜美的笑容。
  「嗯。」
  走到跑道旁集合的地方,看見一個健碩的身影。




  紅社的侯紹龍。
  「咦,你咪五信班果個陳子良?」他走過來。
  「乜你都跑四百米咩?」他按著我的肩胛骨。
  「係。」
  他指向綠社的看台:「見唔見?」
  「見唔見咩?」
  「周子若。」
  當然看得到。
  「佢望過黎喇。」侯紹龍咬牙顫笑:「一陣間,我要佢親眼睇住你……輸比我。」
  我一時反應不過來。




  「哇哈哈哈哈……」他仰天長笑。
  是因為沙灘排球的那一次而對我心生忿恨嗎?
  比賽馬上就要開始了……
  絕對不可以輸。
  「記住我講既野呀良仔。」他在起跑線前蹲下。
  不可以。
  起步的一瞬間,我應聲彈出,不停地跑,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衝刺。
  看見了嗎?我領在前頭,我是第一位,我又怎會輸給這種氣燄囂張的人?
  吸……呼……
  胸腔開始支撐不住了,手臂和小腿也感到乏力。
  「我行先一步喇。」侯紹龍從我的身邊超越我。
  短短二百米,我就已經將渾身的力氣耗盡。
  眼睜睜地望著侯紹龍遠去的背影,一個接一個的人在自己的眼前走過。
  我輸了。
  「侯爵好型啊。」幾個紅社的女孩在終點處為侯紹龍按肩捶臂。




  「係咪呢?」他喝口水,然後對著我說:「話左我一定會贏你架啦。」
  我輸得很徹底……
  「贏就係贏,輸就係輸。」
  我想不出半句可以反駁的話。
  「你永遠都無可能贏到我架喇,」他望著從遠處走過來的周子若:「無論係邊方面……都係一樣。」
  他轉身離去。
  可惡……
  「佢啱啱同你講左啲咩?」周子若問。
  「周子若,我可唔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問啦。」
  「你會唔會鐘意侯紹龍?」
  「你煩唔煩啲?我尋日咪答左你囉。唔會呀!」
  「咁聽日呢……」我忍著淚水:「咁後日呢?」
  「陳子良,望住我。」
  她雙手托著我的下巴。




  「唔該你聽清楚。」
  她的姆指溫柔地按著我的臉頰。
  「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鐘意既人都唔會變。」
  我望著她。
  「知道未?」她把臉靠前。
  「我……」
  「好喇,返上去喇。」
  發軟的雙腿變成了兩根僵硬的木頭。
  「仲唔行?」她回頭看著我。
  「哦……」
 
  吃過飯,啦啦隊的比賽快要開始了。
  「咁多位,之前我有咩唔啱,有咩唔著既地方,好對唔住。」林惠喻說:「跟住落黎,就係將我地練過既野拎出黎比人睇既時候,我地一定要團結,跳得好好睇睇呀!」
  「好!」
  「綠社!」




  這樣就對了。
  周子若換了啦啦隊的隊服,胖胖的身軀撐著綠色的綿衣……
  真的很漂亮。
  「好喇各位同學,跟住落黎既時間就係啦啦隊比賽既時間。」
  整個看台一陣哄動和尖叫。
  「好好好,靜一靜先。跟住落黎歡迎我地第一隊既啦啦隊,就係……綠社!」
  我們拿著銀色的啦啦球逐一走進跑道。
  「綠社!」
  全部人盤著雙手,垂下頭……就等音樂開始的一刻。
  節奏開始了,一致地抬頭,舉起手。
  強而有力。
  進入雙人舞的部分,不能有絲毫的出錯。
  「跳得好好。」周子若說。
  「你都係。」
  在鹿仔的悉心指導下,黃逸茵的節奏感進步了許多。




  他們倆真合拍。
  實在太刺激了,在周子若的身旁,這麼多的人注視著自己……
  幸虧她帶我走進綠社。
  「朱咕力出黎喇,加油。」
  「收到。」
  眾人往左右兩邊讓開。
  鹿仔將手中的啦啦隊拋在地上,上前跳過巧克力。
  趙尚文也做到了。
  該我了。
  一、二───跳!
  著地……卻站不穩。
  「良!」
  周子若衝過來推著我的手臂,使我不致失衡倒地。
  「多謝你……」
  「快啲企位,仲有唔夠八拍時間。」她說:「頂埋佢。」
  我走到拿著社旗的羅船長身邊。
  「拿,頂硬上啊子良。」
  我和他交換了一個堅定不移的眼神。
  跳完最後一段舞步,我們疊起來,擺出一個架式。
  總算完成了。
  「綠社!」看台上傳來一陣歡呼。
  「掂啊。」羅船長舉起拳頭。
  「算啦……」周子若望著紅色的地面:「已經跳得好好。」
  「啱啱好對唔住啊。」我說。
  「都唔係你既錯。」
  我的失誤確實影響了啦啦隊整體的評分。
  「下晝繼續比心機啦。」她說。
  「我會。」
 
  男子甲組四百米的接力賽開始召集了。
  「啊文你真係唔跑?」小豬一邊說一邊繫著釘鞋的鞋帶。
  「係呀連名都填埋喇,」趙尚文說:「去去去。」
  「咁我地行喇。」啊狗說。
  「記住攞個金牌返黎呀。」
  小豬、鹿仔、啊狗和我四個人……
  盡力而為吧。
  「咦良仔,乜又係你呀?」侯紹龍笑著說:「今朝輸唔夠,而家黎輸多次比我呀?」
  「你講乜野呀侯紹龍?」啊狗搶上前。
  「我話,你今朝輸唔夠,而家仲要───」
  「講野唔好咁串好喎。」小豬也忍不住破口。
  「對唔住囉……呵唔。」他還要打個呵欠。
  「你───」在啊狗想出掌打侯紹龍的一剎那,我從後挾住他。
  「唉,而家啲人真係好唔掂,郁啲就郁手郁腳。」侯紹龍將臉靠到啊狗面前:「你唔係真係以為你夠我打吓嘛?」
  「喂侯爵,仲企係度做咩?快啲去第三接棒區啦。」不遠處一個紅社社員大喊。
  「好即刻黎!」侯紹龍回頭望著我們:「唔得閒同你地慢慢玩喇。」
  「你因住黎!」啊狗掙開了我。
  「綠社等輸啦!」
  侯紹龍……
  「快啲去你地既接棒區啦。」鹿仔說:「要教訓佢,唔係用拳頭。」
  「而係用腳。」我意會到鹿仔的意思。
  「好。」
  「睇佢威得幾耐。」小豬咬著牙。
  「哈哈,係咪認真得滯。」鹿仔摸摸後腦勺。
  「對住佢呢亭人,唔認真唔得。」
  「咁多位,」我伸出手:「我地一定要……」
  「贏!」
  不僅是為了綠社,還有為了侯紹龍的一口氣。
  我們四個人各就各位,第一棒的鹿仔凝重地蹲下,遠眺著前方。第二棒是小豬,第三棒是啊狗。
  第四棒───就是我。
  「砰!」
  輕盈的鹿仔馬上搶上前,領在前頭一直跑,小豬接棒後,在直路上將距離拉得更遠。
  我想起了早上發生的事。
  不可能發生的。
  在第三棒的啊狗起動時,黃社和紅社的運動員根本還未到達。
  氣勢凌厲的他沿彎道漸漸貼近我……
  「去呀!」啊狗將棒交到我的掌心。
  我拔腿就跑,向前衝的我不忘回頭一望。
  侯紹龍接棒後不停地加速。
  不能輸給他!
  他愈逼愈近了……
  啊───
  我在他超越我之前衝過了終點線。
  「得左喇!」在終點等候著我的小豬整個人跳起來。
  沒錯,我們成功了。
  「豬隊友。」侯紹龍把接力棒往地上一擲。
  「聽講啱啱紅社有條友好串架喎。」啊狗望著他。
  他沒有答話。
  看著倨傲的侯紹龍落得這個樣子,全身發燙的我心頭不禁感到一陣涼快。
  「侯爵……」他身後一個紅社的社員搭著他的肩膀。
  「唔好掂我!」侯紹龍撥開他的手。
  「淨係識得賴隊友既人,永遠唔會進步。」小豬盤起雙手。
  「收聲,」侯紹龍瞪著我們:「唔好係度教我點做點做。」
  算罷,像他這種自負的人,根本就聽不進別人的話。
  「贏就係贏,輸就係輸。」我刻意地冷笑幾聲:「走囉。」
  「好。」
 
  一整天下來,最重要的時刻到了。
  究竟啦啦隊比賽的冠軍誰屬呢?
  站在跑道上的社幹事們全都默不作聲……
  頒獎的老師一直宣佈著一些奪得個人獎項的名字,聽得我緊皺著眉頭。
  啦啦隊,我要聽的是啦啦隊。
  「好喇,跟住落黎要頒發既係啦啦隊比賽既獎項。」
  來了來了……
  「本年度陸運會啦啦隊比賽既季軍係……黃社!」
  黃社的社幹事和啦啦隊隊員湧出來領獎。
  「亞軍係……」
  會是誰?
  「紅社!」
  太好了!
  綠社和紅社同時間響起一陣哄動,綠社所分享的喜悅明顯比紅社的更多。
  「我地贏左呀!」羅船長胸前的一雙拳頭不停地抖動。
  鹿仔興奮得一把摟著黃逸茵,黃逸茵沒有把他推開,兩人一直雙擁著。
  「周子若。」我望向她。
  卻只見她呆呆地睜著雙眼。
  「我地真係……贏左呀?」
  「係啊。」我按住她的雙臂搖晃,想要把她喚醒:「我地真係冠軍呀,你唔係發緊夢呀。」
  「陳子良。」她並沒有如我想像中那樣尖叫,也沒有跳起來。
  她一把抱住我。
  我全身顫了一下。
  「你真係做得好好。」
  「吓?我頭先明明跳錯左。」
  「如果唔係你,綠社就無可能攞冠軍。」
  她哭了。
  「喂……唔好喊啦,」我感到有點失措:「我未試過有女仔係我膊頭喊架。」
  「嗯……」
  「而且比女仔咁樣攬住都係第一次。」
  「哈哈。」
  比起眼淚,我更喜歡你迷人的甜笑。
 
  「喂,我地今晚一於食餐勁既。」趙尚文邊走邊說。
  「正呀喂。」羅船長搶上前。
  「又係蝴蝶邨果幾間呀?」我問。
  「咁就緊係唔係啦。」趙尚文拍拍雙手:「今日我地去……東城!」
  「東城?」
  「打邊爐呀,你唔係未去過吓嘛?」趙尚文半張著口。
  「咁我又真係未去過。」
  東城這個名字讓我想起一家在天水圍的火鍋酒家,名叫羊城。
  「佢今年先入黎屯門住,」羅船長說:「唔怪得佢。」
  「哦……原來係咁。」
  「我地係咪行過去呀?」
  「搭507啦。」
  我隨著他們走上輕鐵,很快就下車,穿過我完全沒有概念的迷宮,到了東城酒家。
  這裡的燈光不及羊城的那麼溫暖,冷冷的煞白……
  「啊良,想食咩自己出去攞就得架喇。」
  「哦。」
  「出去攞野食啦。」
  周子若用她溫暖的手扣住我的手腕。
  「夾咁多食唔食得晒架?」
  「得啦,唔止我同你食,佢地都食架嘛。」她遞給我一隻碟子:「幫我拎住先。」
  「拎埋呢碟。」
  「食咁多……唔驚食肥你呀?」
  「唔驚,就算真係食肥左都唔驚無人要。」
  倒也是,她這樣吸引……
  「瘦田無人耕,耕開就有人───」
  「頂你。」
  忽然間從我和她中間冒出來的羅船長被周子若用手肘撞了一下。
  「嘩肥婆若你想頂死我咩?」羅船長按著自己的小腹。
  「想頂到你無聲出啫。」
  「唔知係邊個話自己就算食肥左都唔驚無人要呢?」
  「又關你咩事?」
  「我同啊子良係好兄弟黎架嘛,關佢事既事就即係關我事啦。」羅船長搭著我的肩。
  「我有話過關陳子良事咩?」
  呃……我的心黯然地抽動了一下。
  如果她話中所指的人不是我,那又會是誰呢?
  難道除了侯紹龍,還有另外的人嗎?
  「行啦,呆下呆下咁企係度做咩?」
  你的身影漸漸變得愈來愈遠……
  究竟你所喜歡的,會是個怎樣的人?
  是我認識的嗎?
  「喂陳子良,你對腳係咪黐住左呀?」
  「呃,唔係,即刻黎。」
  我在她的身邊坐下,良久想不到該講些甚麼話。
  「喂,咁多位。」趙尚文站起來:「多謝你地一直以黎仆心仆命咁為綠社出力。」
  他舉起手中的罐:「你地既努力係無白費架!」
  「係!」
  眾人一起互相擊罐。
  「係呢度我想多謝一個人……」
  「緊係呀嫂啦仲洗問既?」
  「呀喻當然係要多謝啦,不過今次我想講既果個人唔係啊喻。」
  「係啊良。」他望著我。
  我?
  「如果唔係有佢係度做和事佬,可能我地今日會跳到一盤散沙咁。」
  趙尚文身後坐滿啦啦隊隊員的那一檯傳來一陣掌聲。
  「所以,」趙尚文雙手拱著罐:「呢一杯我敬你既。」
  我站起來:「唔好咁講……」
  「啊文講得好啱,」林惠喻說:「睇黎我真係應該要學下聽下人地講。」
  「嘩,真係豬乸都會上樹喎。」羅船長的舌頭果然從來不饒人。
  「丫羅銘浩你個死仔。」林惠喻攥起拳頭。
  「拿拿拿,呢頭先話完要做人妻架。」
  「你講乜野呀?」
  「我話,你要做人賢妻良母嘛,咁粗魯係唔要得架。」
  「哈哈啊浩你唔好咁玩佢啦。」
  「既然大家咁開心,我亦都想係度同大家宣佈一件事。」鹿仔說。
  「咩事啊?」
  「就係……由今日開始,啊茵就係我既女朋友喇。」鹿仔牽著黃逸茵的手站起來。
  「嘩,恭喜晒喎。」
  「真係比我講中左。」
  「係咪呢?都話架啦,之前啦啦隊果陣已經見佢兩個行得好埋。」
  一陣喜悅的感覺油然而生……
  「做得好呀陳子良。」周子若用手肘輕輕地碰我一下。
  「多謝。」
  喜悅的同時感到有點羨慕。
  望著周子若側臉上的笑容……
  甚麼時候我才能牽起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