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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死忌那天,我那嚴厲的母親,一早命令我要返回大陸拜山。我跟公司要了兩天假,卻想不到如何安置小貓。

「妳可以替我照顧牠幾天嗎?」我在電話裡問巫晴晴,「我不想拿去寵物店寄養,江湖傳聞,就算人為疏忽,死了也沒得賠償。」

她爽快答應,「我可以把小貓帶回家嗎?我想跟牠睡。」

「妳男朋友不跟妳睡嗎?」我沒有給她回答的機會,緊接就問:「妳男朋友不吃貓的吧? 有人變態得用貓來做野昧。」



「絕無此事,我可保證。」她笑了。

再也沒有比她更合適的人選了,我放心下來,拍拍小貓的頭,「有美女陪睡,我下世決定做你的同類。」肥貓傲慢的喵了一聲。

接下來兩天,我就在排隊和車程中度過,那個在廣州某座山上的墳,四周風涼水冷,不用懂什麼風水,憑著直覺也知道環境很好,祖父應該住得很開心。

拖著風塵僕僕的身軀回到家,出乎意料的看見巫晴晴靜坐在客廳。屋內一片灰暗,她沒有開燈。

我亮了大燈,「喂,買了個Prada袋給妳,是AA+貨!」



我見她勉強點一下頭,卻沒有拿正眼望我。

「小貓呢?」

她沒有回答,小貓並沒有像平常般走到我面前擦我的褲腳,歡迎我回家。

我心裡涼了一截,強迫自己鎮靜,壓低聲音再問一次:「小貓在哪?」

「在獸醫那裡留醫。牠左腳腳骨斷了……有可能會跛掉。」



我的心像被人重重搥了一下。

「……這是我預料之內的事啦。」我只能空洞的安慰她,「牠由早到晚跳上跳下,我知牠遲早……」

「是我男友把牠弄成這樣。」她抬起眼看我,聲音愈說愈低:「他發現我們之間的訊息,把牠從四樓擲出街外。」

我完全怔住,在沙發的另一端坐了下來,她伸過手來摸摸我手背,我甩開她的手。

「Ok,我接到通知,妳可以離開了。」

「對不起。」

我咬著牙的說:「斷腳的不是我。」我合上眼,腦海裡泛起小貓痛苦的樣子,我立刻睜開眼睛,不忍看下去。我用冷漠的聲音說:「妳走吧,再不回去,他也會擲妳落街。」

她沉默的站起來離開,我故意不理會她,當她經過我面前,我拉她手臂,問她:「小貓在哪間診所?」我抓她的力度並不大,她卻像給觸電似的嗯唔了一聲,表情痛楚,欲甩開我的手。



我拉起她罕有穿著的長衫衣袖,只見她手臂上瘀黑一片。

我愕然地問:「他也打了你?」

「沒甚麼。」她用力撥開我的手,拉下了衣袖,「這是……也不是第一次的了。」

「但今次,是因為我吧。」

她不作聲,彷彿不知如何反過來安慰我。

小貓受傷的身影,與她被揍的身影交疊著,一時之間,我也不知該說什麼,只能按著怒氣的吐出了一句話:

「不要再回去了!」



「離開了這裡,我也沒打算回去了。」巫晴晴看著我,「就算要睡在行人隧道、睡在天橋底,我也不會回去了。」

我聽見自己說:

「我想妳在這裡,我想妳睡在我身邊。」

她過來抱我,把我的頭擱在她胸前。

這一刻,我對她全無慾念,只有無限憐惜。

她大概真是累壞了,也擔驚受怕得夠了,很快便睡得死死的。

我在她身邊細看她每一吋肌膚,她身上有多處瘀傷,是他把她當成沙包似的拳打腳踢嗎?我不忍看下去。

我湊過臉去,忍不住輕輕去吻她那些傷痕,希望能把它們吻走。



直至我停下來,卻發覺一直閉上雙目的她,臉上已多了兩行淚痕,把枕頭也弄濕了。

她默默地流著淚看我,「我是那麼的愛他,但他……」

我把手指梳進她的長髮,這個時候,我不想再說「愛情是要兩個人認同才能延續的事」那些廢話,我只想盡快想到一個完美的方法,叫那個男人人間蒸發而已。

她吻著我掌心,「抱我,抱緊一點。」

我抱著她,用盡全身力氣抱著她,她的身體溫暖和柔軟,但是,她不屬於我。

她可能需要我,可是並不愛我。

我壓在她身上,但她心裡正壓著誰?一定不會是我。



想到這裡,我不願想下去。

我一直抱著她,她睡得安穩舒服,我卻怎也睡不著。天色開始發白,我盡量不發出聲音的起床,免得把她吵醒。我從口袋拿出兩張千元大鈔,塞進她錢包內。

然後,我躺回她身旁,安然入睡。

太陽照射在我臉上,我才轉醒過來,張開眼看看全屋,她已經不在了。我探頭進浴室,也不在。

我挨在牆邊,心想這才正常。

是的,也許,這才正常……這不是偶像電視劇,所以實屬正常。

然後,我留意到茶几上有一張大鈔。她拿走了一張。

是的,大家那麼熟,她好應該給我一個親友價。

我們生活在現實世界,而現實總使人失望,是常識吧。

沒有什麼是免費的。

我只有一點點黯然。

當我洗臉時,突然聽見外面傳來開門的聲音,我第一時間跑出客廳,與剛開門的巫晴晴打個照面,她雙手抱著包紮著前腿的小貓。

我突然有種失而復得的感覺,衝上前把她和小貓一同擁進懷裡,好久好久的。放開她時,她看看我的臉,忽然一呆,然後是一個笑容漾了開來。

她有點驚訝地問:「你以為我走了?」可幸的是,她依然在微笑。

我沒作聲,她替我細細拭去臉上的水珠,一邊告訴我:「我去診所接回小貓,怕帶不夠錢,才拿了你一千元。」

「甚麼也不要說。」我衷心地說:「對不起,很對不起,請妳留下來。」

她搖搖頭,「你覺得,我會不辭而別。」

我低頭不語,看看神情鬱苦的小貓,我的確是這樣想。

她輕撫著我面頰,把我的臉扶起,看著我說:「如果我真要離開,我會親口告訴你。」

我聽到這句話,更加不安了,但我假裝很安心地點了點頭。


《我喜歡聽甜言蜜語,就算到最後做不到,但我絕不會懷疑,說出的一刻是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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