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夜》

第十四章:舊日痕跡

ocoh說:「這裡真是一個暢所欲言的好地方,近年出現了一個現象,有些電子產品均採用了鋼琴面(或稱光面)作表面,我覺得很討厭,因為一不小心就會弄到刮痕,看到的話會耿耿於懷,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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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內奏起不知道名字的英語歌曲,女生的嗓音散發著無比魅力,有著美好自然的轉音和真情流露的腔口,我為之動容。沒有聽過此歌,在睡夢中聽不清楚所有的歌詞,但有一句經常重複而且清晰──「I hate you but I love you」,意思簡明,又愛又恨,愛的部分佔著更大的比重,很在乎一個人才會出現這種狀況,無論嘴裡如何討厭他,她還是難捨難離,這是愛情呈現的其中一面。

張小夜,她也陷入差不多的狀況了吧?





不曾聽過此歌,我暫時住在葉琦的身體裡,使我想起時有聽說的寄居蟹,牠們寄居於死亡軟體動物的外殼中,以保護自身柔軟的腹部,故得此名。剛才說的英語歌曲,或許葉琦聽過,或許是記憶殘留在身體之內,是故意也好,是不經意也好,我感謝葉琦讓我在睡夢中聽到一首悅耳的歌曲。

我喜歡那懶洋洋的女聲。

這個外殼總是睡不夠,常常使我感到全身乏力,假如我是張小夜,一定會盡力勸說葉琦好好的改善身體狀況,長期駕馭這樣糟糕的身體會使心情惡劣,幸好這個情況不會持續很久,我們早晚會說聲再見。另外,我相信葉琦的心理狀況是跟身體無關,他另有自己的故事,一些不愉快的過去和遭遇,使他不得不選擇相信自己而離開張小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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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異世界已經有一段時間,我仍然未能完全習慣二十四小時制。對時間沒有概念的我醒過來,頭部離開枕頭,第一時間抱著被子坐直,不期然的作了一個伸懶腰的動作,活動一下雙手,放鬆緊繃的肌肉,頓時感到清醒舒適。摸一摸被子,我才發覺自己佔用著整張被子,再摸一摸睡床,沒有任何發現,沒有與別人同床的跡象,那個張小夜究竟到了那裡去?

房間的某處傳來了一個問句:「醒來了?」這聲音屬於張小夜,的確是她,也沒有別的可能性。





我反問:「你早就起床了?」

「哦,比你早三十分鐘吧。」原來是三十分鐘,時間充裕,足夠讓一個女生整理儀容。

「現在是什麼時分?」這是此刻最為在意的事情,越不清楚的東西,越想立即弄個明白,實屬人之常情。

張小夜淡然說:「十二點鐘。」

我追問:「正午的還是午夜的?」衝口而出後才明白這是一個徹底的爛問題。





她微笑:「哈哈,這裡是黑暗城,你應該明白的。」她竭力壓抑笑聲,大概是不想讓取笑演變成恥笑,這是一種不容易捕捉的體貼。

我裝模作樣:「是的,這裡只有十二點和二十四點鐘,所以我的問題的確很多餘。」

自嘲的同時,我立即查看牆壁上的掛鐘一遍,確認時間是十二點鐘無誤,又好奇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屈指一算,大概是七個多小時,這顯然是不足夠的,我認為這副身體最少要睡一整天來恢復體力,因為它屬於那只懂逃避的瘦鬼。

張小夜提醒:「準備更換衣服吧,我們快要出發了。」她說得沒錯,我們不可能繼續待在旅館什麼都不幹,人生是奇妙的生物,放慢腳步後還是要重新上路。

「衣服?又是那套恤衫和西褲嗎?我想衣服已經散發出一股難聞的臭味,不可以再穿了吧?」我苦著臉問道,彷彿看得見自己難堪的表情。

張小夜打趣說:「不介意的話,你可以直接穿睡衣離開,我沒關係。」

我無奈回應:「嘿……我還是換回恤衫好了。」





「家豪,多忍受半個小時吧,你快要回到原來的世界,那個你很喜歡的地球。」

「但願如此。」我仍然掛著牽強的笑容,我當然想念那個地方,掛念一眾親友,但是否真的很喜歡地球,說不定。

我躲進廁所,把衣服更換妥當,泛黃燈光照亮了房間,也照出了張小夜,她依然身穿那條連身碎花長裙,套回逼真完美的假髮,回復第一次看見她時的模樣。凝視著長髮造型的她,我卻有些懷念那個短髮女生,所謂的先入為主沒有在這事情上發揮作用,我認為卸下長髮的她才能展現出真我個性。並肩而行,我們沒說話,相交不深,話不多是最恰當的情況,我沒有提及小天和阿政,自覺這些都跟張小夜不相干。離開308號房,在通道和樓梯都沒有遇上那兩個人,我猜阿政躲在房間看書,又猜小天到了別的地方吃飯,希望他不是忙於拉肚子。

沒有抱著任何想法的走到街上,沒焦點的環望四周,看到依舊漆黑的世界,我無法再次說服自己否定真相,原來這裡真的是個黑暗城,被如假包換的黑暗籠罩著,就算來到午間,外面的環境仍然跟午夜無異。

我的嘴裡說出內心想法:「噢,原來這裡真的是個黑暗城,就算來到午間,外面的環境仍然跟午夜無異。」這是不自覺的吐露。

「你對這方面一直抱有懷疑嗎?」表情詫異的張小夜側頭問道。

我試作解釋:「哈哈,我的故鄉晝夜分明,年年不變,所以要我接受這裡是個不見白天的黑暗城確實不容易。只有看過真相後,我才願意徹底相信。」





「人類是適應力很強的動物,我們就是活在這樣的環境裡,有沒有白天其實也不是一個大問題。」她表現得若無其事,毫不在乎。

我憶起面目漸變模糊的白天,感慨說道:「有白天的話,感覺會舒服一點,心情也會愉快一點,我始終認為人類是需要依賴白天的。在地球上,陽光是所有生物能夠生存與生長的重要和基本條件,包括人類。」

「沒辦法,我沒法離開,注定要在黑暗城住上一輩子。我跟白天無緣,請不要把你知道的白天形容一遍,不要讓我有所憧憬。」單聽說話語氣,已經知道她是認真的。

「不要緊,忘記好了,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不要記掛在心上。」我自覺這是很適當、很大方的回應。有過這些對話,我更明白一個看似簡單的人生道理──尊重別人,不該跟她說太多地球的關於,不該埋怨這裡沒白天,因為這就是屬於她的黑暗城,尊重這個人、這個地方。

張小夜的白色五人車停放在旅館前的路旁,原本在後方的迷你型汽車已經消失不見,我估計那是小天的座駕,因為他跟它的出現和消失時間十分吻合。再次登上五人車,熟悉感加強了,這是第三次乘她的車,我在車內呆望外面的風景,由於光線嚴重不足,僅能看見部分景象,假如沒有汽車大燈的照射,視野將更為狹窄。

現在是午間十二點半,身處地球的話,我應該正在為午餐的選擇煩惱,每天吃著幾乎相同的食物,每一家餐廳都曾經光顧,沉悶得不能更沉悶,飲品的選擇也不多,冰咖啡、冰檸檬水、熱茶作一天接一天的輪換,把這些事情想起來、串聯起來,才發現自己並不是很喜歡在地球的生活。白天的陽光照耀著人們,但活在城市裡的我們一直受到束縛,若問人們活得快樂與否,有些人會搖頭說不,有些人會支支吾吾,有些人索性轉身就走,渴望快樂,卻不見得快樂,也不懂得面對自己不快樂。

黑暗城包含著神秘和未知的元素,代表潛藏的危機,代表冒險的意味。葉琦是平行宇宙的我,我們互相交換了身份,待在地球的他過得很不錯吧?張小夜是平行宇宙裡的依婷,她們長得非常酷似,我卻認為她的性情較為溫和,思想也偏向成熟。至於旅館裡的小天和阿政,他們和我是新結識的朋友,回到地球後,我可能會遇上那邊的他們,命運難料,際遇也沒法計算,能夠結成朋友是一種難得的緣分。

張小夜突然叫道:「哎呀,要為汽車補充燃油了。」





「怎麼辦?很緊急的嗎?」我缺乏這方面的經驗,以為是十萬火急的事情。

「前方的路旁會有加油站,你會不會介意一陣子的耽誤?」張小夜卻表現鎮定。

我隨便猜說:「沒所謂,反正加油要用的時間也不會超過十分鐘。」

張小夜悄聲說:「謝謝你。」單是根據說話語氣和神情,我已經分不清這是否一句客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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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在幾分鐘後到達加油站,她果然是正確的。

由於沒有其他車輛進出,張小夜將車子駛至加油站的盡頭,態度友善的中年職員跟她聊過幾句,我沒有認真把話聽進耳裡,卻倒是注意到別的八卦,就是職員的姓名──「劉細妹」,這個名字雖然土氣十足,卻彷彿訴說著舊年代、舊故事。

職員即將為車子補充燃油,張小夜必須關掉汽車的引擎稍作等待,冷氣系統也會停止運作。我們調低車窗,車內溫度沒有一下子上升,車內車外的溫差其實不大,使我有點喜歡上不見白天的環境,涼快的天氣使身體舒服、心情暢快。





一會兒過後,職員把信用卡交還張小夜,又為她送來一袋東西,馬上引起我的關注,不清不楚的狀況最能挑動好奇心,我立即向張小夜詢問,她的回應是將那袋東西放進我的手裡,答案隨即浮現,原來是一堆紙包飲品。毫無疑問,純粹用手提著的話會覺得非常沉重。

張小夜提醒說:「口渴的話,自己拿來喝好了,這些飲品都是用優惠價購買的,但要記住一件事,千萬不要喝未經冷藏的豆奶。」

我感到困惑:「有關係嗎?」

「會使口渴的感覺加劇。」這種話出自她的嘴裡好像不太搭調,實在過於閒話家常了。

我隨口說:「似乎果汁會是一個較為適合的選擇。」

「我比較喜歡提子汁。」張小夜無意中透露了自己的喜好。

「什麼都可以,沒有食物和飲品是我特別喜歡或討厭的。」這是一番沒有個性的說話,代表著沒特色的鄧家豪。

最後,我選擇了芒果汁,只因酸酸甜甜的味道有助提神,在餘下的車程裡,我沒有像先前般不小心睡著。我們談及一些話題,都是無聊的、像白說的,不再關心和探討兩個世界的差異,故意忽略過去,免得使對方不高興。

餘下的車程剛好是全程的一半,張小夜讓車速維持在每小時四十公里,這表示她心裡沒有特別的著急和憂慮,暢通無阻的廣闊道路使駕駛變得輕鬆,從離開加油站到停車剛好就是十五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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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目的地,環境沒有想象般黑暗,道路兩旁建有一些住宅大廈,地面開設了一些酒吧,乍看之下,我已經數算到六家酒吧,那些亮起的霓虹招牌五光十色,客人川流不息,好不熱鬧。還有一些餐廳,分別是西式和中式,特別是很多人都喜歡的火鍋店,窩在裡面的客人特別多。再探看前方,也有一家忙碌的便利店。車子在馬路繞了一個圈,最後駛進一個位於住宅大廈底層的停車場,必定是她認為把車子停在這裡比街上安全。

住宅大廈?

我自作聰明:「葉琦正是住在這座大廈嗎?」

「不是,那座大廈就在附近,待會便知道了。」披上假髮後,張小夜的個性也好像有所改變,假髮的作用或許就是用作壓抑自己的情緒。冷靜漠然,很難說是好是壞。

「這裡有很多酒吧和餐廳呢,五光十色,感覺比旅館那邊好得多、熱鬧得多。」我像個幼稚好奇的小男孩,來到了感覺新鮮的地方,又像個糊塗的觀光客,來到了感覺陌生的異地。

「對,這裡是著名的酒吧區,十分熱鬧,不過同樣是龍蛇混雜,經常有醉酒鬼搗亂生事,要注意提防。」張小夜當然熟悉這一帶,這裡是葉琦的老家所在,她時有到訪也屬正常。

葉琦的老家的確跟這個停車場非常接近,就在停車場入口的對面,那是一座孤獨的住宅大廈,孤獨的意思是它並不屬於任何大型屋苑,而是真正獨立的一座樓。跟隨張小夜走到對面,路旁都停滿了車,這或許是她選擇停車場的真正原因。馬路不算寬闊,而且停滿了車,情況顯得更為惡劣,要找一個空間把白色五人車塞進去似乎不是很實際。

來到大門前,張小夜立即輸入保安密碼,我雖然使用著葉琦的身體,但不可能知道進入大廈的密碼,想了想,連一點印象都沒有。我站在張小夜背後,偷偷記下了密碼按鍵的次序,密碼是「8683」,假如奧治在場,他又會想到那些關於3和8的元素了。

大廈管理員不在,這代表我不用假裝葉琦跟他寒暄一番,這裡是葉琦的老家,意思是指他已經在這裡居住多年,大廈、管理員、鄰居、一事一物都與他息息相關,對我來說,一切皆是陌生的,唯一熟悉的人是張小夜,那個披著假髮的孤獨女生。

實際上,披著的或許是用作偽裝堅強的面具。

「葉琦住在那一層?」

「十三樓的A室。」

走廊旁邊設有一個信箱櫃子,我自然的走到冷冰冰的金屬櫃子前,很容易就找到了十三樓A室,透過小窗口查看一遍,發現裡面沒有信件,手指摸到的是一堆灰塵,信箱櫃子似乎早就被人們荒廢,形同虛設。換一個想法,信箱代表了舊歲月、舊印象,偶爾的看它一眼,再憶起從前。

「走吧,裡面不會有信的。」張小夜說得斬釘截鐵。

「這麼肯定?」

「信箱只是大廈的裝飾品,黑暗城的書信來往早就電子化了,我們都用電子郵件作為替代;交易買賣同樣被電子化,我們多用信用卡和交通卡來付錢,鈔票仍然流通,不過用的機會不多,而硬幣則是老古董來的。」聽張小夜這樣一說,黑暗城好像比地球先走一步。在地球那邊,電子貨幣仍然處於推行階段,暫時未能完全取代實體貨幣,距離普及之日還很遙遠。縱使如此,葉琦卻在旅館留下了一部舊型號手機,看來那傢伙很長情和念舊。

「原來是這樣,難怪你能夠如此肯定。」

「走吧。」她爽快把話題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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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管理員的崗位,再走一段路,拐個彎便來到升降機的外門前,升降機停留在八樓,張小夜按下圓形按鈕把它召回,半分鐘未及,內外門同時打開,沒有住客從裡面走出來,害我白白期待。

我發現升降機內部的空間有限,估計只足夠容下六至七個人乘坐。觀察內部按鈕,這座大廈共有二十二層,住客不會太多,用這種小型升降機也不會為人們帶來太大的不便。

張小夜故意不按樓層,抿著嘴,用著蠱惑的眼神看著我,一時間使我表情腼腆。猶豫的我按下了屬於十三樓的按鈕,她才給出一個滿意的微笑。

「回到老家,這種事情當然由葉琦本人來負責。」

我搖頭否認:「我又不是他。」

「但整個身體都是葉琦的。」

我裝作委屈:「意義不同呢,我是我,他是他,不能混為一談。」

「哈哈,不用在意,不要動怒,我只是懶得去按。」說得牽強,是誰也能夠輕易看出來的牽強,她未免太小看我了。

假如這是一個真正的笑話,我沒有發笑的理由,因為根本不好笑。我猜張小夜的內心存在著一陣陣的矛盾,她必須作出抉擇,不能老是徘徊於尋找或放棄之間,葉琦離家出走,她飽受困擾,於是故意借笑話來掩飾內心的焦慮。

拘謹的人未有坦白,我卻了然於胸,看得透徹。

升降機快要到達十三樓,總共花費的時間不會超過一分鐘,我們將會回到葉琦的老家,順利的話,分屬兩個世界的我們會再次交換過來。這是一個神奇、精彩、使人讚嘆的遊戲,素不相識的葉琦和鄧家豪,兩個人的命運已經連繫起來。

快要告別這個不可思議的旅程,心裡有些不捨得,但路還是要走下去,人還是要回到那個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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