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夜》

第九章:沙灘漫步

ocoh說:「寂靜的晚上,遠離繁囂,前往沙灘,沙粒軟綿,吹著海風,好不舒服。閉上眼,想像在沙灘漫步時的畫面,除了自己,還有誰作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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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中有一輛白色五人車在寬闊道路上行駛,司機是個長髮女生,鄰座有一個束著小平頭的男生,兩個人有著一些共通點,臉色蒼白、體形瘦削、神情複雜,不約而同散發出一陣愁緒,鮮明的白色外殼包裹著憂心忡忡的兩人,抵抗著外面更為昏暗的世界。

男生雙眼矇矓,身體疲累乏力,支撐著他的是安全帶和汽車座位,不論內或外,他實在累得要命,或許程度比他自己以為的還要嚴重,本打算閉目養神,但他並不了解這副暫時佔用的身體是如何的虛弱。





女生的確在駕駛,但著實不怎樣專注,由於道路好走,面對筆直的公路,基本上她可以放任方向盤不理,雙手輕輕握著神奇的圓環,卻未有加以控制。她不由自主的亂想,也不能集中精神駕駛,身旁的男生是她朝思暮想的人,雖然在這一刻親近的只是一副殘弱的軀殼,是純粹的虛有其表,但她還是禁不住的偷偷看著。

冷風吹打著車窗,程度輕微,未至於聲聲作響,內裡的二人都察覺不到,車內車外是兩個絕然不同的世界,所謂的光明與黑暗、純白與絕黑,強烈的對比誘發出一股異樣的吸引力,使任何人著迷。

這是黑與白,一個屬於白天世界的人墮進黑暗城,造成了無聲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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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

我天真了,還以為自己意志堅定,能夠輕易克服睡意,料不到身體的疲倦程度遠比想像的嚴重。合上眼睛,乘坐張小夜的汽車,更能感受她的駕駛技術有多了得,車子平穩安靜,是由於道路質素也好,是由於司機是她也好,我很清楚自己享受著這段車程,窩在車子裡是多麼愉快的一件樂事。





由於開動了冷氣,車窗早就關好,我們躲在一個寧靜的私人空間,有一種與世無爭的感覺。車窗和車門阻隔著一切的外在,其實我明白一件事,就算是下了車,踏著實實在在的土地,也是非常的平靜。兩個世界的確有別,按照張小夜的說法,平行宇宙是相似而不相同,莫名其妙的來到此地,暫時忘卻工作和生活方面的壓力,展開人生裡的一段小插曲。

醒過來,我卻沒有睜開眼睛,時間流走了絕對不止十五分鐘,直覺告訴我約是二十五至三十分鐘,我不小心睡著了,也睡多了。由於出現了一種被監視的怪異感覺,無形的、隱約的,我假裝仍然熟睡的樣子,張小夜停車,拉緊手制動器,引擎隨即失去動力,事實顯而易見,我們到步了,來到那個只有她才知道的秘密境地。

製造出怪異感覺的人是她。

張小夜沒錯過一分一秒,凝望著我的側臉,使我明白到她對葉琦的感情相當深厚,他們能夠結成夫妻,一定有過很多經歷和生活體驗。從戀愛開始,好不容易的踏入婚姻這個人生新階段,激情順利升華至更高層次的愛情,不是每個人都捱得過、辦得到,時間總是我們的一道障礙。

內心燃起一個想法:「為了張小夜,要儘快找回葉琦。」





話是這樣說,我當然也需要回到屬於自己的世界,即使窩在這裡的感覺確實良好,卻只能當作一次意外賺到的休假,要回到那個工作忙碌、事事折騰的世界是早晚的事。

我裝出剛剛睡醒的樣子,鬆動肩膀,以非常緩慢的速度睜開眼睛,張小夜見狀急忙坐直,以免造成一個尷尬的對望狀況。

「醒來了?」回過神來的張小夜問道。

我眨眨眼說:「想不到……我還是睡著了。」

「這副身體不如你想象的強壯,很容易感到疲累,需要多作休息啊。」她關切的說道,多麼的誠懇,多麼的溫柔。

我用眼睛查看自己的胸膛,笑說:「哈哈,我明白了,他回來以後,好好給他調理身體,現在看上去真的是瘦得可憐。」

「嗯,好的。」張小夜淡然接受我的提議,未有絲毫激動,但相信她定必盡力照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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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車後,我們回到真真正正的世界,踏下去,竟然未有一種腳踏實地的感覺,軟軟的、虛浮的,腳跟幾乎立即陷下去,原來這不是混凝土,又不是草地,是不穩固的沙粒。





我驚疑:「這裡是沙灘嗎?」

「對啊,就是沙灘,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段日子裡,我們很喜歡到這裡散步。」她在回憶往事,語氣難免略帶感傷。

我坦白:「我也有過一次沙灘漫步的經驗。」面對她,我總會不自覺的變成乖孩子。

「只有一次?是不是跟女朋友一起去?」她好奇的猜想。

「後來太忙了,在我們的世界裡,成年人總是忙個不停,工作佔據著生命,為了養家又不得不工作賺錢,結果會在不知不覺間忘記了生活。」我在感嘆,卻不為意的迴避了她的猜測。

「在黑暗城生活不會很忙,節奏跟步伐都很緩慢,縱使如此,也不是每個人都很快樂,或許不快樂的基因早就在人類體內藏好了,我們都躲不過一些注定的安排。」她變得嚴肅,有經歷的人談及人生,總會說個不停。

「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命運……那麼你相信報應的說法嗎?」事實上,我對報應的概念更感好奇,心存懷疑,卻不會貿然否定。





張小夜問得有趣:「你說的是玄妙的那一套抑或是指社會上的法律?」

「玄的。」我竟然懂她的意思,心裡略感意外。

「我不相信的,那是宗教用作控制人心的手段和引導,所謂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也不過是一種單純的想法,做了好事、善事便會獲得好處嗎?你有做過壞事嗎?又得到了相應的報應嗎?」張小夜一下子認真起來,一連提出了幾個很難搞的問題。

我坦承:「我做過壞事,也許來到黑暗城就是一種報應。」

「拜託你千萬不要這樣說,我會擔心他不能回來的。」似是說笑,似是擔心,我分不清這句話背後的意思。

「明白了,假如我一直待在黑暗城,佔著這副身體,就代表他永遠不可能回來,對嗎?」

她含蓄的點點頭。

「不用擔心,他會安然無恙的回到你身邊。」我信心十足,我們三人已經成為互相影響的生命共同體,我回去,他回來,這樣子的後來是理所當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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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著走著,我們忘了聊,讓心情融入僻靜的沙灘裡,這是他們的老地方,載著很多回憶,她故弄玄虛的把我帶來,目的顯而易見,作用是懷念往昔、重溫經歷。

我的唯一一次沙灘漫步發生在十七歲那年,片段裡的人物是依婷。那一天,我們傻乎乎的乘上公車,長途跋涉的前往沙灘,花了差不多兩個小時。從黃昏出發,抵達的時候已是入夜,天色漸變昏暗,但視野尚算清晰。

身穿簡單T恤的依婷說:「雖然來過沙灘很多次,你卻是第一個跟我在這裡散步的男朋友。」

我修正她的話:「哎呀,因為我是你的第一個男朋友嘛。」

一臉蠱惑的依婷用著懷疑的口吻說:「不曉得你將來會不會帶其他女生到沙灘呢?」

我笑話:「哈哈,我保證我不會帶其他女生到沙……漠。」

依婷輕皺眉頭:「哼,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沒法子,這就是我的個性。」

依婷強調:「總之,你不能再跟其他女生到沙灘,無論如何也不可以!」她又是淘氣,又是野蠻,有些男生會相當受落。

我配合說:「我現在保證,我只會跟你一起到沙灘!」在一些情況下,說謊是出於善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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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國際大城市香港,是個彈丸之地,人多車多,城市的運作速度很快,繁忙得使人快要窒息,身在遠離市區的沙灘,卻握不住一絲寧靜,我們碰到很多途人,嘻嘻哈哈、吵吵鬧鬧,耳朵未有一刻是安靜的。入夜了,人們興致未減,有些人如我們般剛剛到達沙灘,似乎晚上才是玩樂時段的開始,熱烈地揭開夜生活的序幕。

依婷也討厭喧鬧,所以我們漸漸遠離人群,來到了沙灘的盡頭,她主動擁抱我,把頭鑽進我的胸膛。

剎那間的親密接觸使我們失去理智,迷失在一連串激烈的熱吻和撫摸之中,這裡沒有別人,我們也不在乎有或沒有,旁若無人的親熱起來,激情就是一發不可收拾。

這顯然不是純粹的愛情,而是由人性本能驅使的自然反應,年少的我應該制止自己,不可以放縱下去,這想法湧上心頭,行動卻未有實際的配合,我反客為主的向她索吻,四片嘴唇緊緊相依,彼此交疊纏綿,雙手不期然的有所動作,撫摸她的腰肢和臀部,我們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心跳頻率也是異常的頻密,渴望佔有對方的身體,也索取對方的進一步入侵。

此時此刻,我們都進入了渾然忘我的境界,任由內心的慾望作主,拒絕作出任何的阻撓。

擱下十七歲那年到訪沙灘的回憶,返回由張小夜引路的異世界,差不多的沙灘,差不多的人物,有披著葉琦外殼的鄧家豪,有酷似何依婷的張小夜。從踏著微涼沙粒的瞬間開始,我們走了十五分鐘,從黑暗走向光明,不要想錯方向,時間仍然是午夜,我們尚未走到心裡懷念的清早五點鐘,異樣的光芒帶來了人工以外的光明,我內心激動不已,壓抑不住的停步,呆望那感覺妖媚的水面,絢麗多彩的發光現象使人目不暇給。

「這些光是怎樣弄來的?」我好奇問道。

「你是說眼前這一陣似是煙霧的薄荷綠色光芒嗎?」張小夜反問。

「感覺很熟悉,卻說不出一個名字,話兒都卡在嘴裡。」我認真思索,偏偏想不出答案,我苦惱不已。

她試作解釋:「嗯,我認為它跟你們世界的極光性質相近。」

我不禁懷疑:「黑暗城是個大城市嗎?其實這個沙灘離市區不遠吧?」

「說的沒錯。」

「那麼……在這裡看得見世間罕有的極光……好像說不通呢。」我想不明白。

「哈哈,悄悄的告訴你一個秘密。」又是秘密,這就是張小夜的一貫作風嗎?

我著急起來:「什麼?快說。」

「這裡有一個關於地球的傳說,只要走到沙灘的盡頭,也會看見跟這裡相似的極光,然後越過前方的水面,可以到達極光的源頭,自然看得見世界的盡頭。先不要懷疑,先不要否定,據說那就是地球的真正盡頭。」張小夜正經八百的轉述一個似是異想天開的傳說。

我苦笑說:「怎樣說也好,我認為這只是一個善意的笑話。」

「呵呵,我只是在轉述傳說。」她抿嘴說道。

我輕輕搖頭:「不,這超越了我對世界的認知,恕我難以接受。」

「沒所謂,你也不會執意尋找世界的盡頭。人們就算相信這個傳說,依然選擇活在由現代化城市組成的安樂窩裡,不論是地球還是黑暗城,我們都缺乏離開的勇氣。」聽她一言,我聯想到居住於香港的我們,安分守己的躲在城市的框架裡,雙腳走不出混凝土所建的巨牆,靈魂突破不了自建的界限,我們活得不快樂。

我試道出關於地球的事實:「相信不會有這個機會,我住的地方被稱作地球,早就被證實為一個接近球體的星球,那裡沒有盡頭,只能環繞星球的周邊不停地走。」

「你相信那些證據嗎?」她眼神狐疑。

我堅持己見:「在那個世界,我是一個渺小的人類,可以做的不多,唯一的選擇便是相信。」接受現實,讓自己成為社會的一分子,這樣子的妥協是為了更長久的生存,環境、教育、思想、歷史被設定妥當,每個人都是故事裡的小角色、遊戲裡的小人物。

「這也不是壞事。」張小夜回應得非常淡然。

隨著張小夜來到秘密之地──他們的老地方,一個沒名字的沙灘,它可能擁有自己的名字,或許只是她忘了說明。意外的是能夠在這裡碰到極光,我不用跑到地球的極北或極南地域,已能欣賞一場神秘而奧妙的夜空之舞,閃爍的薄荷綠色光弦不斷地變化,就如一幕輕柔的窗簾被水面的微風所牽動,婉延在寧靜而清涼的夜空之中。

就在我看得入神之際,感覺到張小夜有意挨近我的肩膀,她被環境影響,又被情感煽動。她的動作微乎其微,傳來的只是輕輕的靠近,面對這個不應該作出的嘗試,我果斷拒絕,沒有讓錯誤延續下去。

我打破沉默,轉身笑說:「極光雖然精彩,但我們還是要離開,回到那家威利萊旅館。」

「就聽你的。」她輕輕點頭。

在四目交投的剎那間,我情不自禁的說了聲「謝謝」。

一聲言謝是由於張小夜的體諒,她明白不能勉強要求我去扮演葉琦的角色,成為他的替身,甚至給她久違了的擁抱,那個陌生人才是她的真正丈夫,而我是一個來自異世界的過客,早晚也會離開。

衫袖阻隔了我們的肌膚接觸,我依然感受到她身上的冰冷感,心裡冒起一個疑問,是環境的溫度太低抑或這是黑暗城人的特徵?

不欲尋根究底,我們轉身走著回去的路,再次駕車出發,下一站是威利萊旅館,這麼快又回到那裡去,有點可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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